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1年3月17日早上，北京八寶山，老徐捏著黑呢禮帽低聲說：‘我就想不明白，老陳怎么會倒在病床上？’”話音剛落，寒風穿堂而過，送別人群瞬間安靜，只剩下花圈紙帶拍打石階的聲響。

追悼會結(jié)束，徐向前把手里的體檢檔案一份份攤在大廳長桌上：1954年、1955年、1956年……直到1957年那張突然變紅的標注——心肌梗塞早期征兆。他盯了很久，眼圈越來越紅。對比那幾年陳賡在延安赤膊洗冷水澡、爬香山不喘氣的情景，他實在難以把“鐵人”和“心臟病”放在同一個人身上。

時間往前撥回到1957年春。那一次常規(guī)體檢，軍醫(yī)拿著心電圖反復確認后才小心勸告：“大將軍，左冠狀動脈狹窄，必須歇一歇?！标愘s笑著擺手：“心臟嘛，多跳幾下就通了?！迸匀硕籍斪魍嫘?，他卻真的把醫(yī)囑拋在腦后。從那一天起，南海岸線上多了一個總是拄著拐杖卻步子很快的身影；基建工地上多了一位半夜打手電查看進度的“工程處長”；舟山群島的風浪里，多了一位在船頭記錄浪高的老兵。

在國防科委里，副手回憶他常說一句口頭禪：“手里急事，先干再說?！边@樣的節(jié)奏，讓身體原本輕微的堵塞一點點加重。1960年冬，他突然按住胸口，卻以“胃痙攣”糊弄過去。那一次，是徐向前緊急打電話給海軍總院，才讓他躺上檢查床。但檢查完第二天，他又悄悄去了湖南老家。

這一趟回湘鄉(xiāng)，原本說好三天，硬是走了七天。餓瘦的孩子、空空的米缸、戳破表面文章的那句“蔣介石騙不了我，日本鬼子蒙不了我，你們也別想”——現(xiàn)場工作人員形容，他一句話說完就靠在門框喘了整整一分鐘?；鼐┖?，他四處張羅，把十輛退役軍車、十匹軍馬和幾車子舊裝備調(diào)往湘鄉(xiāng)，掛的還是“軍訓示范隊”的名目，方便盡快批下來。

1961年1月，他被勸去上海華東局招待所“休假”。實際情形呢？上午散步、下午座談、晚上寫材料，一天也沒閑過。宋慶齡同他談起海防，他又摸出地圖比劃線路；粟裕想回憶往事，他翻書找數(shù)據(jù)；李克農(nóng)咳嗽，他幫忙聯(lián)系呼吸科專家。三人自嘲是“病友互助會”，約定“誰先康復誰請客”，沒人想到這句玩笑變成永遠的遺憾。

3月15日下午，家里只剩妻子傅涯和小女兒。陳賡彎腰接書包時突然胸口如被石頭砸中，話卡在喉嚨，臉色煞白。救護車到時，他已經(jīng)無法說話，只艱難抬手想摸妻子臉頰，連這動作也沒完成。翌晨八時四十五分，心臟停止跳動。

噩耗飛向全國。上海休養(yǎng)的粟裕、李克農(nóng)乘最快的車趕來，眼淚止不住。廣州開會的周總理在電話那端沉默半分鐘，只說“我馬上訂機票”。毛主席聽秘書報告時沉吟許久，說出四個字：“猛將易折?！甭曇舻偷綆缀趼牪灰?。

回到那張長桌前，徐向前望著聶榮臻，聲音嘶?。骸暗谝唬影捕炖详惞庵蜃酉蠢渌?，如今卻說走就走，這身子骨到底怎么敗的？第二，他才五十八啊，不算老，怎么就脫不開身呢？”聶榮臻用袖子抹了把淚，只留下半句：“老陳是閑不得的人?！痹贌o解釋。那一刻，兩位老戰(zhàn)友都明白，答案早寫在陳賡過去四年的行程單里——從海防到科研，從家鄉(xiāng)到邊陲，幾乎沒有一頁是空白。

傅涯整理遺物時，翻出厚厚一摞湘鄉(xiāng)來信。有人說“白米飯吃上了”；有人說“軍馬下個月就能犁地”。信紙發(fā)黃，字跡歪斜，卻字字透著盼頭。可寄信的人并不知道，那個惦記他們吃穿的“陳將軍”已經(jīng)被蓋上國旗，長眠京郊。

疾風勁草，鋒芒過盛往往首先折斷。陳賡的一生注定高燃，也注定短暫。徐向前那兩點疑問，看似關(guān)乎醫(yī)學，歸根結(jié)底指向同一個詞——擔當。對于國家、對于軍隊、對于鄉(xiāng)親，他選擇了不顧己身，這就是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