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的事，你別總慣著他。”陳默夾起一塊魚肉，剔掉刺，放在林薇碗里，聲音不大，像是在說一件與自己無關(guān)的事。

“知道了?！绷洲钡椭^，扒拉著碗里的米飯，一粒一粒，像是要數(shù)清它們的個數(shù)。

“我是說真的。”陳默又說了一句，然后便不再言語，飯廳里只剩下碗筷碰撞的輕微聲響，一聲一聲，敲在林薇的心上，悶悶的，透不過氣來。

01

林薇的弟弟林強，又來要錢了。

這次不是幾千，是幾萬。

電話里他說得輕巧，像是在談?wù)摻裉斓奶鞖狻?/p>

“姐，我跟朋友合伙做點生意，還差三萬塊錢的本錢?！?/p>

林薇捏著手機，手心滲出細密的汗。

“你上次不是才拿了兩萬嗎?！?/p>

“那點錢夠干什么的，投進去連個水花都看不見?！绷謴娫谀穷^有些不耐煩。

“我…我跟陳默商量一下。”

“商量什么呀，姐，這是我親姐嗎，這點事你還做不了主了?！?/p>

“不是，家里的錢都是他在管。”

“那你跟他說，我保證這次肯定能成，賺了錢就還他?！?/p>

電話掛斷后，林薇在客廳里站了很久。

陳默從書房出來，看見她失魂落魄的樣子，問她怎么了。

林薇張了張嘴，最后還是把話咽了回去。

“沒什么，就是有點累?！?/p>

她不敢說。

陳默不喜歡林強，從一開始就不喜歡。

結(jié)婚前，陳默第一次去她家，林強就當著他的面，毫不客氣地使喚林薇。

“姐，給我倒杯水?！?/p>

“姐，我那件藍色的外套呢。”

“姐，晚上吃什么，我想吃紅燒肉。”

林薇像個陀螺一樣在屋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臉上帶著討好的笑。

陳默坐在沙發(fā)上，一言不發(fā)，臉色卻一點點沉了下去。

回去的路上，陳默說，“你這個弟弟，被你慣壞了?！?/p>

林薇只是笑笑，“他就那樣，其實人不壞?！?/p>

陳默沒再說什么。

婚后，林強的索取變本加厲。

今天說手機壞了，明天說要請朋友吃飯，后天又看上了一雙新款球鞋。

金額不大，幾百，上千。

林薇總是偷偷摸摸地給他，像是做賊。

她從自己的零花錢里省，從買菜的錢里扣，甚至把陳默給她買的化妝品退掉換成錢。

有一次被陳默發(fā)現(xiàn)了。

他看著林薇手機里的轉(zhuǎn)賬記錄，眉頭緊鎖。

“他又找你要錢了?！?/p>

林薇不敢看他的眼睛。

“他……他朋友生病了，急用?！?/p>

謊言說出口的瞬間，她自己的臉都覺得發(fā)燙。

陳默看著她，看了很久。

久到林薇以為他要發(fā)火了。

但他最后只是嘆了口氣。

“下不為例?！?/p>

林薇以為這件事就這么過去了。

沒想到，沒過多久，林強又來了。

這一次，是獅子大開口。

三萬。

林薇想了幾天，夜里翻來覆去睡不著。

枕邊的陳默呼吸均勻，她卻覺得那呼吸聲像鼓點一樣敲打著她的神經(jīng)。

她最終還是沒敢跟陳默開口。

她騙陳默說，自己一個閨蜜家里出了事，急需用錢周轉(zhuǎn)。

陳默聽完，什么也沒問，第二天就從公司財務(wù)那里預支了三萬塊錢給她。

“密碼是你的生日?！彼雁y行卡遞給她。

林薇拿著那張薄薄的卡片，覺得有千斤重。

錢轉(zhuǎn)給林強后，林強只回了兩個字，“收到?！?/p>

沒有感謝，沒有承諾。

像是這筆錢本就該是他的。

林薇的心一點點冷下去。

那所謂的合伙生意，自然是沒了下文。

三萬塊錢，像石子投進大海，連個響聲都沒有。

林薇不敢問，也不想問。

她怕聽到那個她早已預料到的結(jié)果。

這件事，像一根刺，扎在林薇和陳默之間。

他們誰也不提，但那根刺就在那里，時時刻刻提醒著林薇的欺騙和心虛。

家里變得很安靜。

安靜到能聽到灰塵落在地板上的聲音。

直到那次家庭聚餐。

地點是陳默母親家。

陳母是個通情達理的退休教師，對林薇一直不錯。

飯桌上，一家人其樂融融。

林強突然開口，“姐夫，你公司最近效益不錯吧?！?/p>

陳默抬頭看了他一眼，淡淡地“嗯”了一聲。

“你看我現(xiàn)在這工作，一天到晚跑外面，沒個車實在不方便?！?/p>

林強夾了一筷子菜，像是自言自語。

“要是有了車，談客戶也方便，這業(yè)績不就上去了嘛?！?/p>

林薇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不停地給林強使眼色，林強卻像沒看見一樣。

“主要是我這剛工作沒多久，手上也沒什么積蓄，不然……”他話鋒一轉(zhuǎn)，看向林薇，“姐，你跟姐夫那么好，要不你幫我想想辦法?！?/p>

桌上的氣氛瞬間凝固了。

陳母的筷子停在半空中。

林薇的臉一陣紅一陣白，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吃飯?！标惸_口了，聲音不大，卻帶著不容置喙的力道。

他給林薇夾了一塊排骨，“嘗嘗媽做的糖醋排骨，味道不錯?！?/p>

話題就這么被岔開了。

一頓飯吃得索然無味。

回去的路上，林薇坐在副駕駛，一路無話。

她偷偷看陳默的側(cè)臉，線條冷硬。

她知道他生氣了。

但她沒想到，飯局的第二天，她還是私下里答應了林強。

“你讓我想想辦法。”她在電話里對林強說。

“姐，我就知道你最疼我了?！绷謴姷穆曇衾餄M是雀躍。

林薇掛了電話，心里空落落的。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答應。

或許是因為習慣。

習慣了對弟弟的要求有求必應。

習慣了犧牲自己來滿足家人的需求。

過了幾天，陳默下班回來，心情似乎很好。

他從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遞給林薇。

“項目獎金下來了?！?/p>

林薇接過來看了一眼，后面的好幾個零讓她有些眼花。

“這么多?！?/p>

“嗯，今年的項目效益好?！标惸撓峦馓祝拔蚁胫?，這筆錢就存起來，當家里的備用金，以備不時之需?！?/p>

他頓了頓，又說，“等我忙完這陣子，我們?nèi)W洲旅行吧，你不是一直想去法國嗎?！?/p>

林薇拿著那份文件，手指微微顫抖。

她笑著點頭，“好啊?！?/p>

心里卻在瘋狂地盤算。

二十萬。

林強看中的那輛車，差不多就是這個價錢。

這個念頭一旦冒出來，就像野草一樣瘋長。

林薇開始失眠。

她一邊覺得這樣做對不起陳默，一邊又被林強的電話催得心煩意亂。

“姐，怎么樣了，錢湊到了嗎?！?/p>

“再等等，我正在想辦法。”

“姐，4S店說現(xiàn)在有優(yōu)惠，再不定就沒了。”

“我知道了。”

“人家小王，比我還小兩歲呢，都開上寶馬了，我呢，連個代步車都沒有，怎么找對象啊。”

“以后誰還看得起我啊。”

每一句話，都像鞭子一樣抽在林薇心上。

她覺得自己快要被撕裂了。

機會很快就來了。

陳默要去鄰市出差三天。

他走的那天早上，林薇像往常一樣幫他整理行李。

“密碼你都知道，卡都在書房的抽屜里，有什么事就給我打電話。”陳默囑咐道。

“嗯，知道了，路上小心?！?/p>

林薇送他到門口，看著他的車消失在小區(qū)的拐角處。

她回到空無一人的家里，心臟不受控制地狂跳起來。

她走進書房，拉開那個抽屜。

幾張銀行卡整齊地放在里面。

其中一張，就是存著那筆項目獎金的卡。

她知道密碼。

陳默所有的密碼都和她有關(guān)。

她的生日，他們的結(jié)婚紀念日。

林薇的手在發(fā)抖。

她拿起那張卡，像是拿著一塊烙鐵。

電腦屏幕上，數(shù)字的跳動刺痛了她的眼睛。

轉(zhuǎn)賬成功的提示框彈出來的那一刻，她全身的力氣仿佛都被抽空了。

二十萬。

就這么從一個賬戶，到了另一個賬戶。

再到了林強的賬戶。

做完這一切，林薇癱坐在椅子上，半天沒動。

手機響了一下。

是林強發(fā)來的微信。

一張4S店的訂單照片。

下面配了一句話，“姐，謝了，車訂好了?！?/p>

林薇看著那張照片，車子在燈光下閃閃發(fā)亮。

她不知道自己是該欣慰，還是該害怕。

接下來的兩天，她坐立不安。

陳默每天都會打電話回來，問她吃了什么，做了什么，語氣和往常一樣溫柔。

林薇卻覺得每一句話都是審問。

她怕他突然問起那筆錢。

她甚至不敢主動給他打電話。

陳默回來的那天，是個陰天。

林薇做了一大桌子他喜歡吃的菜。

陳默進門的時候，臉上帶著一絲疲憊。

“回來了。”林薇接過他的包。

“嗯?！彼麚Q了鞋，走進客廳。

飯桌上，氣氛有些沉悶。

林薇幾次想開口，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陳默只是安靜地吃飯，偶爾夾菜給她。

晚上，林薇躺在床上，背對著陳默。

她能感覺到，身后的那個人，也沒有睡。

她等了一夜，他什么也沒問。

第二天，第三天。

陳默像往常一樣上班，下班，看新聞，處理工作。

他沒有再提起那筆獎金，也沒有提去歐洲旅行的事。

但他越是這樣，林薇的心里就越是恐慌。

她覺得陳默肯定已經(jīng)知道了。

那張卡他綁定了手機銀行，每一筆流水都會有提醒。

他不可能不知道。

他不說，只是在等她主動坦白。

林薇卻像被扼住了喉嚨，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家里像蒙上了一層看不見的灰塵，空氣都是粘稠的。

他們像兩個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客氣，疏離。

他會記得給她買她喜歡吃的草莓蛋糕。

也會在她生理期的時候，默默地把紅糖水放在她的床頭。

他甚至在周末，帶她去看了一場她念叨了很久的電影。

電影院里很黑。

林薇看著屏幕上的悲歡離合，眼淚無聲地往下流。

她不知道自己是在為電影里的人物哭，還是在為自己哭。

陳默遞過來一張紙巾。

他的手指不小心碰到了她的臉，冰涼。

林薇的身體僵了一下。

壓抑的氣氛，在林強開著新車回來的那天，達到了頂點。

那天是周末。

林強把一輛嶄新的白色SUV停在了樓下，特意按了好幾聲喇叭。

他和林薇的父母一起來的。

“薇薇，快下來看看，小強的新車?！蹦赣H在樓下喊。

林薇和陳默一起下樓。

林強靠在車門上，滿面春風。

“姐，姐夫，怎么樣，這車還行吧?！?/p>

林薇的父母圍著車子嘖嘖稱贊。

“這車得不少錢吧。”

“還行，二十來萬?！绷謴娬f得云淡風輕。

“你哪來這么多錢。”父親問。

“嗨，這幾年不也攢了點，加上自己做了點小投資，賺了些?！绷謴娋幤鹬e話來臉不紅心不跳。

他說著，還特意看了陳默一眼，眼神里帶著一絲炫耀和挑釁。

陳默的臉上沒什么表情。

他只是走到車前，繞著車看了一圈。

然后淡淡地說了一句，“挺好。”

林薇站在一旁，手腳冰涼。

她覺得自己的心臟快要從喉嚨里跳出來了。

她怕陳默當場揭穿這個謊言。

但陳默沒有。

他甚至還客氣地邀請林強的父母上樓坐。

一頓午飯，吃得林薇如坐針氈。

林強一直在說他的車，說他未來的宏偉計劃。

陳默很少說話，只是安靜地聽著。

送走家人后，林薇一個人在廚房里洗碗。

陳默走進來，從她手里拿過盤子。

“我來吧?！?/p>

林薇沒有拒絕。

她靠在門框上，看著陳默的背影。

寬厚，沉默。

她突然很想哭。

晚上，陳母打來了電話。

電話是打給林薇的。

“薇薇，你跟陳默最近是不是吵架了。”

陳母的聲音里帶著擔憂。

“沒有啊，媽?！?/p>

“你別騙我了，我看得出來，你們倆不對勁?！?/p>

林薇的眼淚一下就涌了上來。

她再也忍不住，對著電話哭了起來。

她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了陳母。

偷拿錢的事，對陳默的愧疚，以及這些天的恐懼和不安。

電話那頭的陳母沉默了很久。

“糊涂啊你?！标惸竾@了口氣，“這件事，你做得太不對了?！?/p>

“我知道，媽，我真的知道錯了?！?/p>

“陳默那孩子，性子悶，什么事都放在心里，但他心里有數(shù)?！标惸刚f，“你別怕，主動去跟他認個錯，好好跟他談?wù)?。?/p>

“我怕……我怕他會跟我離婚。”林薇哽咽著說。

“不會的，你們這么多年的感情，他不是那么絕情的人?！标惸赴参康?，“但你弟弟那邊，你不能再這么慣著了。”

掛了電話，林薇在黑暗中坐了很久。

她想去找陳默談?wù)?，卻又沒有勇氣。

她怕看到他失望的眼神。

第二天早上，林薇是被銀行的短信提示音吵醒的。

她迷迷糊糊地拿起手機。

一條轉(zhuǎn)賬信息。

您的賬戶尾號XXXX于X月X日X時X分轉(zhuǎn)入人民幣500,000.00元，【XX銀行】。

五十萬。

林薇一下子清醒了。

她反復看了好幾遍，確認自己沒有看錯。

轉(zhuǎn)賬人，陳默。

他為什么要給我轉(zhuǎn)這么多錢。

林薇的心里涌起一股巨大的恐慌。

她立刻從床上坐起來，想給陳默打電話。

這時，手機又震動了一下。

是陳默發(fā)來的一條短信。

林薇的手指懸在屏幕上方，遲遲不敢點開。

她深吸一口氣，像是要奔赴刑場一樣，點開了那條信息。可當年看清內(nèi)容后，她整個人瞬間癱坐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