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死的時候,病房空得像個倉庫。
窗外雨聲淅瀝,我盯著天花板上的裂縫,心里只剩一句話:“活了一輩子,竟連個送終的人都沒有。”
五套房,全送出去了。表哥借住一套,表姐說孩子結(jié)婚要一套,外甥做生意賠錢,我又給了一套……剩下兩套,被我拿去“救急”幫他們周轉(zhuǎn)。
到頭來,他們一個個都說:“老許人不錯,就是傻?!?/p>
葬禮那天,我仿佛還在場。靈堂里彌漫著紙灰味,侄子們在門口吵房產(chǎn)分配,表哥邊抽煙邊笑:“他那幾套房,算下來得幾百萬吧?可惜,不留點(diǎn)給自己?!?/p>
我想開口罵,可身體早冷透。只剩心里一陣恨意翻滾:親情啊,真能噬人。
一陣眩暈襲來,我的意識猛地被什么拉扯。再睜眼,天光刺眼。屋里擺著舊木桌、電風(fēng)扇吱呀作響,日歷停在——2002年7月5日。
我愣了足足一分鐘,直到電話響起。
“喂,小國啊,我是你表哥啊?!蹦锹曇羰斓米屛翌^皮發(fā)麻。
“聽說你那房子快交房了吧?我兒子結(jié)婚,先借住幾個月唄?!?/p>
我一瞬間仿佛被火燙了似的,呼吸都滯了。
這句話,我前世聽過無數(shù)遍——就是從這天開始,我走上了‘被掏空’的一生。
“你別急,”我強(qiáng)忍著心跳,努力讓聲音平穩(wěn),“房子還沒交,手續(xù)在銀行卡著?!?/p>
對方愣了一下,語氣瞬間冷下來:“行吧,那你盡快啊,都是一家人,別太生分?!?/p>
電話掛斷,我的手還在抖。
我站在窗邊,看著外面老舊的樓群、被太陽曬得發(fā)白的天,心里一點(diǎn)點(diǎn)冷靜下來。
老天讓我回來,不是讓我重蹈覆轍。
我摸出煙,點(diǎn)上第一口。煙霧升起的那一刻,我?guī)缀跄苈犚娗笆雷约嚎人缘穆曇簟?br/>那一世,我把“善良”當(dāng)?shù)拙€。
這一世,我要把“底線”當(dāng)武器。
我對著窗外低聲道:
“這一次,我不會再做爛好人。”
2.
表哥來得比我預(yù)想的還早,才重生兩天,他就帶著一臉親熱的笑登門了。
“建國啊,聽說你那套房子下個月就交房了?我家那小子不是要結(jié)婚嘛,婚房還沒著落,想著……你那房子先借我們住住,半年,一年最多,等我們緩過勁兒來就還你。”
他語氣輕松得像是借個水杯,語氣里的“理所當(dāng)然”讓我心頭一陣煩躁。
上一世,我也是這么被這句話套住的。
半年,拖成一年,兩年……拖到第八年我提還房,他跟我翻臉;打官司,他說“我哥當(dāng)年自愿給的”;最后那套房成了他們家戶口所在地,誰都攆不走。
我盯著他,笑著點(diǎn)頭:“房子確實(shí)快交了,不過房產(chǎn)證還沒下來,銀行那邊卡著,辦不了入住手續(xù)。”
“你不急嘛,又沒人住?!彼凵耖W了下,“就讓我們先進(jìn)去唄?!?/p>
我扯了個謊:“施工隊(duì)把那邊當(dāng)材料倉庫用了,鑰匙我都沒拿回來。”
他眼角抽了抽,笑容里帶了點(diǎn)試探:“你以前不是挺爽快的?”
我不接話,轉(zhuǎn)身倒水時,悄悄把手機(jī)調(diào)到錄音模式,丟在了茶幾下。
妻子那天晚上問我,“哥來借房你不答應(yīng),他會不會多想?”
我沒回話,只低頭抽煙。她繼續(xù)說,“人家畢竟幫過我們,借個房,算什么?!?/p>
我抬起頭看著她,“那你記得,他上次還房了嗎?”
她愣了下,沒吭聲。
我心頭一陣堵:“親情一旦沾上利益,很多人臉上的笑,都是假的。”
這一次,我絕不會讓他踏進(jìn)那扇門。哪怕是從我嘴里搶走的,我也會親手拿回來。
3.
周末,表哥打電話過來,說聚餐,說是親戚多年沒坐一起了。
我知道這頓飯是什么局,但還是去了。桌上一圈人,三姑六姨齊到場,還有我堂弟堂妹,連平時不露面的姨夫都來了。
“建國啊,”表哥第一杯酒剛敬完,話就挑明了,“那房子的事,你別藏著掖著,侄子結(jié)婚等著用呢?!?/p>
“我們都一家人?!比靡哺?,“哪有人這么較真的?房子空著也是空著。”
我夾了口菜,沒應(yīng)聲。
堂妹接話:“你以前多講情分啊,現(xiàn)在發(fā)了點(diǎn)小財,就開始不認(rèn)人了?”
氣氛越來越壓抑,每個人的語氣都帶著試探甚至責(zé)備。我低著頭喝湯,冷眼看著他們一個個輪番上陣,好像不答應(yīng),我就不是人。
直到姨夫放下酒杯,語氣一沉:“你啊,也得聽勸。你這房子,本來就該留給家里人。”
我放下筷子,頭也不抬:“那我問一句,上一世——”我停頓了一下,改口,“我那年住院,誰來病房門口守過一晚?”
桌上頓時安靜下來,沒人說話。
我看著眾人,“房子我一套套送出去,最后誰來送我最后一程了?”
氣氛僵了幾秒,表哥干笑,“你這人,怎么突然說得跟生離死別似的?”
我站起身,平靜說:“飯我吃了,房,借不了?!?/p>
晚上回家,妻子把碗洗得嘩啦響,冷聲說:“你真是變了,以前你不是這樣的?!?/p>
“我以前就是太傻?!蔽衣曇舻?,卻一句一頓。
第二天,父親拄著拐杖上門,臉色鐵青:“我聽你舅他們說了,你現(xiàn)在連親戚都不認(rèn)了?”
我壓著火:“爸,我不是不認(rèn),是不想再被他們騙。”
“那是你表哥!你小時候病了,是他送你去的醫(yī)院!”父親拍桌。
我喉嚨發(fā)緊,但還是開口:“可我后來病了,他們一個都沒來。”
他盯著我看了很久,怒罵:“你變了,變得絕情!”
我低頭,不爭不辯,只說了一句:“爸,這一次,我不能再心軟了。”
4.
“你真是瘋了?!边@是妻子那天第七次說這句話。
我坐在餐桌前,攤開賬本,計算最后一筆工地尾款還差多少。
她站在我對面,手里捏著水杯,聲音透著厭煩:“家里都快揭不開鍋了,你還想去拍地?”
我頭也沒抬:“這塊地,再不出手就被人搶了?!?/p>
她笑了:“你還真當(dāng)自己是開發(fā)商了?你拿什么搶?那點(diǎn)破工程的毛利?”
我抬起眼,盯著她:“我不是賭錢,我賭未來。”
她搖頭進(jìn)了房,門“砰”一聲關(guān)上。
那天晚上我去找父親,想讓他幫我湊點(diǎn)啟動金。他聽我說完,只問了一句:“你是不是腦子真出問題了?”
我沒吭聲。
他拄著拐杖,一步步走到門口,回頭看我:“你連老婆都管不好,還想炒地皮?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p>
門又一次關(guān)在我面前。
我知道,沒人站在我這邊了。
但我更知道,前世這塊地在2012年被萬城集團(tuán)拿下,三年翻十倍,如今的價格,是最低谷。
我變賣了兩個還在施工的小項(xiàng)目,甚至把手上的老面包車都抵押出去,才湊夠首付。
簽合同那天,同行看著我遞出支票,低聲嘀咕:“他真想一步登天?。窟@地邊上連公交站都沒有。”
我笑笑沒解釋。解釋沒有用,只有結(jié)果有用。
晚上我回到家,妻子沒開口,飯也沒做。我自顧自煮了碗面,吃到一半,她從房間走出來,丟下一句:“我明天回娘家,冷靜幾天?!?/p>
我放下筷子,看著她的背影,心里卻前所未有的堅定。
沒人信我沒關(guān)系。
這一步,要是我自己都不敢走,那我就活該再走一遍上一世的路。
這一世,我不再求誰理解。我只求自己,別再后悔。
5.
2005年,房價瘋漲。那塊被他們笑成“鳥不拉屎”的地,成了新區(qū)重點(diǎn)規(guī)劃區(qū)域。地價翻了十倍,開發(fā)商主動上門談合作。
我從一個被人瞧不起的包工頭,變成了小有名氣的開發(fā)商。
可是消息傳出去,最先找來的,不是祝賀的人——是表哥。
那天下午,他帶著疲憊的笑坐進(jìn)我辦公室,臉上的油光都壓不住慌張。
“建國啊,老弟,我是真沒辦法了。廠子這兩年投資大,資金鏈斷了,再撐下去就完?!?br/>他嘆氣,又壓低聲音:“我知道你現(xiàn)在手里有錢,幫哥一把,三百萬,過完這關(guān)我一定還?!?/p>
我看著他,沉默。那雙手我太熟悉——上輩子,當(dāng)我拿著病危通知單求他借三萬時,就是這雙手關(guān)上了門。
“表哥?!蔽议_口,聲音平淡,“那年我病了,求你借三萬,你記得你怎么說的嗎?”
他神色一滯,嘴角抽搐:“那……那時候情況不一樣啊?!?/p>
我站起身,拿起桌上的合同,笑了笑:“對,我現(xiàn)在的情況也不一樣了。”
他急了,抓著我袖子,“建國,你不能這么絕啊,咱是一家人!”
我淡淡甩開他:“一家人?從你關(guān)門那一刻起就不是了?!?/p>
他怔在原地,看著我走到門口。
“你救我一命,我念你一輩子??赡憧次宜赖臅r候,笑得也挺輕松?!蔽艺Z氣平靜,卻比刀還冷。
我走出門時,他還在喊:“建國,我真錯了——”
那聲音被辦公室門“咔”地一聲隔開,徹底消失。
晚上回家,妻子站在門口,看著我良久。
“你這幾年……我好像從來沒認(rèn)真看過你?!彼p聲說。
我脫下外套,平靜地笑了笑:“我沒變,只是不再讓人踩著我活?!?/p>
她沒再說話,只是慢慢走過來,替我倒了一杯水。
那一刻,我忽然覺得,家,終于安靜了。
6.
那天凌晨兩點(diǎn),我接到電話,說父親中風(fēng),被送進(jìn)了縣醫(yī)院。
我沖到病房時,幾個親戚站在走廊口,手插兜,一臉為難。
“醫(yī)院要交押金,”護(hù)士催著,“手術(shù)得盡快做?!?/p>
我看了他們一眼,沒人吭聲。三姑先開口:“我們也不清楚情況,你是兒子,這事還是你來吧?!?br/>表哥跟著應(yīng)和:“是啊,你現(xiàn)在有錢,救人要緊。”
我沒多說,把銀行卡遞過去:“刷卡,盡快手術(shù)?!?/p>
一夜下來,父親手術(shù)順利轉(zhuǎn)入病房。所有親戚早已散光。
我坐在床邊,望著他花白的頭發(fā),心里堵得發(fā)緊。
天亮?xí)r,父親醒了。
他費(fèi)力地抬手,拉著我:“建國……你是對的。”
我低下頭,喉嚨發(fā)澀。
“我那時候,被他們一說,就信了。你娘走得早,我也沒撐起這個家。”
他眼角有淚,卻是無聲的。
“爸,別說了,休息吧?!蔽椅罩氖?,那一刻,心里那些積壓多年的怨氣,忽然全散了。
他微微笑了笑:“你能來,我這心就安了?!?/p>
妻子在門口看了很久,輕聲說:“以前我總說你變了……其實(shí),是我沒懂你。”
我轉(zhuǎn)頭看她,她眼里有淚。
那一刻,病房外陽光正透進(jìn)來,照在父親的床頭,也照在我的手上。
我心里默念:
這一世,我不求誰懂,只求守好我該守的。
7.
2022年,我名下已有四家地產(chǎn)公司,十幾塊地正在開發(fā)。那塊當(dāng)年被笑話的“荒地”,早已蓋起了兩棟高層商住樓,樓下是商圈,樓上全清盤。媒體還寫了篇報道,說我是“慧眼識珠”的本地企業(yè)家代表。
但我知道,那不過是一步一步熬出來的賬本和熬夜換來的。
那天吃完午飯,我剛走出公司大樓,就看到表哥和三姑在門口等我。
“建國??!”表哥滿臉堆笑,“你現(xiàn)在做這么大了,咱也沾沾光不是?你看家里那塊地,咱一起盤一盤?”
三姑接過話:“你嬸嬸她都說了,你現(xiàn)在手眼通天,不帶著自家人,不合適?!?/p>
我站在臺階上,看著他們這些人,笑著點(diǎn)點(diǎn)頭:“我現(xiàn)在確實(shí)手眼通天,但我這人……小氣。”
表哥愣了下,試探著笑:“你以前不是這樣的,誰來借房借錢,哪次不是你第一個答應(yīng)?”
“所以,”我轉(zhuǎn)過身,語氣平靜,“以前的我,活得也不怎么樣?!?/p>
他們怔在那里,一時間都說不出話來。
我繼續(xù)走,步子不快不慢。背后那點(diǎn)竊竊私語和訕笑聲,我聽得清清楚楚,但已經(jīng)懶得理了。
這些人,當(dāng)年踩著我軟肋上位,如今換我站穩(wěn)了,他們就換張臉來套近乎。
可我不是那個爛好人了。
現(xiàn)在的我,早就學(xué)會了:
不是什么人,都值得拉一把。
8.
午后的陽光灑在客廳的木地板上,一片溫?zé)帷?br/>我坐在藤椅上,懷里抱著剛滿月的孫子,小家伙睡得香,嘴角還掛著點(diǎn)奶漬。
我看著他,輕聲說:“你爺爺年輕時,做過一件最蠢的事,就是不懂得拒絕。”
孩子當(dāng)然聽不懂,只是突然攥了攥我的手指,小小一只,力氣卻不小。
我笑了下,心里卻有點(diǎn)酸。
那時候我總以為,退讓就是成全,善良就是美德,可后來才明白,有些人把你的讓步,當(dāng)成了軟弱,把你的底線,當(dāng)成了門檻。
兒子走過來,替我調(diào)整了下靠墊,問:“爸,如果能重來一遍,你最想做的是什么?”
我沒馬上答他,只是望向窗外那片熟悉的高樓。
十年前那塊“鳥不拉屎”的地,如今成了整個城市的商業(yè)心臟。那時他們笑我瘋,如今他們搶著買我蓋的樓。
我緩緩開口:“重來一遍,不是為了多有錢,是為了別再當(dāng)冤大頭?!?/p>
他沉默了幾秒,低聲說:“您這些年,真的不容易?!?/p>
我點(diǎn)了點(diǎn)頭,又看了一眼孫子。
這一世我沒讓誰再從我身上撕下一塊肉,也沒讓家人再為一點(diǎn)蠅頭小利爭得面紅耳赤。
因?yàn)槲沂刈×俗约海步虝怂麄儯?br/>善良必須有邊界,親情也必須清清楚楚。
這是我這一生,最重要的一課。
講給我自己,也講給他們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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