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狀元就他了!”光緒帝拿著朱筆,定下了榜首的名字。
而這一切,或許是因為殿試考卷末尾,那八個力透紙背的大字,讓皇帝看后都忍不住落淚。
寫下這字的,是一個衣衫襤褸的四川貧寒學子。
他如何從農家牛棚走到金鑾殿?又如何以八字撼動帝王,成為清朝四川唯一狀元?
寒門星火
四川資中的山野間,五歲的駱成驤蹲在田埂上,指尖劃過沙土,歪歪扭扭地描摹著私塾先生教過的字。
他的父親因家貧只能務農為生,見兒子天資聰穎,便咬牙用賣柴的錢換來幾本舊書。
貧瘠的土地長不出稻谷,卻意外哺育了一顆讀書的種子。
村里的私塾先生李興泰很快注意到這個特別的孩子。
別人誦讀三五遍才能記住的經(jīng)文,駱成驤聽一遍便能背誦如流。
可每當散學,其他孩童嬉鬧著回家吃飯時,他卻要趕著去放牛割草。
李興泰心疼這個學生,主動減免束脩,還常留他吃一頓飽飯。“這孩子若是生在富貴家,必是狀元之才!
老先生的嘆息隨風散在田野里,卻像烙印般刻在駱成驤父親的心上。
十四歲那年,駱成驤迎來人生第一次轉機。
州試放榜日,知州高培谷拿著他的考卷連連稱奇,親手將他拔為頭名。
消息傳回村里,鄉(xiāng)鄰們擠進駱家茅屋道賀,可父親卻蹲在灶臺邊沉默不語,家里連趕考的盤纏都湊不齊。
就在少年以為夢想將斷時,父親變賣了全家唯一的耕牛,握著那袋沉甸甸的銅錢,駱成驤在牛棚前跪了整整一夜,天未亮便背著包袱走向成都錦江書院。
錦江書院的青磚黛瓦間,這個衣衫打補丁的少年顯得格格不入
同窗謝泰來與他玩笑對弈,隨口嘆道:“至窮無非討口!
駱成驤突然拍案而起:“不死總得出頭!”滿座皆驚。
這句擲地有聲的誓言,像一團火照亮了寒窗歲月,三年后鄉(xiāng)試放榜,“駱成驤”三字赫然列在四川省第三名。
可惜,光緒二十年的春闈卻給了他當頭一棒。
站在北京貢院斑駁的磚墻外,駱成驤看著榜上遍尋不見自己的名字,懷中僅剩的幾枚銅錢硌得掌心發(fā)疼。
落第的學子們或嚎啕或癲狂,他卻默默撕碎客棧的窗紙糊了盞燈籠,在微弱的光下重讀《資治通鑒》。
京城米貴,他不得不去八旗官學代課謀生,學生們不知道,這個清瘦的先生每晚都在柴房就著月光寫策論。
轉機出現(xiàn)在次年四月,當駱成驤再次走進紫禁城參加殿試時,甲午戰(zhàn)敗的陰云正籠罩著大清。
光緒帝親擬的策問題沉甸甸壓在每張考案上:如何救這個千瘡百孔的帝國?
他想起乘船北上時見過的流民,想起父親佝僂的脊背,狼毫筆蘸滿墨汁,從練兵、節(jié)用寫到水利、育才,最后重重落下八個字:“主憂臣辱,主辱臣死”。
這八個字不是錦繡文章的點綴,而是一個寒門士子二十年來,在苦難和希望中淬煉出的肝膽。
帝王淚目
殿試結束后,駱成驤站在北京城簡陋的客棧窗前,他不知道自己的考卷此刻正被光緒帝捧在手中,更不知道那八個字已經(jīng)刺穿了這位年輕帝王的心。
紫禁城養(yǎng)心殿內,光緒帝獨自坐在案前,面前攤開的正是駱成驤的策論。
自甲午戰(zhàn)敗以來,這位名義上的皇帝早已被挫敗感吞噬。
慈禧太后垂簾聽政多年,朝中大權盡歸其手,他空有帝王之名,卻連一道政令都無法自主推行。
他想要變法圖強,可滿朝文武不是守舊迂腐的頑固派,就是慈禧的心腹爪牙,他甚至連一個真正能信任的人都找不到。
駱成驤的策論并不華麗,卻字字如刀。
他直言大清積弊已深,唯有變法才能救亡圖存,而變法的關鍵,在于“主憂臣辱,主辱臣死”。
這八個字像一把鋒利的匕首,精準地刺中了光緒內心最痛的地方。
他何嘗不是憂心如焚?他何嘗不是受盡屈辱?可滿朝文武,又有幾人真正在乎他的憂辱?
光緒的手指輕輕撫過那行墨跡,眼眶漸漸濕潤。
自己登基以來,處處受制于人,甚至連選妃都不能自主,甲午戰(zhàn)敗后,他夜不能寐,可朝中大臣卻仍在勾心斗角,爭權奪利。
“主辱臣死……”他低聲念著這四個字,突然覺得喉嚨發(fā)緊。
如果臣子們都像這個駱成驤一樣,愿意以死報君,大清何至于此?
次日早朝,光緒帝力排眾議,親自欽點駱成驤為狀元。
朝堂上一片嘩然,畢竟以往皇帝不過是走個過場,可這一次,光緒卻罕見地直接干預了結果。
大學士徐桐等人面露不悅,認為駱成驤出身寒微,文章雖好,卻未必配得上狀元之位。
光緒只是冷冷地掃了他們一眼,說道:“朕要的不是錦繡文章,而是肝膽之士!
消息傳到駱成驤耳中時,他正在客棧整理行囊,準備返鄉(xiāng)。
當報喜的差役高喊著“新科狀元駱老爺”沖進院子時,他愣在原地,半晌說不出話來。
不久后,駱成驤入宮謝恩,當他跪在養(yǎng)心殿外時,光緒帝特意命人將他引入內殿,這是極少有的殊榮,通常只有重臣才能獲此待遇。
光緒坐在御案后,目光灼灼地盯著他。“駱卿,‘主辱臣死’四字,可是肺腑之言?”
駱成驤深深叩首,答道:“臣雖微賤,亦知忠義,若國家危亡,臣愿效死。”
光緒沉默良久,終于點了點頭,他知道,自己終于找到了一個可用之人。
可那個時候他們都不知道,在腐朽的王朝里,即便是帝王之淚,也洗不凈滿朝的污濁。
維新浮沉
1898年的北京城,駱成驤站在京師大學堂的工地上,汗水浸透了官服。
這位曾經(jīng)的狀元如今已是維新變法的中堅力量,光緒帝親自委派他負責這所新式學堂的籌建。
工人們搬運著西洋玻璃窗,那透明的材質就像皇帝想要推行的新政,透亮卻易碎。
駱成驤與楊銳等蜀中同鄉(xiāng)組建的蜀學會,已成為維新派的重要據(jù)點。
每當夜幕降臨,他們就在油燈下研讀《日本變政考》,討論如何在大清推行君主立憲。
梁啟超曾拍著他的肩膀說:"駱兄殿試那八個字,道盡了我輩心聲。"
但駱成驤總是謹慎地提醒:"變法當如烹小鮮,火候太急反易焦糊。"他親眼見過朝中頑固派的勢力,知道操之過急只會招致反撲。
七月的暴雨來得突然,那日駱成驤正在謄寫《請定國是疏》,突然接到光緒密詔,命他即刻入宮。
養(yǎng)心殿里,皇帝面色慘白:"太后明日就要回鑾,新政危矣。"
駱成驤看見皇帝的臉色,就像三年前觸碰他考卷時一樣,那一刻他忽然明白,所謂"主辱臣死"的誓言,正在變成血淋淋的現(xiàn)實。
政變來得比預期更快。
當譚嗣同等六君子被押往菜市口時,駱成驤正在蜀學會燒毀往來信函。
火光中,他想起楊銳臨行前的囑托:"成驤兄務必保全,蜀中維新不能盡歿。"
外面?zhèn)鱽砉俦巡榈哪_步聲,他翻出后窗,消失在京城的夜色里,活下來的人往往比死去的人承受更多痛苦,因為他要永遠活在未完成的誓言里。
1905年,已是山西提學使的駱成驤站在東京的櫻花樹下。
清政府派他考察日本學制,同行的年輕留學生興奮地討論著立憲政體。
他看著那些朝氣蓬勃的面孔,忽然想起戊戌年間的自己。
歷史總是循環(huán)往復,只是這次舉著維新旗幟的,換了一批更年輕的理想主義者。
歸國后,他將考察所得編成《東瀛學校舉要》,卻在奏折中刻意淡化了立憲主張。
有人譏諷他變得圓滑,只有他自己知道,在見過六君子的鮮血后,他學會了用更隱蔽的方式推動變革。
當四川高等學堂的學生們朗讀《天演論》時,沒人注意到窗外那個靜靜聆聽的瘦削身影,正是當年名動京師的駱狀元。
1911年,武昌起義的槍聲傳遍全國。
成都的茶館里,革命黨人慷慨陳詞,讓駱成驤出任四川省議長。
他望著大堂正中光緒帝御賜的"文魁"匾額,緩緩搖頭,那個為他流淚的皇帝已經(jīng)死去,但"主憂臣辱"的誓言仍刻在骨子里。
最終他選擇了一條折中的路,以議長身份維持地方穩(wěn)定,卻始終不肯公開表態(tài)支持。
屬于他的時代,早已隨著瀛臺的落日一起沉入了歷史深處。
布衣千秋,山河燈火
1922年的成都少城公園,一群青年正在國術館前練習射箭,駱成驤拄著拐杖站在一旁,時而糾正學員的動作。
誰也想不到,這位布衣老者竟是當年的狀元郎。
他把朝廷賞賜的頂戴早已束之高閣,卻把"強國強種"四個字刻進了生命最后的年歲。
四川高等學堂的工友們都記得,這位校長總是最后一個離開辦公室。
煤油燈下,他逐字批改學生的策論,就像當年光緒帝審閱他的考卷。
有次會計發(fā)現(xiàn)賬上多了筆四千元的捐款,后來才知是軍閥陳宦的贈禮,駱成驤分文未取全數(shù)撥給了學校。
"狀元老爺窮得叮當響"的玩笑在成都街巷流傳,他卻笑著說:"腹有詩書,何謂貧賤?"
茶館的說書人最愛講駱狀元智斗袁世凱的段子,卻不知真實的歷史里,這位老人只是默默資助著那些被通緝的革命黨學生。
1926年,雅安的文官考試結束后,當?shù)厥考澰O宴款待主考官駱成驤。
席間有人奉上潤筆費求題字,他揮毫寫下"天下無如吃飯難,世上唯有讀書高",在場眾人面面相覷。
這十四個字道盡了他的一生,從吃不上飯的農家子到金殿唱名的狀元,從維新志士到亂世教書匠,始終未改讀書人的本色。
也是在這年,駱成驤高燒不退,病榻前,他突然掙扎著起身,手指向書案上未寫完的《四川教育改良疏》,卻再沒能說出一句話。
出殯那日,成都萬人空巷。
送葬隊伍中有西裝革履的新式學生,有長衫馬褂的舊式文人,更多的是素不相識的市井百姓。
他們或許不懂什么戊戌變法,也不知道殿試八字的典故,但都記得這位"窮狀元"辦學堂、捐薪俸的點點滴滴。
資中老家的鄉(xiāng)親們等來了狀元靈柩,卻發(fā)現(xiàn)陪葬品只有一支禿筆、半方殘硯。
歷史記住了轟轟烈烈的英雄,卻也給這個未能"臣死"的狀元留了一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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