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劉攀峰
在蘭菱村的東頭,李富貴大爺?shù)膬僧€耕地靜靜地躺在陽光下,麥浪翻滾,仿佛什么也沒發(fā)生過。
可就在這片土地之上,人性的善良與自私、承諾與背叛、親情與冷漠,剛剛經(jīng)歷了一場劇烈的碰撞。85歲的李大爺不會知道,他走后,這兩畝耕地掀起的波瀾,遠(yuǎn)比他一輩子耕種的任何一場豐收,更讓人刻骨銘心。
李富貴是蘭菱村的老人,85年的人生歲月,有70年都揮灑在了這片土地上。他的皺紋如田埂般深邃,雙手布滿老繭,那是與土地打交道一輩子留下的印記。
老伴走得早,唯一的孩子李順翔,在成都經(jīng)營一家五金電料商店,生意忙碌,很少回來。村里人常說,李大爺是“守著兩畝地,盼著一個人”,可是盼來的總是失望。
村里的空巢老人不止李大爺一個,但像他這樣孤獨的卻不多。兒子總說生意忙,抽不開身,連春節(jié)也難得回來一趟。李大爺常常坐在田埂上,一坐就是大半天,望著遠(yuǎn)方,不知道是在看莊稼,還是在等歸人。
李順利是李大爺?shù)闹蹲?,住在李大爺家不遠(yuǎn)處。他是個熱心人,見不得大伯如此孤苦無依,便時常過來照看。開始時只是偶爾帶點吃的,幫忙干點重活,后來見李大爺行動越發(fā)不便,來的次數(shù)也越來越頻繁。
“大伯,今天做了紅燒肉,給您帶點嘗嘗?!?/p>
“順利啊,又麻煩你了。我這把老骨頭,也沒什么可報答你的?!?/p>
“看您說的,咱們是一家人,說什么報答不報答的?!?/p>
這樣的對話,在李大爺?shù)男∥堇锓磸?fù)上演。
隨著時間的推移,李順利幾乎成了李大爺?shù)膶嶋H贍養(yǎng)人。一日三餐,生病拿藥,清洗衣物,沒有一樣不是李順利操心的事。村里人都看在眼里,紛紛夸贊李順利心地善良。
“順利啊,你也不容易,自己家里還有一攤子事,還天天來照顧我。”李大爺某天飯后感慨道,“等我走了,我那兩畝耕地,還有我住的房子,就歸你所有。你付出了這么多,理應(yīng)得到回報?!?/p>
李順利連忙擺手:“大伯,我照顧您不是圖這個。您別多想。”
“我知道你不是圖這個,但我心里過意不去。這件事就這么定了,村里人都可以作證?!?/p>
就這樣,李大爺在多個場合,公開表示要將兩畝耕地留給李順利。蘭菱村里,幾乎人盡皆知這個承諾。李順利照顧得更加盡心,但他心里從沒把那兩畝地和房子當(dāng)作目的,他只是不忍看著自己的大伯孤苦無依地老去。
三年時光悄然流逝,在李順利的精心照料下,李大爺雖然身體日漸衰弱,但精神頭一直不錯。直到那個秋天的傍晚,一切發(fā)生了改變。
李大爺病倒了,這一次格外嚴(yán)重。村醫(yī)悄悄告訴李順利,老人恐怕時日無多。李順利第一時間聯(lián)系了在成都的李順翔,讓他趕快回來見父親最后一面。
李順翔風(fēng)塵仆仆地趕回蘭菱村,一同回來的,還有他在成都欠下的巨額債務(wù)。他的五金店經(jīng)營不善,已經(jīng)瀕臨倒閉。
李大爺躺在床上,氣息微弱。他請村支書李晨來做見證,李順利自然也守在床邊。
“我以前說過,要把我的兩畝耕地給順利,可是...”李大爺停頓了一下,喘著粗氣,“可是順翔生意虧本了,成都呆不下去,我還是決定把兩畝耕地留給我兒子順翔。”
房間里頓時一片寂靜。
李順利的臉一下子白了,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爺,當(dāng)初你需要照顧的時候,你咋不這樣說?三年了,是我天天熱湯熱水白膜肉菜供著你,你兒子那時候,在成都做生意不回來,你現(xiàn)在說這樣的話,讓我寒心呀!”
李大爺愧疚地望著李順利,嘴唇顫抖著想說什么,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李順翔陰陽怪氣地插話:“你照顧我爸,你是有目的的,這些年你種我家地沒少掙錢。我爸耕地是我的,我爸房子也是我的,誰也奪不走?!?/p>
李順利一肚子怒火立刻噴發(fā)出來:“你家的東西我不會要的,但是你們的良心壞掉了,能會安寧嗎?”
“我是我爸的合法繼承人,有權(quán)繼承我爸的所有東西。”李順翔理直氣壯地說,仿佛法律是他唯一的武器和盾牌。
李順利再也忍不住了,沖過去要打李順翔,李順翔也不是吃素的,兩人扭打在一起。正在這時,村支書李晨大喊:“你們不要打了,李富貴死了!”
房間里頓時安靜下來,只剩下粗重的喘息聲和無聲的羞愧。李大爺就在這爭吵打鬧中悄然離世,沒有再說出一句話,沒有再看一眼這個他生活了85年的世界。
李大爺?shù)膯适罗k得并不順利。因為李順翔在成都做生意很少回家,村里紅白喜事從來不回來幫忙,村里人自然也不會給他幫忙。
喪事抬棺材出殯,需要蘭菱村里人幫忙,可是村里人都不愿意來。李順翔沒辦法,只好去求李順利,因為李順利在村里還有點威望,只要他開口求蘭菱村里人幫忙,村里人一定會來。在人情世故這方面,李順利確實做得很到位。
李順翔找到李順利,立馬變得和藹可親,他甚至給李順利跪下說道:“是弟弟我年少輕狂,不懂事,不知道感恩,等我爸的喪事辦完,我會把兩畝耕地和房子給你的?!?/p>
李順利看堂弟服軟,長嘆一聲:“沒事的,明天我叫人過來抬棺。但煙酒必須要夠,不能虧了村里人?!?/p>
在李順利的操作下,蘭菱村里人大多過來幫忙抬棺。吹吹打打中,李大爺總算入土為安了。
然而李大爺入土后不久,李順翔就又找到了村支書,要求李順利“立即馬上歸還”屬于他的耕地。他的理由依然充分:“按照民間習(xí)俗,父親的所有東西,都應(yīng)該歸兒子所有?!?/p>
這一次,李順利沒有爭吵,沒有辯解,他只是默默地把耕地讓給了李順翔,發(fā)誓說以后,再也不跟李順翔有任何來往。
但村支書李晨看不下去了,他找來了鄉(xiāng)鎮(zhèn)司法所的工作人員,希望能給這個看似簡單實則復(fù)雜的糾紛。找一個合情合理的解決方案。
司法所的老王。在蘭菱村工作了二十多年,對當(dāng)?shù)厍闆r十分了解。他首先明確告訴雙方:“根據(jù)我國法律規(guī)定,農(nóng)村土地承包經(jīng)營權(quán)不屬于個人遺產(chǎn),而是以戶為單位的。李大爺去世后,土地承包經(jīng)營權(quán),應(yīng)由承包戶內(nèi)的其他成員繼續(xù)承包,而不是作為遺產(chǎn)繼承?!?/p>
老王進(jìn)一步解釋:“李大爺生前承諾將耕地給李順利,這種關(guān)于土地承包經(jīng)營權(quán)的處置,需要符合法律規(guī)定。不過,李順利對李大爺盡了主要贍養(yǎng)義務(wù),這在法律上是應(yīng)當(dāng)被充分考慮的因素?!?/p>
在老王和村支書的主持下,雙方終于坐了下來,心平氣和地交談。
李順翔坦言自己在成都的生意失敗,欠下了不少債務(wù),之所以堅決要回這兩畝地,是希望有個立足之地?!拔抑理樌鐚Ω赣H照顧有加,我不是不知道感恩,只是我自己也走投無路了?!?/p>
李順利也表示:“我照顧大伯不是圖那塊地和房子,只是覺得他一個人太可憐。我生氣是因為順翔說話太傷人,好像我的一切付出都是別有用心?!?/p>
老王提出了調(diào)解方案:土地承包經(jīng)營權(quán)仍然留在李順翔那里,但考慮到李順利三年來對李大爺?shù)馁狆B(yǎng)付出,李順翔應(yīng)當(dāng)給予李順利一定的經(jīng)濟(jì)補(bǔ)償,補(bǔ)償金額參照這三年來照顧老人的市場費用計算。
最終,雙方接受了這個方案。李順翔留下了土地,但支付給了李順利三萬元的補(bǔ)償金。雖然數(shù)目不大,但代表了一種認(rèn)可和感謝。
幾天后,李順利拿著補(bǔ)償金,卻全部用在了為蘭菱村老年人活動室添置家具和棋牌上。
“這錢我不能自己要,”他對村支書說,
“照顧大伯是我心甘情愿的。這些就給村里的老人們吧,讓大家都有個去處,不至于太孤單。”
土地依然在那里,麥苗依然會生長。
但有些東西,比如人與人之間的情誼,一旦破碎,卻難以再生根發(fā)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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