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尚飛是一名90后陪診師。
選擇做陪診師,對尚飛來說也是無奈中的選擇。
2019年3月3日,在北京上班的尚飛接到媽媽的電話,電話里媽媽的聲音帶著哭腔,媽媽告訴尚飛,爸爸突發(fā)腦溢血做了開顱手術(shù)進了ICU,電話這邊的尚飛瞬間感覺全身冰涼。
但尚飛來不及多想什么,因為她必須盡快趕回去,爸爸在ICU,媽媽無助地給她打電話,她現(xiàn)在必須馬上趕回他們身邊。
尚飛出生在河南農(nóng)村,父母都是老實巴交的農(nóng)民,家里有三個孩子,姐姐定居國外,哥哥在外省工作,而尚飛在北京一家公司做項目統(tǒng)籌,在父母最需要的時候,三個孩子一個都不在身邊。
接到電話后,尚飛立刻請假趕回了老家。
在ICU外等著爸爸醒過來,尚飛迷茫又無助,她有種感覺,北京,她可能回不去了。
她曾經(jīng)以為她會一直留在北京,在那里工作,結(jié)婚,生子,建立自己的家庭,但父親的生病,讓她突然驚醒,她的人生,還要考慮到父母。
02
一個周后,尚飛向公司提出了辭職,爸爸生活不能自理,吃喝拉撒都需要人伺候,還有后續(xù)的治療、復診、康復,都需要一個能與醫(yī)生溝通的子女陪在身邊,而且她爸爸個子又高又壯,她媽媽一個人根本照顧不了,尚飛無奈放棄北京的工作和生活,回到父母身邊,陪著父親治病,照顧父母的身體。
讓尚飛覺得欣慰的是,她的男朋友一直不離不棄地陪在她的身邊,男友本來也在北京工作,兩人談了3年戀愛,但因為男友家里條件不好,工作也不穩(wěn)定,所以尚飛的父母一直不同意兩人結(jié)婚。
這次因為尚飛爸爸生病,男朋友陪著她回去忙前忙后,幫著她照顧生活不能自理的爸爸,極大地減輕了尚飛和媽媽的壓力,所以尚飛的父母也對男生有了改觀,認為他是一個有責任心值得依靠的人。
在尚飛爸爸生病半年后,尚飛和男友結(jié)了婚。
2020年,尚飛爸爸的狀況有了明顯好轉(zhuǎn),她哥哥也回來了,尚飛就帶著幾個月大的孩子回到了丈夫的河北老家。
為了照顧孩子,尚飛找了一個幼兒園幼師的工作,工資2000元。
03
在老家拿著月薪2000的生活,并不是尚飛想要的生活,她還是想回北京。一次偶然,她看到網(wǎng)上關(guān)于陪診師的新聞,聽說工資很高,她很感興趣,而且她也有陪父親看病照顧病人的經(jīng)歷,她覺得自己應(yīng)該能勝任。
尚飛和家人商量后得到了家人的支持,由于不懂,她還被割了韭菜,花了1500報了個所謂的陪診師培訓,雖然拿到了一個所謂陪診師證,但實際啥有用的沒學到,純粹就是走個形式。
時隔3年,尚飛回到了北京,做起了陪診師的工作。
她逐個研究北京的醫(yī)院,哪家醫(yī)院擅長什么病,位置在哪,科室如何分診,現(xiàn)在大城市的醫(yī)院對普通人來說,實在太龐大太復雜了,在自己摸索了解的過程中,尚飛對陪診師這個職業(yè)的前景更多了一份信心。
在北京,每天都有大量全國各地的病人來到這里,他們對醫(yī)院不了解,對現(xiàn)在復雜的就診流程不熟悉,尤其是很多病人還是老年人,本身生病身體就不舒服了,再面對龐大復雜的大醫(yī)院,往往感到的是手足無措和無所適從,這個時候要是有個熟悉的人能帶著他們快速完成就診,絕對是他們這個時候最需要的。
04
尚飛接待的第一位客戶是一位80多歲的退役軍人。老人的子女大都在國外,只有一個兒子在國內(nèi),工作非常忙,平時都是保姆照顧老人,看病也是保姆帶著去。
老人的子女不放心保姆,想找一個專業(yè)的陪診師,看到尚飛的,就聯(lián)系了她。
尚飛陪診的價格是半天300元,對方預(yù)付了150元的定金,約定了見面的時間和地點。
老人患的是多發(fā)性骨髓瘤,尚飛提前了解了醫(yī)院血液科對應(yīng)的專家情況,又提前兩小時到醫(yī)院熟悉環(huán)境,見到老人的第一句話,尚飛說的是:“叔叔,我是您兒子的朋友。”
這個開場白,是尚飛和老人的兒子提前商量好的,老人的兒子提醒尚飛,千萬不要說自己是陪診師,因為怕老人對陌生人不放心。事實上,從那以后到現(xiàn)在的3年時間,尚飛服務(wù)了1000多位患者,其中90%的患者都是老人,而委托人一半以上是老人的子女,都會要求尚飛說是“朋友”。
第一次見面,老人對尚飛很冷淡,或許是因為職業(yè)原因,老人顯得很嚴肅很威嚴。抽完血后,考慮到老人為了檢查應(yīng)該是空腹沒有吃早飯,尚飛貼心地問老人要不要喝水?要不要吃點小零食?她的包里有為病人準備的必需品:病歷本、急救藥、創(chuàng)可貼、小零食、牛奶、水……以便應(yīng)付病人的急需。
但老人冷硬地拒絕了尚飛的貼心和熱情,保姆悄悄告訴尚飛,老人不喜歡別人把他當病人,不需要過度地關(guān)照他。
了解了老人真正的想法后,尚飛就換了一個思路跟老人相處,她就跟老人聊一些疾病以外的話題,適當開些小玩笑,慢慢的,老人也放松了,臉上的也開始有了點笑容。
之后每個月的復查都是尚飛陪著老人去,老人每次看見尚飛老遠就開始招呼:“飛飛來了?!?/p>
一年后,尚飛看見老人的兒子發(fā)的朋友圈訃告,老人去世了,尚飛哭了很久。
做陪診師越久,尚飛越來越深刻地體會到,對這個職業(yè)來說,生死離別是常態(tài),但她每次都忍不住傷懷。
去年,尚飛接待了一位50多歲的東北大叔,大叔應(yīng)該生意做得很好,住院后業(yè)務(wù)電話也沒斷,而且他把自己保養(yǎng)得很好,看起來只有40多歲的樣子,顯得很年輕。
大叔患的是胃癌,他讓尚飛幫他聯(lián)系北大腫瘤醫(yī)院的專家,為了抓住生的希望,大叔進了醫(yī)生推薦的實驗小組,積極配合治療,但病情發(fā)展太快了,今年的5月24日,大叔離開了人世,從確診到離世,不到兩年的時間。
就在離世前一個月,大叔還在聯(lián)系尚飛,他想試試中醫(yī),讓尚飛幫他聯(lián)系中醫(yī)。
大叔一直積極求生,但奈何病魔無情,尚飛很多時候也覺得很無力。
做陪診師的第一個月,尚飛收入5000元,這給了她堅持下去的動力,隨著接的單子越來越多,她現(xiàn)在的收入能達到月均2萬元左右。
05
陪診師這個職業(yè),帶給尚飛的,不僅僅是收入上的收獲,還有很多時刻,讓她感受到了在其他職業(yè)感受不到的滿足感和感動。
去年8月底,尚飛接到一個緊急訂單,讓她去同仁醫(yī)院救個急。委托人因為無法親自到北京,只能讓剛剛結(jié)束高考的兒子陪同爺爺,帶著患有眼底黃斑病變的奶奶來北京看病。
尚飛當即打車趕到同仁醫(yī)院,在醫(yī)院門店見到一個十七八的男孩,焦急地四處張望,看見尚飛,他趕緊上前:“姐姐,你可算來了?!?/p>
男孩帶尚飛找到爺爺奶奶,兩位70多歲的老人,坐在醫(yī)院的椅子上,眼神里滿是迷茫和不安,因為找不到檢查的診室,他們已經(jīng)樓上樓下折騰了兩個多小時了。
尚飛看見椅子下放著的塑料袋,里面裝著老人吃的藥、饅頭、雞蛋和水,老人因為感激她的到來,想給她點東西吃,又擔心她嫌棄,這一刻,尚飛感覺心里酸酸的。
同仁醫(yī)院眼科檢查項目特別多特比細,有些檢查還需要跨過天橋去東院做,難怪老人和男孩找不到。
尚飛帶著老人去做檢查,正常人三五分鐘就能過的天橋,因為老人視力模糊,他們足足用了15分鐘才走過去,穿過天橋的時候,尚飛扶著有眼疾的奶奶,男孩扶著爺爺,尤其是患有眼疾的奶奶,每一步都走得很艱難,尚飛一邊配合著奶奶的節(jié)奏,還一邊安慰著奶奶:“不著急,慢慢走?!?/p>
每次能給真正需要的人提供及時有效的幫助,尚飛心里也會覺得自己所做的工作是意義的。
尚飛曾經(jīng)陪診過一位患有帕金森的河南阿姨。不知道是因為患病,還是性格原因,阿姨很執(zhí)拗,特別“不聽話”,見面第一次就拉著尚飛大倒苦水,什么人生不如意啊,子女不孝順啊……她還總把和當大夫,不聽給她看病的醫(yī)生的話,聽網(wǎng)上大夫的。
弄得給她看病的醫(yī)生也很無語,都不怎么想搭理她了。有時候剛出診室她又有新問題,尚飛每次都耐心地幫她解決問題,這位阿姨吃藥時很隨意,有時候吃,有時候不想吃就不吃,尚飛怕她這樣吃藥影響治療效果,經(jīng)常就忍不住提醒她,要按時吃藥,其實這已經(jīng)超出了尚飛的工作范疇了,但尚飛覺得大家有這個緣分,她就希望她陪診的病人都能盡快好轉(zhuǎn)起來。
也許是感受到了尚飛真誠的關(guān)心,阿姨漸漸地就開始聽尚飛的話了,尚飛幫她總結(jié)出來的注意事項,她都認真聽到心里去了,甚至比起醫(yī)生,阿姨更聽尚飛的話。
做陪診師久了,尚飛也學會了做好醫(yī)患之間的橋梁,如果病人態(tài)度不好,她就趕緊跟醫(yī)生解釋:“他們就是焦慮,您給解答一些,就不焦慮了。”
她感覺到病人對醫(yī)生的不信任,就會提醒病人:“看病前至少得給大夫100%的信任,他才能給咱好好看?!?/p>
尚飛說過一句很幽默的話:“陪診師是過命的交情。”這份工作直面生死,離不開人情味,尚飛也因此收獲了很多額外的感動。
很多外地來的患者,都會給尚飛帶來家鄉(xiāng)的特產(chǎn)。
一位甘肅來的大叔,給尚飛背了足足5公斤重的小米;一位四川的委托人,因為尚飛陪他父母看病,給尚飛寄了臘腸;山東的叔叔阿姨,送過陳醋和大櫻桃;一位海南的叔叔,除了陪診費用,單獨發(fā)了666元的紅包……
尚飛沒收現(xiàn)金紅包,但是土特產(chǎn)她都收下了,因為那么遠背過來,她收下了,老人也安心。
06
但并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尊重和理解陪診師這個職業(yè),尚飛遇到過三次賴賬,甚至被人罵吸血鬼。
第一次是一對老人來北京眼科醫(yī)院看病,他們的兒子委托尚飛幫著接站、送站、訂酒店。尚飛給老兩口墊付了打車費、掛號費、房費,她順順利利地帶老人看完病,老人也覺得很開心,但最后老人的兒子卻不想付尾款,還差300多一直沒有付給尚飛,尚飛找他,他直接就不回復了。
還有一位,付了陪診費,但尚飛為他墊付的300元的掛號費一直沒給,尚飛體諒他經(jīng)濟困難,發(fā)消息給他:“不著急,啥時候方便再給”,結(jié)果發(fā)現(xiàn)對方已經(jīng)把她拉黑了。
還有一位患帕金森的大姐,尚飛陪著她到天壇醫(yī)院就診,專家給出了治療方案,先藥物治療,等待通知住院,但因為床位緊張,至少要等1-2個月。大姐聽到不能馬上住院,立刻就不高興了,藥也不開了,直接就走了。
大姐陪診的費用一直沒付,過了一個月,尚飛先是聯(lián)系陪診的委托人,就是大姐的外甥,索要陪診費用,但對方一直不理,尚飛沒有辦法,就直接聯(lián)系了大姐,結(jié)果大姐怒氣沖沖給她一頓罵:“病也沒看好,我憑啥給你錢!”
自己的付出換來這樣的對待,說不寒心那是假的,但更讓尚飛覺得難受的,還是一些惡評,有人在她發(fā)的陪診下面評論:“陪診師就是黃牛的另一個身份?!鄙踔劣腥苏f:“你們就是吸血鬼,病人看病已經(jīng)夠辛苦了,你們這幫人還吸病人的血!”
作為一名陪診師,尚飛看盡了人間百態(tài)和生死離別,她自己的父親生病時,她也曾站在ICU外手足無措,如今她幫助了1000多位患者在北京各大醫(yī)院順利看診,其中90%都是和她父親一樣的老年人,她盡心盡力地幫助每一位找到她的患者,幫助他們解決就醫(yī)難的問題,那些孤獨的老人,那些被社會發(fā)展拋棄了的老人,誰能理解他們獨自前往北京這樣的大城市看病的難?
尚飛每次陪同患者就診都會背著一個大包,這個大包足足有5斤重,里面裝的全是她為患者準備的必需品:病歷本、急救藥、創(chuàng)口貼、小零食、牛奶、水……陪診師是她的工作,她只希望盡自己的力讓患者順利完成就診,她付出辛苦,得到收入,讓那些慌張茫然的患者快速高效地順利就診,她覺得自己的工作存在就是有價值有意義的。
所以,雖然那些不好的言論也讓她感到不舒服和難過,但更多的時候,她感受到是患者的需要和感恩,做陪診師以來,尚飛經(jīng)常對她的委托人說:“希望你們認識我,但不需要我?!边@不是一句虛偽的客套話,是她發(fā)自內(nèi)心的祝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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