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除了采訪變多了,沒有任何變化?!?/p>
在成為《喜劇之王單口季》第二季總冠軍一個多月以后,翟佳寧面對“生活是否有變化”這個問題時,依然回答得毫不猶豫。
他語氣平靜,甚至有些冷硬,仿佛說的不是自己的事。這樣略顯銳利的真實感,與舞臺上的那個翟佳寧重合了。不表演、不偽裝、不刻意,這種“真實”,成為他獨特的辨識度。
翟佳寧成為《喜劇之王單口季》第二季總冠軍
“心態(tài)也沒有變化,”他接著答,“心態(tài)要變,不得是被名利這些糖衣炮彈給轟得不行了你才改變?!?/p>
9月15日,也就是《喜劇之王單口季》決賽播出后兩天,博客作者在街邊的咖啡店見到了翟佳寧。他一個人徑直走進來坐下,看起來就像下樓和朋友們見面。我們沒有過于寒暄的開場白,而是直接提問,換來的是如上所呈現(xiàn)的有問必答。
這意味著與翟佳寧對話,不必有任何負擔,簡單直接最好。在他看來,世界已經(jīng)足夠喧鬧和復(fù)雜,而他的任務(wù)卻異常簡單:用最直接的方式,刺破懸浮的泡沫,把最樸素的快樂帶給觀眾。這份近乎固執(zhí)的純粹,讓他成為喧囂輿論場中一個特別的存在。
“挨罵”可以深挖
從奪冠那一刻起,翟佳寧就預(yù)見到隨之而來的爭議。“你肯定得挨罵,這是有預(yù)期的。”輿論的風(fēng)口浪尖里,他并不回避觀眾的評論,甚至有些樂在其中。有人稱他“馬匪”,他笑著說:“說得挺好,我感覺是褒義詞。”還有人評價他“表演痕跡淡”,說他“看不出來在講脫口秀”。這類評論他愿意接受,“這種正向評價,起碼我承認他說的?!?/p>
接受也并非他嘴上說說而已,而是想把“挨罵”這件事“往深了挖”。
對于現(xiàn)在的翟佳寧而言,上節(jié)目奪冠這件事已經(jīng)過去了,如果說對于生活還有改變,更多的是成為他觀察生活的素材。他會進一步想:“什么人挨罵,什么人不挨罵,為什么這樣?為什么這人原來挨罵,現(xiàn)在不挨罵了?會不會現(xiàn)在挨夸,以后挨罵?其實你一想發(fā)散,就很多東西了?!?/p>
他習(xí)慣于一層一層撥開事物的表象,一點點觀察、一步步追問,試圖剖出一點真實給人看,翟佳寧說這是過去“寫論文的習(xí)慣”,而這學(xué)術(shù)界最普通的“求真”,在如今的線下舞臺上和線上熒屏前都顯得尤其珍貴。
圖源:三腳豬喜劇
就像決賽時他拿著話筒像一個一往無前的勇士一路“冒犯”現(xiàn)場的所有人,他說“真人秀是最虛偽的東西”,他說氣氛組的嘉賓“哪次氣氛是你們帶起來的”。
現(xiàn)場的久久不息的歡呼,只不過是因為他講了一點大眾心照不宣、又默認不能宣之于口的“真實”。
翟佳寧的“敢”似乎打破了舞臺上的某種無形的禁忌,但這種打破依然是建立在理性的計算與判斷上的。他坦言“上臺之前我們也會讀稿”,甚至覺得“敢講”不應(yīng)該用來形容一個脫口秀演員,他會反問我們:“你們覺得什么是‘敢講’,為什么不敢?”
圖源:三腳豬喜劇
他覺得:“真正的敢講是講完以后現(xiàn)場二百多個人想打你,或者你以后都上不了臺了?!钡约褜幉⒉粫@么做,“那不是豁出去,只是表演而已?!彼溃v出來的內(nèi)容會讓大部分觀眾笑,而不是會被打。
實際上,他想在脫口秀的舞臺上有更多的“表演”。“脫口秀現(xiàn)在主要其實都靠講,我想但凡哪個地方能演一下,肯定會給你整個作品表演都加分,你想提升自己,那就得提升演技,得演?!?/p>
今年《喜劇之王單口季》第二季半決賽之前,麻花脫口秀的負責人找到翟佳寧,跟他說:“你想提升演技,我給你聯(lián)系個活。”于是,他出現(xiàn)在北京開心麻花沉浸式懸疑喜劇《瘋狂理發(fā)店》的舞臺上。
《瘋狂理發(fā)店》劇照/圖源:小紅書@瘋狂理發(fā)店北京
在博客作者見到翟佳寧的前一天,他剛剛完成了連續(xù)十場的演出。這是他第一次不是作為自己登上舞臺,而是扮演一個完整的、立體的角色。
他飾演的角色叫鐘宗淞,有些“暴躁”的性格,很多觀眾覺得這像是翟佳寧的本色演出,但他不這樣認為。“那個角色和我完全不一樣,人物比較卡通,像漫才的感覺。我就總是問自己,這人怎么能這么說話呢?”
這是脫口秀和話劇兩種演出形式的不同,前面以本我直接面對觀眾,后者則是有著“第四堵墻”。從排練到演完大半個月的時間,翟佳寧從不適應(yīng)到熟悉,到最后也能迸發(fā)出幾句即興的臺詞,“話劇這個東西還是挺難的,你得經(jīng)常演,還得從頭開始鍛煉?!?/p>
《瘋狂理發(fā)店》劇照
他覺得一次“跨界”很難說有多大的提升,但對提升演技這件事始終抱著更多的期待。他喜歡那些能自如塑造角色的演員。比如,他在網(wǎng)上刷到過朱旭在北京人藝演《嘩變》的片段,覺得他飾演的魁格在舞臺上的獨白太有魅力。
未來有機會的話,他會再演話劇,但可能還是要從跟他本人性格比較相似的角色開始演。與脫口秀一樣,這是一條長路,需要天時地利人和,需要學(xué)習(xí)和指導(dǎo),需要日復(fù)一日地訓(xùn)練。
好像是最值錢的
2020年12月,翟佳寧第一次登上脫口秀開放麥的舞臺,他一直記得,5分鐘的段子,觀眾笑了6回。他“發(fā)現(xiàn)自己能逗觀眾笑”,只要觀眾笑了,他就由衷地感到開心。
從此以后,“逗笑觀眾”就成了翟佳寧生活中最要緊的事。他總是反復(fù)強調(diào),脫口秀是服務(wù)行業(yè),“大家花錢買票進劇場來,他干什么目的來的?不就是我下班了,在短暫的倆小時里開心一下,忘記我這攤事嘛?!?/p>
過去許多人說翟佳寧是天賦型選手,有種東北人天生的幽默感,總是知道一件事怎么說能把人逗笑。這種幽默感要追溯到更早的時候,小時候,他花了數(shù)不盡的時間和朋友嘮嗑,聊周遭的人和事,“從小就會插話、接話,然后看別人說什么大家笑了,完了我也學(xué)著那么干?!?/p>
圖源:微博@愛奇藝喜劇之王單口季
講了五年脫口秀,翟佳寧覺得自己最大的進步是“回看2021年寫的段子,發(fā)現(xiàn)就會不滿意,還能再找別的角度寫”。這能力來自“時間加重復(fù),加錘煉”,就像高中做數(shù)學(xué)題,“講一遍你就聽懂了,但是你自己做不出來,稀里糊涂做多了,你自己就做出來了?!?/p>
或許是由于這種對于幽默的純粹追求,翟佳寧身上幾乎很難看到對于表演和創(chuàng)作的困惑。過去幾年里,他帶著自己的專場《不服不忿》走遍了全國各地,既有北京、上海這樣站在脫口秀文化前沿的城市,也有海口、包頭、呼和浩特等還將脫口秀作為新奇事物的城市。他能感受到每個城市觀眾氣質(zhì)的不同,但“觀眾都笑”對他來說就是堅持下去最大的信心和動力。
他在許多場合里提起過2021年那場只有30多個觀眾的專場。被疫情籠罩的冬天,人少、光暗,在現(xiàn)場感覺氣壓都低,主持人開場很涼,翟佳寧上臺的時候自己也覺得忐忑,但開講之后發(fā)現(xiàn)觀眾都接受了,整場的反饋都很熱烈。如今再回憶起那一次經(jīng)歷,翟佳寧篤定地說:“就是我厲害?!?/p>
圖源:麻花脫口秀
他也清楚地記得那些失敗的時候。在寧波天然劇院,一個周日的下午三點,也是自己的專場,“800人的劇場只來了100多人,怎么講也就是這些觀眾小聲地笑一笑,就結(jié)束了?!蹦菚r距離他第一次登上《喜劇之王單口季》的舞臺還有半年,“我就盡力了,我的能力有限,我問心無愧。”他的語氣里沒有抱怨,也沒有遺憾,只是陳述一個事實。
顯然,他說的“沒有變化”一定也是有了變化。上季節(jié)目結(jié)束之后,他的專場和拼盤演出都會迅速售罄。而他與朋友思宇和雷哥一起做的播客《三個火嗆手》的線下錄制票越來越難搶,甚至出現(xiàn)了很多黃牛票。
圖源:麻花脫口秀
但翟佳寧總會在不同的平臺提醒觀眾,每場演出都會有重復(fù)的段子,不建議反復(fù)觀看。觀眾奔著喜劇買票進場,就說明這好笑是最值錢的,所以他最在意的就是觀眾覺得是否好笑的體驗,而非表達。
作為脫口秀演員,翟佳寧始終警惕某種對于“表達”的過度追求,“臺下幾百上千個觀眾臥虎藏龍,我的觀點有什么價值,又憑什么認為自己的思想能凌駕于所有觀眾之上?”
他說自己“比較傳統(tǒng)”“木訥、老派”,對新鮮事物接受慢,“就會有情緒”。這種情緒,成了他創(chuàng)作的土壤。
比如,他對很多流行事物“完全不理解”,他很難接受,但也很好奇。好奇之后是觀察,了解以后仍然覺得不理解,他就拿到舞臺上來說。他并不覺得自己在表達什么,在他看來,沒有一個脫口秀演員能做到在舞臺上完全表達自己的真情實感,逗笑觀眾才是目的,“我還是奔著藝術(shù)加工去寫的,我要拿這逗笑別人,如果我錯了,觀眾他也不會笑?!?/p>
圖源:三腳豬喜劇
他覺得,如果觀眾在表演里獲得了共鳴,那或許是剛好說到了他們認可的內(nèi)容,“是觀眾自己獲得的,跟那個演員也沒什么關(guān)系?!?/p>
在翟佳寧心目中,如果有一天觀眾能接受喜劇演員在臺上不搞笑了,演員在臺上一站,燈光一打在他身上,說話觀眾就愛聽,那可能是演員60歲以后的事。“老藝術(shù)家們的表演是時間和你,以及觀眾共同成就的一個美妙的結(jié)果。”
翟佳寧也期待著自己演到70歲的那一天,因為他看到國外的頂流脫口秀演員們到了六七十歲依然活躍在一線舞臺,“我看著這個東西他不是青春飯?!彼Φ?,“穩(wěn)定?!?/p>
前行的觀察者
作為這個夏天里風(fēng)頭正盛的脫口秀演員之一,如今的翟佳寧走在路上偶爾會被觀眾認出來,“人家說合個影那就合影,拍完了就走了。”
翟佳寧始終不覺得自己是這個行業(yè)里的“明星”,無論有多少的工作、多少媒體關(guān)注,他始終不習(xí)慣被別人“照顧”,他對于“照顧”的定義包括但不限于節(jié)目錄制時工作人員幫著買咖啡、拿飯,這些都被他看作沒必要。
對于采訪,他會很警惕重復(fù),類似的問題也希望能給出不一樣的回答。“冠軍的樣子”其實也有,比如,他被邀請參加蘋果新品發(fā)布活動,也收到了很多品牌送的衣服。
但這些“風(fēng)光”的事情都被他用喜劇消解了。他在活動上拍視頻,說“這里伙食確實行,都不吃白瞎了都”,他也在播客里講好朋友思宇去他的房間挑衣服,本來只是客氣一下,沒想到拿著就走了。
他的眼睛,一直看向的都這些具體的、真實的生活。
生活中的翟佳寧/圖源:微博@翟佳寧
兩個月前翟佳寧回了一趟老家鞍山參加婚禮,發(fā)現(xiàn)街邊多了許多棋牌室,“這就是我原來沒注意到的地方,這就是變化啊,我小時候都不這樣,而且其他城市也不這樣,東北很多城市都這樣?!?/p>
這在他人看來或許是城市由盛轉(zhuǎn)衰的信號,但在翟佳寧眼里卻煥發(fā)出大城市不具備的“生機”?!拔椰F(xiàn)在腦子里有個傾向,我真的認為三線及以下城市的人,活得要比一線城市好得多,他們更像人?!?/p>
大城市還在研究預(yù)制菜的時候,他想念鞍山早市充滿煙火氣的豐富早餐,他講起同學(xué)開的餛飩店每天新鮮的餛飩,“他跟我講每天幾點起來去超市里挑新鮮的豬肉,買什么菜,和什么餡,我覺得大城市完全比不了?!?/p>
就像他對當下很多流行文化的不解,翟佳寧是一個觀念上有些“老派”的人?!拔揖屠嫌幸环N想法,我感覺我已經(jīng)過的夠好了,我不明白為什么大家還在瘋狂地這么累啊、卷各種東西啊?!彼f,“現(xiàn)在導(dǎo)致人都不知道怎么活、怎么玩、怎么快樂了?!?/p>
他懷念“大家穿個阿迪、耐克就能炫耀半天那個時代”,那時候好的標準也沒人定義,但是大家的目標很簡單很相似。他也懷念父輩那個年代的生活與娛樂,“吃完飯,看看報紙,電視演啥我看啥,一部《武林外傳》能看40多遍。”他說。
對翟佳寧而言,觀念與想法并沒有好壞與對錯,他不斷觀察、思考,試圖去發(fā)現(xiàn)和打破當下越來越多的刻板印象,因為“有刻板印象的地方其實就存在著有段子的機會”。
今年的節(jié)目里,他有80%段子都是比賽期間新創(chuàng)作的?!吧弦患景褜龅亩巫诱f完了,就只能現(xiàn)寫了。”他平靜地說,“在節(jié)目里趕著比賽,也挺興奮的?!?/p>
翟佳寧的身上極難看到脫口秀演員常見的創(chuàng)作焦慮,并不是因為真的天生就有源源不斷的靈感,而是他從容地接納短暫的枯竭?!皩懲甑谝粋€專場之后挺長時間沒有什么更新,后來有一天突然就寫出了新的東西?!?/p>
在這個過程里,他和朋友一起做播客,在新的工作里獲得成長,“有別的事代替你寫段子的成就感,可能當有新收獲的時候,你就不會太焦慮了?!比缃癫タ汀度齻€火嗆手》已經(jīng)有20余萬粉絲,“現(xiàn)在也想做一些新的東西,內(nèi)容創(chuàng)新啊,得突破?!彼f。
從業(yè)五年間,脫口秀行業(yè)經(jīng)歷了起落浮沉,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翟佳寧談起近期與閻鶴祥的一次聊天,“脫口秀和相聲沒什么區(qū)別,以前我不知道全國脫口秀演員一年能賣出多少票,現(xiàn)在發(fā)現(xiàn)跟相聲已經(jīng)快持平了?!笔袌龃罅?、演員多了,逐漸也出現(xiàn)了許多細分了門類,現(xiàn)在行業(yè)里已經(jīng)有演員專攻互動、教人談戀愛,也有的做自媒體,“未來三年可能就要分門派了。”
雖然翟佳寧曾在段子里說“喜劇對我來說意味著生命”,但他坦言私下還沒想明白這個問題的答案??梢源_定的是,他還會繼續(xù)寫、繼續(xù)講。
“我就講我覺得好笑的。觀眾笑了,我就繼續(xù)講;不笑,我就刪掉?!边@大概就是翟佳寧的“簡單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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