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很深,天色很暗,雨水混著爛泥,拍打在陳蘭的臉上。
她顧不上了。
她懷里揣著一個塑料袋,袋子里是她東拼西湊借來的五百塊錢,和她僅剩的尊嚴。
今晚,她要去見那個傳說中的“黃三娘”。
人家都說黃三娘是“問米婆”,能通陰陽,知過去,斷未來。
陳蘭不求別的,她只求一個活法。
如果連黃三娘都說她這輩子沒救了,那她就抱著兒子,從這城里最高的橋上跳下去。
01.
黃三娘的屋子,比陳蘭想象的還要破。
屋里沒有燈,只點著十幾根紅燭,煙霧繚繞,嗆得人睜不開眼。
一個干瘦的老太太坐在太師椅上,手里盤著一串黑乎乎的珠子,眼睛半睜半閉。
“來了?”她的聲音像生銹的鋸子。
陳蘭“噗通”一聲就跪下了,眼淚先于話語涌了出來。
“黃三娘,您救救我,救救我兒子!”
黃三娘沒動,慢悠悠地說:“求財?求姻緣?還是求命?”
陳蘭哭得抽噎:“我……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活不下去了。”
五年前,陳蘭嫁給李偉,也曾是十里八鄉(xiāng)羨慕的對象。
她是鎮(zhèn)上唯一的本科生,工作體面,娘家更是陪嫁了十萬塊錢的存折和一套小戶型。
可這五年,就是一場噩夢。
新婚第二天,婆婆張桂芝就笑瞇瞇地拿走了她的工資卡、存折和房本,美其名曰:“你們年輕人花錢大手大腳,媽替你們攢著,將來好給孫子用?!?/p>
陳蘭當時覺得,一家人,應該的。
可她懷孕辭職后,一切都變了。
她成了這個家免費的保姆,伺候婆婆張桂芝、老公李偉,甚至還有隔三差五就回來“打秋風”的小姑子李靜。
她每天天不亮就得起,買菜做飯,洗衣拖地,累得直不起腰。
飯桌上,她永遠只能吃剩菜。張桂芝說了:“女人不上班,在家吃白飯,就是家里的米蟲?!?/p>
老公李偉,那個曾經(jīng)對她發(fā)誓的男人,徹底成了“媽寶男”。
“我媽養(yǎng)我不容易,你多擔待點?!?/p>
“不就是做點家務嗎?我媽以前也這么過來的?!?/p>
陳蘭忍了。為了兒子團團,她什么都能忍。
直到三年前,陳蘭的父親查出重病。
陳蘭跪著求張桂芝,把那十萬塊陪嫁錢還給她,哪怕先借給她也行。
張桂芝磕著瓜子,眼皮都沒抬:“什么陪嫁?那錢進了我李家的門,就是我李家的錢。你爸生病,關我李家什么事?要錢沒有!”
陳蘭去求李偉。
李偉躲閃著她的目光:“蘭蘭,那錢在我媽那,我……我不敢要啊。再說了,你爸那病,就是個無底洞,填多少錢都沒用……”
陳蘭的心,就是那個時候死的。
父親拖了半年,沒錢用好藥,走了。
從那天起,陳蘭開始在家里給父親設了一個小小的牌位,藏在自己的衣柜里,每天晚上等全家人睡了,她才敢點上一炷香,磕個頭,說說心里話。
那是她唯一的念想。
她把燒完的香灰,小心翼翼地收在一個茶葉罐里。她覺得,這是她和父親唯一的聯(lián)系。
可現(xiàn)在,這唯一的念想,也快保不住了。
02.
“黃三娘,我真的……快熬不住了?!?/p>
陳蘭顫抖著,從口袋里掏出那個皺巴巴的塑料袋。
黃三娘睜開了眼,燭光下,她的眸子異常明亮。
“說吧,今天又怎么了?”
陳蘭的思緒回到了昨天。
昨天,是兒子團團的生日。
陳蘭特意早起,用自己兼職做手工賺來的兩百塊錢,給兒子訂了一個小小的蛋糕。
她把蛋糕藏在房間,想等晚上給兒子一個驚喜。
可剛到下午,小姑子李靜就“回娘家”了。
李靜一進門,就嚷嚷:“媽,我那件新大衣的錢,你給我報了沒?”
張桂芝一臉寵溺:“報報報,媽還能短了你的?你哥這個月工資剛發(fā),媽給你留著呢?!?/p>
說完,張桂芝就扭頭看向在廚房忙碌的陳蘭:“陳蘭,去,把我床頭柜里那個紅包拿來?!?/p>
陳蘭的手一抖,熱油濺到了手背上。
那個紅包,是李偉剛發(fā)的工資,一共六千。張桂芝只給了陳蘭五百,作為這個月一家四口的伙食費。
陳蘭低著頭:“媽,那個錢……團團下個月的幼兒園學費還沒交。”
“啪!”
張桂芝把手里的遙控器狠狠砸了過來,正中陳蘭的額頭。
“你個喪門星!你還敢頂嘴了?!”
“一個賠錢貨的學費,能跟我女兒的新大衣比嗎?我女兒穿得風光,我李家才有面子!你兒子上不上那個破幼兒園,有什么要緊?”
李靜在旁邊陰陽怪氣地幫腔:“就是啊,嫂子。你別這么小氣嘛。再說了,我哥掙的錢,憑什么給你兒子交學費?團團又不像我哥?!?/p>
這話是誅心。
團團長得像陳蘭,不像李家。張桂芝一直疑神疑鬼。
陳蘭的血一下子沖到了頭頂:“李靜!你把話給我說清楚!”
“哎喲,還敢瞪我?”李靜躲到張桂芝身后,“媽,你看她,想打我!”
“翻了天了!”張桂芝沖上來,抓著陳蘭的頭發(fā)就往墻上撞,“你個吃里扒外的白眼狼!敢對我女兒動手!李偉!李偉你死哪去了?!”
李偉從臥室沖出來,看清局勢,立馬吼向陳蘭:
“陳蘭你瘋了!趕緊給我媽和我妹道歉!”
陳蘭的心,像被泡在冰水里。
她看著這個男人,這就是她當初瞎了眼托付終身的男人。
“道歉?”陳蘭笑了,笑得比哭還難看,“我憑什么道歉?”
“就憑你吃我李家的,喝我李家的!”張桂芝一口唾沫啐在陳蘭臉上,“你和你那個病癆鬼兒子,都是賠錢貨!”
“不準你罵我兒子!”陳蘭徹底爆發(fā)了,猛地推開張桂芝。
張桂芝“哎喲”一聲,順勢就倒在了地上,開始拍著大腿哭嚎:
“沒天理?。合眿D打婆婆啦!李偉,你個窩囊廢!你就看著你媽被人欺負死吧!”
李偉的臉漲成了豬肝色。
他沖過去,揚起手,一個耳光重重扇在陳蘭臉上。
“啪!”
世界都安靜了。
陳蘭捂著臉,難以置信地看著李偉。
這是他第一次動手。
“你……你打我?”
李偉的眼神躲閃,但嘴里卻更硬了:“誰讓你推我媽的!趕緊道歉!不然……不然這日子別過了!”
“不過就不過!”
陳蘭吼出這一句,轉身沖進房間,“砰”地鎖上了門。
她聽著外面張桂芝的咒罵、李靜的煽風點火,和李偉無力的辯解。
她沒哭。
她只是默默地拿出那個小蛋糕,點上蠟燭。
“團團,生日快樂?!?/p>
三歲的兒子似乎被嚇到了,怯生生地說:“媽媽,奶奶又罵你了……媽媽,我想爸爸抱。”
陳蘭的心,又被捅了一刀。
03.
如果只是這樣,陳蘭也許還能再忍一天。
壓垮她的,是她父親的香灰。
今天一早,李偉和張桂芝、李靜都出門了,說是小姑子李靜看上了一個條件不錯的男人,全家去“把關”。
家里只剩下陳蘭和發(fā)著低燒的團團。
陳蘭抱著兒子,心里盤算著,等這個月兼職的錢發(fā)了,就帶兒子去醫(yī)院看看。
她剛哄睡了團團,想去給自己倒杯水。
一出房門,她就傻眼了。
她的房門大開著——李偉走的時候,竟然從外面把她的房門鎖撬了。
陳蘭的心一沉,一種不祥的預感涌了上來。
她沖進房間,拉開衣柜。
最下層,那個她藏著父親牌位和香灰罐的小角落,空了。
牌位被扔在地上,摔成了兩半。
那個她積攢了三年的茶葉罐,不見了。
“我的東西呢……”陳蘭全身發(fā)抖,瘋了一樣在屋里翻找。
最后,她在陽臺的垃圾桶里,找到了那個茶葉罐。
罐子是空的。
張桂芝家的垃圾桶,永遠是濕的,里面混著昨晚的剩菜湯、瓜子殼和用過的紙巾。
陳蘭癱在地上。
她知道,她的香灰,被張桂芝當成垃圾,倒掉了。
那不是普通的灰。
那是她每天晚上,流著眼淚和父親說的體己話;是她在這個冰冷的家里,唯一的慰藉;是她對父親的愧疚和思念。
全沒了。
被那個老女人,倒進了這污穢不堪的垃圾桶里。
“啊——??!”
陳蘭發(fā)出一聲凄厲的尖叫。
她像瘋了一樣,沖到垃圾桶旁,用雙手,赤裸裸地伸進去,往外刨!
她想把那些香灰找回來,哪怕一點點。
可是,灰已經(jīng)和菜湯、污泥混在了一起,變成了黑色的、散發(fā)著惡臭的爛泥。
陳蘭的手指被什么東西劃破了,血流了出來,混在污泥里。
她什么都顧不上了,只是哭,撕心裂肺地哭。
“爸……爸……對不起……我沒用……我連你最后一點東西都保不住……”
“爸……你帶我走吧……我真的活不下去了……”
團團被驚醒了,跑出來抱著她的腿,嚇得直哭:“媽媽……媽媽你別這樣……我怕……”
陳蘭看著兒子蒼白的小臉,又看了看自己滿是污泥和鮮血的手。
她忽然不哭了。
她站起來,用一種近乎詭異的平靜,去洗手間,一根一根手指,慢慢地洗。
04.
燭火跳動,映著陳蘭慘白又猙獰的臉。
黃三娘聽完這一切,長長地嘆了口氣。
“蠢。”
陳蘭猛地抬頭。
“我說你蠢!”黃三娘的聲音嚴厲起來,“你那個婆婆,精明得很!她不是不懂,她是太懂了!”
陳蘭不解:“她懂什么?她就只懂錢!”
“她懂‘氣運’!”黃三娘一拍扶手,“她為什么敢這么欺負你?因為她從一開始,就在‘鎮(zhèn)’你的運!”
“她拿你的陪嫁,是斷你的財路!她讓你不上班,是斷你的生路!她罵你‘喪門星’,是毀你的名聲!她打壓你,讓你在這個家里抬不起頭,就是為了把你所有的‘陽火’全都壓下去!”
黃三娘指著陳蘭:“你越是忍,她的氣焰就越是盛!她全家,就靠吸你的血、吃你的運,才能過得這么舒坦!”
陳蘭如遭雷擊:“吸我的血……吃我的運……”
“沒錯!”黃三娘冷笑,“尤其是你那罐子香灰!”
“你以為那是什么?那是你對你先人的‘孝’,是你最后的‘根’!更是你聚集‘陰德’的寶貝!”
“它為什么要倒掉?她就是怕!她怕你這根‘根’還在,怕你父親在天有靈保佑你!她把你的‘根’混進污泥垃圾里,就是要你徹底斷了念想,永世不得翻身!”
黃三娘的話,字字誅心!
陳蘭只覺得五臟六腑都絞在了一起,她恨??!
“她不讓我好過……她不讓我好過……我也絕不讓她好過!”陳蘭咬著牙,血腥味從牙縫里滲出來。
“黃三娘!你教我!你教我怎么做!”
“我不要什么大富大貴,我只要拿回我自己的東西!我只要我兒子能平安長大!我只要這家人……得到報應!”
黃三娘盯著她看了許久。
“你可想好了?這世上,沒有白吃的午餐。改運,是要付出代價的?!?/p>
“我什么代價都愿意付!”陳蘭猛地磕頭,“我這條命,早就不值錢了!”
“好?!?/p>
黃三娘站了起來,從神龕上取下三炷香,點燃。
“你父親的香灰被污,是既成事實。但你,還活著。你對先人的祭拜,不能斷。”
“你聽好了,”黃三娘的聲音變得莊嚴而神秘,“從今天起,你繼續(xù)燒香。你積攢下來的香灰,才是你翻盤的真正倚仗!”
“你婆婆說香灰是垃圾,那是她蠢!她坐在金山上,卻只當那是糞土!”
“這香灰,聚的是你對先人的敬意,換的是先人對你的庇佑。但凡處理不好,輕則破財,重則……就像你現(xiàn)在這樣,家宅不寧,小人猖獗,子孫病弱!”
陳蘭的呼吸都停住了,她死死抓著黃三娘的衣角:“那我該怎么辦?這香灰……到底該怎么辦?”
黃三娘看著繚繞的青煙,一字一句,重重砸在陳蘭的心上:
“你聽好了,這香灰,你一分一毫都不能再讓她碰!這是你翻身的根本!”
“從今天起,你積攢的香灰,一不能沾水,二不能見污,三你必須把它傾倒在三處至關重要的地方!”
“這三處地方,一處可旺你宅運,鎮(zhèn)住家宅,讓你婆婆再也不能在家中對你肆意打罵!”
“一處可守你財庫,讓你老公和你婆婆,把吃進去的錢,一分一分,全都給你吐出來!”
“而這最后的一處……”
黃三娘的眼神陡然變得凌厲,聲音壓得極低,充滿了蠱惑和力量:
“……能讓你那作惡的婆婆,和你那不作為的丈夫,噩運纏身,親身體會一遍你這幾年受過的所有苦??!”
陳蘭的眼睛瞬間瞪圓了,她抓著黃三娘的手,指甲幾乎要掐進對方的肉里:
“哪里?!”
“黃三娘,求你告訴我!到底是哪三處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