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9年秋天，朝鮮檜倉烈士陵園的風裹著寒意，刮得松樹枝嗚嗚響。劉思齊蹲在一塊三尺高的花崗石墓碑前，手指反復摩挲碑上“毛岸英同志之墓”幾個字，眼淚砸在石面上，很快被風吹干。

此時距毛岸英犧牲已經(jīng)過去了9年，而劉思齊她得知岸英犧牲，只過去了7年。在那段走不出來的悲傷日子里，許多的細節(jié)，都是過后才在劉思齊眼前清晰起來，包括岸英當年赴朝前一晚，曾問劉思齊的張文秋借了手表，其中深意，劉思齊也是后來才知曉。

不為人知的是，這塊表，當初張文秋一度舍不得借。那是1950年10月的一個晚上，已經(jīng)11點了，毛岸英突然騎著自行車出現(xiàn)在張文秋家樓下，進門時額頭上還沾著夜風帶來的細塵?！皨寢?，我要出國了，來跟您辭行?！彼f這話時，聲音比平時低，眼眶有點紅。

張文秋當時沒多想，只以為是普通出差，笑著說“早點回來”，還叮囑他在外注意身體?？擅队⑥D(zhuǎn)身要走時，突然停住腳，回頭撓了撓頭：“媽媽，我那塊表走不準了，您那塊自動表，能不能借我用用？等我回來就還您?！?/p>

張文秋愣了一下。那塊表是好朋友送的，她自己都沒舍得戴，一直收在抽屜里，連女兒劉思齊都知道這是媽媽的寶貝。但看著毛岸英期待的眼神，她還是轉(zhuǎn)身去拿了表：“借什么借，給你了，算媽媽的念想?！?/p>

毛岸英接過表，攥在手里笑了笑，說了句“謝謝媽媽”，就匆匆騎上車走了。那時張文秋望著他的背影，只覺得這孩子今天有點怪，卻沒料到，這是最后一次見他。

毛岸英從小就不是嬌生慣養(yǎng)的孩子。8歲那年，他在牢里親眼看著媽媽楊開慧被反動派帶走，聽著媽媽受刑時的聲音，卻只能攥緊拳頭忍著淚。楊開慧犧牲后，他和弟弟毛岸青被送到上海，后來沒了生活費，兄弟倆只能在街頭流浪，撿過破爛，睡過屋檐下。后來他跟人說，看《三毛流浪記》時，總想起自己當年的日子，不過那時候他就想，等長大了，一定要讓老百姓過上好日子。

1936年，他和弟弟被送到蘇聯(lián)，日子才算安定下來。有人勸他入蘇聯(lián)籍，說這樣以后方便，可他一口拒絕：“我是中國人，遲早要回國的?！?941年，法西斯德國進攻蘇聯(lián)，19歲的他還給斯大林寫信，請求上戰(zhàn)場。后來他真的參了軍，跟著蘇軍反攻，在槍林彈雨中沖鋒，直到戰(zhàn)爭結束，斯大林還專門送了他一支手槍作紀念。

1946年，毛岸英回到延安，見到了19年沒見的父親毛澤東。毛澤東圍著他轉(zhuǎn)了兩圈，笑著說：“長大了，成男子漢了。”但沒等他歇口氣，毛澤東就說：“你在蘇聯(lián)學的是書本知識，回國了得學種地，去勞動大學‘上課’吧?！泵队]猶豫，扛著行李就去了農(nóng)村，跟農(nóng)民一起插秧、割稻，手上磨出了水泡也不喊累。

也是在延安，他認識了劉思齊。第一次見她時，是毛澤東喊劉思齊來家里吃飯，毛岸英一抬頭，就覺得這姑娘眼睛亮，說話溫柔，心里一下子就有了好感。后來兩人慢慢熟悉，1949年10月15日，新中國剛成立沒幾天，他們就在中南海辦了婚禮。

婚禮特別簡單，毛岸英穿的是平時的衣服，劉思齊也沒穿婚紗。毛澤東拿出一件自己的大衣，笑著說：“爸爸沒貴重禮物，這件大衣，白天岸英穿，晚上你們蓋，倆人都有份?！痹趫龅娜硕夹α?，可誰也沒想到，這場婚姻，只有短短一年。

1950年6月，朝鮮戰(zhàn)爭爆發(fā)，戰(zhàn)火快燒到鴨綠江邊。毛岸英找到彭德懷，說想跟著去朝鮮打仗。彭德懷一開始不同意，說戰(zhàn)場太危險，可毛岸英堅持：“彭叔叔，我在蘇聯(lián)打過仗，不怕危險，而且我是黨員，應該去前線?！泵珴蓶|也支持兒子，跟彭德懷說：“讓他去鍛煉鍛煉，到了戰(zhàn)場上，你該怎么管就怎么管?！?/p>

出發(fā)前幾天，毛岸英去北京機器總廠跟同事告別，他之前在廠里當黨總支副書記，跟工人們處得很好。同事問他去哪，他只說“出國辦點事”，沒多說一個字。然后他又去醫(yī)院看劉思齊——當時劉思齊剛做了闌尾炎手術，躺在病床上。

“我明天要去一個很遠的地方出差，”毛岸英坐在床邊，握著她的手，“要是沒收到我的信，別著急，我會想辦法聯(lián)系你?！眲⑺箭R問他去哪，他沒說，只叮囑：“以后周六多去看看爸爸，幫我照顧好岸青?！彼€提到江青，聲音沉下來：“她不太管岸青，你多留意點?！?/p>

劉思齊當時心里有點慌，卻沒敢多問，只點頭說“我知道”。她沒想到，這是毛岸英跟她說的最后一句話。

1950年11月25日，美軍飛機轟炸志愿軍總部，毛岸英不幸犧牲，年僅28歲。消息傳到北京，毛澤東坐在辦公室里，一支接一支地抽煙，半天沒說話。他心里疼，卻還是跟身邊人說：“別告訴思齊，她還小，受不了這個打擊。”

這一瞞，就是兩年多。劉思齊總覺得不對勁，身邊的人提到岸英就回避，從朝鮮回來的戰(zhàn)士見了她也格外客氣。有次開英雄大會，她拉住幾個戰(zhàn)士問岸英的情況，戰(zhàn)士們卻支支吾吾地躲開了。她去問毛澤東，毛澤東每次都找理由岔開話題，直到1953年，才終于跟她說了實話。

那天毛澤東坐在沙發(fā)上，先跟她說起家里的烈士：楊開慧、毛澤民、毛澤覃……越說聲音越沉，最后才慢慢說：“思齊，岸英……在朝鮮犧牲了?！眲⑺箭R腦子“嗡”地一聲，眼淚一下子就涌了出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毛澤東也紅了眼，拍著她的背說：“思齊，以后你就是我的大女兒?！?/p>

后來張文秋跟劉思齊說起借手表的事，劉思齊才突然明白——岸英當時肯定知道戰(zhàn)場危險，借手表不是真的要用，是想留個念想，是想讓這塊表陪著他，也讓家人能通過這塊表，想起他?？伤麤]說破，只借著“表走不準”的理由，把這份牽掛藏在了心里。

1959年，劉思齊終于能去朝鮮給岸英掃墓，她看著碑背面刻的字：“毛岸英同志堅決請求參加中國人民志愿軍，于一九五零年十一月二十五日英勇犧牲。”久久駐足于前，直至衣衫被雨水浸透，仍不愿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