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架白色的灣流G650私人公務(wù)機(jī),平穩(wěn)地降落在省城機(jī)場的專用跑道上。
舷梯之下,五輛黑色的勞斯萊斯庫里南組成的車隊,早已如沉默的巨獸般靜靜等候。
機(jī)艙門打開,秦凱身穿一件低調(diào)的黑色中式立領(lǐng)盤扣衫,走了下來。
他身后,跟隨著十二名身材魁梧、眼神銳利如鷹的保鏢。
助理快步上前,遞上一個平板電腦,上面是瞬息萬變的全球金融數(shù)據(jù):“秦總,沙特王儲的會議邀請,已經(jīng)確認(rèn),安排在下周三……”
秦凱擺了擺手,直接打斷了他。
“全部推掉?!?/p>
他的目光越過機(jī)場的塔臺,望向遠(yuǎn)處連綿起伏、被云霧籠罩的青黛色山脈。
那是他二十年未曾回去的故鄉(xiāng)。
他從助理手中接過一個用藍(lán)印花布包裹得整整齊齊的小包袱,珍而重之地抱在懷里。
“未來一周,我只有一個行程?!?/p>
助理恭敬地問:“是……?”
秦凱的聲音,褪去了商場上的冰冷,流露出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近乎脆弱的溫柔。
“回家?!?/p>
“告訴劉翠蘭,兒子秦凱,回來給她磕頭了?!?/p>
這一切,都要從二十八年前,那個大雪紛飛的冬天,臥牛村村口那個快要餓死的孤兒說起。
01
秦凱是個孤兒。
他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從記事起,就在各個村子間流浪,靠乞討和撿爛菜葉為生。
十歲那年冬天,雪下得特別大。
他已經(jīng)三天沒吃東西了,餓得頭暈眼花,最終渾身凍僵,暈倒在了臥牛村的村口。
他以為自己就要死了。
在意識徹底陷入黑暗之前,他感覺到一雙溫暖而粗糙的手,把他從雪地里抱了起來。
還有一個帶著哭腔的、焦急的女聲在他耳邊喊:“娃兒,你醒醒!你醒醒啊!”
等他再醒來時,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一張雖然陳舊、但很干凈的土炕上,身上蓋著厚厚的、帶著陽光味道的棉被。
一個中年婦女,正坐在炕邊,一勺一勺地,給他喂著熱乎乎的小米粥。
那個女人,就是劉翠蘭。
“慢點喝,鍋里還有?!?/p>
劉翠蘭看著他狼吞虎咽的樣子,心疼得直掉眼淚。
她自己也是個苦命人,丈夫前幾年在山里采石時被石頭砸中斷了腿,沒撐兩年就撒手人寰,只留下她和一個嗷嗷待哺的親生兒子。
家里窮得叮當(dāng)響,多一口人吃飯,就意味著她和兒子要餓肚子。
可看著眼前這個瘦得只剩一把骨頭的野娃子,她那顆善良的心,怎么也硬不起來。
“娃兒,你叫啥名?”
“我……我沒名。”
“那以后,你就跟著我姓秦吧,是我丈夫的姓。給你取個名,叫‘凱’,凱旋的凱。干娘希望你以后,走到哪兒,都能平平安安,得勝歸來?!?/p>
從那天起,秦凱就在這個家里住了下來。
劉翠蘭把他視如己出,有什么好吃的,總是先緊著他。
她自己的親生兒子常常會嫉妒地抱怨:“娘,你到底誰是親生的?”
劉翠蘭就會笑著拍一下兒子的腦袋:“你倆都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p>
秦凱知道,干娘是把他當(dāng)成了那早夭的二兒子。
那份恩情,不是親生,勝似親生。
是救命之恩。
是再生之恩。
02
車隊在崎嶇的山路上顛簸了三個小時,終于在下午時分,抵達(dá)了臥牛村。
村子還是和記憶中一樣,貧窮,落后。
只是,記憶里那些裊裊的炊煙和雞犬相聞的熱鬧,似乎少了很多,多了幾分蕭條和死寂。
五輛庫里南組成的豪華車隊,像一群闖入羊圈的猛虎,瞬間打破了村子的寧靜。
村民們從各自的屋里探出頭來,臉上寫滿了震驚和好奇。
“這是啥車啊?比鎮(zhèn)長坐的奧迪還氣派!”
“車牌五個八!我的天,是哪路神仙下凡了?”
車隊在村口一棵老槐樹下停住。
秦凱下了車。
他看著眼前既熟悉又陌生的景象,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空氣里,是泥土和草木混合的、獨屬于家鄉(xiāng)的味道。
“你們在這里等著,不許打擾任何人。”
秦凱對保鏢們下令,然后獨自一人,順著記憶中的小路,向村子最深處那座低矮的土坯房走去。
那里,是他的家。
是干娘劉翠蘭的家。
可當(dāng)他走到那個熟悉的院門口時,腳步卻猛地頓住了。
院子的木門,被人從外面用一把大鎖鎖著,但門板,卻被人踹出了一個大洞。
透過那個洞,能看到院子里一片狼藉。
晾衣服的竹竿倒在地上,幾件洗得發(fā)白的舊衣服,被踩滿了泥濘的腳印。
干娘最寶貝的那幾只老母雞,不見了蹤影,只剩下滿地狼藉的雞毛。
秦凱的心,一瞬間就像被泡進(jìn)了冰水里,從頭涼到了腳底。
他再也顧不上什么,退后兩步,一腳就踹在了那扇脆弱的木門上。
“砰”的一聲巨響,大鎖應(yīng)聲而斷。
他沖進(jìn)院子,眼前的一幕,讓他雙眼瞬間變得血紅。
堂屋的門大開著,里面的東西,被砸得稀巴爛。
那張他小時候在上面寫作業(yè)的八仙桌,被人掀翻在地。
干娘用來納鞋底的小板凳,斷成了兩截。
墻上,干娘和她已故丈夫的黑白遺像,被人扯了下來,扔在地上,相框的玻璃碎了一地。
秦凱的身體,開始無法抑制地顫抖。
這不是遭了賊。
這是報復(fù)!這是羞辱!
他一步一步地走進(jìn)屋里,腳下踩著碎裂的瓦片,發(fā)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他的目光,最終落在了那冰冷的灶臺上。
灶臺的鍋里,還放著一只碗。
碗里,是一碗已經(jīng)涼透了的、臥著兩個金黃荷包蛋的雞蛋羹。
那是他小時候,只有過生日才能吃到的、最美味的東西。
秦凱端起那碗雞蛋羹,用手指蘸了一下。
碗底,還有一絲絲若有若無的余溫。
干娘算著他要回來了。
她甚至,已經(jīng)為他準(zhǔn)備好了接風(fēng)飯。
可她人呢?
她人去哪里了?!
一股滔天的、足以焚毀一切的怒火,從秦凱的心底,轟然爆發(fā)。
03
秦凱端著那碗雞蛋羹,從院子里走了出來。
他臉上的表情,平靜得可怕。
但所有跟在他身邊超過三年的人都知道,這副表情,比雷霆震怒,要恐怖一百倍。
這代表著,他們的老板,動了真怒。
有人,要為此付出生命的代價。
村口,那些看熱鬧的村民,還沒散去。
看到秦凱端著一只碗,雙眼通紅地走出來,都嚇了一跳。
“后生,你……你是……秦凱?”一個上了年紀(jì)、頭發(fā)花白的老大爺,試探著問。
他是村里的老支書,秦凱還認(rèn)得他。
秦凱點點頭,走到他面前,聲音沙啞地問:“張大爺,我干娘呢?”
老支書看著他手里的碗,又看了看他身后那破敗的院子,渾濁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絲不忍和畏懼。
他張了張嘴,想說什么,但最終,只是重重地嘆了口氣。
“秦凱啊,你……你還是快走吧。這個村子,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以前那個村子了?!?/p>
“是啊,快走吧!”旁邊一個大媽也跟著勸道,“那陳三狗,就是個活閻王,你惹不起他的!”
“陳三狗?”
秦凱咀嚼著這個陌生的名字。
“就是以前村東頭那個二流子!”老支書一臉憤恨,“前幾年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運,在后山開了個采石場,掙了兩個黑心錢,現(xiàn)在是咱們臥牛村的村霸!誰敢說他一個不字,他就往死里整!”
“我干娘……怎么會惹上他?”秦凱的聲音,冷得像冰。
“還不是因為你干娘家,后院那塊地!”老支書一拍大腿,“那陳三狗,說那塊地風(fēng)水好,要強(qiáng)買過去,給他爹修個活人墓!你干娘說那是你干爹留下來的念想,說啥也不同意!”
“這不,梁子就結(jié)下了!”
“從上個月開始,陳三狗就三天兩頭派人來鬧,砸東西,放狠話……”
“就在你回來前,不到一個鐘頭,陳三狗又帶人來了……我們……我們都看到了,可沒人敢管啊……”
老支書說著,聲音里帶上了哭腔。
“他……他們把你干娘,給……給帶走了!”
04
劉翠蘭感覺自己這把老骨頭,快要被顛散架了。
她被陳三狗和他那兩個手下,像拖破麻袋一樣,從家里拖出來,一路拖到了塵土飛揚的采石場。
這里是臥牛村的后山,自從被陳三狗包下來之后,就成了村民們的禁地。
好好的青山,被他挖得光禿禿的,終日里都是機(jī)器的轟鳴和炸山的巨響。
“老虔婆,我再問你最后一遍,那份地契,你到底簽不簽?!”
陳三狗,這個劉翠蘭看著長大的混小子,如今卻像一頭惡狼,惡狠狠地瞪著她。
他手里,拿著一份早就準(zhǔn)備好的土地轉(zhuǎn)讓協(xié)議。
劉翠蘭被他的兩個手下死死地按在地上,嘴里發(fā)不出聲音,只能拼命地?fù)u頭。
那塊地,是她家老頭子留給她唯一的念想。
他說,等他死了,就把他埋在那塊地里,地里種上他最愛吃的油菜花。
春天一到,滿地金黃,他躺在下面,也能聞到香味。
如今,陳三狗這個天殺的,要把她老頭子的安息地,挖了給他爹修活人墓!
劉翠蘭覺得,自己就算是死了,下了地府,都沒臉去見自家老頭子!
“不簽?”陳三狗獰笑起來,他臉上的那道刀疤,隨著他的笑容,像一條蜈蚣一樣扭動著,“行,有骨氣!”
他從旁邊一個手下手里,拿過來一個臟兮兮的、裝化肥用的麻袋。
“我倒要看看,是你的骨頭硬,還是我這麻袋口扎得緊!”
看到那個麻袋,劉翠蘭的心里瞬間被巨大的恐懼填滿了。
她年輕時聽村里老人說過,得罪了惹不起的人,就會被裝進(jìn)麻袋,扔進(jìn)后山的黑龍?zhí)独?,活不見人,死不見尸?/p>
“陳三狗!你敢!這是犯法的!”她用盡全身的力氣,嘶吼道。
“犯法?”陳三狗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在這臥牛村,我陳三狗,就是法!”
“實話告訴你,你那個所謂的‘干兒子’,那個叫秦凱的小雜種,馬上就要回來了!”
“我今天,就是要當(dāng)著全村人的面,讓你這個老東西,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就是要讓他知道知道,在臥牛村,就算他是在外頭發(fā)了財?shù)拇罄习?,是龍,也得給我盤著!是虎,也得給我臥著!”
聽到“秦凱”的名字,劉翠蘭的心猛地一顫。
凱兒……她的凱兒要回來了?
不!不能讓他回來!不能讓他看到自己現(xiàn)在的樣子!更不能讓他為了自己,得罪陳三狗這個瘋子!
05
劉翠蘭的心里,只剩下了一個念頭。
不能讓凱兒回來。
不能讓他為了自己,把自己搭進(jìn)去。
她這把老骨頭,活到快七十了,已經(jīng)夠本了。
可她的凱兒,才三十多歲,人生才剛剛開始。
他是臥牛村飛出去的金鳳凰,不能再讓他,折翼在這小小的、骯臟的泥潭里。
“陳三狗,你放了我!”她開始劇烈地掙扎起來,“地……我簽!我簽還不行嗎?”
她怕了。
她不是怕死,是怕連累她的凱兒。
陳三狗聽到她服軟了,臉上的笑容,變得更加得意和殘忍。
“現(xiàn)在想簽了?”
他朝那兩個手下使了個眼色,那兩人會意,手上的力道絲毫沒有放松。
“晚了!”陳三狗的臉色,瞬間變得猙獰,“我陳三狗,最喜歡看的,就是你們這些自以為有骨氣的人,在我面前搖尾乞憐的樣子!”
“今天,這麻袋,你進(jìn)也得進(jìn),不進(jìn)也得進(jìn)!”
他說完,不再給劉翠蘭任何機(jī)會。
那兩個年輕力壯的后生,粗暴地將不斷掙扎的劉翠蘭往那個散發(fā)著刺鼻化肥味的麻袋里塞。
老人拼命地掙扎,用她那干癟的、毫無力氣的拳頭,捶打著他們。
可這一切,都只是徒勞。
很快,她的整個身體,都被塞進(jìn)了麻袋。
眼前,瞬間陷入了一片漆黑。
她只能聞到那股讓人作嘔的化學(xué)氣味,和自己因為恐懼而變得粗重的呼吸聲。
她感覺自己,就像一個被丟棄的垃圾,被世界,徹底遺忘了。
袋口,被一根粗糙的麻繩,狠狠地扎緊了。
外面,傳來了陳三狗那魔鬼般的聲音。
“老東西,我再給你最后一個機(jī)會?!?/p>
“我數(shù)三聲,你要是肯在里面喊一聲‘我錯了,我愿意簽字’,我就放你出來?!?/p>
“不然……”
裝著老人的麻袋,被人拖動了起來,地面上石子的摩擦聲,清晰地傳進(jìn)她的耳朵。
“一!”
劉翠蘭在麻袋里咬緊牙關(guān),沒有出聲。
“二!”
她閉上眼睛,腦海里浮現(xiàn)出的,全是凱兒小時候的模樣。那個瘦瘦小小的、跟在她身后,怯生生地喊她“干娘”的孩子。
凱兒,我的好兒子,你千萬,千萬不要回來啊。
外面,傳來了陳三狗失去了最后一絲耐心的、殘忍的咆哮。
他似乎是把他所有的憤怒,都發(fā)泄在了這最后的命令里。
他對他的手下,下達(dá)了那個讓劉翠蘭徹底墜入冰窟的指令。
“把這袋‘老骨頭’,給老子吊到那棵歪脖子樹上,讓她好好看看,不聽話是什么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