鍵盤敲下最后一個句點,發(fā)送成功的提示閃爍又熄滅,這已不知是第幾個賬號,第幾回在虛擬世界的喧囂中發(fā)出一篇文章。
若有人問,這許多年,在屏幕上傾注了如許多的言語,究竟收獲了甚么?我不禁望向那30座寂然無聲的“數(shù)字墳塋”,憶起屏幕背后漸次模糊的視線與一身疲憊的筋骨,耳邊似又響起網(wǎng)友的詈罵與“喝茶”時的無奈,心頭更掠過因我而受擾的親友面容,最終,指尖觸到的,不過是囊中幾兩碎銀的微薄與冰涼。
這收獲,莫非是一副倦怠的身心,與30枚高懸的“永封”令牌么?我的眼睛,曾在字句的密林里狩獵思想的光,如今卻常感酸澀,視物模糊;我的軀體,本應(yīng)馳騁于曠野,感受風(fēng)的力度與陽光的溫度,卻多年蜷縮于一方熒光之前,如一架為輸出觀點而生的、漸次失靈的機器。
那30個被封禁的賬號,每一個都曾被為自己的“孩子”,一段寄居,一番言語疆域的拓荒與傾覆。它們是我的“羅蘭夫人”,在斷頭臺前哀嘆“自由,多少罪惡假汝之名以行”;更是現(xiàn)代版的“誹謗木”,本是納諫之途,卻漸成攻訐與宣泄的場所,而我,不過是這場所中一個過于喧嘩,以致屢屢被驅(qū)逐的祀徒。
這收獲,莫非是漫天如矢石的詈罵,與那“喝茶”里深藏的警醒么?網(wǎng)絡(luò),這片曾被寄予厚望的“電子廣場”,如今常令我憶起魯迅先生筆下的“鐵屋子”。我在屋內(nèi)吶喊,試圖喚醒一些沉睡的人,回應(yīng)我的,卻常是另一間鐵屋里傳來的、更猛烈的敲打與更尖利的嘶吼。那些罵聲,并非理性的辯難,多是標(biāo)簽的粘貼與情緒的火并。它們?nèi)纭昂谏娜靖住?,潑灑過來,試圖將一切異色的思考浸透、同化。
直至那日被“請去喝茶”,是法律與秩序的冷峻面孔,它讓我從“指點江山”中痛醒,意識到每一行代碼背后,都盤踞著不容置疑的“秩序”,言語的疆界,遠(yuǎn)非我想象的那般無遠(yuǎn)弗屆。
這收獲,莫非是親友被擾的歉疚,與那“碎銀”折射的價值迷惘么?我的筆戰(zhàn),我的“仗義執(zhí)言”,曾如投槍,卻驚擾了親友的安寧。我仿佛成了古代的俠客,自以為在替天行道,卻將追兵引回了棲身的村落。這份“連累”,是比任何封禁與責(zé)罵都更沉重的精神砝碼。而支撐我在這條路上蹣跚前行的,最終竟是那一點快要丟失的“理想”“信念”,它將一種精神的操練,異化為流量的苦役。
我像極了科舉場上的范進(jìn),在數(shù)據(jù)的“功名”里掙扎,所追求的“中舉”不過是平臺算法賞賜的些許曝光與銀錢,中與不中,都透著一股荒誕的悲涼。
然,若說全無收獲,亦是虛言。我在與無數(shù)匿名者的交鋒與共鳴中,更深切地體認(rèn)了人性的復(fù)雜光譜,它的光明、幽暗與斑駁。我收獲了蘇格拉底式的“自知之無知”,在無數(shù)次辯駁后,明了自身觀點的局限與真理的難以企及。
我更像一個數(shù)字時代的“采詩官”,奔走在無遠(yuǎn)弗屆的網(wǎng)絡(luò)上,收集著各式各樣的民情、風(fēng)尚與情緒的原始歌謠,只是這些歌謠,大多充滿了“伐木丁丁”般的爭斗之音與“碩鼠碩鼠”般的怨刺之調(diào)。
回首望去,那30個沉默的賬號,是墓碑,也是路標(biāo),它們標(biāo)記著我一段狂飆突進(jìn)的言語生涯,也指向了未來的緘默與沉思。網(wǎng)上寫評論這么多年,我收獲的,或許正是一個深刻的教訓(xùn):言語自有其重量,亦有其邊界;有其光輝,亦有其暗礁。那幾兩碎銀,買走了我的健康、安寧與一部分表達(dá)的勇氣,卻也為我換來了一副觀察世相人情的“冷眼”。
這副眼將不再輕易為屏幕上的浮光掠影所?;螅鴮⒏领o地,投向那真實的人間煙火,與那沉默的、卻更為廣袤的天地人心。這收獲,苦澀如藥,卻也讓我從一場漫長的、關(guān)于思想言語的高燒中,漸漸清醒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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