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chuàng)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chuàng)作,請勿與現實關聯
他站起身,沒有看主位上的林總監(jiān)。
他徑直走向了會議桌的最末端。
“王主管,不好意思打擾您一下。”
所有人都愣住了,不明白他想干什么。
王景輝抬起頭,表情有些茫然和意外。
“?。吭趺戳??”
周文翰指著他桌前被筆記本電腦遮擋住的地方,語氣十分肯定。
“我覺得這個問題其實很簡單。”
“5份工作餐分給6個領導確實不夠,但是……”
01
這六月的天,像個被燒穿了底的鐵鍋,倒扣下來,把整座城都燜在里頭。
日頭明晃晃的,毒辣辣的,曬得地上那層柏油軟得像塊化開的黑糖,車輪子碾過去,能帶起黏糊糊的絲兒。
人走在街上,像鍋里的螞蟻,腳底板發(fā)燙,喉嚨里冒煙,吸進去的氣都是一股子焦味兒。
周文翰就這么走著,剛從那座叫“環(huán)球中心”的玻璃樓里出來。
那樓里頭,冷氣開得像不要錢的冰窖,把他渾身的汗毛孔都激得縮了起來;一腳踏出來,外頭的熱浪“呼”一下就把他整個兒包住了,那感覺,活像一塊剛從冰柜里拿出來的凍肉,被人“刺啦”一聲扔進了滾油鍋。
這是這個月里,他記不清第幾次,被人用那種客氣又疏遠的態(tài)度請出來了。
那個梳著三七開油頭,戴金絲眼鏡的招聘經理,手掌肥厚,拍在他肩膀上,不輕不重,話說得更是滴水不漏。
他說,文翰啊,你的簡歷我們很欣賞,想法也很有銳氣,是個好苗子。
他咂了咂嘴,話鋒一轉,又說,只是啊,我們這個位置,急等著人來填坑,需要的是那種來了就能掄胳膊干活的老手,你這剛出校門,怕是……
后頭的話他沒說,但周文翰心里明鏡兒似的。
這套詞兒,他這個月聽得耳朵都快起繭子了,連人家嘴角那點恰到好處的遺憾,他都能模仿個八九不離十。
他沒去擠公交,倒不是怕熱,是心疼那兩塊錢。這城里,兩塊錢買不來一瓶水,卻是他晚上那碗泡面的一半身家。
從市中心走到他在城中村的那個窩,要走一個多鐘頭,橫穿大半個城區(qū)。
他就這么走著,隨那汗水把身上這件唯一的白襯衫溻得透濕,黏糊糊地貼在后背上,像一張揭不下來的膏藥。
路兩邊那些高樓,一幢賽一幢地往天上戳,玻璃幕墻擦得锃亮,把太陽光掰碎了,又亂七八糟地彈到人眼睛里,晃得人頭暈眼花。
他覺得這些樓都像一個個沒感情的巨人,杵在那兒,低著頭,用一種看螻蟻的眼神,看著他這種小東西在它們的腳指頭縫里頭鉆來鉆去,疲于奔命。
他那個窩,說是個窩,都是抬舉了。
那是城中村里,一戶本地人家嫌院子空,用石棉瓦和空心磚搭出來的,原來是想養(yǎng)幾只雞下蛋的,后來看租房的后生多,就隔成了七八個小間,起了個好聽的名頭,叫“青年公寓”。他那間,是最小的一間,墻角的位置,潮氣最重。
屋里頭,除了一張吱吱嘎嘎響的板床,一張腿腳不齊的破桌子,就只剩下轉身的地兒了。
窗戶開得小氣,像人瞇縫著的眼,糊著一層厚厚的油灰,看出去,就是鄰居家那面長了青苔的墻。
一到飯點,四面八方炒菜的油煙味兒,混著公共廁所里返上來的那股子說不清道不明的味兒,就爭先恐后地往他這屋里鉆,嗆得人腦仁疼。
他回到屋,像一條被抽了筋的狗,把自己扔在床上。那件濕透的襯衫,他沒舍得亂丟,脫下來,小心翼翼地掛在椅背上,指望屋里這點不流通的悶氣能把它慢慢地烘干。
這是他身上最體面的一件衣服,是他的戰(zhàn)袍,雖然已經打了好幾場敗仗。
他從床底下拖出一個印著“某某牌方便面”的紙箱子,里面是他全部的家當:幾件卷得發(fā)皺的T恤,幾本大學里沒舍得賣掉的專業(yè)書,還有小半箱各式口味的泡面。
他撕開一包紅燒牛肉味的,拿起那個接觸不良,燒水時總要晃幾下才亮燈的熱得快,插進暖水瓶里。
不一會兒,水就“咕嘟咕嘟”地響了。面泡上了,騰起來的那股夾雜著調料和面餅香氣的霧,把他的臉熏得有些模糊,也熏得他眼睛發(fā)酸。
他就蹲在地上,拿那個紙箱子當桌子,一手扶著碗邊,一手拿著叉子,呼嚕呼嚕地吃。
那聲音,在這死一樣寂靜的小屋里,被放大了好幾倍,聽起來,有點凄涼。
窗外的天,一點點地從魚肚白,變成了灰藍,最后成了濃得化不開的墨色。
城市的燈,像約定好似的,一盞接一盞地亮了,最后連成了一片望不到邊的,流光溢彩的河。
周文翰知道,那每一扇亮著燈的窗戶后面,都有一張飯桌,一個家,一份安穩(wěn)。
02
可這萬家燈火,沒有一盞是為他亮的。
他覺得自己就像一棵被風吹到這里的蒲公英種子,落在這片鋼筋水泥的土地上,可這里太硬了,他扎不下根去。
這時候,桌上那部舊手機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是他媽打來的。
他趕緊把嘴里的面咽下去,清了清嗓子,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那么喪氣,接了電話。
“喂,媽。”
“翰兒啊,吃飯了沒?工作找得咋樣了?順不順心?”電話那頭,母親的聲音帶著一股子熟悉的,小心翼翼的焦慮。
“吃了吃了,剛吃完。工作挺順的,有好幾家大公司都給我發(fā)信兒了,我這不正挑著嘛,想找個發(fā)展前景最好的,不能太草率了。”他臉不紅心不跳地撒著謊,這些話,他已經說得比自己的名字還熟練了。
“那就好,那就好,你辦事,媽放心?!蹦赣H明顯松了口氣,“你爸前兩天還念叨,說你一個人在外頭,別老是吃泡面對付,吃壞了胃。錢要是不夠用,就跟家里說,別硬撐著,聽見沒?”
“夠用,媽,您放心吧,我這兒一切都好著呢。您跟我爸也多注意身體,別太累了。”他鼻子一酸,趕緊把頭仰起來,怕眼淚掉下來。
絮絮叨叨地又說了幾句,才掛了電話。屋里,又只剩下他一個人的呼吸聲。
他把那個泡面桶精準地扔進墻角的垃圾袋里,然后把自己又重重地摔回床上。那塊可憐的床板,又發(fā)出一聲不堪重負的呻吟。
他睜著眼,死死地盯著天花板上那塊因為常年漏水而暈開的,像極了某種古代地圖的黃褐色污漬。
他心里頭,空得像個被野狗掏空了內臟的兔子殼。他開始一遍遍地問自己,當初一門心思,九頭牛都拉不回來地要留在這座大城市,到底圖個啥?
老家的那些同學,有的娃都會打醬油了,有的在父母的安排下,進了縣城的單位,每天喝喝茶看看報,日子過得不好不壞,起碼安穩(wěn)。
哪像他,像個沒頭的蒼蠅,嗡嗡嗡地到處亂撞,撞得頭破血流,連個響兒都聽不見。
要不,就這么算了吧。這個念頭,像一條冰冷的蛇,從他心底最黑暗的角落里鉆了出來,一點點地纏住了他的脖子,讓他喘不過氣。
明天就去火車站,買張最便宜的硬座票,滾回老家去。
他甚至開始在腦子里演練,回去以后,該怎么面對父母那失望又心疼的眼神,該怎么跟那些“關心”他的三姑六婆解釋自己的灰頭土臉。
就在他被這股巨大的無力感和挫敗感徹底吞沒,眼皮重得像灌了鉛,快要睡過去的時候,桌上的舊手機,突然“嗡”地振了一下。
屏幕亮起的那點微光,在黑暗的屋里,顯得格外刺眼。
他懶得動,只想就這么爛在床上,爛到天亮。但他還是瞇著眼,不情不愿地瞥了一眼。
就是這一眼,讓他渾身的血,都像是瞬間被點燃了。
發(fā)件人的那一欄,清清楚楚地寫著四個字:啟航科技。
他像個觸了電的蛤蟆,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彈了起來,兩步就躥到桌子前,一把抓起了手機,手指因為激動,點了好幾次才把那封郵件劃開。
郵件的內容很短,很官方:周文翰先生您好,恭喜您通過我司前兩輪篩選面試,現誠邀您于明日下午兩點,至我司總部大廈三十二樓一號會議室參加最終面試。順祝商祺。
他把那幾行字,從頭到尾,又從尾到頭,來來回回地讀了不下十遍,好像每個字都能摳出蜜來。
“啟航科技”,那是他這個專業(yè)所有畢業(yè)生夢里頭的“圣殿”,是行業(yè)的風向標。
他當初投簡歷的時候,就跟買彩票一樣,壓根沒指望能中,沒想到,竟然讓他一路磕磕絆絆地闖到了最后一關。
這封郵件,不,這不是郵件,這是從天上垂下來的一根救命稻草,是上帝在他快要淹死的時候,扔過來的一塊木板。
他心里那團快要被口水和泡面湯澆滅的火苗子,“騰”地一下,又重新燒成了燎原大火。
他跳下床,把那件還帶著潮氣的白襯衫拿過來,就著昏暗的燈泡,仔仔細細地檢查每一個角落。
領口那里,因為出汗太多,微微有些發(fā)黃,不行,這絕對不行。
03
他端著個塑料盆,跑到院子里那個公用的,永遠滴滴答答漏水的水龍頭前,就著一塊快要用成透明的肥皂,把襯衫的領子和袖口,搓了又搓,直到自己的指甲縫里都塞滿了白色的泡沫,直到那塊黃漬徹底消失不見。
他又翻出那個不知從哪個學長手里傳下來的,接觸不良,時不時就斷電的電熨斗,來來回回地在那件寶貝襯衫上壓著,像是要用那點溫度,把他所有的希望和不安,都熨平帖了。
這天后半夜,他沒睡。他把那臺開機需要一分半鐘的二手筆記本電腦打開,把所有能找到的,關于“啟航科技”的資料,都翻了出來。
近三年的發(fā)展報告,創(chuàng)始人的所有公開訪談,核心產品的邏輯架構圖,甚至連網絡上一些捕風捉影的用戶吐槽,他都一條條地記在了一個破本子上,密密麻麻,像是在研究什么武功秘籍。
他要把自己武裝起來,用知識和思考,去迎戰(zhàn)這可能是他留在這座城市的,最后一場,也是最重要的一場戰(zhàn)役。
窗外的城市,早已沉入了夢鄉(xiāng)。只有他這個小小的,不起眼的角落里,還亮著一盞倔強的,不肯服輸的燈。
第二天下午一點半,周文翰準時出現在了“啟航科技”的總部大樓下。
這樓,是真高,他得把脖子仰成一個夸張的角度,才能勉強看到樓頂隱沒在云里的輪廓。
陽光照在那些擦得一塵不染的玻璃幕墻上,反射出萬道金光。
他深吸了一口氣,像是要給自己壯膽,整理了一下襯衫的領子,邁步走了進去。
旋轉門把他吐進大堂,一股混合著淡淡消毒水和某種高級香氛的冷氣,瞬間包裹了他,讓他因為趕路而躁動的心跳,平復了不少。
大堂里,地面是能照出人影來的黑色大理石,穿著剪裁合體的職業(yè)裝的男男女女,步履匆匆,悄無聲息。
他覺得自己像個誤入瓷器店的土耗子,渾身不自在。
他在前臺報了名字,那個妝容精致的前臺小姐,告訴他面試官還在開會,請他去旁邊的沙發(fā)區(qū)稍等。
他道了謝,走到那片看起來就價格不菲的皮質沙發(fā)前,只坐了三分之一的邊,腰板挺得像一根電線桿。
他不敢四處亂看,只能盯著自己擦得發(fā)亮的皮鞋尖。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墻上的石英鐘,那根秒針走得“噠噠”響,每一下,都像是敲在他的心上。
他心里有點發(fā)毛,開始胡思亂想,是不是人家只是客氣一下,其實早就內定了人選?是不是自己的簡歷哪里出了問題?
就在他坐立不安,手心冒汗的時候,一個穿著公司后勤工作服的年輕姑娘,端著一杯水,急匆匆地從他面前走過。
不知是地太滑,還是她走路太急,腳下一個趔趄,驚呼一聲,手里的那杯水,便劃出一道弧線,不偏不倚,大半杯都潑在了周文翰的褲子上。
冰涼的液體,瞬間浸透了布料,貼在他的大腿上。
“哎呀!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那姑娘嚇得臉都白了,語無倫次地道歉,手忙腳亂地從口袋里掏出紙巾,就想蹲下來幫他擦。
周文翰心里“咯噔”一下,腦子嗡的一聲。這條西褲,是他為了面試,花了兩百塊錢買的,是他身上除了那件襯衫外,第二值錢的家當了。
眼看著褲子上濕了一大片,深色的布料上,那塊水印子格外顯眼,狼狽不堪。
但他看著那姑娘快要哭出來的樣子,心里的那點火氣,瞬間就滅了。
他自己也是個在底層掙扎的人,知道一份工作的不易。
他趕緊擺了擺手,站起來,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說:“沒事,沒事,真不礙事,我自己來就行?!?/p>
他接過紙巾,在褲子上胡亂地按了按,那水漬只是暈得更開了。
他對著那個還在不停道歉的姑娘說:“真沒事,別緊張,一會兒就干了?!?/p>
又過了差不多五分鐘,前臺小姐才終于通知他,可以上去了。
他站起來,感覺那條濕褲子沉甸甸地貼在腿上,別扭極了。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又深吸了一口氣,走進了那部快得讓人有點耳鳴的電梯。
三十二樓的會議室,比他想象中還要大,大得有些空曠和冷清。
一張巨大的橢圓形紅木會議桌,停泊在房間中央。
04
桌子后面,已經坐了六個人,像六尊神像。
正中間的,無疑就是那個手握他生殺大權的人物——人力資源總監(jiān),林慕華。
她比照片上看起來要更顯年輕,也更顯凌厲。
一頭齊耳的短發(fā),沒有一絲亂發(fā);一身黑色的職業(yè)西裝;臉上沒多余的表情。
林慕華的兩邊,坐著四個男人,年紀都在四十歲上下,應該都是各部門的主管。
他們神情各異,有的靠在椅背上,雙臂環(huán)胸,一副審視的姿態(tài);有的則拿著筆,在本子上寫寫畫畫,顯得漫不經心。而在會議桌最靠門的最末端,坐著一個最不起眼的男人。
他大概五十歲出頭,穿著一件半舊的灰色夾克衫,跟這里西裝革履的氛圍格格不入。
頭發(fā)已經花白,人也有些微微發(fā)福,臉上帶著一種老實人的木訥。
從周文翰進門開始,他就一直低著頭,像是在研究桌面上紅木的紋理,對這場即將開始的面試,似乎提不起任何興趣。
周文翰走到桌前,朝著那一排面試官,規(guī)規(guī)矩矩地鞠了一躬,報上了自己的名字。
林慕華沒有請他坐下,甚至沒有伸手去接他準備好的那份簡歷。
她只是抬了抬下巴,用眼神示意他,可以開始了。
整個面試的過程,就像一場嚴酷的刑訊。
林慕華的問題,一個比一個尖銳,一個比一個深入。
她不問那些“你的職業(yè)規(guī)劃是什么”之類的空泛問題,她問的,都是從周文翰簡歷里那些不起眼的實習經歷中,摳出來的細節(jié)。
“你在‘藍??萍肌瘜嵙晻r,參與的那個用戶增長項目,報告里說你們通過地推活動,在一個月內拉新了五萬用戶。我想知道,這五萬用戶,次月的留存率是多少?你們當時有沒有做過用戶畫像分析?他們的主要來源渠道是哪里?為什么報告里對這些關鍵數據都避而不談?”
“你說你對我們公司的產品有深入研究,那好。你來評價一下我們上個季度發(fā)布的‘啟航筆記3.0’版本。不要說那些網上能搜到的優(yōu)點,我要聽真話,說它的缺點,至少三個。并且,如果你是產品經理,你會怎么改?”
“你的簡歷里提到,你具備優(yōu)秀的團隊協作能力。那么我給你一個情景:現在有一個緊急項目,必須在一周內上線。但負責核心代碼的資深工程師,認為你的方案有風險,拒絕執(zhí)行,而你作為項目負責人,又堅信自己的方案是最高效的。你怎么辦?記住,你沒有開除他的權力,項目也絕對不能延期?!?/p>
每一個問題,都像是一顆顆精準制導的子彈,射向他履歷上和思想上可能存在的任何一個薄弱環(huán)節(jié)。
周文翰的后背,很快又被冷汗浸濕了。
他只能強迫自己的大腦飛速運轉,調動起這幾天所有準備的知識,以及自己對這個行業(yè)淺薄的理解,去抵擋這一波又一波的攻勢。
他的回答,盡量做到條理清晰,邏輯自洽,既不敢夸夸其談,也不愿顯得毫無主見。
他能清楚地感覺到,林慕華那道審視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始終在他的臉上掃來掃去,似乎在分析他每一個細微的表情。
而其他幾位面試官,偶爾會有人點點頭,或者在本子上飛快地記下幾筆。
只有坐在最末端的那個穿夾克衫的男人,依舊是那副事不關己,昏昏欲睡的樣子。
他甚至還用手掌掩著嘴,悄悄地打了個哈欠,又很快地裝作若無其事地揉了揉眼睛。
時間,就在這種高壓的問答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會議室里的空氣,仿佛被抽成了真空,壓抑得讓人幾乎無法呼吸。
終于,林慕華似乎問完了她所有想問的問題。她身體向后,重重地靠在寬大的椅背上,雙手交叉,抱在胸前。
這個姿勢,讓她看起來更像一個即將宣布判決的法官。
她那銳利的目光,先是在左右?guī)孜煌碌哪樕弦灰粧哌^,那幾個人都心領神會地放下了手里的筆。最后,她的目光,像兩道激光,重新聚焦到了周文翰的臉上。
“好了,”她的聲音不大,但在這寂靜的會議室里,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最后一個問題?!?/p>
周文翰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他知道,成敗,就在此一舉了。
05
“現在,已經過了午飯時間,”林慕華的語速,故意放得很慢,“這個會議室里,加上我,一共是六位領導。但是,我的助理剛才發(fā)信息告訴我,因為食堂那邊出了點小小的失誤,只給這個會議室送來了五份工作餐。”
她說到這里,刻意地停頓了一下,那雙眼睛,像鷹一樣,死死地鎖著周文翰的眼睛,不放過他臉上任何一絲情緒的波動。
“現在,你,作為一個即將入職的新人,要怎么來分配這五份飯,才能讓我們所有人都滿意?”
這個問題一拋出來,會議室里那幾個一直沒怎么說話的領導,臉上都露出了各種各樣耐人尋味的神情。
有人嘴角控制不住地微微上揚,帶著一絲看好戲的戲謔;有人則不易察覺地皺了皺眉,似乎覺得林總這個問題,有些過于刁難人了。
這根本就不是一個問題,這是一個挖好了的坑,一個精心設計的死局。
五份飯,六個領導,怎么分?這道題,考的不是算術,甚至不是情商,它考的是在一個微縮的權力場里,一個最底層的個體,如何自處。
說讓誰不吃,就是得罪人;說大家勻一勻,顯得虛偽又沒有解決問題的能力;說自己不吃了,把飯讓出來,那也還是五份飯,問題依舊擺在那里,毫無意義。
周文翰的腦子,“嗡”的一下,幾乎變成了一片空白。
他設想過無數種可能被問到的專業(yè)難題,甚至在心里演練過該如何巧妙地回答“你最大的缺點是什么”這種老掉牙的問題。
但他做夢也想不到,決定他命運的最后一關,會是這么一個聽起來有點荒唐,卻又處處是殺機的難題。
他沉默了。整個巨大的會議室里,安靜得能清晰地聽到中央空調出風口“呼呼”的送風聲。
他能感覺到,那六道目光,十二只眼睛,像十二盞聚光燈,從四面八方打在他身上,要把他從里到外都烤得透明。
他甚至能聽到自己胸腔里那顆心臟,在“咚咚咚”地狂跳,像要從喉嚨里蹦出來。
怎么辦?該怎么辦?他腦子里閃過無數個念頭,又被他一一否決。
說按職位高低來分?他一個外人,哪里分得清誰官大誰官小,萬一排錯了,更是錯上加錯。說女士優(yōu)先,讓林總先挑?
那剩下的四個男領導怎么想?說抽簽?那也太兒戲了,這可是“啟航科技”的終面。
時間,在這一刻,仿佛被無限地拉長了。他看到林慕華的嘴角,似乎勾起了一絲冷笑。
他知道,這是在等他出丑,等他給出一個愚蠢或者圓滑的答案,然后她就可以順理成章地宣布,他,周文翰,不適合這里。
他額頭上,不知不覺已經布滿了細密的汗珠。
他下意識地想抬手去擦,卻又用巨大的意志力,克制住了這個動作。他不能露怯。
他強迫自己冷靜,再冷靜。
他的視線,像一臺失焦的攝像機,從會議桌這頭的林慕華開始,緩緩地,一個個地掃過那六位面試官的臉。
林慕華的表情,是審視,是掌控全局的冷漠;她身邊的幾位男領導,表情里大多是玩味和好奇。
當他的目光,越過長長的桌面,最終落到那個坐在最末端,一直沉默得像個擺設的男人身上時,他的瞳孔,猛地收縮了一下。
那個男人,就是公司網站上介紹的技術主管,王景輝。
此刻,他依然微微低著頭,但周文翰那根因為高度緊張而繃緊的神經,卻敏銳地捕捉到了一個之前被他忽略的細節(jié)。
一個極其大膽的,近乎荒謬的念頭,像一道閃電,劈開了周文翰腦子里那團混沌的迷霧。
事到如今,與其給出一個四平八穩(wěn),注定會被淘汰的平庸答案,還不如放手一搏!
他深吸了一口氣,把胸腔里那股翻騰的濁氣,緩緩地吐了出來。
然后,他重新站直了身體。他沒有再去看主位上,那個掌握著他命運的林慕華。
他做出了一個讓會議室里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舉動。
他邁開了步子,繞過桌角,徑直走向了坐在會議桌最末端,從面試開始就幾乎沒有發(fā)出過任何聲音的王景輝主管。
整個會議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被磁鐵吸引的鐵屑,齊刷刷地跟著他的腳步移動。
06
他能感覺到,林慕華那道審視的目光,在他背后,變得更加凌厲,像要刺穿他的后心。
他最終停在了王景輝的桌邊。
“王主管,不好意思打擾您一下。”他的聲音不大。
但因為環(huán)境實在太安靜了,所以每個字,都像小錘子一樣,清晰地敲在每個人的耳膜上。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那幾個原本看好戲的領導。
他們臉上的表情,從戲謔,變成了全然的困惑。
他們不明白,周文翰葫蘆里賣的到底是什么藥。
王景輝顯然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搞懵了,他下意識地抬起頭,那張看起來敦厚老實的臉上,寫滿了茫然和意外:“???怎么了?”
周文翰沒有立刻回答王景輝的問題。他微微側過身,讓自己面對著會議室里的所有人。
然后,他伸出右手食指,指著王景輝桌前,被那臺銀色筆記本電腦嚴嚴實實遮擋住的地方。
語氣里,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肯定,一字一句地說道:“我覺得這個問題,其實很簡單。五份工作餐,分給六位領導,確實不夠。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