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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記得我們在河邊說過的話嗎？"女人的聲音在包廂里響起，帶著某種勝利的意味。

男人端起茶杯，水霧模糊了他的臉。"不記得了。"他說。

女人笑了，那笑聲刺耳得像是在劃玻璃。"也是，你現(xiàn)在恐怕連自己姓什么都快忘了吧。"

包廂外，走廊盡頭，一個年輕人正匆匆趕來，手里拿著一部不停震動的手機。

01

林墨在早晨六點醒來。他睜開眼睛，看見天花板上有道裂縫，那是二十年前就有的。

他坐起身，光腳踩在地板上。木地板發(fā)出輕微的響聲，這房子老了，什么都在響。他走到窗邊，拉開窗簾。街道上有賣早點的在支攤子，熱氣升騰，把整條街都籠罩在一片白霧里。

他母親在廚房做飯。油煙機的聲音傳來，還有鏟子碰鍋的聲音。他換上一件舊T恤，走出房間。

"起這么早？"母親回頭看他。

"習慣了。"林墨在餐桌邊坐下。

母親把粥端上來，又拿了兩個饅頭。"今天有什么安排？"

"張偉約我吃飯。高中同學聚會。"

"張偉啊，那個胖子。"母親笑了，"他現(xiàn)在做什么？"

"開了個建材公司。"

母親點點頭，沒再說話。她知道兒子不喜歡被問太多。林墨吃完飯，拿起鑰匙出門。

街上已經(jīng)熱鬧起來。賣菜的在吆喝，買菜的在討價還價。林墨走進菜市場，這里的味道他閉著眼睛都能認出來——魚腥味、肉腥味、泥土味，還有各種說不清的氣味混在一起。

"小林！"有人在叫他。

林墨轉(zhuǎn)頭，看見李娟站在一個菜攤前。她穿著圍裙，頭發(fā)隨便扎著，臉上帶著笑。

"李娟。"林墨走過去。

"聽說你回來了。"李娟放下手里的菜，"在外面混得怎么樣？"

"還行。"

"調(diào)回本地工作了？"

"嗯。"

李娟看著他，欲言又止。最后還是說了："我現(xiàn)在開了個小超市，在西街。前幾天去辦個證，跑了三趟還沒辦下來。那些人，一個個牛得很。"

林墨聽著，沒接話。

"算了，不說這些。"李娟擺擺手，"晚上張偉那個飯局你去嗎？"

"去。"

"那到時候見。"

林墨買了些菜，提著往回走。路過一家理發(fā)店，看見鏡子里的自己——頭發(fā)有些長了，臉上有些疲憊。他想起上次理發(fā)是在省城，那個理發(fā)師話很多，問東問西，他一句都沒答。

回到家，母親已經(jīng)出門了。家里很安靜，只有鐘表在走。林墨把菜放進冰箱，在沙發(fā)上坐下。手機響了，是小陳打來的。

"書記，明天上午有個會議，需要您主持。"

"知道了。"

"還有，今天晚上您要參加同學聚會？"

"嗯。"

"需要我陪同嗎？"

"不用。"林墨說，"就是普通聚會。"

"那好吧。不過您注意安全，有什么事隨時給我打電話。"

"行。"

林墨掛了電話。他看著窗外，陽光照進來，地板上有一片明晃晃的光斑。他想起高中的時候，也是這樣的陽光，照在教室的課桌上，照在蘇晴的臉上。那時候他們坐在最后一排，她總是在上課的時候傳紙條給他，紙條上寫著些無聊的話。

現(xiàn)在想起來，那些話他一句都不記得了。

晚上六點，林墨換了件干凈的襯衫，出門打車去酒店。司機是個中年人，話不多，只是偶爾問問路。車子開過縣城的主街道，兩邊的店鋪都亮著燈，人來人往。

"這里變化大嗎？"司機突然問。

"還好。"

"我是外地來的，在這里開了五年車。"司機看著前方，"這地方不錯，就是有些部門辦事麻煩。"

林墨沒接話。

02

酒店到了。林墨付了錢，走進大堂。電梯里放著音樂，很輕柔的那種。他按了三樓的按鈕，電梯門關(guān)上。

包廂在走廊盡頭。林墨推開門，里面已經(jīng)坐了十幾個人。大家看見他，都站起來。

"林墨！"張偉第一個沖過來，一把抱住他。

"胖了。"林墨拍拍他的肩膀。

"沒辦法，做生意就得陪客戶吃喝。"張偉笑著，拉著林墨往里走，"來來來，都是老同學，別客氣。"

林墨和大家一一握手。有的人他還記得，有的已經(jīng)忘了名字。大家坐下，開始聊天。

"林墨，你這些年在哪里？"有人問。

"在省城。"

"做什么工作？"

"政府部門。"

"哪個部門？"

"就是普通的。"林墨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大家看他不想多說，也就不再追問。話題很快轉(zhuǎn)到別的地方去了。有人說起當年的班主任，說他現(xiàn)在退休了，每天在公園下棋。有人說起那個教數(shù)學的老師，說他去年去世了，大家都很惋惜。

聊著聊著，包廂的門開了。

蘇晴走進來，身后跟著一個男人。她穿著一件紫色的連衣裙，手上戴著鉆戒，脖子上掛著項鏈。那個男人穿著西裝，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

"不好意思啊，路上堵車。"蘇晴的聲音很響亮。

大家都站起來打招呼。蘇晴笑著和每個人握手，走到林墨面前的時候，停頓了一下。

"林墨。"她說。

"蘇晴。"

"好久不見。"

"是啊。"

"介紹一下，這是我老公，趙磊。"蘇晴挽著那個男人的手，"在縣里某個局當科長。"

趙磊伸出手，林墨和他握了握。那只手很軟，還有點濕。

"久仰久仰。"趙磊說，聲音有些做作。

兩個人坐下。蘇晴坐在林墨對面，趙磊坐在她旁邊。菜開始上來，服務員一盤接一盤地端。

"哎呀，這個餐廳我來過。"蘇晴突然說，"上次和趙磊去國外旅游回來，就在這里吃的飯。這里的菜還不錯，就是檔次差了點。"

沒人接話。

"對了，我們前幾天剛換了輛車。"蘇晴繼續(xù)說，"寶馬X5，開著真舒服。以前那輛奧迪開膩了，就換了。"

張偉打圓場："蘇晴現(xiàn)在過得不錯啊。"

"還行吧。"蘇晴笑了笑，眼睛看向林墨，"林墨，你這些年混得怎么樣?。?

"還可以。"

"看你這身衣服，好像不怎么景氣啊。"蘇晴的語氣帶著點嘲諷。

林墨沒說話，只是夾了一筷子菜。

趙磊在旁邊接話了："林墨啊，不是我說你，男人還是得以事業(yè)為重。你看我，現(xiàn)在在局里當科長，大小也是個領導。辦事都方便。"

"是嗎。"林墨說。

"當然。"趙磊端起酒杯，"你要是以后在縣城有什么事需要幫忙，盡管跟我說。能幫的我盡量幫。"

李娟在旁邊皺了皺眉。她看著趙磊，又看看林墨，想說什么，最后還是忍住了。

"謝了。"林墨說。

"客氣什么，都是老同學。"趙磊喝了一口酒，"不過說實話，在體制內(nèi)混，還是得有關(guān)系。像我，有個當副局長的舅舅，所以升得快。你要是有關(guān)系，也不至于現(xiàn)在還這樣。"

03

包廂里的氣氛有些尷尬。張偉趕緊說："來來來，大家喝酒，別光說話。"

酒杯碰在一起，發(fā)出清脆的聲音。林墨喝了一口，放下杯子。他看著對面的蘇晴，她也在看他，眼神里有種說不清的東西。

"林墨，你還記得高中的時候嗎?"蘇晴突然問。

"記得。"

"我們那時候坐在最后一排。"

"嗯。"

"你那時候總是很安靜，什么都不說。"蘇晴笑了，"現(xiàn)在還是一樣。"

林墨沒接話。

"我記得畢業(yè)的時候，你說要考個好大學，然后出去闖一闖。"蘇晴說，"現(xiàn)在怎么樣了？考上了嗎？"

"考上了。"

"哪個學校？"

"省師范。"

"哦。"蘇晴的語氣有些失望，"我還以為你能考個什么名牌大學呢。"

趙磊在旁邊笑:"師范啊，那不就是當老師嗎？"

"沒當老師。"林墨說。

"那你現(xiàn)在做什么？"

"在政府部門。"

"哪個部門？什么級別？"趙磊追問。

"就是普通的。"

趙磊搖搖頭:"你這人真是的，問你什么都不說清楚。不過也是，可能是做得不太好，不好意思說吧。"

李娟終于忍不住了:"趙科長，你這話說得有點過分了吧？"

"我說錯了嗎？"趙磊看著她，"你看他這樣子，穿得這么普通，連個像樣的車都沒有。我剛才看見他打車來的。在政府部門工作的人，哪個不是有車有房？"

"不是每個人都像你一樣。"李娟說。

"那是因為我有本事。"趙磊得意地笑了。

蘇晴也跟著說:"是啊，趙磊在單位里很受重視的。上次局長還說要提拔他。"

"那恭喜了。"張偉說，語氣有些生硬。

氣氛越來越僵。有幾個同學低著頭吃菜，不敢說話。林墨依然很平靜，他夾菜，喝酒，偶爾和張偉說幾句話。

"林墨，你還記得我們在河邊說過的話嗎？"蘇晴突然問。

林墨抬起頭，看著她。

"不記得了。"他說。

"也是，你現(xiàn)在恐怕連自己姓什么都快忘了吧。"蘇晴的笑聲刺耳。

"蘇晴。"張偉終于發(fā)火了，"你今天是怎么回事？"

"我怎么了？"蘇晴瞪著他，"我只是實話實說而已。"

"你這叫實話實說？"李娟也站起來，"你這是在羞辱人。"

"我羞辱誰了？"蘇晴也站起來，聲音更大了，"我只是關(guān)心老同學而已。你們看看他現(xiàn)在這個樣子，混得這么差，難道不該有人提醒他嗎？"

"夠了。"林墨說。

他的聲音不大，但很有力量。包廂里突然安靜下來。

"我沒事。"林墨看著張偉，"別為我生氣。"

張偉張了張嘴，最后還是坐下了。

趙磊看著林墨，冷笑一聲:"算你識相。不過說真的，你要是在縣城混不下去了，可以來找我。我給你在單位找個臨時工的活，雖然工資不高，但至少餓不死。"

"謝謝，不用了。"林墨說。

"別客氣。"趙磊拍拍他的肩膀，"我這人就是熱心腸。對了，你知道我為什么能當上科長嗎？除了有關(guān)系，還因為我會來事。在體制內(nèi)，會做人比會做事重要。你啊，就是太老實了，所以才混不好。"

"可能吧。"林墨端起茶杯。

"不是可能，是肯定。"趙磊說，"你看你現(xiàn)在都多大了？三十多了吧？還是這個樣子。我像你這個年紀的時候，已經(jīng)是副科了。"

蘇晴在旁邊笑:"趙磊說得對。林墨，你真的該好好反思一下自己。"

"反思什么？"李娟忍不住了，"你們兩個今天是專門來找茬的嗎？"

"我們沒有找茬。"蘇晴說，"我們只是在幫他。"

"幫他？"李娟氣笑了，"你們這叫幫？"

兩個人又要吵起來。張偉趕緊勸架，其他人也紛紛說話。包廂里亂成一團。

04

林墨坐在那里，沒有動。他看著眼前的這一切，突然覺得有些荒謬。這些人，這些話，這個場景，都像是一出拙劣的戲。他想起二十年前，他們坐在教室里，青春年少，以為未來有無限可能?？墒乾F(xiàn)在呢？大家都變了，變成了自己當年最討厭的那種人。

手機響了。林墨拿出來，看了一眼，是家里打來的。

"喂。"

"小林，你快回來，家里水管爆了。"母親的聲音很急。

"好，我馬上回來。"

林墨掛了電話，站起來。

"不好意思，家里有點急事，我得先走了。"他說。

"現(xiàn)在？"張偉看看表，"才八點多。"

"嗯，是挺急的。"林墨說，"你們慢慢吃，以后有機會再聚。"

"那好吧。"張偉站起來送他。

林墨和大家一一告別。走到門口的時候，他回頭看了一眼。蘇晴正在和趙磊說著什么，兩個人臉上都是得意的笑容。李娟坐在那里，臉色很難看。其他人有的在玩手機，有的在低聲交談。

他拉開門，走出去。

走廊很安靜，只有遠處傳來音樂聲。林墨往電梯方向走，走了幾步，聽見身后有腳步聲。他回頭，看見小陳正匆匆趕來。

"書記。"小陳喊他。

林墨停下腳步。小陳走到跟前，有些氣喘。

"您要走了嗎？"小陳問，"車已經(jīng)在樓下準備好了。還有，剛才市里來電話，說有份緊急文件需要您明天一早審閱，我已經(jīng)幫您收好了。"

小陳的聲音不小，在走廊里回蕩。他說"書記"兩個字的時候，特別清楚。

包廂里的人都聽見了，張偉和蘇晴頓時臉色煞白，如遭雷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