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述人：蔡軾

這次部署，實在是太緊急了。

隨便扒拉了兩口東西，就進了穿越艙。

折騰這一通，肚子已經餓了。

彭大川嚷嚷著讓我去烤肉喝酒，我當時就歡呼雀躍了起來。

李瑤瑾一把就把我的胳膊按住了。

這時候正是夏天，火堆旁邊太熱，彭大川就把我們讓進旁邊的帳篷里，讓人把小炭爐端進來，又讓手下拿肉過來烤。

“兩位同志隨便吃一點，多有怠慢，這地方就是這個條件。”

我拿起肉串，咬了兩口，發(fā)現腥臊堅硬，還很咸，很難入口。

“先吃一點，這是腌的野豬肉，明朝沒有冰箱，我們只能把肉烘干或者熏一下，我讓他們去殺羊。”老彭說。

“別殺羊，我們吃過了?！崩瞵庤f。

“那我讓他們弄只叫花雞，這個快。”老彭趕緊走出帳篷張羅。

李瑤瑾見了老彭出去，低聲跟我說：“這個人不對勁。”

“自己的同志，怎么會不對勁，他說的話也是我們的普通話，不是明朝的京城官話，是自己人。”我說。

“口音對就是自己人？”李瑤瑾問我。

“口音對不一定是自己人，但是你剛才看見老彭胳膊沒有？”我問。

“確實很粗，跟他動手要小心了?！崩瞵庤f。

“你別想著跟人動手，”我說，“老彭的胳膊上有卡介苗的疤痕，這是咱們現代人才有的痕跡，這東西造假不來，而且這種針各國都不同，亞洲人看臉都一樣，但是一看胳膊就認出來了，東瀛人是六個點，咱們的是一個圓，都不一樣?！?/p>

李瑤瑾不說話了，她知道我說沒說錯，老彭確實是穿越辦的同志，只是他已經變成了山賊，這是讓李瑤瑾無法忍受的。

她一臉笑容地對彭大川說：“謝謝老彭同志的邀請，給我們兩匹馬就可以?！?/p>

彭大川一臉懵：“夜都這么深了，你要摸黑下山嗎？”

“怎么不行，這么好的月亮?！崩瞵庤f。

我看了看李瑤瑾，不知道她的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

“你們還是早晨再走吧，好好休息一下，晚上下山不安全?！迸泶蟠ㄕf。

“是啊，有的時候還會遇到狼和豹子。”彭大川身邊跟著的孩子說。

李瑤瑾看了看這個男孩，白白凈凈、眉清目秀的，很漂亮，跟這個山寨的氣質完全不符。

彭大川趕緊訓斥他：“大人說話小孩不要插嘴?！?/p>

“本來就是嘛，姐姐又沒走過這條山路，很危險的?！边@孩子撅起了嘴說。

彭大川滿臉堆笑：“讓李科長見笑了，項盟是我三年前救下來的饑民，當自己孩子一樣養(yǎng)，被我給慣壞了?！?/p>

“多大了？”我笑嘻嘻地問項盟。

“十六了?！表椕苏f。

“這孩子認字，”老彭笑著說，“他是大戶人家的書童，他主人家全家都讓人給殺啦，小孩子都給那些人捆起來帶著走，路上遇到了我，我那時候騎著馬背著刀，他也不知道為啥就開口向我求救，我就砍了那幾個家伙，把他救了下來，教他武功。”

李瑤瑾點了點頭。

穿越辦是允許這樣招募人手的，從饑民當中招募本來要死的小孩子或者年輕人，讓他們活下來，為國效力，因為本身他們也是要死的人，救下他們不會造成擾動。

外面有提著殺好的雞過來，項盟手快，接過來在帳篷外面放進地上的坑里，又把炭火移動過來。

“殺他主人的是什么人？”我問老彭。

老彭嘆了口氣：“是流寇?！?/p>

李瑤瑾終于忍不住了，說：“他們跟你不是同行嗎？”

老彭一下子就好像受了很大的傷害：“可不敢亂說，我們是山賊，他們是流寇。”

“這倆有區(qū)別嗎？”李瑤瑾說。

“區(qū)別大了，我們山賊有家啊，我們的家就是這個山寨?！崩吓碚f。

李瑤瑾看了看這些粗木制造的寨墻，笑了笑。

“山寨是這一片山區(qū)的基層治理機構，我們向山下過路的客商征20%的關稅，這很合理吧。”老彭說。

“真不多?！蔽尹c頭贊同道。

李瑤瑾瞪了我一眼：“那你們不也得下山搶糧食嗎？”

“不是搶，絕對不是搶，我們叫籌糧，我們也講買賣公平、說話和氣、行動聽指揮什么的。大戶人家是要給我們糧食和鹽，但我們有好的山貨、毛皮，也送到山下去，給他們做禮物?！崩吓碚f。

“那才幾個錢啊。”李瑤瑾說。

“不光是錢啊，”老彭說，“咱們還得護著他們的周全，大王寨如果要打他們，我們就要下山去保護，流寇要是打過來，我們就要保護他們轉移。”

“流寇跟你們有什么區(qū)別？”李瑤瑾問。

“流寇就像飛蝗蟲一樣，”我說，“他們走到一個地方，就把那里的糧食和錢財掃蕩一空，他們沒有后方。”

“豈止沒有后方啊?！崩吓砜纯赐饷妫劭错椕嗽跓u，離得很遠，他低聲跟我們說，“他們簡直就是一群禽獸。”

“所到之處，奸淫擄掠?！蔽艺f。

“比這還殘暴的都有，你猜他們?yōu)槭裁礆⒘隧椕说闹魅思?，卻把他一個小孩子帶上？”老彭問。

李瑤瑾想了想：“應該是漂亮小孩子能賣錢吧。”

老彭嘆了口氣：“我開始也是這么想的，但是小盟跟我說，他們一個小姑娘小小子，流寇大王一天吃一個，說小孩子肉嫩?！?/p>

這下李瑤瑾也瞪圓了眼睛，她不敢相信。

“歷史書上不是說，天啟年間是大明的盛世嗎？”李瑤瑾的聲音低沉了下來。

“對吧，我們從小學的都是這個，天啟年間，關外的金國不斷地入侵，熊廷弼熊文襄公被派出山海關，掃穴犁庭，直接打到了赫圖阿拉和寧古塔，阿穆爾河從此成了大明的界河，史稱天啟中興，大明有此再興盛了二百多年，直到西人入侵，明帝退位，遂成共和?！迸泶蟠ㄕf。

沒錯，老彭說的和教科書上完全一致，我們都是這么學的，明史的資料極其豐富，肯定不會有流寇出沒，但沒有記錄的情況。

“壞了，”我一拍大腿，“就是我們沒有過來的這五年，嚴重的時空擾動發(fā)生了……”

“要趕緊向總部匯報?！崩瞵庤s緊拿出引力波通訊器。

李瑤瑾發(fā)信息的時候，我在跟老彭聊我們的目的地。

“東直門的據點，您跟他們見面多么？”我問。

老彭一聽東直門，偷偷看了看李瑤瑾，欲言又止。

“喝一杯，這是咱們自己釀的米酒?！彼o我端酒。

李瑤瑾眼觀八方，發(fā)完了短信，早就一把把老彭按住了。

“東直門據點發(fā)生什么事兒了？”李瑤瑾問。

“也沒什么事兒，但是吧，就是……”老彭吞吞吐吐。

“哎呀，你急死人了！”李瑤瑾一把把老彭腕子抓住了。

“你別，哎呦我天你這么大勁兒啊。”老彭看看自己的手腕，對我說，“以后可是夠你受的?！?/p>

“不不不，我們不是那個關系?！蔽亿s緊擺手，我不說，李瑤瑾又要發(fā)作。

“哦，對不起，李科長?！崩吓碲s緊站起來鞠了個躬。

“趕緊說?！崩瞵庤獩]好氣地說。

“李科長您看我這個山寨怎么樣？”彭大川嚴肅起來了。

“我上次來，沒有這個山寨。”李瑤瑾說。

“對，那時候我在大名府，后來魏龍背叛，上面擔心魏龍控制這個山洞，才把我派過來，我的任務就是守住這里，等你們過來，我就接應你們?！迸泶蟠ㄕf。

“有勞您了?！蔽亿s緊客氣。

李瑤瑾掐了掐我，我趕緊住嘴。

“您瞧不上這個山寨對吧?！迸泶蟠▎柪瞵庤?。

李瑤瑾沒有搭腔，彭大川雖然是同事，但他是如假包換的山寨之主，你說他山寨不好，他肯定會有意見的。

“我懂的，別看我是個粗人，但我懂人情世故。您看不上我做的這攤事兒，你覺得我們太草莽，你覺得穿越辦的干部到明朝當山賊，太丟人了?！迸泶蟠ㄕf。

這時候項盟從外面進來，給我們端上煮毛豆。

“這個年代還沒有從南美引進花生，只能先吃這個了?！迸泶蟠ㄕf。

他看看這許多毛豆，吩咐道：“小盟！給爹拿燒酒來?！?/p>

項盟一聲答應，就給老彭提進來一小壇子酒，老彭拍開了泥封，酒香味兒一下子就出來了。

“倒一碗吧?！崩吓砜粗摇?/p>

“謝謝啦。”我點點頭。

老彭這次沒有讓李瑤瑾。

“你是領導，你覺得工作的時候不能喝酒，對吧。”老彭笑了笑。

他噸噸噸地一口氣干了半壇子。

我也端起碗來喝了一大口。

沒有現代蒸餾工具，四十多度吧。

不難喝。

老彭把壇子放下：“你們知道這二十年，我是怎么過的嗎？”

“三年一輪換，你為什么不回去？”李瑤瑾問。

“回去了怎么辦？”老彭苦笑著說，“我老婆除了車禍，成了植物人，只要我在這，穿越辦就給她治，也有人給她護理，回去了，沒有這筆差旅補助了，我雇得起一個護工嗎？”

我點頭，穿越辦的基本工資確實不高，但是如果你在前線部署，那就什么都不用愁。

這一下讓李瑤瑾有點措手不及，她這輩子都還沒有考慮過醫(yī)療費的事情，仉老兩口子都有醫(yī)療證——級別在那呢。

“我又能回哪里去？”老彭又喝了一大口，“回到我出發(fā)的那個時候？我平白無故老了二十多歲，我怎么和我的家人朋友見面？我媳婦還躺著，還是那個樣子？”

“回到你出發(fā)前的二十年后呢？”我問。

“問得好，他們早就考慮過這件事，”老彭說，“但是你也知道穿越辦的尿性”（李瑤瑾皺了皺眉頭）“我回去，局長退了，科員當了處長，怎么安排我？看門老頭？”

我心想，你連看門老頭都安排不上，時間圖室看門老頭得是烈士的爸爸才行。

“在這里呆慣了，怎么回去呢？也害怕回去了，家都在這里，親人、朋友也都在這里了。這個山寨雖然就這么一丁點小，但它是我白手起家創(chuàng)造的，是我的基業(yè)，等到我實在干不動的時候，我就回去報到，讓穿越辦給我開個追悼會，你們記得都要去參加。”

“你不要這么消極，”李瑤瑾說，“我回去會反映你們缺乏心理支持的情況……”

“千萬別，我在這挺好的，”老彭笑著說，“大小姐，你一反映，別人看你爸爸的面子，就要調查，已調查發(fā)現了，老彭酗酒，那就不適合這份工作了呀，他們把我拉回去，，這個寨子，毀了，我老婆沒人照顧，也毀了，我回去閑得難受，也毀了?！?/p>

“你對領導是不是太悲觀了？”李瑤瑾說，但是她的聲音低了下去，她已經沒有底氣了。

“老兄，我敬你一杯?！蔽业故呛屠吓泶笊褐?，“我是被他們騙進來的，我理解你的感受。”

我眼睛的余光看見李瑤瑾瞪了我一眼。

“我會認真跟上面反映?！崩瞵庤f。

“你看，你自己都沒有底氣，”老彭笑了笑，“我們跟你們不一樣，你們是特工，你們部署一次，就撤出這個時代，你們對這個時代而言，是流寇。”

“你！”李瑤瑾嚷道。

“我們二局不一樣，我們是長期情報人員，我們只盯在一個時代上，我們就是山賊，這座山就是我們的一切，”老彭流下了眼淚，“我回不去了，回不去了?！?/p>

項盟把燒好的雞肉端了上來，擺好我們的案頭，又盛了兩碗米飯，飯桶更是放在我們手邊。

我是真的餓了，上來就上手，撕雞肉吃。

油脂的米飯的香氣讓我心情大好。

“你看不慣我們，我能理解，”老彭說，“希望你也能理解我們，我們這些人被拋棄在這個時代，年頭久了，忠誠雖然不會有問題，但也請別再拿什么規(guī)章制度來卡我了，也不要拿你們的時代道德來論斷我，在這個時代，在整個大明，我是品德最好的山賊，而且一定比大多數的地方官對老百姓還要好！”

李瑤瑾說不出話了，我暗暗地給老彭叫好。

“東直門據點現在做的什么生意？”我看李瑤瑾尷尬，忍不住把話題再引回來。

“所以我說李科長雖然瞧不起我，但是如果去了東直門據點，一定會更看不上那群人的?！崩吓砟脡雍臀矣峙隽艘幌?，喝了一大口。

“東直門據點啊，那是一個妓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