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禮》有云:“禁遷葬者與嫁殤者。”
意思是說,上古的禮法,就禁止人們遷墳,以及為早夭的未婚男女婚配。
這“嫁殤”,便是“陰婚”的雛形。
然而,千百年來,這種看似違背倫理的習(xí)俗,卻在民間屢禁不止。人們相信,孤墳野鬼,必有怨氣。若家中有未婚的子女不幸離世,定要為其在陰間尋一門親事,合葬一處,才不至于在另一個世界里孤苦伶仃,甚至禍擾家人。
于是,“陰婚”便成了一些江湖術(shù)士的斂財之道。
他們被稱為“鬼媒人”,游走于陰陽兩界,為死者牽線搭橋。
這其中,自然少不了心術(shù)不正、膽大包天之輩。
在北地河川府,就有這么一個叫趙三的人,他靠著半桶水的玄學(xué)知識和一張能把死人說活的嘴,專做著死人的買賣。
但他沒想到,這一次,他做的一樁陰婚買賣,卻給自己招來了一個永遠也甩不掉的“新娘”。
01.
趙三,大名趙通達,但他更喜歡別人叫他“趙三爺”。
這名號,聽著就像個有頭有臉的人物。
實際上,他就是個混跡在河川府城鄉(xiāng)結(jié)合部,靠坑蒙拐騙為生的江湖騙子。
祖上倒是出過幾個看風(fēng)水的,傳下來幾本破書,趙三識字不多,就撿著里面關(guān)于婚喪嫁娶、鬼神之說的皮毛學(xué)了點,置辦了一身假道士行頭,竟也混得風(fēng)生水起。
他最擅長的,就是揣摩人心。
誰家丟了東西,他就說是小鬼作祟,畫幾道沒用的符,收幾塊錢。誰家心里不安,他就說是祖墳沒葬好,指點幾句,騙幾頓好酒好肉。
日子久了,竟也攢下了一點小名氣。
俗話說,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趙三的膽子,也隨著名氣越來越大。
終于,他騙到了河川府最大的望族——陳家的頭上。
陳家老爺子信佛,趙三偏說他家風(fēng)水被道家的煞氣沖撞,花言巧語地將一個號稱能“鎮(zhèn)宅轉(zhuǎn)運”的石頭麒麟,以五百大洋的天價賣給了陳家。
結(jié)果不到半個月,陳家最受寵愛的小兒子,大少爺陳威,竟在一次醉酒后,失足掉進河里淹死了。
這下可捅了馬蜂窩。
陳家老爺子震怒,派人把趙三抓了回來,打了個半死。
看著鼻青臉腫,跪地求饒的趙三,陳老爺子反而冷靜了下來。
殺了他,太便宜他了。
況且,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陳老爺子現(xiàn)在心里想的,全是怎么讓寶貝兒子在地下過得好。
他盯著趙三,冷冷地開口了。
“趙三,你說你懂陰陽之術(shù),是嗎?”
趙三以為自己死定了,聽到這話,忙不迭地磕頭:“懂!懂!老爺,小的祖上三代都吃這碗飯,小的這點微末道行,都是祖?zhèn)鞯?!?/p>
“好?!标惱蠣斪狱c點頭,“我也不殺你?!?/p>
“我兒子陳威,自小嬌生慣養(yǎng),如今孤零零地去了下面,我實在于心不忍?!?/p>
“我限你七天之內(nèi),給我兒子尋一門上好的陰親!要對方家世清白,生辰八字相合,樣貌也要周正。事成之后,你騙我的五百大洋,我既往不咎?!?/p>
陳老爺子頓了頓,眼神變得像刀子一樣鋒利。
“若是辦不好……我就把你做成祭品,親自送下去,給我兒子賠罪!”
趙三嚇得魂飛魄散。
這哪里是給他一條活路,這分明是把他往絕路上逼!
給死人配婚,本就是他的業(yè)務(wù)之一。但陳家的要求如此之高,又是橫死,怨氣重,七天之內(nèi),去哪里找這么一具“完美”的女尸?
可他沒得選。
為了活命,他只能磕頭如搗蒜,滿口答應(yīng)下來。
02.
接下來的幾天,趙三發(fā)動了所有的人脈,幾乎跑斷了腿。
城里城外,所有辦喪事的人家,他都打聽遍了。
可不是八字不合,就是長相丑陋,要么就是已經(jīng)許配了人家。
眼看期限一天天過去,趙三急得嘴上都起了燎泡。
就在他快要絕望的時候,一個專門在義莊里幫人收尸的酒肉朋友,給他提供了一條線索。
“三爺,城南蘇家,知道嗎?就是以前做絲綢生意,后來敗落了的那個?!?/p>
“他們家那個獨女,叫蘇晴的,前幾天沒了?!?/p>
趙三眼睛一亮:“怎么沒的?”
“聽說是得了急病,藥石無醫(yī)。那姑娘,長得叫一個水靈,十里八鄉(xiāng)都出名的大美人。最重要的是,還沒許配人家!”
趙三一拍大腿,心想這真是天助我也!
他趕忙打聽了蘇晴的生辰八字,拿回來跟陳威的一合,不大好,但也不算大兇。趙三拿筆偷偷改了兩個數(shù)字,這八字,立馬就變成了天作之合。
他興沖沖地帶著厚禮,趕到了蘇家。
蘇家果然已經(jīng)敗落得不成樣子,院墻都塌了半邊。
一個面容憔悴的中年男人接待了他,正是蘇晴的父親。
當(dāng)趙三說明來意,提出想為蘇家女兒和陳家少爺配陰婚時,蘇父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勃然大怒。
“荒唐!我女兒尸骨未寒,你們竟想出這種損陰德的事!滾!都給我滾出去!”
趙三也不生氣,他見多了這種場面。
他慢悠悠地從懷里掏出一張銀票,放在了桌上。
“蘇老板,我知道您心疼女兒。但逝者已矣,活著的人,日子還得過不是?”
“這是陳家給的聘禮,足足三百大洋。有了這筆錢,您不僅能把蘇小姐風(fēng)光大葬,剩下的,也夠您二老安度晚年了?!?/p>
蘇父看著那張銀票,喉結(jié)動了動,眼中的憤怒,漸漸被掙扎所取代。
最終,現(xiàn)實還是壓垮了他的脊梁。
他頹然地坐倒在椅子上,揮了揮手。
“罷了……罷了……只求你們,能讓她……入土為安吧?!?/p>
事情,就這么成了。
趙三松了口氣,按照規(guī)矩,他需要親自去看看“新娘”,為其整理儀容。
在蘇家那間陰暗的偏房里,他見到了躺在簡陋木板上的蘇晴。
盡管已經(jīng)沒了氣息,但那張臉,確實如傳聞中一般,清麗絕倫,宛若睡著了一樣。
趙三一邊嘖嘖稱奇,一邊假模假樣地開始準備法事。
就在他為蘇晴擦拭雙手的時候,他的目光,突然被一樣?xùn)|西給吸引住了。
那是一只戴在蘇晴手腕上的玉鐲。
鐲子通體翠綠,水頭極好,在昏暗的油燈下,依舊散發(fā)著溫潤的光澤。
趙三的賊心,一下子就活了。
蘇家都窮成這樣了,怎么還會有這種寶貝?
他斷定,這一定是蘇家私藏的傳家寶。如今蘇家女兒死了,這鐲子,不就成了無主之物?
03.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趙三看著那只價值不菲的玉鐲,內(nèi)心的貪婪,很快就戰(zhàn)勝了對死者的最后一絲敬畏。
他決定,要將這只鐲子,神不知鬼不覺地弄到手。
接下來的幾天,他以準備婚事為由,頻繁出入蘇家。
他先是花言巧語,說服了蘇家二老,說這陰婚儀式繁瑣,為免沖撞,不宜讓太多親屬在場。
然后,他又以“凈化”為名,將所有人都支出房間,只留他一人,為蘇晴“開光”。
機會,終于來了。
房間里,只剩下他和一具冰冷的尸體。
趙三搓了搓手,心跳得厲害。
他走到蘇晴身邊,先是裝模作樣地拜了三拜,嘴里還念念有詞。
“蘇小姐,莫怪我,要怪就怪你命不好。這寶貝跟著你,也是埋進土里浪費了。到了我手上,還能換成錢,救濟窮人,也算是給你積陰德了……”
他一邊給自己找借口,一邊伸出手,去褪蘇晴手腕上的玉鐲。
可那鐲子像是長在了肉里一樣,褪了半天,也紋絲不動。
趙三急了,手上加了力氣,甚至不惜將蘇晴的手腕皮膚都給磨破了,才終于將那鐲子,硬生生地給擼了下來。
玉鐲到手,冰涼溫潤。
趙三心中狂喜,連忙將其塞進了自己懷里。
可喜悅過后,一陣后怕又涌了上來。
他畢竟是干這行的,知道拿了死人的東西,是大忌。
萬一這蘇晴的魂魄,到了地府,在閻王爺面前告他一狀,那他豈不是吃不了兜著走?
不行,必須得想個萬全之策!
趙三的腦子飛速轉(zhuǎn)動,很快,一本祖?zhèn)髌茣锏哪硞€“秘法”,浮現(xiàn)在他腦海中。
那是一種極其陰損的法術(shù),名為“鎮(zhèn)魂釘”。
用一根浸過黑狗血的桃木釘,從腳底的涌泉穴釘入尸身,便可將其三魂七魄,死死地鎮(zhèn)在體內(nèi),讓其無法脫身,更別提去地府告狀了。
這個法術(shù)太過陰毒,有傷天和,趙三的祖輩特意囑咐過后人,非到萬不得已,絕不可使用。
但此刻的趙-三,已經(jīng)被貪婪蒙蔽了雙眼。
他一不做二不休,從法器囊中,偷偷摸出了一根早已備好的,寸許長的桃木小釘。
他掀開蓋在蘇晴腳上的白布,看著那雙白玉般的腳,他沒有絲毫憐香惜玉,眼中只有一絲狠戾。
他找準涌泉穴的位置,將桃木釘?shù)募舛说衷谏厦妫缓笥靡粔K石頭,狠狠地敲了下去!
“噗”的一聲輕響。
桃木釘,悄無聲息地,完全沒入了蘇晴的腳底。
從外面看,竟沒有留下一絲痕跡。
做完這一切,趙三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他覺得,自己這下是萬無一失了。
他拿了錢財,又用了秘法堵住了苦主的嘴。
這樁買賣,簡直是天衣無縫!
他哪里知道,自己釘住的,根本不是什么普通的魂魄。他招惹上的,是一個他永遠也惹不起的存在。
04.
陰婚的日子,到了。
陳家財大氣粗,這場特殊的婚禮,辦得比活人結(jié)婚還要熱鬧。
吹吹打打,紙人紙馬,浩浩蕩蕩的隊伍,一路從陳家,來到了城外的祖墳。
趙三作為這場陰婚的主持人,穿著一身嶄新的八卦道袍,手持桃木劍,走在隊伍的最前面,神氣十足。
他心里美滋滋的。
不僅從陳家那里拿到了尾款,懷里還揣著一個價值連城的玉鐲。
他甚至已經(jīng)盤算好了,等這場法事做完,就遠走高飛,換個地方,繼續(xù)當(dāng)他的“三爺”。
一切,都進行得非常順利。
吉時一到,兩口棺材,一前一后,被抬到了墓穴旁。
一口是陳威的,一口是蘇晴的。
按照規(guī)矩,兩口棺材要并排下葬,永不分離。
墓穴早已挖好,是一個巨大的合葬坑。
當(dāng)兩口棺材被緩緩放入坑底后,接下來,就輪到趙三這個“鬼媒人”出場了。
他需要下到墓坑里,打開兩人的棺蓋,將一根紅線,分別系在兩具尸體的小指上,象征永結(jié)同心。
然后,他還要念誦最后的“合婚咒”,才能封棺,填土。
這是最關(guān)鍵,也是最考驗?zāi)懥康囊徊健?/p>
趙三深吸一口氣,順著梯子,下到了幾米深的墓坑里。
坑底陰冷潮濕,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新翻泥土和棺木的味道。
兩口黑漆漆的棺材,就靜靜地擺在他面前。
周圍,是陳家的家丁和親屬,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著他。
趙三強作鎮(zhèn)定,走上前,先是打開了陳威的棺材。
陳威的尸體經(jīng)過了防腐處理,看起來倒也安詳。
他又走到另一邊,費力地推開了蘇晴的棺蓋。
棺材里,蘇晴依舊靜靜地躺著,面容恬靜,仿佛只是睡著了。
趙三不敢多看,從懷里掏出紅線,哆哆嗦嗦地,先給陳威系上,然后又捏起蘇晴那冰冷僵硬的手指,將紅線的另一端,系了上去。
做完這一切,他清了清嗓子,準備念咒。
可就在這時,他突然感覺,周圍的溫度,仿佛一下子降了好幾度。
一股莫名的寒意,從他的腳底,直沖天靈蓋!
墓坑上方,原本燃燒的火把,火苗也開始不正常地跳動起來,被拉得很長,變成了詭異的綠色。
一種不祥的預(yù)感,籠罩了趙三的心頭。
他念咒的聲音,開始有些發(fā)顫。
“……一拜天地,魂魄相依……”
“……二拜高堂,往生同衾……”
“……夫妻對……拜……”
當(dāng)他念到最后一句時,一陣陰風(fēng),突然從蘇晴的棺材里,吹了出來,直接打在了他的臉上。
那風(fēng),帶著一股說不出的,像是腐朽又像是花香的詭異氣味。
趙三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05.
趙三嚇得一個哆嗦,后面的咒文,怎么也念不下去了。
他感覺,好像有一雙眼睛,正在黑暗中,死死地盯著他。
他壯著膽子,朝蘇晴的棺材里瞥了一眼。
沒有異常。
尸體還是靜靜地躺著,眼睛緊閉,神態(tài)安詳。
“錯覺……一定是錯覺……”
趙三在心里安慰自己,肯定是這墓地陰氣太重,加上自己做了虧心事,所以產(chǎn)生了幻覺。
他定了定神,準備把最后的儀式做完,就趕緊上去。
他彎下腰,準備將兩口棺材的蓋子合上。
就在他的手,即將觸碰到蘇晴棺蓋的那一刻。
一個清晰的,冰冷的,女人的聲音,毫無征兆地,在他的耳邊響了起來。
那聲音,像是貼著他的耳朵說的,帶著一絲空靈的笑意。
“你……拿了我的東西……”
轟!
趙三的大腦,瞬間一片空白!
他像被雷劈了一樣,僵在了原地,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那一刻凝固了!
這是誰在說話?!
這墓坑里,除了他,就只有兩具尸體!
他猛地回頭,看向蘇晴。
沒有!
她的嘴唇,依舊緊緊地閉著,沒有絲毫動彈的跡象!
“幻聽!一定是幻聽!”
趙三臉色慘白,冷汗瞬間濕透了后背的道袍。他不敢再有片刻停留,手忙腳亂地就想把棺材蓋給蓋上。
可那個聲音,再一次響起了。
這一次,更加清新,更加冰冷,甚至帶著一絲嘲弄。
“那個鎮(zhèn)魂釘,對我沒用。”
這句話,如同一把淬了冰的利刃,狠狠地刺進了趙三的心臟!
他最大的倚仗,他自以為天衣無縫的秘法,竟然……被對方一口道破了!
恐懼,如同潮水一般,淹沒了他的理智。
他再也無法保持鎮(zhèn)定,身體抖得像篩糠一樣,牙齒上下打顫。
“你……你到底是誰……”
他幾乎是下意識地,用只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顫抖著問了出來。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問,他只知道,自己如果不問,下一秒可能就會活活嚇死。
死一般的寂靜。
過了幾秒,那個女人的聲音,幽幽地再次響起,仿佛一聲來自地獄的嘆息,也像一句無法掙脫的詛咒。
“我是誰不重要?!?/strong>
“重要的是,從今往后,我跟你了?!?/stro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