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3月4日,60歲的錢瑗在母親楊絳的懷抱中安詳離世,彌留之際,她輕聲呢喃。
“娘,您從前有一個女兒,現(xiàn)在她要回去了……”
幾天后,昏迷中的錢鐘書仿佛心有靈犀,突然睜眼呼喚。
“阿圓,轉(zhuǎn)去自己家?!?/strong>
這一幕成了“我們仨”生死相隔的最后一刻,錢瑗的離去不僅帶走了父母的全部牽掛,也揭開了這個家庭鮮為人知的溫情與堅韌。
他們用一生詮釋了何為“相聚相守”,卻又在命運面前不得不直面“相失相散”。
唯一杰作
1937年5月,英國牛津的一間醫(yī)院里,錢鐘書小心翼翼地抱著剛出生的女兒,眼中滿是欣喜與珍視,他曾在妻子懷孕時說過。
“我不要兒子,只要一個女兒,像你的。”
如今,這個愿望實現(xiàn)了,襁褓中的嬰兒眉眼溫潤,像極了楊絳,錢鐘書為她取小名“圓圓”,寓意圓滿,也暗含著一家三口團圓的期許。
這個孩子將成為他們此生唯一的杰作,承載著夫妻二人全部的愛與期待,他們決定只養(yǎng)育錢瑗一人,把全部的愛傾注在她身上。
這份近乎偏執(zhí)的寵愛,使得錢瑗的童年被溫柔包裹,卻也注定了她未來在父母生命中的不可替代。
錢鐘書雖是學界泰斗,在女兒面前卻像個頑童,常常和她一起趴在地上畫畫,甚至互相在臉上涂墨水。
楊絳曾笑稱父女倆是“老鼠哥哥同年伴”,鬧得家中長輩直搖頭,好在,錢瑗繼承了父母的聰慧與靈性,小小年紀便手不釋卷。
然而,這份寧靜的童年并未持續(xù)太久,戰(zhàn)火紛飛的年代,錢家輾轉(zhuǎn)于上海、藍田等地,生活顛沛流離。
1941年,錢鐘書從外地歸來時,四歲的錢瑗竟認不出父親,揮著小手趕他。
“這是我的媽媽,你的媽媽在那邊!”
“是我先認識你媽媽,還是你先認識?”
“自然是我,我一生下來就認識!”
童言稚語逗得全家大笑,錢鐘書悄悄在她耳邊說了一句話,瞬間贏得了女兒的親近。
沒人知道那句話是什么,但那一刻,父女之間建立起一種無需言語的默契,成為他們此生最珍貴的情感紐帶。
1959年,錢瑗從北師大俄語系畢業(yè),留校任教,開啟了自己的教育生涯,她本可以像父親一樣專注于學術研究,但時代的浪潮并未給她太多選擇的機會。
60年代的政治運動讓許多知識分子陷入困境,錢瑗也不例外,被下放農(nóng)村勞動,接受思想改造,但即便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她依然保持著對知識的渴求。
“九蒸九焙”,這是楊絳后來對女兒這段經(jīng)歷的形容,反復錘煉卻始終未能完全綻放,直到80年代,她才得以重返講臺,逐漸在語言學領域嶄露頭角。
事業(yè)上的波折尚可承受,情感上的打擊卻更為沉重。
1968年,錢瑗與大學同學王德一結婚,此人性格忠厚,深得楊絳喜愛,沒成想,這段婚姻僅維持了2年,王德一就因政治迫害含冤離世,留給錢瑗無盡的喪夫之痛。
鄰居的惡意嘲諷、旁人的指指點點,讓這個原本開朗的女子變得沉默,她回到父母身邊,在“我們仨”的小屋里尋找慰藉,那一刻,她還是那個需要父母懷抱的女兒。
1974年,在親友的撮合下,錢瑗與楊偉成結婚,對方比她年長十余歲,已有兩個孩子,作為繼母,錢瑗沒有生育自己的孩子,而是將全部溫柔傾注在繼子女身上。
如果說婚姻是錢瑗生命中的一場修行,那么教育事業(yè)則是她畢生的信仰。
90年代,她赴英國訪學,回國后開創(chuàng)了“實用外語文體學”,成為北師大外語系的骨干教師,她的課堂從不照本宣科,而是用生動的例句和嚴謹?shù)倪壿嬚鞣W生。
長期的高負荷工作讓她的身體逐漸透支,1995年,腰痛已久的錢瑗被確診為脊椎癌晚期,她選擇瞞著父母,直到病情惡化,楊絳才得知真相。
彼時的錢鐘書也已重病住院,楊絳不得不在兩個病房之間奔波,錢瑗即便在生命最后時刻,仍在整理教學筆記,甚至開始動筆撰寫《我們仨》的初稿。
她想用這種方式,把那些未能說完的話、未能盡完的愛,全部留在紙上。
生死感應
1997年,錢鐘書躺在醫(yī)院的病床上,癌癥還有腎功能衰竭讓他長時間處于昏沉狀態(tài),女兒錢瑗也與癌癥進行著最后的抗爭。
這對父女,一個在混沌中等待,一個在清醒中告別,卻以一種超越言語的方式完成著生命的對話。
如開篇所言,臨終之際的錢媛十分坦然,她的遺言像一把鈍刀,緩緩割開楊絳的心,她強忍淚水,像哄孩童般柔聲回應。
"安心睡覺,我和爸爸都祝你睡好。"
這是世間最溫柔的告別,也是最殘忍的清醒,86歲的老母親將60歲的女兒摟在懷中,看著她帶著微笑永遠閉上了眼睛。
不久后的一天,昏迷多日的錢鐘書突然睜開眼睛,異常清醒地重復著。
"阿圓,轉(zhuǎn)去自己家。"
楊絳輕聲應和著,心里明白丈夫或許已經(jīng)感知到什么,在生命的盡頭,父女之間那條看不見的紐帶依然緊緊相連,穿透了病痛與距離的阻隔。
1998年12月19日,錢鐘書在病榻上對妻子說出最后一句話。
"絳,好好里。"
這是吳語方言,意思是"好好過",這個一生癡情的學者,到最后都在用最樸素的語言表達最深沉的愛。
愛與記憶
楊絳晚年的生活簡單得近乎單調(diào),她拒絕了一切不必要的社交活動,每天保持著規(guī)律的作息,清晨起床,簡單梳洗后便開始閱讀寫作,飲食也極其簡單,一碗粥、幾樣小菜就是一頓飯。
"鐘書和阿圓都不在了,我花那么多錢做什么?"
這種極簡的生活方式不是苦修,而是一種專注,把有限的精力都用在最重要的事情上,記憶、思考和書寫。
在生命的最后幾年,楊絳開始整理錢鐘書的手稿,這項工作異常繁重,有些筆記上的字跡已經(jīng)模糊難辨,但她堅持每天工作幾小時,像考古學家般小心翼翼地處理每一頁紙張。
"這是我能為鐘書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這些發(fā)黃的紙頁上不僅記錄著學術思想,更承載著夫妻二人共同度過的歲月,整理它們,就是重溫那些已經(jīng)逝去的美好時光。
2016年春天,楊絳因肺部感染住院,她似乎預感到了什么,在病床上對守護在身邊的人說。
"我該回家了。"
這句話有著雙重含義,既是離開醫(yī)院回到寓所,也是與丈夫女兒團聚的期盼。
5月25日,她平靜地走完了105年的人生旅程,媒體發(fā)布的訃告中特別提到楊絳先生生前意愿。
“喪事從簡,不設靈堂,不舉行遺體告別儀式。"
這份淡然與超脫,正是她一生的寫照,不事張揚卻自有光芒,噩耗傳出,無數(shù)讀者黯然神傷,又帶著某種釋然,這位跨越世紀的老人,終于可以去見她思念已久的"我們仨"了。
原來,楊絳晚年獨居的寓所里,書桌上總是擺放著錢鐘書和錢瑗的照片,她在那里完成了《我們仨》的寫作,這本回憶錄承載著一個家庭最厚重的記憶。
寫作時,她常常對著空蕩蕩的房間自言自語,仿佛丈夫和女兒就坐在身旁,有訪客曾看見她對著空氣微笑,那神情像是在回應某個只有她能聽見的玩笑。
對楊絳而言,死亡從未真正將三人分開,他們只是以另一種形式繼續(xù)生活在一起。
《我們仨》的出版引發(fā)了意想不到的反響,這本原以為只會被少數(shù)文學愛好者關注的小書,在2003年面世后迅速登上暢銷榜,至2016年已發(fā)行超過百萬冊。
更令人動容的是,楊絳曾將全部稿費捐給清華大學,設立"好讀書"獎學金,這筆獎學金成為"我們仨"留給世界的最后禮物,讓知識的火種在一代代學子手中傳遞。
至于錢瑗的骨灰,被安葬在一棵雪松下,就在她生前工作的地方,也是她最愛的校園一隅,沒有豪華的墓碑,只有簡樸的銘文記錄著她作為教師的生平。
每年清明,總有學生自發(fā)前來,在樹下放一束鮮花,或是輕聲讀一段她編寫的教材,外語系的師生們成立了"錢瑗教育基金",用以獎勵那些像她一樣敬業(yè)的教育工作者。
這些樸素的紀念,勝過任何華麗的頌詞,因為它們源自最真實的敬仰與思念。
當我們重讀《我們仨》,會發(fā)現(xiàn)這本書最動人的地方不在于它記錄了一個家庭的悲歡離合,而在于它展現(xiàn)了一種面對命運的態(tài)度。
"我們仨都沒有虛度此生,因為是我們仨。"
這句話揭示了一個簡單卻深刻的真理,生命的意義不在于長短,而在于是否真實地愛過、活過,離別的痛苦之所以值得承受,是因為曾經(jīng)相聚的時光如此美好。
在北師大外語系的教室里,錢瑗的學生們?nèi)缃褚褳槿藥煴怼?/p>
在清華大學的校園里,"好讀書"獎學金仍在資助著寒門學子。
在無數(shù)讀者的書架上,《我們仨》靜靜地傳遞著關于愛與記憶的力量。
這些都是"我們仨"留給世界的回聲,證明他們從未真正離開,只是換了一種方式存在,楊絳、錢鐘書和錢瑗的故事依然在繼續(xù),就像他們生前所希望的那樣,樸素,溫暖,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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