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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業(yè)后，我懷揣著全家的希望在大城市艱難求生。當(dāng)銀行卡余額即將清零時，我終于等來了夢寐以求的公司的終極面試，這對我而言，是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我將唯一一套西裝熨燙得一絲不茍，把所有問題都演練了上百遍，自以為萬無一失。

偏偏，就在面試當(dāng)天，我驚恐地發(fā)現(xiàn)腳上唯一體面的襪子上，竟出現(xiàn)了一個無比刺眼的破洞。

我全程坐立難安，就在我以為憑借專業(yè)能力可以僥幸過關(guān)時，面試官卻在最后關(guān)頭，當(dāng)著公司老總的面，微笑著向我拋出了那個致命的問題。

“我們來做個假設(shè)，如果一個能力很強的求職者，被我們發(fā)現(xiàn)穿了一雙破襪子，你覺得，公司應(yīng)該錄用他嗎？”

01

“嘀嘀嘀——嘀嘀嘀——”凌晨五點半，那臺花三十塊錢從二手市場淘來的鬧鐘，用它那嘶啞又執(zhí)著的噪音，準時將我從混沌的夢境中拽了出來。我猛地睜開眼，天花板上是隔壁出租屋漏水留下的一圈圈黃褐色水漬，像一幅畫得極爛的抽象畫。

窗外，天還是黑沉沉的，但遠處CBD那幾棟標志性的摩天大樓，已經(jīng)點亮了它們不眠的燈火，像幾把插在天鵝絨上的鉆石匕首，冰冷又輝煌。而我所在的這片城中村，則像是被光明遺忘的角落，密密麻麻的“握手樓”之間，只有幾盞昏黃的路燈，照著濕漉漉的地面和糾纏如蛛網(wǎng)的電線。

我叫陳默，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大學(xué)畢業(yè)生。今天，是我人生中可能最重要的一天。

我從那張一翻身就“咯吱”作響的單人床上爬起來，光著腳踩在冰涼的水泥地上，走到那面因為受潮而斑駁的鏡子前。鏡子里的人，眼眶下是洗不掉的青黑色，眼神里混雜著焦慮、疲憊，還有一絲不敢熄滅的希冀。我扯了扯嘴角，試圖練習(xí)一個自信的微笑，但那笑比哭還難看。

“陳默，加油，你可以的?！蔽覍χR子，用只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給自己打氣。

這是我畢業(yè)后，來到這座一線城市的第三個月，也是我投出上百份簡歷后的第五次面試機會。更是我銀行卡里那點可憐的余額，徹底歸零前的最后一次機會。

我的家在一個地圖上都得放大好幾倍才能找到的偏遠小鎮(zhèn)上。

我的父母，是菜市場里賣蔬菜的。他們的世界，是從凌晨三點底進貨開始，到晚上八點收攤結(jié)束的。我至今還記得，父親那雙常年泡在冷水里而關(guān)節(jié)粗大的手，和母親因為常年彎腰而有些佝僂的背。他們用一斤幾毛錢的利潤，把我從那個小鎮(zhèn)，供到了大學(xué)。

我讀的不是什么名校，只是一所普通的二本。但這張文憑，在他們眼里，就是我們?nèi)姨瞿莻€泥濘菜市場的唯一跳板。畢業(yè)時，我爹拍著我的肩膀，眼里閃著光：“阿默，去大城市，找個體面的工作，別再像我們一樣，一輩子看天吃飯?！?/p>

我懷揣著這樣的囑托和夢想來到這里，可現(xiàn)實很快就給了我一記響亮的耳光。沒有名校光環(huán)，沒有亮眼的實習(xí)經(jīng)歷，我的簡歷就像一張廢紙，被扔進了無數(shù)公司的碎紙機。

前四次面試，我不是倒在第一輪，就是被一句“你的背景和我們要求不太匹配”給客氣地請了出來。

肚子不合時宜地叫了起來。我走到桌邊，撕開一包泡面，這是我昨天晚飯剩下的。熱水壺里還有點溫水，就這么湊合著泡了。刺鼻的調(diào)料味在狹小的空間里彌漫開，我卻吃得格外認真。因為我知道，如果今天再失敗，我可能連泡面都吃不起了。

桌上，那份面試通知的打印件被我壓在書下，生怕弄皺了。

“啟航科技”，一家近幾年聲名鵲起的互聯(lián)網(wǎng)公司，是我這種專業(yè)對口的畢業(yè)生擠破頭都想進的地方。最重要的是，他給出的薪資，足以讓我在這個城市體面地活下去，還能每個月給家里寄回去一筆錢，讓我媽不用再因為風(fēng)濕痛而在深夜里輾轉(zhuǎn)反側(cè)。

所以，這不只是一場面試，這是我的“諾曼底登陸”，是我的“背水一戰(zhàn)”。

我只能贏，不能輸。

吃完泡面，我小心翼翼地從衣柜里取出我唯一的一套“戰(zhàn)袍”——一件深灰色的西裝。這是我用第一個月做家教掙的八百塊錢，在一家二手服裝店里淘來的。

雖然是二手的，但我打理得很好。我拿出那個小小的掛燙機，仔仔細C地把每一個褶皺都熨平。接著，是那雙我穿了三年的皮鞋，鞋油我反反復(fù)復(fù)擦了三遍，亮得能照出人影。

一切準備就緒，我換上衣服，對著鏡子照了又照。鏡子里的人，總算有了一點“都市白領(lǐng)”的樣子。我深吸一口氣，準備迎接決定我命運的審判。

時間差不多了，我拿起簡歷和包，準備出門。臨走前，我拉開床頭柜最下面的抽屜，里面是我僅剩的幾雙襪子。大部分都是運動襪，已經(jīng)洗得發(fā)白。

我翻找了一下，在最角落里，找到一雙深色的商務(wù)襪，看起來還算新。這是我為了搭配這身西裝特意買的，平時都舍不得穿。

我沒多想，迅速地套上襪子和皮鞋，沖出了門。

早高峰的地鐵，是這座城市的另一個戰(zhàn)場。我像一片被擠壓的葉子，被人潮推搡著卷進了車廂?？諝饫锘祀s著汗味、香水味和早餐的味道。我被擠在一個角落，連抬起胳膊都費勁。突然，一個急剎車，一個穿著高跟鞋的女士沒站穩(wěn)，一腳狠狠地踩在了我的右腳面上。

“啊……”我疼得悶哼一聲。

“對不起對不起！”女士連忙道歉。

“沒事，沒事?！蔽覕D出一個笑臉。

等車廂稍微松動了些，我低頭想看看我的寶貝皮鞋有沒有被踩壞。鞋面倒還好，只是有點灰。我彎下腰，想用手撣一下褲腳。就在我低頭的那一瞬間，我的目光凝固了。

在我的右腳腳踝偏后的位置，褲管和皮鞋之間，那深色的襪子上，赫然出現(xiàn)了一個洞。不大，也就一個指甲蓋大小，但它就像黑夜里的一點星火，無比刺眼。

我的大腦“嗡”的一聲，瞬間一片空白。周圍嘈雜的人聲、地鐵運行的轟鳴聲，仿佛都在一瞬間離我遠去。我只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像一面被重重擂響的戰(zhàn)鼓，一聲比一聲沉，一聲比一聲響。

完了。

這個念頭，像一把冰冷的鑿子，狠狠地刻在了我的心上。

02

地鐵到站的提示音，像一聲驚雷，把我從僵直的狀態(tài)中震醒。車門打開，人流涌動，我卻像雙腳被灌了鉛一樣，一步也邁不出去。

怎么辦？

回去換？我看了眼手機，時間是早上八點十分。從這里坐地鐵回我那個破出租屋，一來一回至少要一個小時。我的面試時間是九點整，絕對來不及了。

脫掉不穿？更不可能。穿著锃亮的皮鞋卻不穿襪子，那比襪子上有個洞更顯得怪異和不尊重。

去買一雙？這個念頭只在腦海里閃現(xiàn)了一秒鐘就被我掐滅了。

最近的便利店也要走出地鐵站，步行至少十分鐘。更重要的是，一雙最普通的商務(wù)襪，也要十幾二十塊錢。這十幾塊錢，是我接下來兩天的飯錢。一種巨大的羞恥感和絕望感，像潮水一樣將我淹沒。

我不是不注重細節(jié)的人。我為了這場面試，準備了整整一個星期。我把公司所有的公開資料都背了下來，模擬了上百個可能被問到的問題，甚至連進門先邁左腳還是右腳都盤算過?？晌仪闳f算，沒算到會敗在一雙襪子上。

車門即將關(guān)閉的警示音響起，后面的人不耐煩地推了我一把：“走不走啊？”

我一個踉蹌，被推出了車廂。我站在站臺上，看著呼嘯而去的列車，心里一片冰涼。我想到了我爸媽，凌晨三點，他們就已經(jīng)在冰冷的菜市場里，借著昏暗的燈光，一棵一棵地整理著蔬菜。他們的手上，全是裂開的口子，一沾水就疼。他們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我身上，期盼著我能“在大城市出人頭地”。

我不能就這么放棄。

我咬了咬牙，攥緊了拳頭。不就是個洞嗎？只要我小心一點，坐下的時候把腿并攏，應(yīng)該不會被發(fā)現(xiàn)的。對，一定不會被發(fā)現(xiàn)的。

我給自己做著心理建設(shè)，邁開沉重的步伐，走向出站口。從地鐵站到“啟航科技”所在的“環(huán)球中心”大廈，不過短短五百米。但這五百米，我走得比我二十多年的人生路還要艱難。我刻意地調(diào)整著走路的姿勢，右腳邁出去的時候，總感覺不自然。

我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針尖上，眼睛的余光時刻注意著路過的每一個人，生怕有一道目光會落在我那該死的腳踝上。

終于，我站在這座摩天大樓的下面。玻璃幕墻反射著初升的太陽，晃得我有些睜不開眼。我深吸一口氣，整理了一下領(lǐng)帶，走進了那扇旋轉(zhuǎn)門。

“啟航科技”的辦公區(qū)在35樓。大廳奢華而現(xiàn)代，光可鑒人的大理石地面，設(shè)計感極強的吊燈，空氣中彌漫著一種淡淡的高級香氛。前臺小姐姐化著精致的妝容，聲音甜美，笑容職業(yè)而得體。

“您好，我是來面試的，陳默?！蔽疫f上我的身份證。

“好的，陳先生，請您到那邊的休息區(qū)稍等一下。”

我被引到一片開闊的休息區(qū)。柔軟的真皮沙發(fā)，造型別致的茶幾，還有免費供應(yīng)的咖啡和點心。這里的一切，都和我那個八平米的出租屋形成了無比諷刺的對比。

等待區(qū)已經(jīng)坐了三四個人，看起來都是我的競爭對手。他們個個衣著光鮮，談吐自信，有人在用平板電腦看著財經(jīng)新聞，有人在低聲用流利的英語打著電話。我找了個最角落的單人沙發(fā)坐下，如坐針氈。我下意識地把雙腳緊緊地并攏，然后使勁往沙發(fā)底下縮，恨不得把它們藏起來。

一個穿著棕色精致牛津鞋、西褲筆挺的男生從我面前走過，去給自己倒了杯咖啡。他走過時，目光不經(jīng)意地掃了我一眼。我立刻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把腳縮得更深了。那一瞬間，我感覺自己像個偷偷混進上流晚宴的乞丐，身上那套引以為傲的二手西裝，也仿佛瞬間失去了所有光彩。

“陳默，39號面試者，請到三號會議室?！鼻芭_小姐姐的聲音傳來。

輪到我了。

我感覺我的心臟都快從嗓子眼里跳出來了。我站起身，機械地整理了一下西裝下擺，邁著僵硬的步伐走向那扇標著“3”的門。

推開門，會議室里坐著兩位面試官。左邊的是一位看起來三十多歲的女士，短發(fā)，妝容干練，眼神犀利，她面前的牌子寫著“HR經(jīng)理 李靜”。右邊是一位戴眼鏡的中年男人，氣質(zhì)溫和一些，應(yīng)該是部門主管。

“兩位老師好，我是陳默。”我鞠了一躬。

“請坐。”李靜指了指對面的椅子。

我拉開椅子坐下，整個過程都小心翼翼。我特意將椅子往前拉了拉，確保我的下半身能被桌子完全擋住。雙腳再次緊緊并攏，腳踝貼著腳踝，仿佛這樣就能把那個洞藏起來。

面試開始了。起初的氛圍還算正常。部門主管問了我很多關(guān)于專業(yè)技能和項目經(jīng)驗的問題。這些我早就準備得滾瓜爛熟，所以回答得有條不紊，邏輯清晰。我能看到，部門主管的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神色，他甚至頻頻點頭。

我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也許，他們根本不會注意到那個小細節(jié)。只要我表現(xiàn)得足夠優(yōu)秀，這點小瑕疵根本不算什么。

就在我稍微放松警惕，身體不自覺地往后靠了靠的時候，主面試官李靜忽然笑了一下。她的笑容很職業(yè)，但不知道為什么，我總覺得那笑容背后藏著點什么。

她忽然開口，聲音不大，卻像一顆石子投進了我剛剛平靜下來的心湖：“陳默，你的褲腳好像沾了點東西?！?/p>

我的心“咯噔”一下，差點沒從椅子上跳起來。我下意識地低頭去看自己的褲腳，上面干干凈凈，什么都沒有。

我疑惑地抬起頭，正好對上李靜的目光。我清楚地捕捉到，她的視線，正從我的腳踝處，飛快地、不著痕跡地移開。

她看到了？

這個念頭，像一道閃電，擊中了我的天靈蓋。她一定是看到了。她剛剛那句話，根本不是提醒，而是一種試探，一種確認。

我感覺自己的臉“刷”地一下就紅了，從脖子根一直燒到耳尖。她的笑容里，似乎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看透一切的意味。接下來的面試，我該怎么辦？

03

從那一刻起，會議室里的空氣仿佛變了味道。部門主管依舊溫和，但主導(dǎo)權(quán)明顯轉(zhuǎn)移到了李靜手中。她身體微微前傾，雙手交叉放在桌上，那雙銳利的眼睛，像手術(shù)刀一樣，開始一刀一刀地剖析我。

“我們注意到，你的大學(xué)并非名校，而且在校期間也沒有在知名企業(yè)實習(xí)的經(jīng)歷。你覺得，你憑什么能勝過那些來自985、211，并且手握大廠實習(xí)證明的畢業(yè)生呢？”她的問題直接而尖銳，毫不留情。

我的大腦還在因為剛才的發(fā)現(xiàn)而嗡嗡作響，但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我不能慌，一旦慌了，就全完了。我不能去想那雙破襪子，不能去想她那意味深長的眼神?，F(xiàn)在，我唯一的武器，就是我的頭腦。

我深吸一口氣，直視著她的眼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盡可能平穩(wěn)：“李總，您說得對，在教育背景和實習(xí)經(jīng)歷上，我確實不占優(yōu)勢。這就像一場賽跑，別人可能開局就在我前面一百米。但我認為，決定最終勝負的，不是起點，而是奔跑的速度和耐力?！?/p>

“我沒有在知名企業(yè)實習(xí)，是因為我需要用課余時間去做家教、發(fā)傳單，來掙取我的生活費。這個過程，讓我比同齡人更早地接觸了社會，更懂得如何與三教九流的人打交道，也讓我養(yǎng)成了吃苦耐勞和極度渴望成功的性格?！?/p>

“至于學(xué)習(xí)能力，我大學(xué)四年的專業(yè)課成績，始終保持在前百分之五。我相信，只要給我一個平臺，我能用最短的時間追上甚至超過那些起點比我高的人?！?/p>

我的回答誠懇而有力，既沒有回避我的短處，也巧妙地將劣勢轉(zhuǎn)化為了我的特質(zhì)。部門主管贊許地點了點頭，但李靜的表情依舊波瀾不驚。

她緊接著又拋出了一個問題：“我看你的簡歷，畢業(yè)這三個月，你投遞了不少公司，但都沒有成功。你認為，你前幾次求職失敗的主要原因是什么？你從中學(xué)到了什么？”

這個問題更加致命，它在逼我自我否定。

我的內(nèi)心充滿了諷刺。我能說嗎？我能說我失敗是因為那些公司的HR和我面前的您一樣，可能更看重那一紙文憑，而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嗎？

當(dāng)然不能。

我低頭沉思了片刻，像是在認真反省。然后我抬起頭，臉上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自?。骸拔艺J為主要原因有兩點。第一，是我初期對自己的定位不夠清晰，有些好高騖遠。第二，是在面試技巧上準備不足，沒能最好地展示出我的能力。這幾次失敗，對我來說是寶貴的財富。它讓我更清楚地認識到自己的不足，也讓我學(xué)會了如何更精準地向面試官傳達我的價值。比如今天，在您面前，我就比一個月前的我，要自信和從容得多?！?/p>

這番話說得滴水不漏，既表現(xiàn)了我的反思能力，又不動聲色地夸了自己一把。

面試的節(jié)奏時而緊張，時而平緩。在部門主管提問技術(shù)問題的間隙，我能獲得短暫的喘息。我能感覺到，我的專業(yè)知識是過硬的，部門主管對我的回答非常滿意。這讓我稍稍找回了一些自信。

然而，每當(dāng)李靜開口，那種被審視、被壓迫的感覺就再次籠罩著我。她問到了一個關(guān)于“如何看待工作中的細節(jié)”的問題。

這個問題，對我來說，簡直就是一種公開的羞辱。

我的臉頰發(fā)燙，桌子底下那個小小的破洞，仿佛變成了一個烙鐵，灼燒著我的皮膚，也灼燒著我的自尊。我感覺到自己的真誠，正在被這個我無法控制的疏忽所背叛。

但我別無選擇。我必須回答，而且要回答得漂亮。

“我個人認為，細節(jié)決定成敗，這句話在任何時候都適用?！蔽衣牭阶约旱穆曇粼跁h室里響起，清晰而堅定，“一個項目，可能因為一個小數(shù)點錯誤而全盤崩潰；一個產(chǎn)品，可能因為一個按鈕設(shè)計不合理而失去所有用戶。關(guān)注細節(jié)，不僅僅是一種工作習(xí)慣，更是一種職業(yè)素C和責(zé)任感的體現(xiàn)。它代表著我們對工作、對用戶、對公司的尊重?！?/p>

我甚至還引用了幾個著名的商業(yè)案例來佐證我的觀點。我說得頭頭是道，連我自己都快要相信，我就是一個無可挑剔的細節(jié)控。

整個面試過程，就像一場激烈的心理博弈。我一面要集中全部精力，應(yīng)對李靜那一個個精心設(shè)計的陷阱；另一面，又要用盡全力，去忽略我腳踝上那個讓我坐立難安的“污點”。

我感覺自己就像一個走鋼絲的人，底下是萬丈深淵，我只能咬著牙，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一步都不能錯。

我偷偷觀察著兩位面試官的表情。部門主管的滿意是顯而易見的，他甚至在我回答完一個技術(shù)難題后，對我露出了鼓勵的微笑。

但李靜，她從始至終，都保持著那種職業(yè)化的、深不可測的微笑，像一尊精致的面具，讓我完全看不透她面具后的真實想法。我的勝算，似乎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

04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面試已經(jīng)持續(xù)了將近一個小時。李靜看了一眼手表，然后和身旁的部門主管交換了一個眼神。那是一種心照不宣的、屬于掌控者的眼神。

她重新將目光投向我，臉上的表情恢復(fù)了最初的客氣和疏離：“好的，陳默，我們想了解的，今天就到這里了。感謝你今天過來，請回去等我們的通知吧?！?/p>

“回去等通知?！?/p>

這六個字，像一把鈍刀子，慢慢地割著我的心。在求職場上，這幾乎就是“你被淘汰了”的潛臺詞。真正被看中的人，HR會當(dāng)場就跟你談薪資，或者告訴你下一輪的安排。

我的心，一點一點地沉了下去。所有的努力，所有的準備，所有的偽裝和掙扎，最終還是沒能換來一個明確的結(jié)果。我輸了。也許是因為我的學(xué)校，也許是因為我的經(jīng)驗，又或者，就是因為那雙該死的破襪子。

我攥緊了藏在桌下的拳頭，指甲深深地陷進掌心，但臉上，我還是努力維持著最后的體面。我站起身，拉開椅子，對著兩位面試官鞠了一躬：“謝謝李總，謝謝老師給我這次機會。我先告辭了?！?/p>

我的聲音有些干澀，但我盡力讓它聽起來不那么失落。

我轉(zhuǎn)過身，準備走向那扇決定我命運的門。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虛浮無力。就在我的手即將碰到門把手的時候，會議室的門，突然從外面被推開了。

一個穿著深灰色夾克、身形挺拔的中年男人走了進來。他大約五十歲上下，頭發(fā)梳理得一絲不茍，但眼神里卻透著一種不怒自威的強大氣場。他沒有敲門，就這么徑直走了進來。

他一出現(xiàn)，原本坐在椅子上的李靜和部門主管，幾乎是立刻彈了起來，臉上帶著恭敬和一絲緊張，齊聲喊道：“王總。”

我的心猛地一跳。王總？能讓HR經(jīng)理和部門主管都如此敬畏的人，在這家公司里，只可能有一個——創(chuàng)始人兼CEO，王海。那個在各種財經(jīng)雜志和訪談里，被譽為“行業(yè)顛覆者”的傳奇人物。

他的出現(xiàn)，完全是個意外，不在任何人的預(yù)料之中。

王總擺了擺手，示意他們坐下，臉上帶著隨和的笑容：“路過，聽你們在里面聊得挺熱烈，就進來看看。這是今天的最后一個候選人了吧？怎么樣，找到合適的人了嗎？”他的目光掃過全場，最后，落在了我這個正準備離開的、局促不安的年輕人身上。

李靜的反應(yīng)極快，她立刻抓住了這個在最高領(lǐng)導(dǎo)面前表現(xiàn)自己的機會。她看了一眼正準備開門的我，臉上忽然閃過一絲計謀得逞的笑意。

她改變了主意，對著王總說：“王總，您來得正好。這位是陳默，專業(yè)能力相當(dāng)不錯。不過，我正好有一個情景題，想最后考察一下他的臨場反應(yīng)和價值觀。題目有點意思，您也幫忙聽聽，給把把關(guān)？”

王總顯然被勾起了興趣，他拉開一張椅子，大馬金刀地坐了下來，對我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好啊，那我洗耳恭聽。小伙子，別緊張?！?/p>

我剛剛已經(jīng)沉入谷底的心，再一次被高高地吊了起來，懸在嗓子眼。我僵硬地轉(zhuǎn)過身，重新面對著會議室里的三個人。只是這一次，審判席上，多了一位擁有最終裁決權(quán)的“大法官”。

我知道，李靜不會輕易放過我。她接下來要問的，一定和那個被她發(fā)現(xiàn)的秘密有關(guān)。真正的考驗，現(xiàn)在才算正式開始。

05

會議室里安靜得可怕，我甚至能聽到中央空調(diào)出風(fēng)口輕微的“嗡嗡”聲。

部門主管的臉上露出一絲不忍，他似乎想說什么，但看了看王總，又把話咽了回去。

李靜的目光重新變得銳利，像兩束精準的聚光燈，將我牢牢鎖定。

她享受著這種掌控全場的快感，特別是，在公司最大的老板面前。

她清了清嗓子，每一個字都說得清晰無比，像是在宣讀一份判決書：

“陳默，我們來做一個假設(shè)?！?/strong>

她刻意停頓了一下，加重了“假設(shè)”這兩個字。

“如果今天，在這次決定你命運的面試中，有一位候選人，他的專業(yè)能力、過往經(jīng)歷都非常符合我們的要求，我們對他很滿意。但是在面試快結(jié)束時，我們無意中發(fā)現(xiàn)，他穿了一雙破了洞的襪子?！?/strong>

她一邊說，一邊用眼角的余光觀察著我的反應(yīng)。

“那么，作為面試官，你認為我們應(yīng)該錄用他嗎？請告訴我你的理由?！?/strong>

這個問題，如同一道驚雷，在我頭頂?shù)恼戏睫Z然炸響！

這不是假設(shè)。

這根本不是什么該死的情景題，這是審判！是當(dāng)著公司創(chuàng)始人的面，當(dāng)著公司創(chuàng)始人的面，對我進行的一場公開處刑。

一瞬間，我感覺全身的血液都“轟”地一下涌上了頭頂。憤怒、羞恥、不甘、絕望……無數(shù)種情緒像燒開的沸水，在我胸腔里瘋狂翻滾。會議室里的燈光仿佛都在旋轉(zhuǎn)，李靜那張帶著職業(yè)化微笑的臉，在我眼里變得扭曲而可憎。

她為什么要這么做？就因為她看穿了我的窘迫，所以要把我的尊嚴踩在腳下，來彰顯她的優(yōu)越和洞察力嗎？

我該怎么回答？

承認嗎？說“對，我就是那個穿著破襪子的人”，然后乞求他們的理解？不，那等于把自己的臉伸過去讓她打，是徹底的投降。

否認或者回避？說“我認為細節(jié)很重要，不應(yīng)該錄用”？那顯得我既虛偽又懦弱，等于自己否定了自己。說“我認為應(yīng)該錄用，要不拘一格降人才”？那又顯得空洞無力，像是在背誦教科書。

無論我怎么回答，似乎都是一個死局。我能感覺到李靜那志在必得的目光，和王總那充滿探究的眼神。

我甚至能想象，只要我的回答稍有不慎，李靜就會立刻接過話頭，用一套完美的HR理論，將我批駁得體無完膚，從而在王總面前，完美地展示她是如何“慧眼識人，防微杜漸”的。

我緊緊地攥著拳頭，指甲深深地陷進掌心里，那一點點刺痛感，反而讓我在極致的混亂中找到了一絲清明。

我不能被她牽著鼻子走。我不能在她設(shè)定的戰(zhàn)場里，用她制定的規(guī)則去戰(zhàn)斗。

我慢慢地松開拳頭，緩緩地抬起頭。我沒有去看那個咄咄逼人的李靜，而是越過她，將我的目光，直接投向了那位坐在主位上，真正決定著這里一切的男人——王總。

我深吸一口氣，做出了一個連我自己都感到意外的決定。

會議室里死一般地寂靜。我能聽到自己的心跳，沉重，但不再慌亂。

我開口了，聲音不大，但足以讓會議室里的每一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我說出的第一句話，就讓李靜臉上那掌控一切的笑容，瞬間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