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2年的一個平常一天,在福建軍區(qū)的放映廳里,銀幕上映著一部講述治淮英雄事跡的紀錄片。
畫面中,一位女子正帶領“女子突擊隊”奮戰(zhàn)在泥濘的淮河堤壩上。
突然,觀眾席中響起一陣壓抑的哭聲,接著是喃喃自語:“她是我妻子!”
這位情緒失控的連長名叫馮學永,而屏幕上的女子,叫李秀英。
究竟是什么將他們夫妻生生拆散? 一場觀影,又能否再續(xù)前緣?
舊情如夢 六年無音
1946年的一個清晨,李秀英艱難地撐起身子,挺著已然高高隆起的肚子,慢慢走到灶臺前。
今日是馮學永回老家干活的日子,她還特意叮囑他:
“中午一定回來,家里米不多了,還得合計合計?!?/strong>
馮學永臨走時朝她擺擺手,憨笑著說了句“知道啦,趕在你饞酸菜前回來?!?/strong>
可這一去,便如泥牛入海,半點消息都沒了。
午飯時分,李秀英一邊喂著年幼的女兒吃飯,一邊不停往門外探頭張望。
左等右等,卻沒等來丈夫的身影。
她自我安慰著,也許是耽擱了,也許明早就回來。
可第二天、第三天、第五天過去,屋門依舊沉默,李秀英的心里一寸寸地涼了下去。
她挺著肚子,沿著馮學永回老家的那條田埂路一路打聽,連夜走進了婆家,可婆母一見她就急了:
“學永早就走了,怎么,他沒回家?”
一句話,讓李秀英腦袋里嗡地一聲炸開,婆婆顯然也意識到了不對勁。
當天晚上,兩個家庭徹夜未眠,村口小道被來來回回踩得像篩子似的,打聽的打聽,翻水渠的翻水渠。
可無論他們怎么找,馮學永就像人間蒸發(fā)了一般。
他的草鞋沒留下痕跡,他的工具還在家里擺著,連他臨走時穿的粗布衫也沒帶走第二件。
風言風語像野草一樣,從四面八方涌進李秀英的耳朵。
可她只是對著黑漆漆的村口望了一夜。
她知道哭也沒用,她還得活下去,家里還有一個不到兩歲的大女兒,還有臥病在床的養(yǎng)父,以及腹中這個隨時可能提前降臨的孩子。
日子苦得如嚼黃連,卻沒人替她喊疼,她沒時間崩潰,更沒資格倒下。
只有偶爾,在看著窗外某個背影與丈夫相似的那一瞬,眼睛才會忽然濕熱。
媒人來提過三次親,說“一個女人家撐啥家?找個男人過日子吧?!?/strong>
李秀英只是淡淡回了一句:“我男人還沒死,誰也別再來煩我?!?/strong>
她想,也許有一天,那個左肩微駝、步伐帶風的身影,會從遠處緩緩走來,然后笑著對她說:“讓你久等了?!?/strong>
她也知道,這種等法,或許等到白發(fā)蒼蒼都未必等得到結(jié)果。
但只要這一天未真正來臨,她就不會承認丈夫真的“沒了”。
春去秋來,六年流轉(zhuǎn),她被歲月熬著,變成了一家五口的頂梁柱。
而屬于她的傳奇,還在續(xù)寫…
筑堤為民,巾幗不讓須眉
1950年盛夏,淮河流域暴雨連綿,洪水如脫韁野馬,從上游一頭撲下,村莊、農(nóng)田、道路,頃刻間化為澤國。
李秀英站在村頭的堤壩上,望著滿目瘡痍的土地,眼前浮現(xiàn)的是十四年前那場水患的記憶。
那年她還只是個孩子,卻清楚記得洪水裹挾著樹木、牛羊甚至人,翻滾著吞噬了一切。
如今,歷史重演,她已經(jīng)不再是那個需要大人保護的小女孩。
很快,國家下達了關于治理淮河的決定,毛主席發(fā)出了響徹全國的號召:
“一定要把淮河修好!”
電文送到阜陽的那天,整個村委會沸騰了,李秀英第一個舉手:“我去!”
有人擔心她身體太瘦,又是女人,不宜做重體力活,她卻笑著說:
“我家就在河邊,水一來,莊稼毀了,命都難保,為自己,也為娃兒們的將來,我要去。”
她不只去了,還帶著一支由二十多個婦女組成的“女子突擊隊”,浩浩蕩蕩地出現(xiàn)在潤河段工地上。
工地上人頭攢動,鋤頭、鐵鍬在烈日下反射著寒光,她們的到來起初引來一片竊竊私語。
在那個年代,重體力工程幾乎是男人的天下,誰都沒見過女人也敢來搶“紅旗小組”。
可李秀英卻不服輸。
她一身舊布衣,戴著斗笠,手腳麻利,肩背堅實。
第一天抬土方,她就挑了滿滿兩擔,踏著厚重的泥漿走得又穩(wěn)又快。
男人抬五百斤,她咬牙也要跟上,很多姐妹最初都跟不上節(jié)奏,是她一個個拉著練動作,帶著做示范。
“女子突擊隊”沒有一個人叫苦。
她們把圍巾裹頭,手掌勒上麻繩,肩膀頂住壓得彎腰的擔子,一次次來回于堤壩與土堆之間。
李秀英的肩頭很快就磨出了血泡,每到夜晚就腫得抬不起胳膊。
可她咬牙忍著,夜里悄悄用磚頭壓自己的傷口,把腫脹“壓麻”,第二天繼續(xù)起早摸黑地干。
為了不耽誤工期,她帶著姐妹們分早晚兩個班輪換,幾乎一天只睡四個小時。
為了鼓勵士氣,她提議舉行“奪紅旗競賽”,誰干得多誰就掛紅旗在工棚。
可即便如此,治淮的工作也絕非靠意志就能完成。
最辛苦的是淘沙子,工人們要站在齊膝深的河水里,一鏟一鏟地將帶有冰碴的黃沙舀進框里再抬上岸。
一天泡下來,腿上滿是青紫紅印。
李秀英也去,別人泡水一小時就上來,她硬是在水里站了整整五個小時。
晚上回來,她的腿像是被刀剮一樣疼,連床都躺不下,只能半蹲靠墻。
日復一日,高強度的勞動終于壓垮了她。
一次在河堤投石作業(yè)中,她忽然眼前發(fā)黑,一個趔趄栽進河里。
工友們急忙把她拖上來,她卻口吐鮮血,被緊急送進工地醫(yī)院。
領導來了,親自批示要她好好休養(yǎng)。李秀英當著眾人的面點頭應承,轉(zhuǎn)身卻趁夜色偷偷溜出病房,摸黑又回到了工地上。
“秀英,你瘋啦!你不要命啦!”有姐妹哭著攔她。
她卻只說:“不拼命,我們的娃兒們,以后是不是還要死在水里?”
誰也拗不過她,那一晚,她帶著女子突擊隊繼續(xù)干活,夜風吹過她削瘦的臉龐,額頭上的汗珠仿佛在訴說著一代婦女的擔當。
1951年7月,潤河段工程提前完工,這一消息傳遍了全國,成為新中國成立以來首次大規(guī)模水利工程提前交付的奇跡。
而在慶功大會上,“女子突擊隊”的隊長李秀英被評為“治淮勞動模范”。
國慶前夕,她受邀赴京參加觀禮,還第一次登上了天安門城樓。
她沒見過那么多高樓,更沒想過能與毛主席面對面,主席還為她簽下了名字。
可她哪里知道,那段紀錄她的影像,也在此刻悄然傳播到了全國。
而在遙遠的福建軍區(qū),一個同樣日夜掛念她的男人,正注視著屏幕上的她,眼淚止不住地涌了出來。
銀幕重逢 淚灑軍營
1952年,福建軍區(qū)某部放映廳內(nèi),戰(zhàn)士們在長凳上坐得整整齊齊,等著即將開始的觀影。
墻上掛著“向治淮英雄學習”的橫幅,投影機旁的技師正在調(diào)試膠片。
軍區(qū)決定組織這場觀影活動,是為了讓廣大官兵從勞模事跡中汲取精神力量,增強戰(zhàn)斗意志。
馮學永坐在第三排靠左的位子上,原本只是抱著例行學習的態(tài)度來看這部紀錄片。
他是連長,身上背著一連幾十號兵的責任,也早習慣了紀律、任務、學習“三步走”的軍旅生活。
可影片剛放到第五分鐘,他的呼吸就開始變得不穩(wěn)了。
熒幕上,一個身穿粗布衣的女民工,在烈日下與隊友們一起抬著土方、肩挑石塊。
她的身影不高,但步子穩(wěn)健,額頭上布滿汗珠,雙手的關節(jié)粗硬如老樹皮,眼神里卻有種不容低估的堅毅。
那一瞬,馮學永像被雷擊中般愣住了。
他死死地盯著屏幕,屏住呼吸,不敢眨眼,仿佛怕漏掉一個眼神,一個角度。
“李秀英……”馮學永的嘴唇顫抖,手指在膝蓋上發(fā)抖地抓著,眼眶瞬間濕潤。
那是他失聯(lián)六年的妻子啊!
那是他日日夜夜在戰(zhàn)火中念著的名字,是他曾無數(shù)次夢回故里時渴望再見的身影。
他曾在逃出國民黨抓來的壯丁隊伍、加入解放軍、奔赴戰(zhàn)場的每一個夜晚,都把這個名字默默寫在心頭。
可他從未想到,在數(shù)千公里外的福建,在這樣一個放映廳里,自己會突然與她“重逢”。
馮學永的眼淚滑落臉頰,接著是壓抑的嗚咽聲:“她是我妻子!”
一瞬間,所有人都扭頭看向聲音的來源。
連隊的士兵們怔住了,誰也沒料到,那聲情緒崩潰的喊叫來自他們一貫沉穩(wěn)、嚴厲、幾乎從不掉淚的連長。
得知妻子的消息,激烈的情緒過后,他反而冷靜下來了。
他沒有馬上請假回家、也沒有火急火燎地奔向李秀英所在的地方。
他心中明白,六年的時間太長了,他不確定李秀英是否還在等他,若她已經(jīng)另嫁他人呢?若她的生活已經(jīng)重新安穩(wěn)呢?自己貿(mào)然出現(xiàn),豈不是會擾亂她的生活?
于是,他決定先寫一封信,寄往家鄉(xiāng)的鄉(xiāng)政府。
他在信里小心翼翼地寫下自己的身份、行蹤,講述了被抓壯丁、被迫參軍、后來起義解放軍再到朝鮮參戰(zhàn)的全部經(jīng)歷。
他最后寫道:“我只是想知道,她是否還好?”
這一封信,從福建寄出,橫跨千里,幾經(jīng)輾轉(zhuǎn),終于被鄉(xiāng)干部送到了李秀英的手中。
當看到“馮學永”三個字出現(xiàn)在抬頭那一刻,李秀英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抱著信放聲痛哭。
那是她等了六年的信啊,等得太久,久到她都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他了。
她什么都沒說,連夜趕回家里交待好孩子與父母,隔天便踏上了南下的列車。
她要去找他。
火車一路南下,李秀英把那封信看了又看,六年的苦楚、等待、煎熬,似乎都在這一紙信箋上得到了回響。
而遠在福建的馮學永,也正一日日焦急等待著回信。
他不知道李秀英是否已婚,也不知道她收到信會作何回應,他只是抱著一個老兵的執(zhí)拗守著心頭的那點希望。
直到軍營傳來消息,有位女同志前來找他。
那一刻,馮學永沖出軍營大門,像年輕時奔跑在田埂上的少年。
他在風中停下腳步,望見那熟悉的身影緩緩從人群中走來。
馮學永站定,輕聲喚道:“秀英……”
六年,風霜雨雪,終于在此刻,化為一場淚水交織的重逢。
他們從未再分開,直到1976年,馮學永正式離休,隨部隊一同轉(zhuǎn)業(yè)回安徽。
李秀英也終于卸下多年奔波的行囊,回到闊別已久的老家,在印刷廠任職,日子簡樸卻安穩(wěn)。
她眼中的光,從未黯淡。
那光,映著千軍萬馬、萬眾一心,映著汗水、淚水、血水,匯成的大河,也映著一場從銀幕開始,跨越歲月、忠貞不渝的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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