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滾動播報
(來源:邯鄲晚報)
□孫連杰
第一次聽聞邯鄲道,是在小學語文課本里那句“邯鄲學步”的成語里,那時只當是個抽象的典故。直到20世紀末的那個秋天,我踏上了在邯鄲的求學之路,踩著滿地金黃的銀杏葉,我才實實在在地踏上了這條被時光磨得發(fā)亮的青石板路,也才明白有些地方,是需要我們親自用腳去丈量,才能讀出它藏在年輪里的溫度與深度。
邯鄲道的入口藏在老城區(qū)深處,青石板路被歲月啃出細密的紋路,就像老人手背凸起的青筋。路邊的老槐樹據(jù)說有百年歷史,枝丫遒勁地伸向天空,秋日的陽光透過葉隙間灑下來,在地上織出晃動的光斑。一位賣糖畫的老人守在樹下,銅勺在青石板上游走,轉眼間,一條鱗爪分明的龍便臥在竹板上,甜香混著秋風里的桂花香,勾得人腳步發(fā)沉。
“這路啊,走了兩千多年了?!崩先艘娢覍χ放瓢l(fā)愣,笑著開口。他的手指向不遠處的巷口,“那邊過去,就是藺相如回車避讓廉頗的巷子,現(xiàn)在還叫回車巷呢?!表樦傅姆较蛲?,巷子窄得只能容兩人并排走,墻頭上探出幾枝野菊,黃得亮眼。想象著兩千多年前,藺相如的馬車緩緩退回巷中,車輪碾過同樣的青石板,發(fā)出沉悶的聲響,那聲響里藏著的,是一個國家的氣度與風骨。
沿著邯鄲道往深處走,漸漸聽見咿咿呀呀的唱腔。循聲而去,不遠處是一座青磚灰瓦的小院,高低婉轉的戲音就是從這座院落里傳出來的。推門進去,幾位老人正坐在條凳上排練,胡琴拉得纏綿,梆子敲得清脆,一位穿藍布衫的阿姨甩著水袖,唱到動情處,眼角眉梢都是戲。我不大懂唱腔里的門門道道,卻被那股子熱辣辣的精氣神兒感染了,這是邯鄲人刻在骨子里的鮮活,就像巷口小攤上的驢肉火燒,面香混著芝麻香,咬一口能燙得人直哈氣,卻偏偏舍不得松口。
走到邯鄲道中段,遇見一家老書店。木質書架上擺著泛黃的線裝書,老板娘正趴在柜臺上看《邯鄲縣志》?!澳绬??這邯鄲道,當年可是秦始皇東巡的必經(jīng)之路。”她指著書中的地圖給我看,“他老人家從咸陽出發(fā),一路向東,就走的這條路?!蔽颐芭_上一盆綠蘿的葉子,忽然覺得腳下的青石板有了溫度——多少帝王將相、文人墨客曾踏過這里?曹操北征烏桓時在此駐軍,寫下了“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的豪邁;李白游邯鄲時醉臥酒肆,留下了“邯鄲四十萬,同日陷長平”的嘆息。這條路,是一部被人踩出來的史書,每一塊磚都浸著故事。
最讓我心動的,是邯鄲道的黃昏。夕陽把街道染成蜜糖色,放學的孩子背著書包跑過,書包上的鈴鐺叮當作響;下班的人提著菜籃,和路邊的攤主討價還價,聲音里帶著煙火氣的親昵;賣烤紅薯的爐子冒出白汽,甜香漫過半條街。一位白發(fā)蒼蒼的老奶奶坐在門口,手里納著鞋底,針腳細密得像邯鄲道的紋路。她見我拍照,笑著招手:“小伙子,來嘗嘗咱家的小米粥?剛熬好的。”
那碗小米粥熬得稠稠的,黏黏的,上面浮著一層米油,就著奶奶腌的蘿卜條,這不正是家鄉(xiāng)的味道嗎?奶奶說,她在這條街上住了一輩子,看著路邊的槐樹從小樹長成合抱粗的大樹,看著書店換了三代主人,看著孩子們從光著屁股亂跑,變成西裝革履的模樣?!斑@路啊,就像咱邯鄲人,看著老實巴交,骨子里卻韌得很?!彼氖种篙p輕敲著桌面,“不管外頭怎么變,走進這條街,就都守護住了這份實在?!?/p>
離開邯鄲那天,我又去了邯鄲道。清晨的露水打濕了青石板,幾位老人在路邊打著太極,一招一式,慢悠悠的,卻透著股沉穩(wěn)的力道。賣糖畫的老人已經(jīng)支起了攤子,銅勺在陽光下閃著光。我買了一串糖畫,是條騰云駕霧的龍,咬一口,甜意從舌尖漫到心里。
原來愛一座城,有時不需要任何理由?;蛟S只是一條路,路上有會講故事的老人,有纏綿的唱腔,有熬得稠稠的小米粥,有藏在時光里的溫柔與堅韌。就像這邯鄲道,它既不張揚,更不喧嘩,只是靜靜躺在那里,等著每個路過的人,讀懂它骨子里的春秋。
而我,就在某個秋天的午后,被這條浸著兩千年煙火氣的路,輕輕絆住了腳步。從此,心里便多了一份對一個叫邯鄲的古城的牽掛,并且永遠記在了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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