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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宏盛機械廠,李強的焊槍就是他的命。
"這不是技術(shù),這是藝術(shù),"工頭老王常說,"沒人比他更懂這門手藝。"
一切在那個深夜被打破。
"強子,你媽腎衰竭了!醫(yī)院要一萬塊押金!"電話里,妻子的哭聲令他天旋地轉(zhuǎn)。
當(dāng)他走進老板張總的辦公室,卻被無情拒絕:"規(guī)定就是規(guī)定,這個口子不能開。"
第二天,李強放下了焊槍。
"心亂,手抖,焊不了。"他平靜地說。
就在德國客戶即將來廠,數(shù)百萬訂單危在旦夕之際,這場關(guān)于尊嚴與生命的對峙,究竟誰會先妥協(xié)?
01
六月的風(fēng)帶著一股子焦躁的熱氣,吹進宏盛機械廠高大的車間里,卻吹不散那股金屬熔化時特有的、夾雜著臭氧的味道。
“刺啦——”
一道比太陽還要刺眼的白光閃過,幾乎要將空氣點燃。光芒的中心,李強半蹲在巨大的鋼結(jié)構(gòu)件前,戴著厚重的焊接面罩,右手穩(wěn)得像焊在了地上。他手里的焊槍如同一支畫筆,在那兩塊價值不菲的特種鋼材之間緩緩游走?;鸹ㄋ臑R,如同金色的鐵水瀑布,而他的手腕只是做出極其細微的調(diào)整,確保電流、電壓和送絲速度達到最完美的契合。
焊縫在弧光過后一點點顯露出來,呈現(xiàn)出均勻而漂亮的魚鱗狀紋路,像是藝術(shù)品一般。這是供給德國一家精密儀器公司的核心承重部件,對焊接強度的要求達到了一個近乎變態(tài)的級別。整個宏盛機械廠,上百號焊工里,只有李強一個人敢接這個活,也只有他一個人能干好這個活。
車間工頭老王抱著手臂,站在幾米外的地方,看著李強的操作,眼神里滿是贊許和放心。他總跟新來的學(xué)徒說:“看見沒?那叫李強,咱們廠的‘焊神’。他手里的那把焊槍,比咱們有的人的命都金貴。他要是說這活兒干不了,那全中國你都別想找第二個人了?!?/p>
李強聽不見這些夸贊。在焊接的世界里,他必須屏住呼吸,將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眼前那不足一公分的熔池里。他的世界里只有鋼材的溫度、焊絲熔化的聲音和自己平穩(wěn)的心跳。
這門手藝,是他從十八歲走出山村開始,花了十幾年時間,用無數(shù)的汗水和燙傷換來的。它是他的飯碗,是他在這個城市立足的根本,更是他一家老小的希望。
他是村里飛出的“金鳳凰”,雖然這只鳳凰的羽毛上總是沾滿了機油和鐵銹??恐@門手藝,他在城郊租了個還算寬敞的房子,娶了同樣從老家出來打工的媳-婦小慧。每個月,他都會雷打不動地給遠在老家、身體一直不怎么好的母親寄去一千五百塊錢,那是她的生活費和藥費。他的生活就像他的焊接工作一樣,按部就班,雖然辛苦,但也平穩(wěn)踏實,充滿了奔頭。
完成最后一道焊縫的收尾,李強關(guān)掉焊機,小心翼翼地將焊槍掛在架子上。他摘下面罩,露出一張被電焊弧光烤得黝黑的臉,額頭上全是細密的汗珠。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用掛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臉。
就在這時,放在工具箱上的手機震動了起來。屏幕上跳動著“媳婦”兩個字。
李強笑著劃開接聽鍵,語氣輕松:“喂,小慧,今天下班早???”
電話那頭傳來的卻不是小慧的聲音,而是一個帶著哭腔的、焦急的女聲:“強子!強子你快回來!出事了!”
李強的笑容瞬間凝固在了臉上,心臟猛地一沉:“小慧?怎么了?你別哭,慢慢說!”
“不是我,是……是咱媽!”小慧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剛才村長打來電話,說咱媽在院子里喂雞的時候突然就暈倒了!現(xiàn)在……現(xiàn)在人已經(jīng)送到縣醫(yī)院了!”
“嗡”的一聲,李強感覺自己的腦子像是被重錘砸了一下,耳朵里什么都聽不見了。他扶著冰冷的鋼材,才沒讓自己晃倒?!澳恰轻t(yī)生怎么說?嚴重嗎?”他的聲音也開始發(fā)顫。
“醫(yī)生說……說是急性腎衰竭,很危險!”小慧在那頭號啕大哭起來,“縣醫(yī)院說他們那里的條件不行,必須馬上轉(zhuǎn)到市里的大醫(yī)院做手術(shù)!不然……不然人可能就沒了!強子,怎么辦啊,怎么辦??!”
“轉(zhuǎn)!馬上轉(zhuǎn)!錢的事我來想辦法!”李強幾乎是吼出來的。他掛掉電話,手指因為太過用力而指節(jié)發(fā)白。
老王看他臉色不對,趕緊走了過來:“強子,咋了?家里出事了?”
李強胡亂地點了點頭,聲音沙啞:“王哥,我得請個假,我媽病了,得馬上去醫(yī)院。”
“去吧去吧,人命關(guān)天,這兒我盯著。”老王拍了拍他的肩膀。
李強瘋了一樣沖出車間,騎上那輛破舊的電動車,一路闖著紅燈往家趕。風(fēng)刮在臉上,像是刀子一樣,可他感覺不到疼,心里只有一個念頭:媽不能有事,絕對不能有事!
回到出租屋,小慧正坐在床邊,眼睛腫得像核桃一樣,六神無主??吹嚼顝娀貋?,她像是找到了主心骨,撲上來抱住他,哭得更兇了。
“村長說,轉(zhuǎn)院到市里,光是入院的押金就要先交一萬塊……后續(xù)的手術(shù)費、住院費,加起來可能要好幾萬……”小慧泣不成聲。
一萬塊。
這個數(shù)字像一座大山,瞬間壓在了李強的胸口,讓他喘不過氣來。
他沖到床頭柜前,拉開抽屜,把里面所有的現(xiàn)金都倒了出來,又拿出兩人的銀行卡。
“快,看看我們還有多少錢?!?/p>
小慧抹著眼淚,用發(fā)抖的手在手機上操作著。查詢微信余額,三百二十塊;查詢支付寶余額,一千零五十塊;查詢銀行卡,一張是李強的工資卡,這個月剛給老家打過錢,還了房租,只剩下一千八百塊,另一張是小慧的卡,里面是她平時打零工攢的幾百塊,加起來一共不到三百。
所有的錢,全部掏空,零零總總加在一起,只有三千五百塊。
離一萬塊的押金,還差著六千五。
李強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雙手插進油膩的頭發(fā)里,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絕望。他這雙手,能焊合最堅硬的金屬,能創(chuàng)造出讓德國人都贊不絕口的工藝品,可現(xiàn)在,卻湊不齊救命的錢。那種無力感,像無數(shù)條冰冷的毒蛇,啃噬著他的心臟。
夜深了,小慧哭累了,靠在李強的肩膀上睡著了,臉上還掛著淚痕。李強睜著布滿血絲的眼睛,一夜無眠。
他想遍了所有能借錢的親戚朋友,可大家都是在土里刨食的農(nóng)民,或是在外打工的普通人,誰家能一下子拿出一萬塊錢?他打了幾個電話,低聲下氣地開口,那邊都是一陣沉默,然后是無奈的嘆息,東拼西湊,最多也就能借給他一兩千。
怎么辦?到底該怎么辦?
黑暗中,李強的目光落在了那雙布滿老繭和燙傷疤痕的手上。他想起了車間里那些閃著銀光的特種鋼,想起了老王那句“咱們廠的焊神”,想起了老板張總看到成品時滿意的笑容。
他為工廠創(chuàng)造了巨大的價值,尤其是他現(xiàn)在手里正在焊的這批外貿(mào)訂單,關(guān)乎著工廠幾百萬的合同。
一個念頭,像黑暗中劃過的一根火柴,在他心里猛地燃了起來。
老板那么看重這批貨,也許……也許可以找老板預(yù)支下個月的工資?雖然廠里沒這個先例,但現(xiàn)在是救命的關(guān)頭,不是嗎?只要能救媽的命,別說預(yù)支工資,就算讓他跪下磕頭都行!
他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地陷進了掌心的肉里。他做出了決定。
“明天,我去找張總試試?!彼谛睦飳ψ约赫f,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絲破釜沉舟的決絕。
02
第二天天還沒亮,李強就睜著通紅的眼睛起了床。他幾乎一夜沒合眼,腦子里反復(fù)模擬著見到老板張總后該怎么開口。是直接說困難,還是先保證工作?是說得可憐一點,還是表現(xiàn)得更有擔(dān)當(dāng)?
他第一次沒有換上那身油膩的工作服,而是找出了自己最好的一件襯衫。襯衫已經(jīng)有些舊了,領(lǐng)口都洗得發(fā)白,可他還是仔細地撫平了上面的每一個褶皺。他想讓自己看起來體面些,不像個走投無路的乞丐。
小慧也早早醒了,默默地給他準備了早飯。兩個雞蛋,一碗白粥。李強沒什么胃口,胡亂扒拉了兩口,就準備出門。
“強子,”小慧拉住他的手,眼神里滿是擔(dān)憂,“老板……會同意嗎?”
李強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會的,一定會的。我給廠里干了這么多年,又是頂著最關(guān)鍵的活兒,張總不是不講情理的人?!?/p>
他說這話,一半是安慰妻子,一半是給自己打氣。
宏盛機械廠分兩個區(qū)域,前面是三層高的辦公樓,刷著白色的涂料,看起來干凈又氣派。后面則是巨大而嘈雜的生產(chǎn)車間。平時,李強的活動范圍僅限于車間和食堂,辦公樓的二樓,他一次都沒上去過。那里是領(lǐng)導(dǎo)們待的地方,和他仿佛是兩個世界。
今天,他懷著一顆忐忑不安的心,走進了辦公樓的大門。他能聞到空氣里淡淡的空氣清新劑的味道,腳下的大理石地板光可鑒人,倒映出他那雙沾著些許塵土的舊皮鞋。他感到一陣局促,下意識地在門口的墊子上蹭了蹭鞋底。
總經(jīng)理辦公室在二樓走廊的盡頭。李強站在那扇厚重的紅木門前,抬起手,卻遲遲不敢敲下去。他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像車間的沖壓機一樣,一下一下,砸得他胸口發(fā)疼。
他深吸一口氣,終于,輕輕敲了三下。
“請進。”里面?zhèn)鱽硪粋€不耐煩的聲音。
李強推開門,只見老板張總正坐在寬大的老板椅上,皺著眉頭看著電腦屏幕。張總四十多歲,戴著一副金邊眼鏡,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他正在看一份報表,旁邊放著一杯冒著熱氣的龍井茶。
“張總,早上好?!崩顝娋兄?shù)卣驹陂T口,兩只手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放。
張總從屏幕上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似乎在回憶他是誰。
“哦,是李強啊。有事?車間里的活兒出問題了?”在他的印象里,這個焊工除了在車間,是不會出現(xiàn)在任何地方的。
“不是不是,”李強趕緊擺手,“活兒沒問題。張總,我是……我是有點私事,想……想跟您求個情?!?/p>
張總的眉頭皺得更深了,他靠在椅子上,十指交叉放在肚子上,擺出一副聆聽的姿態(tài),但眼神里已經(jīng)流露出一絲不悅。“說吧,什么事?”
李強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把昨天在心里演練了無數(shù)遍的話說了出來:“張總,是這樣的。我……我老家的母親昨天突然病倒了,是急性腎衰竭,縣醫(yī)院讓馬上轉(zhuǎn)到市里來做手術(shù),不然就有生命危險?,F(xiàn)在……現(xiàn)在還差一萬塊錢的入院押金,家里實在是湊不出來了。
“所以我想……我想跟您申請一下,能不能……預(yù)支我下個月的工資?就一萬塊錢!您放心,這筆錢您可以在我下個月、下下個月的工資里雙倍扣都行!我保證,絕對不會耽誤廠里那批德國的訂單,我加班加點也會給您趕出來!”
他說得又快又急,生怕哪句話說錯了,讓老板不高興。說完,他滿懷希望地看著張總,像一個等待判決的犯人。
辦公室里一片寂靜,只有電腦主機發(fā)出的輕微嗡嗡聲。
張總聽完,臉上沒什么表情。他端起茶杯,吹了吹上面的茶葉,慢悠悠地喝了一口。然后,他才把杯子放下,看著李強,語氣平淡地說:“李強啊,你家里有困難,作為老板,我很同情。但是,公司有公司的規(guī)定?!?/p>
他的聲音不高,卻像一盆冰水,從李強的頭頂澆了下來。
“我們廠里幾百號員工,從來沒有預(yù)支工資的先例。這個口子不能開。”張總繼續(xù)說道,“今天我給你預(yù)支了,明天老張家的孩子要上學(xué),后天小王家的房子要裝修,都來找我預(yù)支工資,那我這個廠還開不開了?隊伍就不好帶了,你明白嗎?”
李強的心一點點往下沉,他急了,上前一步,幾乎是用哀求的語氣說:“張總!我不是那個意思!我這真是救命的錢??!我媽……我媽真的在醫(yī)院等著這筆錢救命!求求您了,就這一次,下不為例!我給您寫保證書,給您打欠條!”
“行了行了?!睆?總不耐煩地揮了揮手,打斷了他的話,“規(guī)定就是規(guī)定,誰都不能破壞。你是個老員工了,應(yīng)該懂這個道理。你先自己去親戚朋友那兒再想想辦法,別因為這點事耽誤了手里的活兒。那批貨德國人催得緊,下周就要派技術(shù)顧問過來檢查,要是出了岔子,你擔(dān)待不起,我也擔(dān)待不起。”
李強徹底愣住了,他沒想到自己得到的會是這樣冰冷而干脆的拒絕。他為之奮斗、引以為傲的技術(shù),在老板眼里,似乎只是一個不能出岔子的生產(chǎn)工具。他的母親的生命,在他老板眼里,甚至不如一個“規(guī)定”重要。
看著李強那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張總似乎也覺得自己話說得有點太硬。他沉默了一下,拉開抽屜,從錢包里拿出五百塊錢,扔在了桌子上。
“這樣吧,”他用一種施舍的口吻說,“這五百塊錢,算我個人借你的,不用還了。也算是我的一點心意。趕緊去車間忙吧,別胡思亂想了?!?/p>
那五百塊紅色的鈔票,像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李強的臉上?;鹄崩钡奶邸?/p>
他不是來乞討的,他是來預(yù)支自己憑本事掙的血汗錢,是為了救自己母親的命!可現(xiàn)在,他得到的卻是這五百塊錢的“心意”。這算什么?打發(fā)叫花子嗎?
一股巨大的屈辱和悲憤涌上心頭,讓他的身體都開始微微顫抖。他死死地盯著桌上那五百塊錢,感覺渾身的血液都涼了,從頭頂一直涼到腳心。
他什么話也沒說,只是深深地看了張總一眼。那眼神里,有失望,有悲涼,還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然后,他默默地轉(zhuǎn)過身,一言不發(fā)地退出了辦公室,輕輕地帶上了那扇沉重的門。
他沒有拿那五百塊錢。
他失魂落魄地走下樓梯,回到了喧囂的車間。工頭老王看見他,立刻迎了上來,遞給他一副新的手套:“強子,你可算來了!快快快,德國那單子還差最后幾個關(guān)鍵件,就等你了!”
李強沒有接手套。他面無表情地走到自己的工位前,那里整齊地擺放著幾塊切割好的特種鋼材,在燈光下閃著銀色的光芒。旁邊,是他那把跟了他多年的焊槍,槍頭還帶著昨天的余溫。
這是他的戰(zhàn)場,也是他的榮耀。
可現(xiàn)在,他看著這些冰冷的鋼鐵,心里卻生不出一絲一毫的親切感。
他緩緩地脫下昨天干完活沒來得及摘下的、滿是油污的手套,整整齊齊地放在了工作臺上。然后,就在老王和周圍幾個工友詫異的目光中,他一言不發(fā),轉(zhuǎn)身朝著車間大門走去。
“哎,李強!李強!”老王在后面急得大喊,“你干嘛去?活兒還沒干呢!你去哪兒啊?”
李強沒有回頭,也沒有回答。他就這么一步一步,走出了那個他曾經(jīng)揮灑了無數(shù)汗水和青春的地方,消失在了刺眼的陽光里。
03
李強沒有回家,他怕看見小慧那雙充滿希望又會瞬間破碎的眼睛。他在外面漫無目的地走著,像個孤魂野鬼。城市的喧囂和繁華,此刻在他看來,是那么的刺眼和陌生。他感覺自己就像一顆被丟棄的螺絲釘,渺小,無用。
直到天快黑了,他才拖著灌了鉛一樣的雙腿回到家。
一開門,小慧就迎了上來,緊張地看著他的臉。當(dāng)她看到李強那空洞絕望的眼神時,什么都明白了。她沒有問,也沒有哭,只是默默地拉著李強坐下,給他倒了一杯水。
夫妻倆陷入了更深的絕望。那一夜,李強開始瘋狂地給所有他認識的人打電話。從車間的工友,到多年不聯(lián)系的老鄉(xiāng),甚至是一些只記得模糊名字的小學(xué)同學(xué)。
“喂,是二狗嗎?我是李強啊……”
“兄弟,最近手頭方便不?能不能……借我點錢……急用……”
電話那頭,有的人客氣地拒絕,有的人直接掛斷,有的人唉聲嘆氣,說自己比他還難。他把自己的尊嚴踩在腳下,一遍遍地訴說母親的病情,一遍遍地懇求。一個晚上下來,嘴皮子磨破了,心也碎了,最終也只是湊到了一千多塊錢。
這種借錢的屈辱,和母親病危的焦慮,像兩把鈍刀子,在他的心上來回地割。
第2天, 所有人都以為李強不會來上班了??沙龊跻饬?,他照常出現(xiàn)在了工廠的打卡機前,準時打卡。
工頭老王松了一口氣,趕緊跑過來,把手里的任務(wù)單遞給他:“強子,你可來了!我還以為你小子撂挑子了呢!快,張總今天早上還問了,那批貨今天必須得拿出成品來!”
李強接過任務(wù)單看了一眼,上面寫的正是那批德國訂單的特種鋼焊接任務(wù)。
他把任務(wù)單放在一邊,平靜地對老王說:“王哥,我今天心靜不下來,焊不了那個?!?/p>
老王愣住了:“啥?你說啥?靜不下來?這都火燒眉毛了,你跟我說靜不下來?”
“嗯?!崩顝婞c點頭,語氣沒有一絲波瀾,“焊特種鋼,手不能抖,心不能亂。我現(xiàn)在心里都是事兒,一拿起焊槍就想起我媽。這種狀態(tài)要是去焊,百分之百會出次品。那材料多貴您也知道,焊廢了,算誰的?我賠不起?!?/p>
說完,他也不等老王反應(yīng),自顧自地走到車間的角落里,那里堆放著一些廠里報廢的鐵架子、舊推車。他拿起一把最普通的焊條,打開一臺舊焊機,開始修補一個斷了腿的鐵凳子。
“刺啦,刺啦——”
電焊聲響起,但不再是之前那種清脆悅耳的聲音,而是斷斷續(xù)續(xù)、沉悶無比。那是技術(shù)含量最低、隨便一個學(xué)徒都能干的活兒。
老王徹底傻眼了。他看著在角落里焊鐵凳子的李強,又看了看工位上那幾塊等著被“點化”的特種鋼,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他知道李強說的是實話,特種鋼焊接的要求有多高,他比誰都清楚。心、眼、手必須高度合一,差一絲一毫都不行。李強說焊不了,那就真的是焊不了。
可問題是,他焊不了,這活兒就沒人能干了啊!
“我的好兄弟,強子!”老王跑過去,近乎哀求地說,“我知道你心里難受,可這工作是工作啊!這單子要是黃了,咱們整個車間的獎金都得泡湯!你就當(dāng)幫幫哥哥,行不行?”
李強沒有停下手里的活,頭也不抬地說:“王哥,我真干不了。我現(xiàn)在焊這個鐵凳子,手都還有點抖。讓我去焊那個,是害了廠子?!?/p>
他的聲音很平靜,平靜得讓人感到害怕。這是一種無聲的抗議,比大吵大鬧更有力量。他沒有曠工,沒有拒絕工作,他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告訴所有人:我的心亂了,我那雙能創(chuàng)造價值的手,現(xiàn)在廢了。
老王磨破了嘴皮子,李強就是不為所動,翻來覆去就是那句話:“心亂,焊不了?!?/p>
無奈之下,老王只能把這個燙手的山芋扔給了上面。他一路小跑地沖上二樓,敲開了張總的辦公室門,把情況一五一十地匯報了。
04
張總聽完老王的匯報,第一反應(yīng)不是焦急,而是惱火。
“豈有此理!”他一拍桌子,震得茶杯里的水都晃了出來,“他這是在干什么?跟我耍性子?拿喬?他以為他是誰?離了他,我這工廠就不轉(zhuǎn)了?”
在張總看來,李強這完全就是因為昨天預(yù)支工資被拒,故意在報復(fù),在給他難堪。一個打工的,竟然敢跟老板叫板,這還了得?
“老王!”張總指著門口,命令道,“你下去,給我敲打敲打他!告訴他,別給臉不要臉!廠里不是他家,不是他想怎么樣就怎么樣的地方。要么就好好干活,要么就卷鋪蓋走人!我宏盛機械廠,不缺一個焊工!”
老王心里叫苦不迭。他知道李強的脾氣,是那種吃軟不吃硬的犟骨頭。你跟他好好說,他可能還會聽,你要是跟他來硬的,那絕對是頂著墻上。
他硬著頭皮回到車間,把張總的話經(jīng)過自己的“藝術(shù)加工”,委婉地傳達給了李強。話里話外都在暗示,別因為個人的事,影響了大家的前途和獎金,也別讓老板下不來臺。
李強聽完,只是沉默地滅掉了手里的焊條,抬起頭,看著老王,眼睛里布滿了血絲。
“王哥,我還是那句話。心亂,焊不了。要不,你讓別人試試?”
老王徹底沒轍了。他知道,再說下去也沒用。
張總在辦公室里等了半天,沒等到李強服軟的消息,反而等來了老王再次的求援。他的火氣更大了。
“反了天了還!”他氣得在辦公室里來回踱步,“行!他不是說讓別人試試嗎?我就讓別人試試!我還就不信了,一個車間上百號人,還找不出一個能焊的!”
他立刻下令,讓車間里除了李強之外,技術(shù)最好的老師傅,孫師傅,去接替這個任務(wù)。并且許諾,只要能焊好,這個月的獎金翻倍。
孫師傅五十多歲,也是個經(jīng)驗豐富的老焊工,雖然比不上李強的頂尖技術(shù),但在廠里也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人物。重賞之下,孫師傅頂著壓力上了。
他做足了準備工作,他做足了準備工作,預(yù)熱、清理、調(diào)整電流,每一個步驟都小心翼翼,一絲不茍。然后,他戴上面罩,開始了焊接。
從表面上看,孫師傅的焊縫也很漂亮,魚鱗紋雖然不如李強的那么規(guī)整,但也算得上是上品了。他長舒一口氣,感覺自己應(yīng)該能行。
然而,當(dāng)?shù)谝患善匪偷劫|(zhì)檢室,在X光探傷儀下進行檢測時,所有人的心都涼了。
“不行,這件是廢品?!辟|(zhì)檢員指著屏幕上的圖像,對旁邊等待的老王和孫師傅說,“看到?jīng)]?焊縫內(nèi)部有微小的氣孔和裂紋,肉眼根本看不出來,但在高壓環(huán)境下,這些地方就是最先崩潰的薄弱點。德國人的要求是零瑕疵,這個過不了關(guān)?!?/p>
孫師傅的臉一下子白了。他不信邪,又焊了第二件,這一次他更加專注,幾乎是拿出了畢生的功力。
結(jié)果,還是一樣。廢品。
兩塊價值幾萬塊的特種鋼材,就這么變成了兩堆廢鐵。孫師傅摘下手套,手心里全是冷汗,他頹然地搖著頭:“不行,這活兒我干不了。材料的屬性太特殊,對溫度和速度的控制要求太高了,差一點都不行。這活兒……除了李強,沒人能干。”
消息傳到張總的耳朵里,他感覺自己的血壓“噌”地一下就上來了。廢了兩件材料,損失了十幾萬,這還是小事。最要命的是,就在剛剛,他的郵箱里收到了一封來自德國客戶的郵件。郵件里說,由于他們的項目進度提前,希望宏盛機械廠能盡快完成這批部件的生產(chǎn),他們下周一就會派一名技術(shù)顧問過來現(xiàn)場監(jiān)督,并對首批產(chǎn)品進行驗收。
下周一!今天已經(jīng)是周三了!
張總看著日歷,再看看桌上那份宣告失敗的質(zhì)檢報告,他第一次感到了恐慌。不是惱火,不是生氣,而是那種對局面失去控制的、冰冷的恐慌。
他終于意識到,孫師傅說的是對的。這個廠,這件事,離了那個悶葫蘆一樣的李強,還真的不行。他不是在拿喬,他是真的有這個資本。
05
張總再也坐不住了。他抓起桌上的車鑰匙,又煩躁地放下。他知道,現(xiàn)在開車跑出去也沒用,能解決問題的唯一那個人,就在樓下的車間里,焊著一個破鐵凳子。
他一把拉開辦公室的門,快步走向樓梯。皮鞋踩在樓梯上發(fā)出“蹬蹬蹬”的急促聲響,和他此刻的心跳一樣混亂。他穿過嘈雜的車間,無視了那些向他問好的工人,徑直走向那個最偏僻的角落。
車間里的工人們都感覺到了氣氛不對。老板平時很少下車間,就算下來也是前呼后擁地視察,像今天這樣怒氣沖沖、單槍匹馬地過來,還是頭一回。所有人的目光,有意無意地,都聚焦到了那個角落。
李強正蹲在地上,專注地修補著一個生了銹的工具車。刺耳的電焊聲掩蓋了張總的腳步聲。
“李強!”
張總一聲怒吼,聲音里壓抑著巨大的火氣和焦慮。
李強手里的動作一頓,關(guān)掉了焊機。他慢慢地站起身,轉(zhuǎn)過來,摘下了臉上的普通防護眼鏡,露出一張比昨天更加憔悴,但眼神卻異常平靜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