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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遞員按響門鈴的時候,我正在整理母親的遺物。

"您好,有您的掛號信,請簽收。"快遞員遞過來一個牛皮紙信封,上面的字跡工整而陌生。

我簽了字,關(guān)上門,隨手拆開信封。里面是一份公證過的遺囑,抬頭寫著"立囑人:陳雨桐",也就是我的小姨。

我的手開始顫抖。小姨?她一個月前不是還好好的嗎?怎么會有遺囑?

我硬著頭皮往下看,第一行字就讓我愣住了:"我知道,這些年你們都誤會我了..."

我繼續(xù)看下去,每看一行,心就往下沉一分。等看到最后一頁,看到那個鮮紅的指紋印,我整個人癱軟在椅子上,手里的遺囑掉在地上,紙張散落一地。

原來,這七個月的相處,原來,所有的真相,竟然是這樣...

一切要從九個月前說起。

那天晚上,我接到父親的電話,他的聲音里帶著壓抑不住的哭腔:"小宇,你媽查出來是胰腺癌晚期,醫(yī)生說...最多只有半年時間了。"

那一刻,我腦子里一片空白。母親才五十八歲,平時身體一向硬朗,怎么會突然就癌癥晚期?

第二天我請了假趕回老家,在醫(yī)院病房里見到母親。她瘦了很多,臉色蠟黃,躺在病床上虛弱得讓人心疼。看到我,她勉強(qiáng)擠出一個笑容:"小宇回來了?媽沒事,你別擔(dān)心。"

"媽..."我走過去握住她的手,那雙曾經(jīng)溫暖有力的手,現(xiàn)在瘦得只剩皮包骨。

醫(yī)生說母親需要化療,但效果可能不會太好,主要是減輕痛苦,延長生命。更重要的是,她需要有人二十四小時陪護(hù),隨時照顧她的飲食起居。

父親已經(jīng)六十多歲了,身體也不太好。我在城里工作,還有妻子和兩個孩子要照顧,也無法長期請假回來。我們請了兩個保姆,但母親性格倔強(qiáng),嫌棄陌生人在家里礙手礙腳,沒幾天就把人趕走了。

就在全家一籌莫展的時候,小姨來了。

那天下午,門鈴響了,我去開門,看到小姨拎著一個舊皮箱站在門口。她穿著一件洗得發(fā)白的藍(lán)色外套,頭發(fā)已經(jīng)花白了不少,歲月在她臉上刻下了深深的痕跡。

"小宇。"她輕輕叫我的名字,聲音里帶著試探。

我愣住了。小姨已經(jīng)十幾年沒來過我們家了,確切說,是我們家人十幾年沒聯(lián)系過她了。

**"你來干什么?"**父親從里屋走出來,看到小姨,臉色立刻陰沉下來。

"姐夫,我聽說姐姐病了,我來照顧她。"小姨低著頭,語氣很謙卑。

"不需要。"父親冷冷地說,"你走吧,我們家不歡迎你。"

"姐夫,我知道你們還在怪我,但是姐姐現(xiàn)在這樣,她需要人照顧。你們工作都忙,小宇也要養(yǎng)家,還是讓我來吧。"小姨說著,眼眶已經(jīng)紅了。

父親還想拒絕,母親卻在臥室里喊:"讓她進(jìn)來。"

父親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讓開了路。小姨提著箱子走了進(jìn)來,直接去了母親的房間。

我站在客廳,聽著里面母親和小姨的對話。

"姐,我來晚了。"小姨的聲音帶著哭腔。

"你來了就好。"母親的聲音很虛弱。

我聽到小姨在哭,壓抑的,克制的,像是積攢了很多年的委屈終于找到了出口。

晚上,父親把我叫到書房,臉色很難看:"小宇,你明天就回城里吧,家里有我就行了。"

"爸,小姨為什么..."我想問為什么家里人都這么排斥小姨,話到嘴邊又停住了。

父親嘆了口氣:"有些事你不知道,也不用知道?？傊?這個女人當(dāng)年做的事,你媽都沒原諒她,我們更不可能原諒。要不是你媽現(xiàn)在這樣,我絕不會讓她進(jìn)這個家門。"

我心里很疑惑,但看父親的表情,也不好再問。在我的記憶里,小姨年輕時候經(jīng)常來我們家,和母親關(guān)系很好。后來有一年,她突然就不來了,家里人也不再提起她。我問過幾次,父親和母親都是沉著臉不回答,久而久之,我也就不再問了。

第二天,我回城里之前,去母親房間告別。小姨正在給母親擦身子,動作很輕柔,像對待一件易碎的瓷器?？吹轿?她停下來,朝我點(diǎn)了點(diǎn)頭。

"媽,我周末再回來看您。"我走到床邊說。

"嗯,去吧,工作要緊。"母親虛弱地說,"小宇,小姨這段時間要住在家里照顧我,你...你別介意。"

"我不介意,媽,您好好養(yǎng)病。"我說。

離開的時候,我回頭看了一眼,小姨正坐在母親床邊,給她削蘋果。陽光從窗戶照進(jìn)來,在她花白的頭發(fā)上鍍了一層光暈,那個背影,突然讓我覺得有些心酸。

接下來的日子,我每周末都回家看母親。每次回去,都能看到家里被收拾得干干凈凈,母親的氣色也比剛開始好了一些。小姨總是在廚房忙碌,做各種營養(yǎng)餐給母親吃。

但我也注意到,父親對小姨的態(tài)度一直很冷淡,幾乎不跟她說話。小姨也很識相,除了照顧母親,幾乎不離開母親的房間,像個透明人一樣。

有一次周末,我回家剛進(jìn)門,就聽到父親在和小姨吵架。

"陳雨桐,你別以為照顧你姐幾天,我們就會原諒你!"父親的聲音很大。

"姐夫,我沒有這么想,我只是想盡一點(diǎn)做妹妹的責(zé)任。"小姨的聲音很小。

"責(zé)任?你還知道責(zé)任?當(dāng)年你做那些事的時候,怎么不想想責(zé)任?"父親怒道。

我推開門,看到父親滿臉怒容,小姨低著頭,眼淚一滴一滴掉在地上。

"爸,算了。"我勸道。

父親看了我一眼,冷哼一聲,轉(zhuǎn)身走了。小姨擦了擦眼淚,也回了母親的房間。

我心里越來越疑惑,到底是什么事,讓父親對小姨有這么深的怨恨?

一個月后,母親的病情開始惡化?；煹母弊饔米屗允裁赐率裁?整個人瘦得脫了形。醫(yī)生說這是正?，F(xiàn)象,讓家屬做好心理準(zhǔn)備。

那段時間,小姨幾乎是寸步不離地守著母親。她把母親的頭發(fā)都剃了,每天給她擦身子,換衣服,喂飯喂藥。母親疼得受不了的時候,她就陪著她,握著她的手,一遍遍說:"姐,忍一忍,會好的,會好的..."

有一天晚上,我回家很晚,經(jīng)過母親房間,聽到里面有說話聲。我停下腳步,聽到了讓我震驚的對話。

"姐,對不起,我知道這輩子都沒法補(bǔ)償你了。"小姨的聲音帶著哭腔。

"都過去了,不說了。"母親虛弱地說。

"可是我心里一直過不去,姐,是我害了你,是我毀了你的幸福..."小姨說。

"雨桐,我從來沒怪過你,你也別總把錯攬?jiān)谧约荷砩稀?母親說。

我心里一震,什么叫"害了母親"?什么叫"毀了幸福"?我更加困惑了,但又不好意思進(jìn)去問。

三個月過去了,母親的病情在小姨的精心照料下,竟然奇跡般地穩(wěn)定了下來。醫(yī)生都說這是個奇跡,按理說這個階段病人應(yīng)該已經(jīng)臥床不起了,但母親居然還能坐起來,甚至能扶著墻走幾步。

"是小姨的功勞。"母親有一次這樣說,"她每天給我按摩,做各種營養(yǎng)餐,還陪我聊天,讓我覺得活著還有盼頭。"

我看著小姨,她瘦了很多,眼窩深陷,頭發(fā)更白了。這幾個月,她幾乎沒有好好休息過,每天只睡三四個小時。母親半夜疼醒,她就陪著。母親想吃點(diǎn)什么,不管多晚,她都去做。

有一次,我想給小姨一些錢,算是辛苦費(fèi),她堅(jiān)決不要。

"小宇,我不是為了錢來的。"她說,"照顧姐姐是我應(yīng)該做的,不需要報(bào)酬。"

"可是小姨,您這幾個月太辛苦了..."我說。

"不辛苦,真的不辛苦。"她搖搖頭,"能這樣陪著姐姐,我已經(jīng)很滿足了。"

我看著她蒼老的臉,心里涌起一股說不出的感覺。不管當(dāng)年發(fā)生了什么,至少現(xiàn)在,她是真心實(shí)意在照顧母親的。

又過了兩個月,母親的身體居然又好轉(zhuǎn)了一些。醫(yī)生都覺得不可思議,說從醫(yī)這么多年,第一次見到胰腺癌晚期的病人能維持這么長時間還狀態(tài)相對良好的。

"是家屬照顧得好。"醫(yī)生這樣說。

父親對小姨的態(tài)度也有了一些松動,至少不再冷言冷語了。有時候吃飯,也會給她夾菜。

我以為事情就會這樣慢慢好起來,至少在母親生命的最后階段,我們能夠相對平靜地度過。

可我沒想到,變故來得那么突然。

那天是周一,我在公司上班。中午的時候,父親打來電話,聲音很急:"小宇,小姨走了!"

"什么?走了?去哪了?"我愣住了。

"就是走了,一大早趁我出去買菜,她收拾了東西就走了,什么話都沒留。"父親說。

我心里一緊:"媽那邊怎么樣?"

"你媽哭了一上午,現(xiàn)在昏睡過去了。"父親說,"小姨這個人,真是...唉,算了,走了也好,省得在這礙眼。"

我掛了電話,心里很不是滋味。小姨照顧母親七個月,任勞任怨,為什么突然就走了?而且走得這么急,這么決絕,連聲招呼都不打?

我請了假,趕回老家。母親躺在床上,眼睛紅腫,看到我,又流下眼淚。

"媽,小姨為什么走?"我問。

母親搖搖頭,只是哭,什么都不說。

我去小姨住的那個小房間,房間收拾得干干凈凈,床單被褥疊得整整齊齊,窗臺上還放著一盆小姨養(yǎng)的綠蘿,長得正好。

桌上壓著一張紙條,我拿起來看,上面是小姨的字跡:"姐,保重身體,我該走了。對不起。"

就這么簡單一句話,沒有解釋,沒有告別。

我拿著紙條,突然覺得心里很空。這七個月,小姨就像家里的一個影子,默默地存在著,默默地付出著?，F(xiàn)在她走了,家里突然安靜得讓人不習(xí)慣。

父親請了一個新的保姆來照顧母親,但母親總是不配合,說這個人做的飯不好吃,那個人手腳太重。其實(shí)我知道,她是在想小姨。

我試著打小姨的電話,一直是關(guān)機(jī)。我去問村里人,有人說看到她上了去城里的大巴車,之后就不知去向了。

母親的病情也在小姨走后迅速惡化。她開始拒絕吃藥,拒絕化療,整天躺在床上,眼睛盯著天花板,一句話都不說。

"媽,您要振作起來。"我勸她。

她轉(zhuǎn)過頭看我,眼里滿是絕望:"小宇,媽對不起你小姨...對不起她..."

"媽,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終于忍不住問。

母親閉上眼睛,淚水從眼角流下:"有些事,等媽走了,你就都知道了..."

兩周后,母親走了。那天早上,她很平靜,拉著我和父親的手,說:"我去找你們媽媽了...告訴小姨...我原諒她了..."

說完這句話,她就閉上了眼睛,永遠(yuǎn)地睡去了。

辦完母親的后事,我回到城里。家里少了母親,突然變得空蕩蕩的。我每天下班回家,總覺得少了點(diǎn)什么。

有時候我會想起小姨,想起她在母親病床前忙碌的身影,想起她花白的頭發(fā),想起她眼里那種小心翼翼的卑微。我想找到她,想問清楚當(dāng)年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想知道她現(xiàn)在過得好不好。

但我找不到她。她就像人間蒸發(fā)了一樣,沒有任何消息。

直到一個月后的那天,我收到了那封掛號信。

信封里除了遺囑,還有一疊泛黃的老照片和一本日記。我先看了照片,第一張照片上是兩個年輕女孩,笑得很燦爛。我認(rèn)出來,那是年輕時的母親和小姨。

第二張照片上有三個人——母親、小姨,還有一個英俊的年輕男人。那個男人...我看著看著,突然愣住了。

那個男人,居然不是我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