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空間新書欄目推介最新上市好書,本期推薦薩拉·波默羅伊(譯者:呂厚量)《女神、娼妓、妻子與女奴》。本書是第一部縱貫古希臘羅馬世界,歷時數(shù)百年的婦女社會生活史。作者薩拉·波默羅伊以“女神、娼妓、妻子與女奴”四類身份為線索,按照階級與社會地位勾勒出女性的多重處境。從職能范圍狹窄的女神、相對自由的羅馬貴婦、深居簡出的雅典女公民到處境艱難的底層女性,她重建了古希臘羅馬女性的真實生活圖景。
《女神、娼妓、妻子與女奴》節(jié)選
——神話里的厭女思想
文/薩拉·波默羅伊
譯者/呂厚量
由于現(xiàn)存作品最早的希臘詩人荷馬并未用較長篇幅討論過宙斯之前的諸神譜系,我們只能依賴一位年代略晚于荷馬的詩人——赫西俄德的作品去了解它們的信息。赫西俄德生活在公元前 700 年左右的彼奧提亞,是一名思想陰暗、尖酸刻薄的詩人和農(nóng)夫。他關(guān)于諸神和人類的觀點不僅塑造了世人的思想,很可能也與當時的普遍觀念相通。因此,他的《神譜》成了關(guān)于諸神來龍去脈的標準希臘版本。赫西俄德詳細敘述了奧林波斯山神明王權(quán)演變的歷史,從以自然、土生和感性為特征的女性主導世系,轉(zhuǎn)向宙斯主導的更高級、理性的統(tǒng)治世系。至于這些傳說是否對應著從崇拜女性神祇到崇拜男性神祇的歷史變遷,目前尚不清楚。我們會在后文再次談到此類崇拜存在的可能性。對女性的仇恨極有可能是促使赫西俄德設(shè)計出前幾代陰暗、邪惡的神祇形象及其駭人后裔的若干原因之一。這些早期的神祇及后代終將被開化的宙斯推翻。
蓋亞(Gaea)是最早統(tǒng)治大地的女神。她的兒女們主要代表了自然界特征的神格化;她的孫輩則包括了若干神話中最可怕的怪物。蓋亞的丈夫烏拉諾斯(Ouranos, 也是她的兒子)痛恨他的孩子們,因此把他們深藏在蓋亞體內(nèi)。隨后,蓋亞說服了她的兒子克洛諾斯(Cronus),后者用一把鐮刀閹割了他的父親。
這個故事在下一代諸神中再次上演:天王克洛諾斯吞噬了蓋亞之女瑞亞(Rhea)為自己生的兒女們。最終,在蓋亞的支持下,瑞亞幫助她的兒子宙斯推翻了他的父親。
宙斯終于結(jié)束了妻子和兒子們反復推翻天王統(tǒng)治的循環(huán)。他在奧林波斯山上建立了父權(quán)制統(tǒng)治,并通過生育時序、命運、繆斯與美惠三女神建立了道德秩序和文化。但他拒絕給予女性權(quán)力,甚至還剝奪了她們作為兒女生育者的地位——從他的頭里 生 出 了 雅 典 娜(Athena), 從他的大腿里生出了狄俄尼索斯(Dionysus)。
因此,宙斯貶抑女性權(quán)力的傳說將赫西俄德本人的厭女觀念嵌入了公共觀念之中。這種觀念在創(chuàng)造第一個女人——潘多拉(Pandora)的故事中得到了明確表達。她的名字充滿歧義,既可以指“所有禮物的饋贈者”,這意味著她是一個賜福的豐產(chǎn)形象;也可以指“所有禮物的接受者”。赫西俄德選擇了后一種解釋,以便將世上第一位女性描述成人類的禍害。
宙斯創(chuàng)造了這個漂亮的災星以報復人類獲得火種,待他滿意于雅典娜給這少女的裝扮后,便把她送到別的神靈和人類所在的地方。雖然這完全是個圈套,但不朽的神靈和會死的凡人見到她時都不由得驚奇,凡人更不能抵擋這個尤物的誘惑。她是女性的起源,是可怕的一類婦女的起源。這類女人和會死的凡人生活在一起,給他們帶來不幸,只能同享富裕,不能共熬可恨的貧窮。就像有頂蓋的蜂箱里供奉性本惡的雄蜂一樣——工蜂白天里從早到晚采花釀蜜,為注滿白色蜂房而忙碌不停,雄蜂卻整天待在蜂巢坐享別的蜜蜂的勞動成果。正如宙斯意愿的那樣,女人成了男人的詛咒、惡行的伴侶。為了報復人類獲得火種,他又制造了第二個災難。
聚云神宙斯后來憤怒地對他說:“伊阿珀托斯之子,你這狡猾無比的家伙,你為瞞過我盜走了火種而高興,卻不知等著你和人類的將是一場大災難。我將給人類一件他們都為之興高采烈而又導致厄運降臨的不幸禮品,作為獲得火種的代價?!比祟惡椭T神之父宙斯說完這話,哈哈大笑。他吩咐著名的赫菲斯托斯趕快把土與水摻和起來,在里面加進人類的語言和力氣,創(chuàng)造了一位溫柔可愛的少女,模樣像永生女神。他吩咐雅典娜教她做針線活,編織各種不同的織物,吩咐金色的阿佛洛狄忒在她頭上傾灑優(yōu)雅的風韻以及惱人的欲望和倦人的操心,吩咐阿耳戈斯的斬殺者神使赫耳墨斯給她一顆不知羞恥的心和欺詐的天性。
宙斯作完上述吩咐,眾神聽從了克洛諾斯之子、眾神之王的安排。著名的跛足之神立刻依照克洛諾斯之子的意圖,用泥土創(chuàng)造了一個靦腆少女的模樣,明眸女神雅典娜給她穿衣服、束腰帶,美惠三女神和尊貴的勸說女神給她戴上金項鏈,發(fā)髻華美的時序三女神往她頭上戴上春天的鮮花。按照雷神宙斯的要求,阿耳戈斯斬殺者神使赫耳墨斯把謊言、能說會道以及一顆狡黠的心靈放在她的胸膛里,眾神的傳令官也給了她成篇的語言。宙斯稱這位少女為“潘多拉”,意思是:奧林波斯山上所有的神都送了她一件禮物——以五谷為生的人類之禍害。
潘多拉的角色類似于誘惑者夏娃(Eve)。她打開的盒子象征著對女性的肉欲,那是男性罪孽的淵源之一。
古典時代的女性,如何生活?
趙若辰Ruby
作者:趙若辰Ruby,現(xiàn)就讀于中山大學英語系,研究興趣為比較文學及性別研究。
詩人愛倫·坡在其作品《海倫頌(To Helen)》中借由希臘、羅馬的光輝贊頌海倫的美麗,而其中的詩句則被余光中先生譯作“回到昨日希臘的光榮/和往昔羅馬的盛況”;這句話幾經(jīng)流傳,逐漸成為如今人們耳熟能詳?shù)哪樱?/p>
“光榮屬于希臘,偉大屬于羅馬”。
當希臘的榮光照耀著男性詩人、智者、哲學家等,當羅馬的偉業(yè)則建立在代代男性政治家、軍事家等的功績之上,希臘、泛希臘化時代和羅馬女性們,她們在過著什么樣的生活呢?
對于她們而言,古典時期就是光榮而偉大的嗎?她們的處境,與相隔時空的當代女性又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
在美國學者薩拉·波默羅伊的著作《女神、娼妓、妻子與女奴:西方古典時代女性的社會生活(Goddesses, Whores, Wives and Slaves: Women in Classical Antiquity)》(呂厚量譯)中,古典時期們的女性們不再退居歷史的陰影中,而是終于站在光下。
歷史上,對于女性“圣”或“賤” 的二元評價體系恐怕可以追溯到古希臘時期。除了具有父權(quán)色彩的神話體系,薩拉還在著作中敏銳地指出了古典時代抒情詩中兩極分化的女性形象。
寫作出《神譜》,也就是系統(tǒng)整理了古希臘神話體系的詩人赫西俄德說:“如果一個人挑選了結(jié)婚的命運,并且娶了一個稱心如意的妻子,對于這個男人一生的不幸來說,這樣一點點幸福仍然微不足道”。
無獨有偶,塞蒙尼德斯對于女性的諷刺詩《論女性》中曾將女人比作邪惡的狐貍、肥胖骯臟的豬、性格陰晴難定的大海……
相比之下,希臘女詩人薩福對女性的評價則正面得多:“我有一個美麗的女兒/她的容貌如同/金色的花朵……”
這樣對女性二極化的評論,又如何反映女性的生活處境呢?薩拉看見了輿情之下女人們的生活:正如她的標題,女神、娼妓、妻子與女奴們,在不同的社會階層中,過著同質(zhì)卻不同類的生活。
例如,在薩拉筆下,以“妻子”為主要社會屬性的女性們,因社會階層、所處時代的不同,面臨著不一樣的生活條件與方式;卻無不受到“婚姻”的影響,甚至是制約。在閱讀時,讀者不難發(fā)現(xiàn)書中與現(xiàn)代生活的相似之處。
高懸的父權(quán)秩序
在古典時代,女性與伴侶達成婚姻契約往往少不了對于經(jīng)濟情況的承諾;與東方古代,甚至是現(xiàn)當代部分家庭不謀而合的是,古典時代的婚姻習俗,同樣講究“嫁妝”。
古典時代,婦女的人身自主權(quán)很少,需要一個“監(jiān)護人”。從希臘到羅馬,女性的“監(jiān)護人”始終是父權(quán)、夫權(quán)秩序的監(jiān)管者,注視著“女兒”、“妻子”的一舉一動,并代她們保管,甚至支配錢財。
進而,“嫁妝”成為了輾轉(zhuǎn)在父親與丈夫之間的資產(chǎn),鮮少能夠真正為婦女本身支配使用。除了部分時期法律的改革成果(使嫁妝在離婚后屬于婦女),極少數(shù)離婚婦女能夠通過自身財富破除偏見。
進入羅馬時期,父親與夫君對女性的監(jiān)管權(quán)仍然高懸,而父親甚至能夠定奪女兒的生死;除此之外,步入婚姻意味著女性的宗教崇拜由隨父親氏族轉(zhuǎn)變至隨丈夫所在氏族。
這樣的局面,又如何讓女性真正走向人身與經(jīng)濟獨立呢?父權(quán)秩序下,諸如父親或丈夫的代理人們已經(jīng)定奪了女性的基本權(quán)利。與此同時,女性遭遇著與男性迥異的道德規(guī)范。
例如,“貞操”一詞是對婦女道德訓誡的主要部分,而男性則基本可以在與女奴通奸,或?qū)せ橥馇闀r,被陳規(guī)包庇。而對于丈夫的變節(jié),婦女大多只能默默忍受。
這是否讓你想起高中語文課本里那篇發(fā)人深省的詩文:
“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p>
是的,對于古典時代的女性而言,《氓》中的困境同樣存在。
除了從女兒變成妻子,從妻子轉(zhuǎn)變?yōu)槟赣H也幾乎是古典時代女性的“必經(jīng)之路”:生育,尤其是誕育男嬰,是十分重要的。薩拉同樣提到,在特殊時期的棄嬰行為中,女嬰成為被拋棄的主要對象。
除了貴族或普通公民的妻子或女兒,還有妓女、女奴等女性,生活在古典時代:從薩拉的描述和研究中,她們的社會、經(jīng)濟、文化地位并不容樂觀看待。
如今,“看見”她們
那么,薩拉的這部作品究竟想讓讀者怎么做呢,難道是義憤填膺地翻遍史書,然后痛斥不公與偏見,忽視“她們”之間性別之外的許多差異,然后在滿足的“正義感”中久久地沉默嗎?
我想,并不是這樣。薩拉看見了“她們”:活在不同時期、不同條件,扮演者不同的社會角色的女性;“她們”也如歷史上許多個“他”一樣被忽視。
而相比之下,許久以來,卻很少真的有人將“她們”,為“她們”書寫自己的歷史。
而如今,看見古典時代的“她們”,也是在看見古往今來每一個“她”,進而是看見“你”和“我”。
讓人振奮的是,除了薩拉,越來越多的文藝活動、作品正在書寫“她們”的故事:
例如,描寫亨利八世六位妻子的各自生平的音樂劇《Six》(《六位皇后》),將“Herstory”搬上了舞臺;
諸如《燃燒女子的肖像》《初步舉證》《還有明天》《好東西》的電影遍地生花;
放眼脫口秀行業(yè),越來越多的女性站上舞臺,勇敢地表達自己的經(jīng)歷與想法…
而在古典學學界,如薩拉的學者正在不斷鉆研、書寫“她”的故事:從女性的視角看歷史,“她”從未缺席。
內(nèi)容簡介
古希臘羅馬文明光華璀璨,無數(shù)男性留下赫赫威名,但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女性群體的面目模糊。想要填補古代女性史的空白,就不得不繞到歷史的背面,從邊緣、零散、被扭曲的材料中,拼湊出缺失的另一半人類的命運圖景。
本書是第一部縱貫古希臘羅馬世界,歷時數(shù)百年的婦女社會生活史。作者薩拉·波默羅伊以“女神、娼妓、妻子與女奴”四類身份為線索,按照階級與社會地位勾勒出女性的多重處境。從職能范圍狹窄的女神、相對自由的羅馬貴婦、深居簡出的雅典女公民到處境艱難的底層女性,她重建了古希臘羅馬女性的真實生活圖景。
現(xiàn)在,到了該講述古代女性故事的時候了。
作者簡介
薩拉·波默羅伊(Sarah Pomeroy),生于1938年,紐約市立大學亨特學院榮譽退休教授,曾教授多年的古典學與歷史學。她專注于西方古典時代女性史的研究,并出版多部著作,被公認為該領(lǐng)域的權(quán)威,其代表作《女神、娼妓、妻子與女奴》具有里程碑式的意義。波默羅伊的研究不僅對學術(shù)界產(chǎn)生了深遠影響,也喚起了公眾對女性歷史的關(guān)注與認知。
譯者,呂厚量,北京師范大學歷史學院教授,主要從事古希臘羅馬史研究。已出版中文專著《古希臘史學中帝國形象的演變研究》,英文專著Xenophon's Theory of Moral Education,譯著《羅馬革命》《阿諾德·湯因比傳》《塔西佗》等。
名家推薦
第一部以現(xiàn)代女性主義批判視角綜論古代女性的著作。盡管引發(fā)諸多爭議,但其在希臘羅馬女性史領(lǐng)域作為基礎(chǔ)教科書的地位幾乎從未受到動搖。
——Mary Beard,劍橋大學古典學教授
一部在挖掘女性歷史地位過程中不可或缺的經(jīng)典文本,同時也是一則引人入勝的故事,讀來令人著迷又充滿戲劇性。
——Marilyn French,《醒來的女性》作者
薩拉·波默羅伊憑借此書開創(chuàng)了現(xiàn)代古典學的一個全新領(lǐng)域……這本書自身已成為經(jīng)典。
——H. A. Shapiro,坎特伯雷大學
波默羅伊關(guān)于古代女性地位與活動的開創(chuàng)性研究,當年是、而今依然是古典史學的重要里程碑。
——Peter Green,得克薩斯大學奧斯汀分校
非凡且歷久彌新……為傳統(tǒng)學科開啟了全新的問題域與議題,同時讓女性主義者和非女性主義者都能從古代世界獲得啟迪。
——Natalie Kampen,巴納德學院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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