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目新聞記者 唐佳燕

一位藝術(shù)家曾經(jīng)預言，在未來社會，每個人都可能在15分鐘內(nèi)出名，“雞排哥”李俊永只用了炸脆一個雞排的時間。

二十多年來，李俊永凌晨五六點就起床備貨。早晨在學校門口賣里脊肉餅，中午休息一小時，然后穿越大半個景德鎮(zhèn)，趕在下午放學之前，到景德鎮(zhèn)五中門口搶一個攤位，給學生們炸雞排。日子循環(huán)往復，直到被一位博主拍攝并發(fā)布在社交媒體上，李俊永的金句意外走紅，他吸引了超60萬粉絲，成了“雞排哥”“雞排哥主理人”“雞排司令”……蜂擁而上的顧客、蹭流量的網(wǎng)紅，非議和猜測也隨之而來，將他的攤位圍得水泄不通。

面對迅速走紅，有人蹭他的流量，有人不理解他為何走紅。李俊永既不打算直播帶貨，也不打算開連鎖實體店。他對記者說，自己二十年來都靠雙手生活，只是一個普通人，過著尋常且“循規(guī)蹈矩”的生活，目前沒有任何商業(yè)目的。他理想的生活是在晚年退休時，膝下兒孫環(huán)繞，在公園釣魚、晨練，“錢多錢少并不是那么重要”。

“雞排哥”李俊永突然爆火

等待爆“金句”的人

三點鐘一到，景德鎮(zhèn)第五中學公交站旁的街邊早已圍滿了人群。顧客、網(wǎng)紅、媒體，還有早早占據(jù)攤位的小販，都在滿頭大汗地等待，時間一秒一秒走動。突然，不知是誰喊了一句“雞排哥來了”。

只見雞排哥騎著三輪車緩緩前行，經(jīng)典的白色翻領(lǐng)T恤和黑色褲子，雙手撐著把手，背后的“回頭客雞排”醒目，幾十個鏡頭蜂擁而上，齊刷刷對準雞排哥拍。他淡定地停下車，從人群中“劈”開一條小徑進入攤位，開始準備。

雞排哥面前架滿攝像頭

人群不肯放過他，重又把雞排哥的攤位團團圍住。因為擁擠的人太多，雞排哥家人安排的機位也被擠出去?！澳茏屢蛔寙?？雞排哥自己的直播?！辈琶銖姅D入一個縫隙。

“雞排有點大，請你原諒我，大到無法想象”“我已經(jīng)沒有任何理由讓你等了 ”“做好相關(guān)準備，美味即將到來”……有鏡頭對準雞排哥，希望他再重復那些走紅的金句，另有鏡頭放大倍數(shù)，捕捉他的一舉一動：擦汗、說話、怎樣向顧客打招呼，怎樣回應顧客的話，每個人都在等待一個新的“金句”，一個新的“爆點”。

雞排哥身邊被圍得水泄不通

一個身著黑色防曬服的年輕小伙每天都來，已經(jīng)連續(xù)播了一個星期，一直播到晚上十一點，三個小時直播間觀看人數(shù)將近30萬，互動人數(shù)達到6400多人。一位房產(chǎn)中介下班就去直播，一邊直播一邊給過往人群發(fā)放名片。有手機店的銷售來給雞排哥送手機，手機丟在油鍋旁就要跑，他趕緊摘掉手套，把手機塞了回去。機器人也來直播，因為被堵塞在排隊的人群中走不動，只能原路返回。

排在前列的顧客也緊張起來。他們早早就開始掃碼付錢，6元一份的雞排限購2份，他們支起自己手中薄薄一層塑料袋，等待著進入“媒體的區(qū)域”。

“雞排哥你知道嗎？我從12點就來了，等了你三個小時”，有顧客戴著兔子耳朵裸露著上半身，搶著幫雞排哥布置現(xiàn)場。有人買走雞排還不算，“雞排哥我能和你合個影嗎？”“雞排哥我愛你”“雞排哥我好喜歡你”“雞排哥看到我你高興嗎？”......

秋色籠罩大地，但景德鎮(zhèn)仍保持高溫35℃，雞排哥一邊把裹好粉的雞排丟入滾燙的油鍋，一邊已經(jīng)把雞柳從袋子里掏出來稱重，倒入另一個油鍋，同時已經(jīng)把炸得金黃的雞排翻面了。嘴上還在和顧客交談：“看到你我也很高興”，露出一個標志性微笑；轉(zhuǎn)頭又問“下一位顧客請告訴我你的需求是什么”，下一秒，他手上已經(jīng)把炸至金黃的雞排撈出，辣椒粉在雞排上上下翻飛，“現(xiàn)在請你打開袋子，我需要的是速度”，金黃的雞排落袋為安。

“雞排主理人”

很多人不理解，雞排哥為什么火？

景德鎮(zhèn)本地美食博主“甜甜小圓圈”還記得，“雞排事變”源于她和男朋友吵架，一整天沒有說話。男朋友知道她喜歡吃雞排哥的雞排，買了一個，但送給她的時候，雞排已經(jīng)冷了，她沒消氣，故意說想吃現(xiàn)炸的雞排。在雞排哥的攤位前，她又把男朋友說了一頓。雞排哥一句話，消解了他們之間的緊張氛圍：“你可以侮辱我，但是不要侮辱我的顧客?！?/p>

19日，她把視頻發(fā)布在互聯(lián)網(wǎng)上，調(diào)侃雞排哥為雞排主理人。沒想到，之前一條視頻只有十幾個點贊的她突然收到了二十多萬的觀看、大量的評論和私信。

“你已經(jīng)做得很棒了，專業(yè)的事情就應該交給你這種專業(yè)的人，你已經(jīng)超越了99％的人，今后跟著你我也有飯吃了！”得知此事，雞排哥給她發(fā)去消息，語氣一如既往。

網(wǎng)友很快扒出“雞排哥”的信息。他真名李俊永，南昌人，6歲到景德鎮(zhèn)上學，就連小學時的照片都被扒出來了。隨后，關(guān)于“雞排嫂”的八卦不脛而走：有人模仿他賣雞排，還自稱是他老婆。李俊永出來辟謠：“我只有唯一一個老婆?！痹诰W(wǎng)友的二次創(chuàng)作中，李俊永的話變成了“事業(yè)上升期官宣妻子”。

雞排嫂（左）和雞排侄（右）

趙師傅是景德鎮(zhèn)本地網(wǎng)約車司機，一接到目的地是景德鎮(zhèn)五中的乘客，他就知道“又是去排雞排哥的”，雞排哥擺攤十多年，三四年前就在景德鎮(zhèn)小“火”了一把。他的孩子就嗜好吃雞排哥的雞排，他也跟著吃過幾次：“味道確實和別人家不一樣?！?/p>

“味道酥脆，吃了還想吃?！毙瞧诹砩?，職校畢業(yè)的小李和小陳從8公里外的浮梁騎電動車過來排隊，她們是吃貨，已經(jīng)結(jié)伴把景德鎮(zhèn)好吃的小攤都研究透了：“這家雞排確實是最好吃的，吃的就是小攤味道，如果是實體店或外賣能點到，反而不想吃了。”

“排隊吃雞排”或許并不僅僅是為了吃雞排本身。有人專程開車來打卡，因為排隊限號，沒能拿到“雞排的號碼牌”，借別人的雞排拍照打卡。排隊的人群中，大多數(shù)是年輕人，其中很多是學生。他們大多呼朋喚友，結(jié)伴而來排隊，“不會一個人來排隊，多無聊啊?！币灿腥思兪呛闷妫笆謾C上老是刷到，就想知道什么滋味。”

圖為雞排舅

在這個不足兩平方米的小攤位上，雞排哥制定了自己的“雞排規(guī)則”，那是一種反流水線商業(yè)化的人情味。

一位聾啞顧客用手機給雞排哥打字“叔叔我排隊了很久，現(xiàn)在餓了，可以幫我做一份雞排嗎”，雞排哥立刻朝她豎起大拇指，代表“可以”。他向其他顧客解釋，這個女孩子等很久了，因為她是聾啞人，我們要體現(xiàn)人文關(guān)懷，我現(xiàn)在會先給她做一個。

還有一位從杭州專程趕來的男孩，20多歲，有視力障礙。他在上杭州的火車時，是由交通引導員引導的，到了景德鎮(zhèn)北站后打的直奔雞排哥的攤位，當天下了中雨，但是他循規(guī)蹈矩地按照先后順序排隊，整整排了四個多小時。終于排到時，他說早知道他也“插個隊”，問能不能多做一份，因為買到后要立馬回杭州上班。雞排哥決定給他破例。

有一位孕婦挺著大肚子，排隊了兩三個小時，買了兩份雞排，她老公提前付了錢。雞排哥堅持要給她那份免單：“我說對不起，你現(xiàn)在不能走了。她說為什么？我說你老公的錢我會收，但是你的錢我怎樣都不會收?！?/p>

閃光的“普通人”

“火”了之后，不乏人質(zhì)疑雞排哥：“雞排味道也就那樣”“雞排不會是預制的吧？”“為什么雞排哥會火？”“是不是炒作？”

9月28日，江西景德鎮(zhèn)蓮花塘公園，“雞排哥”李俊永接受了記者的專訪。前一日，他下午3點出攤，晚上11點收攤，接受其他媒體專訪，凌晨1點才睡。第二天一早7點，他給記者發(fā)來消息，希望把專訪時間提前一個小時，因為接下來還要抽空去參加文旅局的活動——他被推為景德鎮(zhèn)文旅推薦官。

公園里不少大爺大媽在悠閑地散步、聽戲，在從小和玩伴釣魚玩耍的地方，48歲的李俊永終于從連日的亢奮中抽身，顯出一些疲倦。他聲音有些沙啞，脖子上是因中暑而掐痧的淤痕，手上還有被熱油燙的新傷疤，盡管每天只睡四五個小時，李俊永仍對記者說：“精神和以前沒有太大差別?！?/p>

和社交媒體上不同，面對鏡頭李俊永有些緊張局促，擔心自己占據(jù)了大媽晨練的地方，擔心攝影拍到的角度光線不好，一直在道歉、彎腰詢問。他雙膝并攏，手放在膝蓋上，認真地說：“我只是一個普通人，一直過著循規(guī)蹈矩的生活。”

雞排哥手上燙傷的痕跡

熱情、幽默、情緒價值，是采訪時顧客頻繁提到的詞語，但對李俊永來說，他只是把顧客當作朋友，“像關(guān)心朋友一樣關(guān)心顧客”。他不太清楚什么是年輕人口中所說的“海綿寶寶”“情緒價值”，在他看來，所謂的“金句”，一開始就是為了在擺攤中留住顧客，讓他們在等待的過程中開心，也為了讓自己從眾多的擺攤?cè)后w中被顧客注意到，留住顧客?！斑@是一種營銷策略?！彼踔卑?。

那些翻譯腔話語來自哪里？他說，自己平時其實是一個有點無趣的人，沒有太多的興趣愛好，也不愛打牌，自己下班就喜歡看電視、午休時喜歡看看書，最近看的一本書是《說話的藝術(shù)》。

有人說李俊永“笨”，不懂得趕緊開直播掙錢，也有人說可以開個實體店注冊商標，李俊永卻說，自己只希望保持現(xiàn)狀?！艾F(xiàn)在這樣的都是小場面”，李俊永說，自己能控制得住?！拔也幌胱屩С株P(guān)心我的網(wǎng)友認為，我利用流量做太多商業(yè)性的東西，任何一種商業(yè)性質(zhì)的東西都沒有。我純粹就是一個娛樂，純粹地想讓顧客感受現(xiàn)場的氣氛。”

在小侄子看來，李俊永從無到有白手起家打拼，他父親原本是瓷廠工人，經(jīng)歷了下崗潮，李俊永沒有“家庭的托舉”，全靠自己，學過廚師，后因為生活壓力轉(zhuǎn)擺攤，先后嘗試過做醬香餅、羊肉串，節(jié)假日總是沒有休息，一天還要趕場不同地方賣，動作都形成了肌肉記憶，供出一兒一女讀書工作，在當?shù)匕布?，是上一輩人勤奮、肯干、熱愛生活的代表，他一直挺崇拜李俊永。

雞排哥二舅哥開的民宿

雞排哥“火”了之后，小侄子一家人也都來幫忙。小侄子和二舅哥原本是開民宿的，他們放下自己的工作，騎著電動車到現(xiàn)場去幫忙，二舅哥已經(jīng)69歲了，在一旁給雞排裹粉，還樂呵呵地和前來打卡的顧客合影；小侄子告訴記者，國慶期間民宿已基本爆滿。雞排嫂支起一個攤位分流，很快隊伍也需要排一個多小時；李俊永侄子從江蘇回來，給雞排嫂打下手，直說“沒見過這么多人”……雞排家族還打算在國慶節(jié)支起十多個攤位。

鏡頭之外，在雞排哥旁，一整條街的攤販也來“蹭流量”?！盁o聲萌叔”和妻子有聽力障礙，他們的孩子才兩歲，正是需要用錢的時候，在抖音上看到雞排哥爆火，他們從市中心趕過來，下午1點就到現(xiàn)場，在雞排哥旁邊占一個好位置賣現(xiàn)做檸檬水；9歲的男孩帶著7歲的妹妹，穿著公主裙賣雪糕，1塊錢一根；一位母親原本是雞排哥的老顧客，放學后也帶著6歲的孩子來擺攤賣小瓷器，“給他賺點零花錢”；一位賣了十幾年羊肉串的大哥靠著賣3元一串的羊肉串，供出了一個在陶大讀書的大學生……

家長帶著小朋友來售賣瓷器擺件

或許正是這種平凡的生命力，才是普通雞排外面裹上的那一層黃金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