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太差了，什么都看不見，白茫茫的一片。”10月3日，張瑜在爬珠峰東坡時拍攝的一段視頻里這樣說。視頻中，灰黑色的巖石已經(jīng)覆蓋了一層白雪。

也正因如此，張瑜和一位朋友決定原路撤返，同路的另外3人繼續(xù)前進。

暴雪發(fā)生在10月4日夜晚。第二天，有網(wǎng)友發(fā)布求助信息稱，西藏海拔4900余米處的珠峰東坡營地暴雪導致近1000人被困無法下山。張瑜的3個朋友也在其中。

據(jù)報道，珠峰本次降雪是近年同期最強暴雪，能見度不足1米，加烏拉山口等關鍵路段被暴雪完全覆蓋。游客因道路結(jié)冰被困，被迫在帳篷中避險。多個徒步隊伍滯留曉烏錯、湯湘、熱嘎等營地。下山的通道全被堵住，有人員出現(xiàn)失溫癥狀。

10月7日晚，據(jù)央視新聞，累計已有580名徒步游客及300余名當?shù)叵驅(qū)А㈥笈９さ韧讲椒杖藛T同步安全抵達曲當鎮(zhèn)及周邊區(qū)域。其余的10多名徒步游客，在攜帶食品藥品、取暖供氧設備、保暖防寒衣物的定日縣救援力量引導幫助下，抵達前進接應點。

《中國新聞周刊》記者從定日縣消防救援人員處獲悉，此次參與珠峰東坡救援的消防力量共計110人，其中定日縣消防救援人員60人，日喀則市增援50人。

10月7日，一名在救援現(xiàn)場的曲當邊境派出所人員告訴《中國新聞周刊》，由鄉(xiāng)鎮(zhèn)政府、消防等多部門組成的救援力量已兵分四路進入山區(qū)，目前救援工作仍在進行中。

10月5日 中午，徒步游客在深雪中撤離。 圖/受訪者供圖

火爆而驚險的徒步

林滿是珠峰東坡徒步團的一名領隊，此次他們徒步的周期是7天8晚，這也是珠峰東坡大環(huán)線常規(guī)的市場線路設計。

他向《中國新聞周刊》回憶，10月4日早晨出發(fā)的時候還是雨夾雪，到了中午開始變?yōu)轾Z毛大雪。真正的問題出現(xiàn)在20時左右，“大雪還在持續(xù)不停地下，營地的雪當時已有10厘米左右的厚度了，所以大家心里有些恐慌”。他告知隊員要準備提前出山，大家都同意了。

林滿和其他3個領隊整晚都沒有睡覺，因為需要給游客的帳篷抖雪，把周邊的雪鏟開?！鞍凑债敃r的情況，如果不鏟雪抖雪，大概一個小時，帳篷就會被壓塌?！?/p>

到10月5日凌晨2時左右，林滿有些無能為力了?！澳菚r營地的雪已有40厘米左右的厚度，帳篷被淹了很大一部分?！?/p>

10月5日早晨，暴雪后帳篷被埋。圖/受訪者供圖

張瑜說，自己應該是第一波“逃出來的”?！?0月4日也有人在撤，到5日就幾乎不可能自己跑出來了，只能靠救援?！?/p>

這是張瑜等人第一次徒步珠峰。她說，珠峰東坡并非“小白路線”，其平均海拔5000米。據(jù)報道，珠峰東坡被徒步愛好者譽為“世界十大經(jīng)典徒步線路”之一，是無數(shù)登山愛好者此生必走的一條路線。

有戶外資深愛好者表示，與動輒五六十萬元、需要專業(yè)攀登技術的雪山登頂項目相比，珠峰東坡徒步的門檻更低。游客只需具備基礎體能和適當裝備，就能欣賞到雪山景色。目前市場上已形成成熟的商業(yè)服務體系，從拉薩出發(fā)的全程安排、牦牛馱運物資、營地餐飲服務到專業(yè)向?qū)阃?，使得即使沒有豐富高原經(jīng)驗的徒步者也能相對安全地完成旅程。因此，近年來徒步珠峰東坡成為許多游客的選擇。

多名受訪者表示，今年徒步的人數(shù)“讓人震驚”。成都悟野家戶外運動有限公司的工作人員楊槐海是此次珠峰東坡徒步的一名領隊，已經(jīng)有七年在國慶期間徒步珠峰東坡的經(jīng)驗。他告訴《中國新聞周刊》，今年的徒步人數(shù)“至少增加了三分之一”。

據(jù)報道，2023年抵達珠峰東坡徒步的戶外旅游愛好者約2000人，而10月7日，一名在救援現(xiàn)場的一線消防人員對《中國新聞周刊》表示，據(jù)其了解，此次被困的人數(shù)有“一千多人”。央視新聞則在10月7日晚報道，累計已有580名徒步游客及300余名當?shù)叵驅(qū)?、牦牛工等徒步服務人員安全抵達曲當鎮(zhèn)及周邊區(qū)域。其余的10多名徒步游客，在定日縣救援力量引導幫助下，抵達前進接應點。

《中國新聞周刊》記者就具體被困人員數(shù)量詢問定日縣消防救援大隊，對方表示目前沒有相關數(shù)據(jù)，不便透露相關信息。

張瑜說，這次事件后，一些戶外圈朋友來向她了解情況時表示，此次徒步者很多都是“小白”，“甚至還有人帶著小孩一塊去”，她認為，這是因為近年來珠峰攀登的商業(yè)化把高原徒步門檻降低了。

“那么多人在一起會讓人放松對天氣的警惕性，給人‘這么多的人沒有什么可害怕的’的錯覺。徒步者也傾向往好的方向期待天氣變化——大家經(jīng)歷了三天大雨什么也沒看到，萬一后面天氣好轉(zhuǎn)能看到更好的風景呢？”張瑜說。

救援難題

高原反應是徒步者面臨的主要風險。

一名正在救援現(xiàn)場的一線消防人員向《中國新聞周刊》表示，此次消防隊伍的主要任務為接應并轉(zhuǎn)移受困游客，尤其因身體狀況無法自行下撤的人員。他提到，在7日凌晨，救援人員曾將一名因肺水腫而無法行動的游客背運至安全地帶，并移交現(xiàn)場醫(yī)護人員。目前救援仍在上山接應過程中，現(xiàn)場主要困難包括海拔較高及降雪導致的道路濕滑。

得知朋友被困后，張瑜非常擔心，“大雪會把路覆蓋，如果對路不熟悉，很容易跌下崖或者走偏，而且我們9月30日進山后就一直在淋雨，裝備都濕了，大雪低溫加上潮濕容易造成失溫，非常危險”。

王小白也是此次珠峰東坡暴雪的親歷者。他表示，由于自主徒步者裝備準備通常較為充分，整體上并未出現(xiàn)大范圍的失溫險情，但他提到，若羽絨服、睡袋等核心保暖裝備被打濕，失溫風險將急劇增加。

王小白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在暴雪第二天的撤離過程中，由商業(yè)團隊、當?shù)啬撩窈完笈ｊ犅氏乳_路，大批被困人員從熱嘎、湯湘等營地向珠峰東坡核心觀景點措學仁瑪集結(jié)并下撤。據(jù)他觀察，救援力量包括武警、消防人員及當?shù)啬撩瘢渲心撩癫粌H幫助重裝徒步者背負行李，更在途中免費提供熱甜茶與土豆等食物補給。整個撤離過程持續(xù)至當晚。

10月6日11時，定日縣融媒體中心發(fā)文稱，此前安全抵達接應點的徒步游客已全部得到妥善安置。目前，人員身體狀況良好。王小白、林滿和張瑜的朋友也都轉(zhuǎn)移到了安全地帶。

10月7日，《中國新聞周刊》撥打了定日縣消防救援大隊的電話，接通時救援人員仍在山里。該救援人員表示，上一輪下撤一直持續(xù)到10月7日4時，今天的撤離時間還要看具體情況。

10月6日夜間，救援車輛及人員在徒步出口地接應點待命。圖/受訪者供圖

為何10月暴雪？

一位研究青藏高原氣候變化的學者對《中國新聞周刊》表示，事實上，每年10月是珠峰降水較少的時期，天氣晴朗，秋高氣爽，是登山活動的好季節(jié)。楊槐海也表示，進入10月下旬，因降雪增厚、路況復雜等，山區(qū)將進入封山期，“通常情況下10月中旬以后我們就不會進山了”。因此，10月初是珠峰徒步的最佳時間，也是最后期限。

楊槐海對《中國新聞周刊》表示，帶隊徒步珠峰這么多年來，從沒有遇到過國慶期間暴雪的情況。

登山者需要隨時觀察天氣變化。楊槐海說，他在出發(fā)前查看過衛(wèi)星云圖和天氣預報，“沒有明確說會有暴雪，只是說會有雨，但是山里天氣變化很快”。

“我們看天氣預報會精確到每小時的情況，9月30日進山的時候，我也只是看到說有雨，但沒有預報會下這么大的雪?！睆堣ふf。

上述學者也證實了高原天氣多變這一說法?！敖邓话惴殖蓛蓚€類型，一個是大氣環(huán)流大區(qū)域的降水，通常范圍較大；另一個是小范圍的對流降水，高原天氣多變就屬于這個范疇?！睂τ诖舜沃榉鍠|坡的極端暴雪，他認為，連續(xù)的降水、降雪不是由單因素導致，可能是對流天氣疊加大的環(huán)流造成的。

氣候多變帶來的是監(jiān)測和預報難?！扒嗖馗咴梢哉f是我國天氣預報最不準確的地區(qū)?！鄙鲜鰧W者表示，一方面是因為氣候形成過程的復雜。“青藏高原主要的水汽來源分為兩支，一支是從南部飄來的印度季風，另一支是從青藏高原西北邊來的西風帶。另外，本地的降雨蒸發(fā)以后又回到大氣里，也會形成降雨。”

另一方面是因為下墊面，它是整個高原氣候形成的重要部分?！澳壳暗奶鞖忸A報模式，對于下墊面的考慮還遠遠不足，這導致高原地區(qū)的天氣預報存在很多問題。”

此外，他還表示，近幾年青藏高原降水增加、水面擴張?！耙跃嚯x珠峰較近的拉薩為例，二三十年前的時候，拉薩夜雨非常多，但白天少雨。這幾年白天已經(jīng)有雨了，這是全球氣候變化的體現(xiàn)?！?/p>

他認為，在全球變暖的背景下，異常天氣的發(fā)生頻率會增加，對于珠峰這種氣候復雜的地區(qū)，僅靠健全天氣預警系統(tǒng)預防此類災難是不現(xiàn)實的?！熬仍犖楹唾Y金保障需要很大投入，另外要做好引導工作，包括登山的人數(shù)限制和游客自己的防范能力，否則遇到突發(fā)天氣，就會難以抵御。”

（文中張瑜、林滿、王小白為化名）

記者：邱啟媛（2468108277@qq.com）

實習生：倪紛紛、方思文

編輯：徐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