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我說啊，咱們這條老街，最實在的人就是‘誠’面館的李誠了！”剛下完棋的張大爺，對著棋盤對面的老伙計們，豎起了大拇指。

“那可不！”旁邊雜貨鋪的王老板接過話茬，“人家那招牌，叫‘李記誠面館’，人也跟這個‘誠’字一模一樣。上回有個外地來的小伙子，吃飯多掃了100塊錢，李誠發(fā)現(xiàn)后，硬是追了三條街把錢還給了人家！”

“是啊是啊，他家的牛肉面，分量足，味道正，從來不弄虛作假。他爹老李當年就是個實在人，這兒子，比他爹還實在！”

街坊們的稱贊，李誠都隔著窗戶聽見了。他只是憨厚地笑了笑，手上揉面的力道，仿佛又重了幾分。

他這輩子，沒啥大本事，守著這家小小的面館，守著父親傳下來的“誠信”二字，他覺得心里踏實。

01

李誠今年45歲，是J市西城區(qū)“李記誠面館”的老板。

這家面館，從他爺爺那輩兒就有了，傳到他手上，已經(jīng)是第三代。店面不大，攏共就七八張桌子，但因為用料扎實、味道地道，生意一直不錯。

尤其是他家的紅燒牛肉面，牛肉燉得軟爛入味，面條是每天現(xiàn)揉的手搟面，筋道爽滑，湯頭更是用牛骨慢火熬了十幾個小時，醇厚鮮香。

附近的街坊、工廠的工人、還有附近中學的學生，都是他家的常客。

李誠人如其名，老實、本分、誠懇。他每天凌晨四點就起床，去市場挑最新鮮的牛肉和蔬菜，然后回到店里，和面、熬湯，一直忙到晚上十點才關(guān)門。日子過得雖然辛苦，但他覺得很充實。

妻子王芬是個麻利爽快的女人，負責店里的收銀和雜活。兩人有個兒子，在省城讀大學，是夫妻倆最大的驕傲和指望。

“今天這牛肉又漲價了！再這么漲下去，咱們一碗面都快沒得賺了！”傍晚，客人少了點，王芬一邊擦著桌子，一邊跟正在后廚揉面的李誠抱怨。

李誠手上沾滿了面粉，頭也不抬地說：“漲價就漲價吧，咱們該給多少肉，還給多少。做生意，不能虧了良心?！?/p>

“你呀，就是個死腦筋！”王-芬白了他一眼，嘴上雖然這么說，但心里也知道，丈夫就是這么個實在人。也正因為這份實在，大家才愿意來他家吃面。

這家面館，對李誠來說，不只是一個養(yǎng)家糊口的營生，更是一種傳承。它承載著父親李大強對他的期望。

李誠的父親李大強，年輕時是附近國營大廠的工人，脾氣有點火爆，但是個講義氣、有擔當?shù)臐h子。后來工廠效益不好，他才領(lǐng)著一家人開了這家面館。

父親總是教導他：“做人，可以窮，但不能沒骨氣；開店，可以小，但不能不誠信?！?/p>

父親去世已經(jīng)快十年了，但他的話，李誠一天都不敢忘。他把面館的名字從“李記面館”改成了“李記誠面館”，就是為了時時刻刻提醒自己，要把“誠”字刻在心里。

對他來說，平平淡淡的生活，就是最大的福氣。

02

大概是一個月前，店里開始來一位特殊的客人。

那是個老大爺，看起來得有七十多歲了。身形瘦削，背有點駝，頭發(fā)花白稀疏，臉上布滿了深深的皺紋，像是風干的橘子皮。

他總是在下午三四點，店里最冷清的時候來。每次來，都穿著一身洗得發(fā)白的舊中山裝，手里拎著一個黑色的、人造革的舊挎包。那包看起來比他的年紀還大，邊角都磨破了，露出了里面的帆布。

老大爺不愛說話，甚至可以說是沉默。

他每次都坐在最靠窗的那個角落，點一碗最便宜的陽春面，然后也不玩手機，也不看報紙，就那么靜靜地坐著，一口一口，極其緩慢地吃著面。

吃完面，他也不馬上走，就端著那碗喝得干干凈凈的面湯，看著窗外出神。他的眼神很空洞，仿佛在透過眼前的車水馬龍，看著一些很遙遠很遙遠的東西。

李誠是個熱心腸的人，看老大爺孤零零的，總想跟他聊幾句。

“大爺，今天天冷，給您湯里多加點胡椒粉，暖和暖和?！崩钫\把面端過去。

老大爺緩緩抬起頭，看了他一眼，像是才反應(yīng)過來，然后輕輕地點了點頭，從喉嚨里擠出一個字：“嗯。”

“您老住這附近嗎？看您面生啊。”

“嗯?！?/p>

“家里孩子不陪您一起來??？”

這次，老大爺沒有回答，只是眼神黯淡了一下，又繼續(xù)低頭看他的碗。

幾次下來，李誠也就不再自討沒趣了。他猜想，這大概是個孤寡老人，或者是有什么傷心事。他能做的，就是每次都給老人的碗里多加一勺肉臊子，或者多臥一個荷包蛋。

老大爺似乎也察覺到了李誠的好意，雖然話依舊不多，但眼神里，偶爾會流露出一絲感激。

他那個從不離身的舊挎包，也引起了李誠的注意。包總是被他緊緊地抱在懷里，或者放在緊挨著身體的凳子上，像是裝著什么頂頂重要的寶貝。

王芬也注意到了這個老人，她私下跟李誠說：“這老大爺看著怪可憐的。不過他那個包，鼓鼓囊囊的，你可得注意點，別是什么撿破爛的，到時候弄臟了咱們的桌椅?！?/p>

李誠瞪了她一眼：“胡說八道什么呢！看人不能看外表。我看大爺雖然穿得舊，但身上干干凈凈的，不像你想的那樣?！?/p>

雖然嘴上這么說，但李-誠對那個包也確實有幾分好奇。那里面，到底裝著什么呢？是老人的全部家當？還是什么珍貴的回憶？

他當然不會想到，這個問題的答案，會在不久之后，以一種他完全預(yù)料不到的方式，揭曉開來。

03

這天傍晚，面館的生意異?；鸨?。

附近中學的晚自習臨時取消了，學生們像潮水一樣涌了進來，瞬間就把小小的店面擠得滿滿當當。

“老板，兩碗牛肉面，多加辣！”

“李叔，我這碗雜醬面好了沒？”

“老板娘，結(jié)賬！”

李誠在后廚忙得腳不沾地，王芬在前臺也是應(yīng)接不暇。夫妻倆忙得團團轉(zhuǎn)，汗都顧不上擦一把。

就在這片嘈雜和忙亂中，那個沉默的老大爺，像往常一樣，坐在角落里，安安靜靜地吃完了他那碗陽春面。

今天，他似乎比平時更沉默，臉色也有些蒼白。吃完面，他呆坐了很久，然后起身，蹣跚地走到前臺。

“多少錢？”他聲音很低。

王芬正忙著給學生找錢，頭也沒抬地說：“五塊?！?/p>

老大爺從口袋里摸出五張皺巴巴的一塊錢，遞了過去，然后就轉(zhuǎn)身，慢慢地走出了面館，消失在擁擠的人流里。

一切都發(fā)生得那么自然，誰也沒有注意到任何異常。

直到晚上十點，送走最后一波客人，夫妻倆準備關(guān)門打烊的時候，王芬在打掃衛(wèi)生時，才發(fā)現(xiàn)了問題。

“哎，李誠你來看，這是什么？”王芬指著窗邊角落的那個座位。

只見在座位下面的地上，靜靜地躺著一個黑色的舊挎包。包帶斷了一半，包身沾了些灰塵，正是那個老大爺從不離身的那個包。

“壞了，是那位大爺落下的。”李誠走過去，把包撿了起來。

包入手很沉，沉得有些出乎意料。

“這老爺子，記性也太差了。這么重要的東西也能忘了。”王芬一邊拖地一邊說，“怎么辦？要不咱們先收起來，等他明天來拿吧?！?/p>

李誠點了點頭，這也是唯一的辦法了。他把包拿到后廚，小心地放在一個干凈的柜子里。

可是，第二天，老大爺沒有來。

第三天，他還是沒有來。

一個星期過去了，那個舊挎-包，還靜靜地躺在柜子里，而它的主人，卻像是人間蒸發(fā)了一樣，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

李誠開始有些不安起來。

他跟王芬商量：“這都一個禮拜了，大爺怎么還不來拿？你說……他會不會是出什么事了？”

王芬也有點擔心了：“一個孤老頭子，萬一真病倒了，身邊也沒個人照顧……”

“不行，”李誠下定決心，“我得想辦法找到他。這包里，說不定有他家的地址或者聯(lián)系方式。”

王芬卻有些猶豫：“你可別亂來啊。這包不是咱們的，隨便打開，不好吧？萬一里面有什么值錢的東西，丟了少了，咱們可說不清?！?/p>

“那你說怎么辦？就這么干等著？萬一耽誤了事呢？”李誠反駁道。

“要不……咱們送派出所去？”王芬提議。

李誠想了想，搖了搖頭：“為了一個舊包去麻煩警察，不合適。再說，警察也未必能找到人。我還是覺得，應(yīng)該先打開看看，要是能找到聯(lián)系方式，咱們直接給他送過去，不是更好嗎？”

夫妻倆為此爭論了起來。王芬堅持認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李誠則覺得做人不能這么冷漠，眼睜睜看著一個老人可能陷入困境而不管。

這個被遺忘的舊包，就像一個燙手的山芋，讓這個老實本分的面館老板，陷入了兩難的境地。

04

又過了三天，老大爺還是音訊全無。

這天晚上，李誠做了一個夢。他夢見那個老大爺?shù)乖诹艘粋€陰暗的角落里，懷里緊緊地抱著那個黑色的挎包，嘴里喃喃地喊著什么。

從夢中驚醒后，李誠再也睡不著了。他看著窗外的月光，心里亂糟糟的。

他是一個普通人，只想安安穩(wěn)穩(wěn)地過日子?？筛赣H從小就教育他，做人要有擔當，見死不救，枉為人。

雖然現(xiàn)在還不知道老大爺是不是真的出事了，但這種可能性，像一塊大石頭，沉甸甸地壓在他的心上。

他不能再等下去了。

第二天一早，他對妻子說：“我決定了，今天晚上，我必須打開那個包看看?！?/p>

王芬看他態(tài)度堅決，知道勸不住了，只能嘆了口氣，叮囑道：“那你打開的時候，可得小心點。最好……最好把我叫上，我給你做個見證，免得到時候說不清?！?/p>

李誠點了點頭：“行。”

這一天，李誠都有些心神不寧。他一邊煮著面，一邊時不時地看一眼后廚的那個柜子。那個黑色的舊包，像一個潘多拉的魔盒，充滿了未知的神秘，讓他既想打開，又有些害怕。

晚上十點，面館準時打烊。

李誠把卷簾門拉下，整個世界都安靜了下來。店里只剩下日光燈發(fā)出的嗡嗡聲。

王芬已經(jīng)把里外都打掃干凈了，她看著李誠，說：“開吧?！?/p>

李誠深吸了一口氣，從柜子里取出了那個沉甸甸的舊挎包，放在了后廚的一張大桌子上。

挎包的皮質(zhì)已經(jīng)老化干裂，上面布滿了歲月的劃痕。包的搭扣是那種老式的銅扣，上面已經(jīng)生了一層綠色的銅銹。

李誠的手指，在觸碰到搭扣的那一刻，竟然有些微微的顫抖。

“你說……這里面會是什么呢？”王芬也忍不住湊了過來，小聲地問。

“不知道?！崩钫\搖了搖頭，“希望能有老人的身份證或者老年證什么的，這樣就好辦了。”

他說著，開始嘗試去打開那個搭扣。但因為年代久遠，搭扣銹得很死，他費了好大的勁，才“咔噠”一聲，把鎖扣給彈開。

05

夜深了，整條老街都陷入了沉睡，只有“李記誠面館”的后廚，還亮著一盞孤零零的燈。

燈光下，李誠和王芬夫妻倆，正對著那個打開的舊包，屏住了呼吸。

李誠小心翼翼地，將包的開口撐大，他和妻子一同湊過去，向包內(nèi)望去。

后廚昏黃的燈光，照進了包里那片漆黑的世界，讓里面雜亂的物件，顯露出了模糊的輪廓。

就是這一眼，讓李誠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一干二凈。

他的呼吸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扼住了，雙眼死死地盯著包里的東西，瞳孔因為震驚而急劇收縮。

旁邊的王芬也看到了，她嚇得倒吸一口涼氣，下意識地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眼中充滿了不敢置信和巨大的恐懼。

“這……這怎么會……”李誠的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完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