1988年7月21日早晨，四川省重慶輪船公司樂山分公司所屬的“川運24”號客輪正以5節(jié)的航速行駛在岷江航道上，執(zhí)行宜賓至樂山的定期班輪任務。該船1965年建成并投入使用110客位小型淺水客輪，建成后交付給重慶輪船公司樂山分公司執(zhí)行宜賓至樂山航線的運輸任務，至事發(fā)當時已經是一條有23年船齡的老船。

“川運24”的姊妹船“川運23”號的模型

該船從宜賓合江門碼頭出發(fā)的時候裝載了一百一十二名乘客和二十三名船員，以及5噸的貨物，但是沿途先后停靠了喜捷、噘溪、泥溪、月波等碼頭，每次都是上船的人遠比下船的多。

老照片：宜賓合江門碼頭

14時20分，“川運24”號到達位于犍為縣最南端的新民鎮(zhèn)。此時碼頭上已經擠滿了等候上船的人群，船還沒停穩(wěn)人群就一擁而上，差點把幾個負責檢票的客運員給沖倒。為了充分利用有限的空間載人，客運員們“見人下菜碟”，只讓隨身物品少的人上船，而那些扛著大件行李的人則被拒絕上船，手里有票都不行，就算上了船的也會被客運員粗暴地推下船。

客運員檢票的場面

當年簡陋的川江碼頭

今日的新民鎮(zhèn)川江碼頭

當天被這樣推下船的有十幾個人，他們都是趕集歸來的農民，都是挑著擔背著筐的，雖然筐和擔里的東西都在集上賣掉了，但體積擺在這里。所以客運員死活就不讓他們上船，不論他們是懇求還是喝罵，說啥都不好使。

于是在這些農民怒不可遏的臟話中，“川運24”號駛離了新民鎮(zhèn)繼續(xù)往樂山駛去，此時荷載一百一十人的船上已經擠了三百三十二人了。根據幸存者事后的回憶，客艙里擠滿了人、甲板上擠滿了人，欄桿旁、通道旁擠滿了人，連船頂滾燙的煙囪四周，也擠得水泄不通。當時天氣炎熱，為了避免直射的陽光炙烤，挨近船邊的乘客就船周圍的風簾拉上，將風簾下端緊緊系在鐵欄上，這樣遮住了陽光，但也隔絕了江風，使得船艙里就像個桑拿房，汗臭味、煙味和其它不可描述的氣味混在一起，令人苦不堪言。

80年代航行在岷江上的川運型小型客輪，注意船艙部分拉起的風簾

至于那些因為沒趕上船而沮喪不已的農民，很快他們將會感謝當時把他們推下船的客運員了——救人性命的好人?。?/p>

15時左右，“川運24”輪經過鰱魚濠口時，船長羅世富接過了大副孔慶和的班，舵工的位置由田安祥接過了羅建國的班。時年52歲的羅世富從1966年開始就是船長，在擔任“川運24”號船長之前先后擔任過“紅衛(wèi)17”號和“四川205”號客輪的船長，常年駕船往返于樂山、重慶、沙灣之間，對長江和岷江航道十分熟悉，擁有十分豐富的航行經驗。

“川運24”號在羅世富的指揮下以5節(jié)的常速前進，先后經過鰱魚濠副漕、打酒店、石牌坊，眼看就要到蜂子灣。此時前面有兩條航線：一條是從石牌坊過河，順岷江南岸上行，上了豬屎灘后，再折回北岸的主航道，好處是水勢較好，行船平穩(wěn)安全，但是要兩次過河，多花20分鐘，也更加耗油。另一條是繼續(xù)沿北岸上行，穿越蜂子灣，“騎泡”硬沖上豬屎灘的副航道，好處是能省20多分鐘的航程且更加省油，但壞處是水勢復雜，行船危險。

船長羅世富自信經驗豐富，選擇了省時間的副航道。

蜂子灣這段200米長的曲折河道內，水下暗礁叢生，亂流密布，河面右側泡水翻騰，漩渦迭出；左側急流直下，勢不可擋。尤其是大渡河在樂山城邊注入岷江之后，樂山以下河段洪波洶涌、聲勢嚇人，這就意味著今年的蜂子灣航行比往年更為可怕。

前一天的7月20日，“川運7”號客輪曾經在蜂子灣水泡區(qū)遇險，泡水將整條客輪打橫并推往岸邊，幸虧“川運7”號船長處置得當，開足馬力迎著水泡沖了上去才得以脫險，經驗豐富的“跑船的”將這種險情視作家常便飯，所以“川運7”號船長并未將這一險情寫入行船日志中。

“川運24”號進入蜂子灣后緊貼北岸行駛，突然“轟隆”一聲，船尾撞在北岸石巖上，形成“困凼”之態(tài)。交班后未離開駕駛室的大副孔慶和下令“用舵頂??！”

舵工田安祥即用左8長舵，企圖將船頭揚出去，擺脫困境。但是船體左舷的水泡一個接一個地沖壓船頭，導致左舵無效；孔慶和又下令用右舵提尾以調順船身——

15時10分，客船行至蜂子灣北端“土包嘴”轉角處的豬屎灘頭，準備騎上主流，硬沖上灘。然而剛駛入激流時一個大浪就直接把船身橫拍在江心，船尾正好處于回水沱內，在泡水和激流的同時作用下船身頓時向右傾斜——

孔慶和又下令右舵打滿，結果適得其反，隨著船身急劇右轉，大量江水涌入船艙，客船很快就橫翻在江水中。船上的三百三十二人悉數落水，從遇險到沉船，只用了不到4分鐘——

64歲的漁民黃福貴目擊了整個沉船的過程：“江面上突然冒出個大漩渦，把那些漂著的籮筐、木箱全都給吸下去了，就像被妖怪吞噬一樣?！?/p>

孝姑鄉(xiāng)東風村居民文志祥回憶：“7月21日下午3點過，我聽侄女突然在屋外喊：‘五爸，快出來看唷，船滾在凼凼頭來了’。我跑到門前的電桿處往河里一看，一條客輪橫在江上，船頭指向對岸，船身側向上游，緩緩往下游方向擺。大約有四十多個人從船的左邊跳下了河……。船很快沉入蜂子沱。隔了一會兒，我發(fā)現船頭一下子翹出水面，有一丈多高。這時船已被水沖到了石牌坊。過了幾秒鐘，船頭又很快投入水中，江面上到處都是人，有的冒兩下就沉下去了，浮著的幾個被水沖攏鰱魚濠，接著對面五一壩有人劃著小船出來救人……”

孝姑鄉(xiāng)東風村居民柳秀珍回憶：“7月21日下午，我在階沿上洗衣服，突然聽到‘轟隆’一聲，趕快抬頭看，只見一只船的尾巴撞在岸坎上，船頭掉來朝到河對門，船身向上游傾斜，進了點水。我和家里的人一齊朝河對面山溝里的小船大聲喊：‘來救人呀！船要翻了’。我們邊喊邊看到船被水打來橫起，船身向上游斜得更厲害，不斷往水里沉……船上的人亂成一團，喊爹喊媽的，喊救命的震蕩兩岸，有的人在往船頂攀，有的人在往水里跳……船被沖到大石包，就全部沉下去了。水面上到處都是人……在水里一沉一浮的，很快就沉下去了。我們一邊喊一邊往下游跑，看到已有人在救人……”

新民鄉(xiāng)五一村十二組的退伍軍人鄭恩發(fā)在事發(fā)時正高燒臥病在床，四天前一場大火燒掉了他的家，他的病就是被這場火氣出來的。聽到外面有呼救聲，他從床上跳起問妻子出了什么事？妻子說翻船了，鄭恩發(fā)隨即不顧妻子的阻攔跳上自家的小船前去救人，先后救起了四個人——

作為乘客的犍為縣孝姑鄉(xiāng)村二組女村民龍成珍回憶：“那天下午，我剛從船上的廁所出來，就出事了。人們驚慌失措，亂喊亂叫。我跟著別人跑上船頂，但水還是很快淹到了船頂?；艁y中我抓住一個救生衣胡亂纏在身上，一下跳進水中拼命喊救命。一位男同志游了過來安慰我：‘你輕輕貼著我，不要亂動’。我貼著他游，游了一會兒他說：‘大姐我不行了，你自己游吧’。說罷他使勁把我往岸邊蹬了一腳，我回頭看他已不見了。這時，一男一女合抱住一塊木板沖來，我又喊救命，那男的挪出位子讓我抓住?！?/p>

“木板浮不起三個人，往下沉，那男的就松開了手。很快他也沉了下去。我們兩個女的抱著木板往下漂，后來被一位青年農民的小船救上岸。我“撲通”一下跪在地上，向他請求：‘救命恩人，請留下姓名，一定報答’。那個青年只說了聲：‘這是我應該的，不用報答’。便又劃船出去了……到孝姑后，我在獲救的人群中找那兩位男同志，找了幾遍連人影也沒有。不知他們是否活下來，我連他們的姓名都還不知道……”

孝姑鄉(xiāng)六村沙發(fā)專業(yè)戶楊沛炎和父親楊易金賣完了一批沙發(fā)后乘坐“川運24”號輪回家，船翻沉后，他和父親一同落水，很快被激流沖開了十米左右，老父親楊易金向他伸手求救，他剛準備向父親游過去時看到兩位婦女正在他四五米的地方喊救命，楊沛炎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先救離他近的人。當他將兩名婦女救起后再回頭看老父所在的方向時老父楊易金已經被江水沖得無影無蹤，悔恨交加的楊沛炎在登岸后跪在江邊對著岷江一邊喊著“爸——”一邊嚎啕大哭。

“川運24”號落水的三百三十二人中有二十八人自行游上岸，一百二十八人被聞訊趕來的村民撐船救起，幸存的人員中四十一人重傷、二十人輕傷；另外一百七十六人失蹤，其中兒童二十二人，婦女九十四人，男性六十人（失蹤人員包括二十一名船員），失蹤人員涉及四個省，十一個地市，二十九個區(qū)縣，構成了一起特大沉船事故——

至7月28日，一百七十六名失蹤人員中的一百六十六名的遺體被岷江下游各縣市組織人手陸續(xù)撈起，另外十人下落不明（此為《樂山市志》的記載，應急管理部出版的《中國安全生產志》中記載的事故死亡人數為一百六十六人）。

經調查，此次事故的直接原因系“川運24號”客輪值班船長羅世富選擇航線不當、大副孔慶和駕駛操作失誤，導致“川運24號”客輪錯誤地進入了蜂子灣水泡區(qū)后遇險出事。

除此之外，導致此次事故的間接原因如下：

1、“川運24號”客輪過于老舊，船體鋼板的腐蝕率已經達到了32%；主機累計超時運轉1800小時，卻一直沒進行大修；而且救生設備的配備率不到40%，其中救生筏的繩索還被老鼠啃得差不多了，導航雷達故障停用，船上的發(fā)報機老化嚴重，實際上已經不適合繼續(xù)航行。

2、“川運24號”客輪船員的安全培訓嚴重不足，按照規(guī)定每年需要120小時的安全培訓，但根據四川省重慶輪船公司樂山分公司的臺賬，“川運24號”客輪船員每年的安全培訓時間從沒有超過8小時！

3、“川運24號”客輪嚴重超載，該船荷載人數為一百一十人，但事發(fā)時竟搭載了三百三十二人，超載了200%以上，就在事故發(fā)生前三個月，“川運24號”客輪就因為超載被罰款九次，總共罰款也只有900元。

4、事發(fā)時天氣情況惡劣，1988年當年7月上、中旬時期，四川連降幾場暴雨，匯入岷江的水量為歷年來罕見。使得事發(fā)水域水流量超過往年任何時期，增加了行船的危險性，使得事故發(fā)生的可能性劇增。

7.21特大沉船事故紀念碑

此次事故的處置如下：

1、“川運24號”客輪值班船長羅世富、大副孔慶和作為這次特大沉船事故的直接責任人應對事故負主要責任。鑒于其已落水死亡，故不再追究其責任。

2、四川省重慶輪船公司樂山分公司副經理陳某，對此次事故負有直接領導責任，給予其撤職處分。

3、四川省重慶輪船公司樂山分公司經理康某，對此次事故負有領導責任，給予行政記大過處分，并處罰月工資50％的罰款，停發(fā)6個月獎金。

4、四川省重慶輪船公司經理李某，對此次事故負有領導責任，給予行政記過處分并處罰月工資30％的罰款，停發(fā)3個月獎金。

5、四川省重慶輪船公司副經理李某鑒于就職時間尚短，免予行政處分，處罰月工資30％的罰款，停發(fā)3個月獎金。

6、重慶市交通局黨委被勒令向交通部寫出書面檢查報告。

謹以此文紀念在此次事故中遇難的一百七十六人（或一百六十六人）。

參考資料：應急管理出版社，《中國安全生產志》編纂委員會編，《中國安全生產志-事故志（1949.10——2018.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