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王總這人真夠意思,你看這紅包多厚!”妻子喜滋滋地將那個最厚實的紅包遞到我面前。
我笑著接過來,隨手撕開了封口。
然而,當我的手指觸到里面的東西時,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凝固了。
妻子臉上的笑容也僵住了,她驚疑地看著我慘白的臉:“你……你怎么了?”
01
我叫李建國,今年四十八歲,在一家不大不小的企業(yè)里做著部門經理。
這個年紀,說老不老,說小不小,卡在了一個不上不下的尷尬位置。
往上爬的勁頭早就在日復一日的會議和報表中消磨殆盡,但又不甘心就此躺平,等著被后浪拍死在沙灘上。
在職場這個巨大的人情名利場里,我像一條謹慎的魚,小心翼翼地游弋在各種復雜的關系網中。
而這張網的中心,就是我的頂頭上司,王總。
王總是個心思極深的人,臉上總是掛著和煦的微笑,但那笑意卻從未真正抵達過他的眼底。
你永遠猜不透他下一秒在想什么,也摸不準他哪句話是真心,哪句話是客套。
和他打交道,就像是在霧中行走,每一步都得小心試探。
去年的秋天,王總的獨生子要結婚了。
消息一傳出來,整個公司都暗流涌動。
這不僅是一場婚禮,更是一場辦公室政治的年終大考。
隨禮的金額,就是你遞上去的答卷。
那天,我把那張燙金的喜帖放在餐桌上,妻子正端著一盤菜從廚房走出來。
“王總家的?”她擦了擦手,拿起來看了看。
“嗯?!蔽尹c上一根煙,深深地吸了一口。
“打算隨多少?”妻子問得很直接。
這是個核心問題。
同事們私下里建了個小群,每天都在激烈地討論著。
普通員工標準是一千,小組長兩千,像我這樣的部門經理,起步價就是三千。
有人說三千六百六,圖個吉利。
有人說五千,顯得有誠意。
我一直沒在群里表態(tài)。
“我想隨六千?!蔽彝鲁鲆粋€煙圈,看著它慢慢散開,消失在空氣里。
妻子的眉毛立刻擰了起來:“六千?老李,你瘋了?咱們家什么情況你不知道嗎?女兒明年就要高考,花錢的地方多著呢?!?/p>
“我知道?!蔽业穆曇粲行┥硢。暗?,這不一樣?!?/p>
這怎么能一樣呢?
去年公司有個副總的職位空缺,我和隔壁部門的張胖子是最有力的競爭者。
論業(yè)務能力,我自問不比他差,甚至在好幾個項目上都壓他一頭。
但在最后關頭,王總的天平卻傾向了他。
后來我才聽說,張胖子早早就打通了關系,逢年過節(jié)給王總送的禮,都快趕上我半年的工資了。
我不是沒想過學他,但總覺得拉不下那張臉,也怕弄巧成拙。
可那次晉升失敗,像一根刺,深深地扎進了我的心里。
我明白了,在職場,光會埋頭拉車是不夠的,你還得學會抬頭看路,更要懂得怎么“維護關系”。
這六千塊,在我看來,不是隨禮,是投資。
是對我未來幾年職業(yè)生涯的一筆至關重要的投資。
“就這么定了?!蔽肄魷缌藷燁^,語氣不容置疑。
妻子嘆了口氣,沒再說什么。她了解我的脾氣,也知道我在單位的難處。
婚禮那天,我特地去銀行取了六千塊嶄新的現金,裝在一個厚實的紅包里。
王總的婚宴設在市里最豪華的五星級酒店,宴開百席,氣派非凡。
我穿著新買的西裝,穿梭在觥籌交錯的人群中,臉上掛著標準的職業(yè)微笑,和每一個認識不認識的人點頭致意。
輪到我遞上紅包的時候,我特意在王總面前停留了片刻。
“王總,恭喜恭喜??!祝公子新婚快樂,百年好合!”
王總接過紅包,手指在上面不經意地捏了捏,那厚度顯然讓他很滿意。
他臉上的笑容似乎比之前真誠了幾分,親切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建國,有心了,快進去坐,今天一定要喝好?!?/p>
就是這輕輕的一拍,讓我覺得這六千塊,值了。
整場宴席,我雖然坐在離主桌有些距離的位置,但能感覺到王總的目光偶爾會飄向我這邊,甚至在敬酒的時候,他還特意多和我碰了一下杯。
那一晚,我喝得微醺,心里卻無比清醒。
我覺得自己終于摸到了那條通往更高處的門路。
從那以后,我在工作上明顯感覺順暢了許多。
王總開始在一些重要會議上有意無意地讓我多發(fā)言,我遞交的方案和報告,他也會批示得更仔細,偶爾還會叫我到辦公室,看似閑聊,實則點撥幾句。
這一切,都讓我更加堅信,去年那六千塊的“投資”,正在慢慢產生回報。
我甚至開始幻想,下一次有職位空缺的時候,那個位子一定是我的。
02
時間過得飛快,轉眼就是一年。
這個夏天,我們家也迎來了一件天大的喜事。
我的女兒,那個從小就讓我驕傲的小棉襖,在今年的高考中超常發(fā)揮,考上了南方一所頂尖的“985”大學。
查到分數的那天晚上,我和妻子激動得一夜沒睡。
女兒是我們的全部希望,她能有出息,比我自己升職加薪還要高興一百倍。
妻子提議:“老李,咱們給女兒辦個升學宴吧?也叫親戚朋友們都來高興高興?!?/p>
我一拍大腿:“辦!必須辦!而且要風風光光地辦!”
我心里很清楚,這升學宴,不僅僅是為了慶祝,也是我的一次“成果展示”。
在單位里,大家比的無非就是車子、房子和孩子。
前兩者我比不過別人,但我的女兒,絕對是我的驕傲。
我盤算著邀請名單,親戚朋友自然不必說,單位的同事,尤其是我們部門的,肯定都要請到。
而最最重要的一位客人,無疑就是王總。
去年我隨了他六千,按照我們這里的人情往來規(guī)矩,他還禮的金額不會少。
但這并不是我最看重的。
我更看重的是他的出席。
如果王總能親臨我女兒的升學宴,那對我來說,是天大的面子。
這說明,在他心里,我李建國已經不是一個普通的下屬,而是他愿意放下身段,深入交往的“自己人”。
這個信號,比任何獎金和表揚都重要。
我特意選了一個周末的下午,估摸著王總不忙的時候,拿著早已準備好的請柬,敲響了他辦公室的門。
“王總,沒打擾您吧?”我滿臉堆笑。
“建國啊,快進來坐?!蓖蹩偡畔率种械墓P,指了指對面的沙發(fā)。
我恭敬地把請柬遞了過去:“王總,小女今年高考,僥幸考得還不錯,家里準備下周末辦個小小的升學宴,想請您賞光,來沾沾喜氣?!?/p>
王總打開請柬,看了一眼上面的時間和地點,立刻爽朗地笑了起來。
“哎呀,這是大喜事??!建國的女兒就是優(yōu)秀!”
他合上請柬,鄭重地放在桌上:“放心,這么大的喜事,我一定到!必須到!到時候我可要好好敬我們未來的大學生一杯!”
聽到他這番話,我心里的一塊大石頭轟然落地。
那份喜悅和激動,幾乎要從胸口溢出來。
“謝謝王總!謝謝王總!您能來,我們全家都感到榮幸!”我激動得有些語無倫次。
從王總辦公室出來,我感覺腳下的步子都輕快了許多。
接下來的一個星期,我全身心地投入到了升學宴的準備工作中。
我訂了市里一家口碑很好的酒店,反復跟大堂經理確認菜單,確保每一道菜都是色香味俱全的硬菜。
我還特意給女兒買了一身漂亮的新裙子,讓她在那天成為最耀眼的公主。
妻子看著我忙前忙后的樣子,笑著說:“看你這勁頭,比你自己結婚還上心。”
我擦了擦額頭的汗,心里美滋滋的。
我憧憬著宴會那天的場景:王總親切地坐在主位上,當著所有同事的面,夸贊我的女兒,肯定我的家庭教育。
那將是我在公司里最高光的時刻。
這份榮耀,將遠比那六千塊錢的紅包,更讓我感到滿足。
03
升學宴的日子,終于到了。
天氣格外晴朗,酒店門口擺放著“祝賀李XX同學金榜題名”的紅色拱門,顯得喜氣洋洋。
我和妻子、女兒早早地就到了酒店,站在門口迎接賓客。
親戚朋友們陸續(xù)到來,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真誠的祝福。
單位的同事們也三三兩兩地結伴而來,紛紛遞上紅包,說著恭喜的話。
我一邊熱情地招呼著大家,一邊不住地朝門口張望。
主桌最中央的那個位置,我還特意放上了一個寫著“王總”的席卡,空在那里,顯得格外醒目。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賓客們都已入座,宴會廳里人聲鼎沸,熱鬧非凡。
可那個最重要的位置,依然是空的。
我的心,開始一點點往下沉。
我掏出手機,想給王總打個電話問問,但又覺得不妥。
萬一他正在路上,我這一催,反而顯得小家子氣。
妻子看出了我的焦慮,走過來悄聲說:“別急,領導都忙,可能會晚一點到?!?/p>
我點了點頭,臉上的笑容卻變得有些僵硬。
宴會預定的開席時間是六點半。
眼看著時鐘的指針已經指向了七點,王總還是沒有出現。
酒店的經理過來催了好幾次,問能不能開席。
我只能尷尬地擺擺手,說再等等,再等等。
同事們的目光開始變得有些微妙,雖然大家嘴上沒說什么,但我能感覺到那種探尋和一絲幸災樂禍的意味。
我的臉頰火辣辣的,像被人當眾扇了一巴掌。
那種感覺,比直接的批評和指責還要難受。
終于,在七點一刻的時候,一個熟悉的身影匆匆忙忙地跑了進來。
不是王總,是他的司機兼助理,小張。
小張徑直走到我面前,一臉歉意地說:“李哥,真對不住,真對不??!”
他喘著氣解釋道:“王總本來都已經從公司出發(fā)了,半路上突然接到集團總部的緊急電話,有個非常重要的視頻會議要開,實在走不開。他讓我特地趕過來,跟您和嫂子說聲抱歉,并代表他祝賀侄女金榜題名!”
說著,小張從包里拿出了一個厚厚的紅包,雙手遞給我。
“這是王總的一點心意,讓我務必親手交給您?!?/p>
我愣愣地接過那個紅包,心里五味雜陳。
是失望,是尷尬,是難堪,還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憤怒。
什么緊急會議?不過是個借口罷了。
說到底,還是我李建國的分量不夠,不值得他推掉一個所謂的“會議”。
但我臉上不能表現出分毫。
我強撐著笑容,拍了拍小張的肩膀:“沒事沒事,工作要緊,我理解。你能來就太好了,快,快請坐?!?/p>
我把小張安排在主桌,自己則舉起酒杯,向全場賓客致歉,宣布宴會正式開始。
整場宴席,我食不知味。
我頻頻地舉杯,和每一桌的親朋好友敬酒,用酒精來麻痹自己那顆備受煎熬的心。
同事們過來敬酒時,話里話外都帶著幾分調侃。
“李哥,王總真是太器重你了,人沒到,禮到了,這紅包分量可不輕啊!”
“是啊,能讓王總的助理親自跑一趟,這面子,一般人可沒有?!?/p>
這些話聽在我耳朵里,句句都像是在嘲諷。
我只能一杯接一杯地喝著,臉上笑嘻嘻,心里美滋滋。
那晚,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喝了多少,只記得最后是被幾個同事架回家的。
04
回到家,酒勁上涌,我頭痛欲裂。
妻子扶我到沙發(fā)上躺下,給我端來一杯溫熱的蜂蜜水。
宴會上的喧囂和熱鬧仿佛還縈繞在耳邊,但此刻的家里,卻安靜得只剩下墻上鐘表的滴答聲。
那種巨大的落差,讓我心里的失落感愈發(fā)強烈。
妻子開始收拾我們從酒店帶回來的紅包,一邊拆一邊記賬。
這是我們這邊的習俗,人情往來,都得有一本賬,將來好還回去。
“小舅家一千,你表弟八百,單位劉工他們幾個湊了兩千……”妻子輕聲念叨著。
我的目光,落在了那個被我隨手扔在茶幾上的,由小張轉交的紅包上。
那個紅包,是所有紅包里最厚實的一個。
即使在我最難堪的時候,我也得承認,王總在“面子”上,確實做得無可挑剔。
“老李,王總這人真是講究,紅包這么厚,得有一萬吧?”妻子收拾完其他的,拿起那個紅包,在手里掂了掂,笑著對我說。
一萬?
我的心跳了一下。
去年我隨了六千,他還一萬,這確實符合他的身份,也算是給了我一個天大的面子。
或許,他沒來,真的只是因為臨時有事?
我心里的一絲怨氣,似乎消散了一些。
“打開看看不就知道了。”我撐著身體,從沙發(fā)上坐起來,從妻子手里接過了那個紅包。
紅包的封口粘得很緊。
我有些粗暴地將它撕開。
我的妻子也好奇地湊了過來,伸長了脖子看。
但當我倒出來后,頓時就傻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