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文豪

暮色中的洛邑古城。 洛陽日報社供圖

5000年文明血脈、4000年城市肌理、1500年都城歷史，都濃縮在了十三朝古都河南洛陽。每次置身此地，仿佛踏入一座時空層疊的迷宮，伸手一摸就是春秋文化，兩腳一踩就是秦磚漢瓦。倘若初來不做些功課，恐怕真不曉得觸摸的是綿長文脈中的哪一寸哪一節(jié)。

曙光微露，從鄭州西行，車先行至偃師。昔日，周武王伐紂后在此“息偃戎師”，偃師故而得名。作為由鄭入洛的首站，更讓其為人所知的是1959年考古學家徐旭生來此踏勘“夏墟”。隨著二里頭遺址的發(fā)現(xiàn)，夏文明的衣角被揭露出來，這里成為最有可能的夏朝晚期都城。

在中國社科院考古研究所二里頭工作站，趙海濤已著手新一天的田野工作。作為第四任考古隊長，他從工作起便扎根二里頭，至今已20余年?！皻v經(jīng)60多年考古接力，我們發(fā)現(xiàn)了最早的城市主干道路網(wǎng)、最早的宮城和宮殿建筑群等諸多‘中國之最’。但還有更多謎團需要揭示?！壁w海濤表示，考古隊正在摸清城市道路、都邑邊界，以手鏟釋讀何以中國。

“若問古今興廢事，請君只看洛陽城”。二里頭一路向西，偃師商城遺址、周王城遺址、漢魏洛陽城遺址、隋唐洛陽城遺址沿洛水依次分布，呈現(xiàn)出“五都薈洛”的古都奇觀。置身今年7月建成開放的漢魏洛陽故城遺址博物館，向東可遠眺故城遺址，向西則緊鄰千年古剎白馬寺。古今交織間、時空經(jīng)緯里，銅駝大街上的車馬喧嘩、永寧寺塔的鈴鐺清揚與釋源祖庭的鐘聲，仿佛穿越千年于此回蕩。近年來，洛陽城市建設(shè)沒有一味追求現(xiàn)代化，而是在文物保護和傳播展示之間找尋“最大公約數(shù)”。

穿行洛陽城區(qū)，來一場說走即走的City Walk(城市漫步)。昔日，“百千家似圍棋局”的城市里坊已沉埋地下。隨著應(yīng)天門的原址復原、天堂和明堂兩座建筑的復建，古都遺跡和歷史街區(qū)、非遺民俗和諧共融，讓我們在古今之間穿越。北望邙山，那里山嶺起伏，墓冢疊壓，不僅是古人心中理想的歸宿，也成了博物館夜游的網(wǎng)紅打卡地；南眺龍門，那里兩山聳峙，伊水中流，千窟萬龕不僅鐫刻著古人對另一個世界的信仰，也彰顯著中華民族的文化自信。寬闊馬路與立交橋下，靜靜沉睡著的可能就是東周王城的車馬坑，或是隋唐洛陽城的城垣，生活在洛陽城的人們對此已習以為常。

從歷史的宏大敘事中抽身，我鉆進了城市的街巷。這里，文脈以另一種更細膩的方式延續(xù)。在一家唐三彩文創(chuàng)園，匠人用蘸滿釉彩的筆，為剛塑好的馬坯、駱駝坯著色，一點點為它們注入靈魂；在一間牡丹瓷非遺作坊，游客以花為媒、以瓷作墨，一朵朵牡丹在指尖成型綻放?！奥尻栍刑嗟臍v史遺跡、文化名人，好像哪一處都能代表洛陽、哪一位又都無法獨自代表洛陽。我們立足自己的領(lǐng)域，讓文化融入城市、走進生活，像三彩藝術(shù)一樣絢麗多彩?！敝袊に嚸佬g(shù)大師、洛陽三彩藝術(shù)博物館館長郭愛和感慨。

暮色四合，華燈初上。在老城區(qū)打造的“洛邑古城”景區(qū)，新潭碼頭、文峰塔等歷史遺跡與燈獅畫橋、隋唐集市等新場景相互輝映。漢服少女衣袂飄飄、團扇遮面，手持燈籠在亭臺樓榭與香羅幔帳間打卡留念。一針一線的“繡花”，繡出了古城的風雅，也繡出了當下的煙火氣息。

這座城，如同一塊巨大的琥珀，將二里頭的曙光、商城的威嚴、漢魏的悲歌、隋唐的盛世、龍門的信仰、白馬寺的鐘聲、三彩的流光以及近代工業(yè)時代的煙云，全都凝結(jié)其中。古城的新韻也源于這份從容與自信——它深知自己從何處來，并篤定地向未來探索。古都文脈的傳承，不能固步自封，而要在新舊交織中創(chuàng)造性地延續(xù)。

《 人民日報 》( 2025年10月04日 08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