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述人:蔡軾
我把那支解藥打在李瑤瑾的胳膊上,緩緩地推了進去。
還是第一次看見她睡著的樣子。
女孩子醒著和睡著是兩種樣子,睡著了也好看,醒了也好看,其實是非常難得的。
她睡著了更好看一些,因為醒著就容易打人。
我在一邊坐著,等待著她醒過來。
東方,一輪紅日升起。
李瑤瑾揉揉眼睛,看見我坐在她對面,一下子就蜷起了身子,摸摸身上,衣服都在,放了心,再看看這個睡袋,就又嘀咕起來了。
“我們在哪?”她問。
“商朝,還沒回去?!蔽铱嘈χf。
“那現(xiàn)在干什么?”她問。
“等三千年過去?!蔽乙荒槼钊?。
“這東西哪來的?”她看看睡袋。
“一個好心的老太太給的?!蔽艺f。
“你拿我當傻子嗎?”她說。
“我倒真希望我是傻子。”我抱著腦袋說。
她從睡袋里爬出來,活動活動手腳。
“我記得我被鷹抓走了?!彼貞浟税胩?。
“我一路趕過來,遇到了俘虜你的人?!蔽艺f。
“他們怎么這么好心,會放了我?”她說。
“不知道,可能是因為我是超算選中的人,大家都給面子吧?!蔽艺f。
“這完全不合邏輯好嗎?”李瑤瑾嚷道。
“大姐呀!”我比了一個低聲的手勢,“我要是你,就趕緊把這個(我指了指睡袋)扔到火里燒了,在同事找到咱倆之前,把咱們的臺詞對好?!?/p>
我不想多說,靳老師剛才拿走了屏蔽套袖,這東西太扎眼,現(xiàn)在我和李瑤瑾多說幾句話,都會有一點風險。
“對什么臺詞?”李瑤瑾說。
“你是家法沒吃夠嗎?”我說。
李瑤瑾哆嗦了一下,她想起了那難熬的三天了,如果是90天、是180天呢?
她把睡袋扔到火里了,我趕緊加了點樹枝。
這東西燃起來,還是挺快的。
我拿出竹筒水壺給她,讓她喝一點,醒了麻藥之后人會渴,她也沒多想,噸噸噸就喝了幾大口。
這時候,我們聽見了熊處和高個兒他們的大呼小叫。
他們找到我們了。
“怎么樣,受傷沒有?”熊處問我們兩個。
“沒有,那個鳥有點不尋常。”我說。
“有什么線索嗎?”熊處問。
“倒像是傳說中西王母養(yǎng)的?!蔽艺f。
“哪有這種東西?!备邆€兒一臉詫異。
“上古時代,神話的東西就很多?!蔽艺f。
我們一起往來路上去,回去跟其他人和傷員匯合。
躺在擔架上的侯處看見我們也是老淚縱橫:“你們可回來了,你們再不回來,我這條腿怕是都保不住了,我跟熊處說我們先走,他不肯,一定要找到你們……”
他看看李瑤瑾的臉色,趕緊找補:“啊,不不不,我的意思是,我能不能先走……我可以把樣本帶回去,別變質(zhì)了。”
李瑤瑾沒有理他,只是走到了隊伍的最前面。
一路無話,這支小隊終于有驚無險地回到了撤退點,安然后撤回了洛水基地。
直升機把侯處送往醫(yī)院,高個兒陪著。
我、李瑤瑾和熊處一起,坐火車回程。
熊處的暈動癥,只能坐火車。
忙完洛水基地的事情已經(jīng)是傍晚。
我們都是一夜無眠(李瑤瑾那個被麻醉還跟睡覺不太一樣),于是買了一個四人小包,臥鋪一路睡回去。
我找列車員要了一暖壺開水,給熊處把骨瓷大茶杯滿上。
熊處看李瑤瑾在上鋪睡著了,低聲跟我說:
“說說吧?!?/p>
“什么說說吧?”我一頭霧水。
“他們找你了吧?!毙芴巻?。
這一剎那我感覺頭頂響起了一個炸雷。
想起了在時間圖室里的那句耀武揚威的臺詞:
“我們什么都知道?!?/p>
我看看門外,又看看左邊和右邊。
熊處從包里拿出一卷烤箱用的錫箔紙。
“纏上?!?/p>
我知道他的意思了,我乖乖地把胳膊纏上了。
我指指上鋪李瑤瑾,意思是她的芯片怎么辦。
熊處笑了笑:“這種依托血紅蛋白獲取能量的芯片很貴,不是每個人都有的。”
好家伙,原來是重點防備。
“您想知道什么?”我問。
“誰找的你,說的什么?”熊處問。
我說:“是個老太太,六十多歲。”
熊處笑了笑:“果然又是她。”
我有點驚訝:“您認識她?”
熊處嘆了口氣:“你不會覺得你是她找到的第一個人吧?!?/p>
“她,也找過您嗎?”我問道。
“找過,星恒、小瑾,她都找過?!毙芴幷f。
“那你們……”我問。
“星恒的情況說不好,當初小瑾跟她的手下是大打出手的?!毙芴幷f。
我想起靳老師說的那句“這個人(李瑤瑾)本身在這出戲里”。
“我沒答應。”我說。
“這就對了。”熊處說。
“我不能背叛單位。”我說。
“少來,這不是你的風格?!毙芴帞[擺手。
“我不想讓您失望?!蔽艺f。
“我也權衡過,搖擺過,首先,老太太說的是一面之詞,我們誰也不知道未來究竟是怎么樣的,我向她說的那個未來派出過通訊員,但是被拒絕了?!毙芴幷f。
“被拒絕,是怎么回事?”我問。
“就是他們的時空域是閉鎖的,穿越會失敗?!毙芴幷f。
我想起仉老培訓的時候說的,我們之前的一百五十年,一般認為是近代史,是絕對不可以擾動的時代,這段時空就是閉鎖的,但是未來為什么對我們閉鎖,這就不知道了,也許是未來同志的設置。
“其次,我相信可能有一個時空當中,會出現(xiàn)一個戀權的人,把握著他們的時代,但我相信,如果我們穿越辦的同志嚴守各種規(guī)章制度,狙擊一切制度外的時空擾動,這種情況就不會出現(xiàn)?!毙芴幷f。
熊處說的似乎也有道理,我心想。
“我們不能因為一個不明時空的游擊隊說,他們的時空瀕臨瓦解,我們就把我們所為之奮斗的一切都拆掉,這太不符合常理了,如果他們就是敵人派來的呢?”熊處說。
“您跟我私下說這個話,未免也太冒險了?!蔽也挥傻糜行└袆印?/p>
“我們之所以能取得一點小成就,就是因為我們有些事兒是私下完成的,什么事都上到公的層面,那就什么事兒也辦不成了,對不對,小瑾?”熊處對上鋪的李瑤瑾說。
“沒錯?!崩瞵庤戳丝次摇?/p>
她根本就沒有睡著。
“你跟靳老太太接觸的這件事,到此為止,不要再有第三個人知道了,如果他們還要聯(lián)系你,你也不要再聯(lián)系。侯處這個人,有一點義氣,但是害怕?lián)熑?,他還是一個制度化了的小官僚,不能讓他知道內(nèi)情。”熊處說。
我點了點頭。
“回去還有一大堆報告要寫……”熊處嘆了口氣,“咱們趕緊火車上睡一覺,下車就回去開工了?!?/p>
熊處晃著大腦袋躺下了,一會兒就鼾聲如雷。
熊處說了一句夢話:
“我們,能擋住那些糊涂人的?!?/p>
我睡不著,我比較著這兩個爭取我的人。
靳老太太那里有追求酒神的狂歡,最激越和最高亢的力量,有一種特別迷人的東西,而且特別的“我們”。但是想想好多人T恤上那個紅色背景燙頭的胡子,你就要想到,這種事情特別危險。
熊處這里有一種秩序的安穩(wěn),我們要和顢頇昏聵一決高下,也要和庸俗的日常每天磕磕碰碰,但是它能看得到未來是什么。熊處是身在“他們”當中的我們,末日時刻有多熊處這樣的悲情英雄,比如文天祥史可法,他們倘若清白孤傲,就會死于無力,如果愿意躬身入局,干到里面去,又難免變成孫可望李定國。呸呸呸,不吉利。
當然了,還有一股力量,就是魏龍、王星恒那一條路,他要單純的劫掠,一些對生活徹底失望的世家子弟也會加入這種劫掠,一旦成功,他們就會割據(jù)起來,像朱溫那樣,變成一個短命的皇帝。這就是希臘神話里的潘神,他們長著羊的蹄子,就希望天下大亂,凡人陷入窘迫。
酒神、基督和潘神。
中國歷史里,就是墨家、儒家和彌勒宗。
我需要再看看,我需要更多的事情說服我。
我想盡快見到改梅,我覺得她不在三家之中,雖然她還很年輕,但我覺得她有我所沒有觸及的智慧。
我知道我應該離她遠一點,跟她太親近,有人就會用她來牽著我,但是我確實忍不住。
我和她不是那種男女的感情,但是如果全單位只有一個人能懂你說的話,你還有的別的辦法嗎?
人是需要友誼的,人怕孤獨,古今都是如此。一些最私密的帝王秘事最終流入了稗官野史,就是因為嘴巴再嚴的人,也需要朋友。
我看看下鋪上張著大嘴打呼嚕的熊處,不知道這個人的煩心事是找誰嘮嗑的,他雖然不是超算選中的人,但好像是這個單位、這個系統(tǒng)非常罕見的自由意志。
我再看看對面上鋪上李瑤瑾尖尖的小鼻梁。
我猜這個人應該沒有什么心事,做夢的時候都在跟人打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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