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chuàng)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chuàng)作,請勿與現(xiàn)實關聯(lián)
"建國,咱算算賬吧。這輩子的賬。" 李秀蓮臨終前的這句話,揭開了一個家庭三十八年的秘密。北京飄雪的冬日,她剛離世三小時,丈夫張建國就在醫(yī)院走廊為喪葬費討價還價,而她攥在手心的存折,卻囑咐兒子一分都別給丈夫。
這場從新婚就開始的 AA 制婚姻,將柴米油鹽算得清清楚楚:房租平攤、奶粉均分,連買件襯衫都要互相試探價格。當胃癌晚期的診斷書來臨,她拒絕丈夫分擔醫(yī)藥費,卻在保管箱里藏著二十三萬積蓄和從未說破的私房錢秘密。
泛黃的賬本記著每筆開銷,卻算不清夫妻間的情分。那些藏在票據(jù)后的真心話,終將隨著保管箱的開啟浮出水面……
李秀蓮走的那天,北京飄著細碎的雪粒。
細小的雪花落在醫(yī)院灰蒙蒙的窗臺上,很快融化成水痕,像誰悄悄淌下的淚。
張偉站在走廊盡頭,指尖凍得發(fā)僵,聽著不遠處父親張建國在電話里跟殯儀館的人低聲爭執(zhí)。
"什么?一對花圈要六百?" 張建國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急切,"就普通紙扎的就行,四百不能再多了,你們這價也太離譜了..."
"冷藏柜一天兩百二?湊個整兩百成不?她這輩子就不愛鋪張..."
張偉裹緊了身上的外套,胸口像塞了團濕棉花,悶得喘不上氣。
母親剛咽氣不到三個小時,身體的余溫或許還殘留在病房的被單里,父親已經(jīng)開始為這些喪葬費用一分一厘地計較。
這似乎再符合這個家不過了,卻又在這飄雪的冬日里,透著刺骨的悲涼。
李秀蓮是昨天后半夜走的。
臨終前,她用盡最后力氣拽著張偉的手,從枕下摸出張磨得發(fā)亮的存折,塞進他掌心。
"小偉,媽這一輩子的積蓄都在這兒。" 她的聲音輕得像嘆息,氣若游絲卻異常執(zhí)拗,"密碼是你生日,記住,這錢全給你,誰也別分。"
"媽,您別瞎說,醫(yī)生說您能好起來的。" 張偉握著那本薄薄卻沉甸甸的存折,感覺母親的手涼得像冰,眼淚糊了滿臉。
"傻孩子,媽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 李秀蓮虛弱地搖了搖頭,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堅定,"答應媽,一分都別給你爸。"
"為啥啊媽?您跟爸到底咋了?" 張偉哽咽著追問,心里攢了幾十年的疑惑像潮水般涌上來。
"因為... 他這輩子就沒對我敞亮過。" 李秀蓮的嘴唇輕輕動著,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沒等張偉再問,她已經(jīng)慢慢閉了眼,嘴角還留著一絲說不清的苦澀。
現(xiàn)在,母親真的走了。
張建國還在走廊那頭對著電話念叨,聲音里聽不出多少悲傷,更多的是被 "敲竹杠" 的不滿。
"爸。" 張偉深吸一口氣,踩著地上的雪水走過去。
"嗯?" 張建國慌忙捂住聽筒,轉(zhuǎn)頭看他,眼角的皺紋里還藏著討價還價的急切,"咋了?"
"媽后事的錢,您別操心了。" 張偉盡量讓聲音平穩(wěn)些,"我來張羅,您歇著吧。"
張建國愣了愣,上下打量他兩眼,嘴角動了動:"也行,你媽這輩子最疼你,花點錢辦得體面些,應該的。" 他頓了頓,又補充道,"回頭把收據(jù)都留著,咱父子倆明算賬。"
張偉的心沉了沉,終究沒說什么,只是點了點頭。
辦完所有手續(xù),父子倆沉默地走出醫(yī)院。
雪粒落在張建國花白的頭發(fā)上,他縮著脖子把棉襖領豎得更高,突然沒頭沒腦地問:"小偉,你媽走前,沒說啥特別的?"
"沒啥特別的。" 張偉喉嚨發(fā)緊,避開父親的目光,"就說讓我以后好好照顧您。"
這是個善意的謊言。
母親臨終的話像根冰錐,扎在他心上,他不知道該不該在這時候說出來。
"是嗎?" 張建國的語氣有點怪,眼神在他臉上轉(zhuǎn)了兩圈,"她沒提存折或是錢的事?"
"錢?" 張偉故作驚訝地挑眉,"沒提啊,媽那會兒都沒力氣說這些了。"
"哦,那沒事了。" 張建國擺擺手,把臉埋進衣領里,"回家吧,家里還有一堆事要拾掇。"
二
要說起李秀蓮和張建國的 AA 制,得從他們新婚第五天算起。
1985 年 3 月 12 日,植樹節(jié)那天,兩人剛從老家度完蜜月回到北京。
那個年代的北京,住房還靠單位分配,他們分到了胡同深處一間十六平米的平房,墻壁上還留著上一戶人家貼的舊年畫痕跡。
收拾屋子那天,李秀蓮坐在吱呀作響的木凳上,看著張建國爬上爬下釘釘子掛東西,突然開口打破了沉默。
"建國,咱商量個事。"
張建國正踮著腳往墻上掛結婚照,聞言頭也不回地應:"啥事啊媳婦?"
"家里開銷的事。" 李秀蓮從布包里掏出個紅皮小本子,翻開第一頁,上面用鉛筆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字,"我算了下,咱倆人工資加起來,我每月 108 塊,你 86 塊,一共 194 塊。"
"嗯,然后呢?" 張建國把照片掛正,轉(zhuǎn)身擦了擦手上的灰。
"我尋思著,咱把賬算清楚些。" 李秀蓮把小本子推到他面前。
張建國看著本子上的數(shù)字,皺起眉頭:"啥意思?兩口子過日子還得算賬?"
"正因為是兩口子,才得算清楚。" 李秀蓮的語氣異常認真,用手指點著本子上的字,"你看,房租每月 12 塊,水電費估摸 6 塊,糧油票折成錢 18 塊,菜錢 25 塊... 加起來一月基本開銷 61 塊。"
"這些不都是該花的嗎?" 張建國有點不耐煩地撓了撓頭。
"該花,但得說清楚誰出。" 李秀蓮合上本子,眼神定定地看著他,"我的意思是,這些錢咱一人一半,你出 30 塊 5 毛,我出 30 塊 5 毛。"
張建國徹底愣住了,嘴巴張了半天沒合上:"秀蓮,咱是夫妻??!夫妻就得同甘共苦,哪有這么 AA 制算這么細的?"
"正因為要同甘共苦,才得明明白白。" 李秀蓮站起身,因為激動,臉頰泛著紅,"建國,我跟你說實話,我哥嫂就因為錢的事吵得快離婚了,今天他說我貼補娘家,明天我說他藏私房錢,我不想咱也這樣。"
"可咱不是那樣的人啊..." 張建國試圖辯解。
"沒有可但是的。" 李秀蓮斬釘截鐵地打斷他,"我想好了,從今天起,家里所有開支都平攤。你的工資你自己存,我的工資我自己管,花在公家的錢一人一半。這樣最公平,誰也不欠誰。"
張建國看著妻子較真的樣子,知道這事沒商量。
他太了解李秀蓮了,這女人認準的事,九頭牛都拉不回來。
"那... 那咱各人的零花錢呢?" 他遲疑地問。
"各人的錢各人花。" 李秀蓮回答得干脆,"你想買酒買煙隨你,我想買塊花布做衣裳也不用跟你報備,互不干涉。"
"那要是買大件呢?比如買洗衣機、電視機啥的?"
李秀蓮想了想:"超過四十塊的開支,咱提前商量,還是一人一半。"
就這樣,兩人的 AA 制日子開始了。
最初幾個月,張建國很不適應。
每次買菜回來,李秀蓮都要對著收據(jù)仔仔細細核半天,然后在紅皮本子上工工整整記著:"今日買菜 7 塊 6,黃瓜 1 塊 2,雞蛋 3 塊,土豆 8 毛... 張建國分攤 3 塊 8,李秀蓮分攤 3 塊 8。"
"用得著這么精確嗎?幾毛錢的事。" 有次張建國忍不住嘟囔,看著妻子在本子上畫杠杠記賬,覺得跟單位報銷似的。
"咋不用?一分錢也是辛苦掙來的。" 李秀蓮頭也不抬地說,筆尖在紙上沙沙響,"你別瞅不上這零頭,攢多了就是一筆錢。"
張建國慢慢發(fā)現(xiàn),妻子不光賬算得細,心思也細得像頭發(fā)絲。
有次他買了瓶二鍋頭,剛擰開蓋子,李秀蓮就從廚房探出頭:"這酒多少錢?"
"兩塊五。" 他抿了一口。
"你喝酒是你的事,別在屋里喝,嗆得慌。" 李秀蓮皺著眉,"還有,這酒錢你自己記著,不算家里開銷。"
張建國悻悻地把酒收起來,走到院里去喝。
過了幾天,李秀蓮買了個暖水袋,也特意跟他說:"這暖水袋 8 塊 5,就我冬天用,不算你那份。"
一來二去,兩人對彼此的開銷都門兒清。
張建國心里暗暗佩服妻子的精明,同時也開始留意自己的每筆花費,生怕被 "算計"。
真正的考驗是在張偉出生后。
1986 年夏天,李秀蓮查出懷孕,兩人第一次坐在燈下正經(jīng)討論孩子的開銷。
"秀蓮,孩子的奶粉尿布啥的,咋算?" 張建國搓著手,有點緊張地問。
李秀蓮摸著肚子,眼神軟乎乎的卻語氣堅決:"孩子是咱倆人的,當然一人一半分攤。"
"連產(chǎn)檢錢也算?"
"從懷到生到長大,所有錢都算。" 李秀蓮沒半點含糊。
張建國有點擔心:"可你懷孕了沒法上班,工資得少..."
"那是我的事,不用你操心。" 李秀蓮的態(tài)度硬邦邦的,"我能在家縫縫補補掙點,不會讓你多掏錢。"
果然,李秀蓮說到做到。
她大著肚子,在家給服裝廠縫紐扣鎖邊,手指被針扎得全是小窟窿,硬是沒讓家里的賬面上虧了錢。
張偉出生那天,張建國在醫(yī)院走廊里急得直轉(zhuǎn)圈,煙抽了一根又一根。
護士出來說母子平安時,他腿一軟差點坐在地上。
住院那幾天,醫(yī)藥費、住院費、紅糖雞蛋錢... 每筆開支李秀蓮都讓護士開了收據(jù),躺在病床上還攥著紅皮本子算賬。
"建國,這五天總共花了 386 塊 4 毛,你出 193 塊 2 毛,我出 193 塊 2 毛。" 她虛弱地靠在床頭,聲音還有點發(fā)顫。
"秀蓮,你剛生完孩子,先養(yǎng)好身子,賬我來記。" 張建國看著她蒼白的臉,心里有點不落忍。
"不行,賬不能亂。" 李秀蓮固執(zhí)地搖頭,眼睛卻亮得很,"還有,孩子以后的奶粉錢一罐 7 塊 2,尿布 1 塊 8,都得記清楚。"
月子里,兩人就開始給孩子記賬。
奶粉多少錢,打預防針多少錢,買個小玩具多少錢... 每筆都在紅皮本子上記著,精確到分再分攤。
有次,張建國看著本子上密密麻麻的數(shù)字,忍不住說:"秀蓮,誰家養(yǎng)孩子這么算賬???孩子是心頭肉,哪能這么分彼此?"
李秀蓮正給孩子喂奶,聞言動作一頓,抬頭看他:"建國,我問你,要是咱將來過不到一塊兒了,孩子跟誰?"
"啥過不到一塊兒?咱好好的咋說這話?" 張建國嚇了一跳。
"我是說萬一。" 李秀蓮的眼神沉了沉,"萬一真有那么一天,孩子的撫養(yǎng)費咋算?現(xiàn)在算清楚,將來就沒啥好爭的。"
張建國被問得啞口無言,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
"咱現(xiàn)在把賬算明白,對孩子也是負責。" 李秀蓮繼續(xù)說,"等他長大了就知道,爹媽對他的付出一樣多,誰也不欠誰的。"
張建國漸漸懂了妻子的心思。
李秀蓮不是摳門,是沒安全感。她想用這種方式證明自己的付出,也逼著對方承擔該有的責任。
但張建國也不傻。
他開始留意李秀蓮的小動作。
比如李秀蓮說買菜花了 9 塊,他第二天路過菜市場問了問,實際只花了 7 塊 5。
比如李秀蓮說孩子的麥乳精漲價到 4 塊 8 一袋,他在供銷社看到,同樣的只要 4 塊 3。
起初張建國以為是記混了,次數(shù)多了才明白:李秀蓮在悄悄給自己 "攢私房錢",把多報的錢悄悄存了起來。
于是,張建國也開始打自己的小算盤。
水電費單子他會對著電表水表重算,發(fā)現(xiàn)李秀蓮多報了一塊五;買米買面時,他會親自去糧店,生怕價格被 "抬高"。
慢慢的,兩人之間形成了種微妙的平衡:都精明,都耍小聰明,卻又都心照不宣地維持著表面的平和。
有次,李秀蓮買了件碎花襯衫,張建國隨口問:"多少錢?"
"38 塊,我自己的錢買的。" 李秀蓮語氣輕松。
張建國沒說話,心里卻記下了。
第二天他路過那家服裝店,特意進去瞅了瞅,同款襯衫標價 33 塊。
回家后,他沒直接說破,而是閑聊似的:"秀蓮,我今天看中雙皮鞋,老板要 45 塊,你覺得貴不?"
李秀蓮立刻放下手里的針線:"45 塊買雙鞋?太貴了!最多給 30 塊,不能再多了。"
張建國笑了:"行,聽你的,我明天去講講價。"
就這么著,兩人在柴米油鹽里互相試探,互相較勁。
表面上是嚴格的 AA 制,實際上是場持續(xù)了三十多年的無聲較量。
鄰居王大媽有次在胡同里碰到李秀蓮,忍不住問:"秀蓮啊,你們夫妻倆這么算來算去,不累得慌?"
李秀蓮正在給自行車打氣,聞言直起身擦了擦汗,笑了笑:"王大媽,您不懂。算賬是個念想,也是個保障。"
"保障啥?" 王大媽好奇地追問。
"保障自己不吃虧,也保障別人不占咱便宜。" 李秀蓮低下頭繼續(xù)打氣,聲音悶悶的,"這樣誰也不欠誰的,心里踏實。"
王大媽搖搖頭:"我是看不懂你們這年輕兩口子,夫妻哪能這么生分。"
但李秀蓮心里清楚,這種日子讓她踏實。
她知道張建國每一分錢的來路,也清楚自己每一分錢的去處。
沒人能占她便宜,她也不占別人便宜,這樣挺好。
至于張建國,起初不理解,后來也慢慢習慣了。
甚至有時候他會想,這樣也好,起碼不用為錢吵架,家里總安安靜靜的。
只是兩人都沒料到,這種看似公平的 AA 制,會在三十八年後,變成一筆算不清的人生總賬。
三
李秀蓮生病是在前年深秋。
那天她像往常一樣坐在燈下記賬,算著算著突然捂住胸口,疼得額頭直冒冷汗,手里的鉛筆 "啪嗒" 掉在桌上。
張建國聽到動靜跑過來,見她臉色慘白地蜷在椅子上,嚇了一跳,趕緊攔了輛三輪車送她去醫(yī)院。
檢查結果像晴天霹靂 —— 胃癌晚期。
醫(yī)生把張建國叫到辦公室,表情凝重:"病人情況不太樂觀,癌細胞已經(jīng)擴散了,可能就剩幾個月時間。"
張建國聽到這話,臉上的表情復雜得很。
他既擔心妻子,又下意識地盤算著治療費用,手指無意識地捻著衣角。
"醫(yī)生,大概得花多少錢?" 他脫口而出。
"不好說,得看治療方案。" 醫(yī)生推了推眼鏡,"保守估計,化療加上藥費,十萬塊得準備著。"
十萬塊。
這個數(shù)字像塊石頭壓在張建國心上。
他回到病房時,李秀蓮正靠在床頭閉目養(yǎng)神,陽光透過窗戶照在她花白的頭發(fā)上,看著格外蒼老。
"秀蓮,醫(yī)生說..." 張建國猶豫著開口。
"我知道我沒多少日子了。" 李秀蓮睜開眼,平靜地打斷他,仿佛早就知道結果,"治療費咋算?還一人一半?"
張建國愣了一下,沒料到她這么直接:"秀蓮,你說啥呢,咱是夫妻..."
"夫妻也得算清楚。" 李秀蓮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決,"我的病我自己掏錢治,不用你管。"
張建國有點意外。
按家里的規(guī)矩,超過四十塊的開支都得平攤,這次李秀蓮咋要自己承擔?
"你確定?" 他追問了一句。
"確定。" 李秀蓮閉上眼睛,不再看他,"我的錢夠。"
那天晚上,張偉來醫(yī)院陪床。
他坐在床邊削蘋果,聽著父母白天的對話,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
"媽,您別這樣,跟爸分那么清干啥,都是一家人。" 他把削好的蘋果切成小塊,遞到母親手里。
李秀蓮拿起一塊慢慢嚼著,眼神放空望著窗外:"小偉,媽問你,你覺得你爸這幾十年對我咋樣?"
"挺好的啊," 張偉想了想說,"你們雖說天天算賬,但也沒紅過臉,比院里老王家強多了。"
"是嗎?" 李秀蓮笑了笑,笑容里帶著說不出的澀,"小偉,有些事你不知道,等媽走了,你就明白了。"
"媽,您別瞎說!" 張偉急忙打斷她。
"人總有走的那天,沒啥好怕的。" 李秀蓮拍了拍他的手,眼神突然亮起來,"我就是想在走之前,把有些賬算明白。"
從那以后,李秀蓮就很少跟張建國說話了。
兩人在病房里碰到,也只是點點頭,像合租的陌生人。
張建國覺得奇怪,妻子生病了,按理說該更需要人疼,咋反而更冷淡了?
有天,他拎著保溫桶來送小米粥,見李秀蓮正對著那個紅皮本子發(fā)呆。
"秀蓮,你是不是對我有啥意見?" 他忍不住問,語氣里帶著壓了很久的委屈。
李秀蓮抬起頭,靜靜地看著他,眼神深得像口井:"建國,咱結婚三十八年了,你覺得我懂你不?"
"當然懂。" 張建國想都沒想就回答。
"那你懂我不?" 李秀蓮追問,目光緊緊鎖著他。
張建國張了張嘴,想說 "當然懂",但看著妻子那雙看透人心的眼睛,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最后含糊地說:"也... 也懂點吧。"
"是嗎?" 李秀蓮的語氣帶著點說不清的嘲諷,"要是真懂,你就不會問這話了。"
張建國被噎得沒話說,站在原地手腳都不知道往哪放。
他覺得妻子變了,變得陌生又遙遠,像本讀不懂的書。
四
李秀蓮在醫(yī)院住了四個月。
這四個月里,她的身子一天比一天弱,原本合身的衣服都晃蕩起來,但精神頭卻異常清楚。
她還是天天記賬,把每天的醫(yī)藥費、護理費都一筆一筆記在紅皮本子上,偶爾還會跟護士核對手續(xù)費。
有天下午,張偉來醫(yī)院看母親,見她正在整理一個舊鐵皮盒,里面裝滿了各種票據(jù)和信封。
"媽,您整理這干啥?" 他走過去幫忙。
"拾掇些重要東西。" 李秀蓮頭也不抬地說,把一疊泛黃的收據(jù)仔細放進信封,"小偉,媽問你,你現(xiàn)在每月房貸多少?"
"八千多。" 張偉回答。
"壓力大不?"
"還行,我和曉梅倆人工資夠還,就是緊巴點。"
"曉梅快生了吧?到時候開支更大。" 李秀蓮停下手里的活,抬頭看著他,眼神里全是擔心。
張偉不知道母親為啥突然問這些:"媽,您別操心我們,好好養(yǎng)病。"
"媽不操心誰操心?" 李秀蓮嘆了口氣,把一個厚厚的信封塞進他手里,"小偉,媽這兒有些積蓄,等我走了,都給你。"
"媽,這使不得..." 張偉急忙推辭。
"拿著!" 李秀蓮的語氣硬邦邦的,"這是媽的心意,你不收就是不孝。" 她頓了頓,又鄭重叮囑,"但記住,一分都別給你爸,他不缺錢。"
"為啥啊媽?您跟爸到底有啥疙瘩?" 張偉忍不住又問,這個問題困擾了他大半輩子。
李秀蓮沒直接回答,反倒問他:"你覺得你爸會把他的錢給我不?"
張偉愣住了。
這個問題他從來沒想過,也不敢想。
"媽,您和爸之間是不是有啥誤會?" 他試圖打圓場。
"不是誤會,是看清了。" 李秀蓮苦笑了一下,眼神飄向遠處,"小偉,你還年輕,不懂成年人的世界多復雜。有些人,跟他過一輩子,也未必能看透。"
"您說的是爸?"
"不只是你爸,也包括我自己。" 李秀蓮輕輕搖了搖頭,不再說話,低頭繼續(xù)整理那些舊票據(jù)。
張偉越聽越糊涂,母親的話里像藏著好多秘密,可他找不到鑰匙。
那天晚上,張建國也來醫(yī)院了。
他手里拎著個布包,里面裝著李秀蓮以前愛吃的糖火燒。
"秀蓮,你看,我給你買了糖火燒,胡同口老李頭家的。" 他獻寶似的把布包放在床頭柜上。
李秀蓮瞥了一眼,沒說話,繼續(xù)望著窗外的夜色。
"你最愛吃這個了,趁熱嘗嘗。" 張建國拿起一個遞到她面前。
"不用了,沒胃口。" 李秀蓮別過頭去。
張建國的手僵在半空,臉上有點掛不住,但還是把糖火燒放在盤子里:"那你餓了再吃,涼了就不好吃了。"
病房里靜得能聽到墻上掛鐘的滴答聲。
過了好一會兒,李秀蓮終于開口了,聲音冷得像冰:"建國,咱結婚這么多年,你有沒有瞞過我啥?"
張建國渾身一激靈,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似的:"啥意思?我能瞞你啥?"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李秀蓮轉(zhuǎn)過頭,目光像刀子似的看著他。
"沒有啊,咱夫妻之間沒啥好瞞的。" 張建國眼神躲躲閃閃,不敢看她的眼睛。
李秀蓮看著他慌亂的樣子,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笑:"是嗎?那你的那個農(nóng)業(yè)銀行存折呢?"
張建國的臉 "唰" 地白了,手里的布包 "哐當" 掉在地上,糖火燒撒了一地。
"你... 你咋知道的?" 他結結巴巴地問,聲音都在抖。
他確實有個秘密存折,里面是這些年偷偷攢的私房錢,連密碼都是老家的門牌號,他以為李秀蓮永遠不會發(fā)現(xiàn)。
"你當我是傻子?" 李秀蓮慢慢坐起身,因為激動咳嗽起來,"三十八年了,你的工資漲了多少,獎金發(fā)了多少,我心里門兒清!表面上咱 AA 制,實際上你每月都在偷偷藏錢!"
張建國張了張嘴,想解釋啥,卻發(fā)現(xiàn)喉嚨像被堵住了,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那些他以為天衣無縫的小動作,原來早就被妻子看得一清二楚。
"秀蓮,我能解釋..."
"不用解釋了。" 李秀蓮擺了擺手,重新躺下閉上眼睛,"我早就知道了,就是沒說破而已。"
"那你現(xiàn)在為啥說?" 張建國的聲音里帶著點絕望。
"因為我快不行了,沒啥好顧忌的了。" 李秀蓮的聲音輕飄飄的,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病房里又陷入了沉默,比剛才更沉更重。
結婚三十八年,這是他們第一次把話說得這么透,卻也是最后一次了。
五
李秀蓮走前的最后幾天,張建國一直守在病床邊。
他想跟妻子和解,想把藏在心里幾十年的話都說出來,但李秀蓮已經(jīng)不怎么說話了。
有時候她會一整天望著天花板發(fā)呆,有時候會叫張偉過來,低聲囑咐些事。
"小偉,媽那個存折你收好了?" 她拉著兒子的手,眼神渾濁卻異常執(zhí)著。
"媽,您放心,收好了。"
"密碼是你生日,里面有二十三萬多。" 李秀蓮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記住,這錢全給你,誰也別分。"
"我知道了媽。" 張偉哽咽著點頭。
"還有,去銀行的時候,問問有沒有保管箱。" 李秀蓮突然想起啥似的補充道。
"保管箱?" 張偉愣了一下。
"我在銀行租了個保管箱,里面有些東西,你都拿回來。" 李秀蓮的眼神變得格外鄭重,"那些東西... 重要得很。"
張偉雖然滿肚子疑惑,但還是點點頭,把這些話都記在心里。
那天晚上,李秀蓮突然清醒了不少,眼睛里也有了神采。
她示意張建國湊近些,有話要跟他說。
"建國,咱算算賬吧。" 她的聲音雖然弱,卻很清楚。
"啥賬?" 張建國急忙湊過去,耳朵都快貼到她嘴邊。
"這輩子的賬。" 李秀蓮看著他,眼神復雜得很,"咱結婚三十八年,你說咱誰占了便宜?"
張建國張了張嘴,不知道咋回答。
這些年的日子像電影似的在腦子里過了一遍,那些算不清的賬,說不清的情,早就纏成了一團。
"你有十四萬六的私房錢,我有二十三萬。" 李秀蓮輕輕說,聽不出是喜是悲,"看著是我存得多,可實際上呢?"
"實際上啥?" 張建國追問。
"實際上咱誰也沒占誰便宜,誰也沒吃虧。" 李秀蓮慢慢閉上眼睛,嘴角帶著一絲解脫的笑,"咱這輩子,算得太清楚了,清楚到... 連點人情味兒都沒剩下。"
這是李秀蓮說的最后一句話。
第二天早上七點零五分,她安安靜靜地走了。
臨終前,她把那個紅皮本子緊緊抱在懷里,直到護士小心翼翼地把它取出來交給張偉。
六
李秀蓮的葬禮辦得很簡單。
按她生前的囑咐,沒請樂隊,沒擺花圈,就幾個親戚鄰居來送了送。
張偉選了個最便宜的骨灰盒,深色的木質(zhì)外殼,樸素得像他母親的一輩子。
在墓地里,寒風卷著雪沫子,張建國站在妻子的墓碑前,看著照片上李秀蓮年輕時的笑臉,眼圈紅了。
三十八年的夫妻,最后竟是這樣的結局。
"爸,您還好不?" 張偉遞給父親一件厚外套,怕他凍著。
"還好。" 張建國的聲音沙啞得厲害,他抬手抹了把臉,分不清是雪水還是淚水,"你媽這個人,就是太較真,較真了一輩子。"
"啥意思?" 張偉沒聽懂。
"算賬算了一輩子,到死都要算清楚。" 張建國嘆了口氣,眼神茫然地望著遠處,"可人心哪是能算清楚的。"
張偉不太明白父親這話的意思,只覺得心里酸酸的。
回到空蕩蕩的家,父子倆坐在客廳里,誰都沒說話。
這個住了三十多年的老房子,突然變得特別安靜,安靜得能聽到墻上掛鐘的滴答聲,安靜得讓人發(fā)慌。
"爸,媽留下的那些錢..." 張偉猶豫著開口。
"你媽的意思我知道。" 張建國打斷他,語氣有點累,"她說了,都給你,你拿著就行。"
"可這樣不太公平吧?" 張偉覺得心里不安。
"公平?" 張建國苦笑了一下,搖了搖頭,"小偉,你知道啥叫公平不?"
張偉搖搖頭。
"公平就是,她有她的心思,我有我的打算。她的錢給誰,是她的自由。" 張建國站起身,走到窗邊看著外面的雪,"我的錢,當然也是我的自由。"
這話聽得張偉一頭霧水,他想問個明白,但看著父親落寞的背影,終究還是把話咽了回去。
七
一個星期后,雪停了,太陽出來了,張偉按母親的囑咐去銀行取錢。
他站在 ATM 機前,手指有點抖地輸了密碼 —— 自己的生日,屏幕上立刻跳出余額:236789.45 元。
這個數(shù)字讓他吃了一驚,他沒想到母親竟然存了這么多錢。
"先生您好,請問需要啥服務?" 銀行柜臺的工作人員禮貌地問。
"我想把這張卡里的錢全取出來。" 張偉遞過銀行卡和死亡證明。
"好的,請稍等。" 工作人員核對完信息,開始辦手續(xù),"對了,系統(tǒng)顯示李秀蓮女士在我行租了個保管箱,您作為繼承人,可以辦理領取手續(xù)。"
張偉想起母親臨終的囑咐,點了點頭:"麻煩您幫我辦一下。"
半個小時后,在銀行工作人員的陪同下,張偉來到地下金庫。
厚重的鐵門緩緩打開,他按提示輸了密碼,打開了那個編號為 1209 的保管箱。
里面放著一個厚厚的牛皮紙袋。
張偉把紙袋拿到接待室,深吸一口氣,慢慢打開。
里面沒有金銀珠寶,沒有貴重物品,只有一疊疊泛黃的票據(jù)和信。
最上面是一張 1985 年的工資條,李秀蓮的名字旁邊寫著 "108 元",下面用紅筆標著 "已存 40 元"。
再往下翻,是一張張藥費單、電費單、買菜的收據(jù),每張上面都有母親清秀的字跡,記著開支和分攤情況。
最底下是那個紅皮小本子 —— 正是記了一輩子的賬本。
張偉翻開最后一頁,發(fā)現(xiàn)母親在臨終前寫了一段話:
"建國,我知道你藏了私房錢,其實我早就知道了。這些年我也攢了些錢,不是為了跟你較勁,就是想給兒子留條后路。咱這輩子算清了賬目,卻算不清感情,下輩子別再這么過了。"
旁邊還放著一封信,信封上寫著 "給小偉"。
張偉拆開信,里面是母親熟悉的字跡:
"兒子,媽對不起你,讓你在這樣的家里長大。我和你爸不是不愛對方,就是被日子磨得忘了咋去愛。那些錢你拿著,好好過日子,別學我們把錢看得比人心重。保管箱里還有你爸年輕時給我寫的情書,我一直沒舍得扔,幫我還給他吧。"
張偉看到這兒,再也忍不住,趴在桌子上哭了起來。
窗外陽光正好,透過玻璃照在那些泛黃的票據(jù)上,仿佛在訴說著一段被 AA 制困住的人生,一場永遠算不清的感情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