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7年10月8日傍晚,我家被洗劫一空!”電話另一端,許世友壓著嗓子卻仍然震耳。聽筒里片刻安靜,周恩來止不住輕咳,先穩(wěn)了穩(wěn)情緒,再問:“你人沒事吧?”
許世友并非矯情。他剛從北京返寧,當(dāng)天凌晨才踏進自家小院。一路上想著國慶閱兵的震撼,也想著多日未沾的酒香。門一推開,竟然滿地紙屑,抽屜散落。最要命的,是那只靠墻擺放的紅木酒柜,空得能跑老鼠。三十多年攢下的茅臺、汾酒和自釀老白干,連瓶蓋都沒剩。許世友急得額頭青筋直跳,第一反應(yīng)是遭賊,第二反應(yīng)就是“酒要緊”。
他坐在地上緩了幾分鐘,反復(fù)確認(rèn)不是在做夢后,抓起電話直撥中南海總機。許世友暴脾氣全國皆知,可電話打給周恩來,不見得僅是發(fā)牢騷。那年頭,軍人住處被沖擊的事情并不少見,飯可以省,面子不能丟。最難過的卻不是面子,而是那柜子酒——那是他半輩子的念想。
周恩來聽完緣由,笑聲透過話筒飄了出來,不緊不慢:“少校級的酒蟲都?xì)w你一個人當(dāng)了?這樣吧,你丟一瓶,我補兩瓶?!敝芏鱽肀疽矏坌∽?,但向來克制,一番幽默化解了許世友的怒火。電話掛斷,許世友想了半天,才意識到這兩瓶是總理自用配額,心里忽然發(fā)酸,罵人的勁兒一下沒了。
兩位功勛人物對酒的態(tài)度截然不同,卻都達到了“高手”級。二十二年前的重慶談判,每逢同席者執(zhí)意勸酒,毛澤東三杯封頂,周恩來便替他擋下。那幾周里,總理每天幾乎以酒代水,依舊談笑風(fēng)生。美聯(lián)社記者寫道:“同桌的是國民黨元老,掌杯的是共產(chǎn)黨總理,氣勢全在他那里。”
許世友回想那一幕,總愛說一句“總理一人喝垮半邊天”。他自己卻沒那份從容,喝酒要痛快,要出汗,要打拳才算盡興。1933年紅四方面軍在大別山休整,徐向前下令禁酒,戰(zhàn)士交槍時有人舉報許團長私藏高粱燒刀子。張國燾翻看文件,揮手道:“讓他喝,他不喝仗就打不順?!?/p>
到了濟南城下,王建安與許世友隔著一張小桌,各端一瓶。沒人開口,先干為敬,兩瓶同時見底,仇怨也像瓶里那最后一滴酒一樣滑落。八天八夜血戰(zhàn),濟南易幟。后來許世友常說,“那一戰(zhàn),沒有那口酒,沒這么通透。”
1962年京城飯?zhí)玫奈绮皖H冷清。鄧華“脫甲”當(dāng)了地方副省長,坐在角落。許世友挺著軍裝,提一瓶茅臺走過去:“鄧?yán)闲郑粋€人喝沒勁?!眱扇藷o言,拼酒拼到面紅耳熱。鄧華喃喃:“世事涼熱,人情高低。”許世友豪笑:“有酒就不冷?!?/p>
七十年代初,廣州沙河農(nóng)場草深過膝。許世友原打算打獵,卻碰到軍委“禁獵令”。他改成打鳥,槍聲此起彼伏,夜里野味擺滿桌。場長喝高吹捧,他卻翻臉:“國家讓你種稻,你長草?來年若還是這樣,別干了?!钡诙甑纠朔?,許世友帶去一瓶珍藏茅臺,當(dāng)眾交到場長手里:“像稻子一樣,干實活才配喝這酒?!?/p>
1979年西線備戰(zhàn),選副手成了頭等事。他請劉昌毅吃飯,一瓶酒見底,又夾菜又勸盞:“還能飯否?”劉昌毅不語,只把碗里肉一掃而空,再抹一把胡子。許世友大笑,第二天命令簽字,老將隨軍南下。打越軍那陣,許世友七十四歲,汗水混著酒氣,夜里在地圖旁打盹兒。戰(zhàn)罷歸來,他自請離任,說“胳膊沒勁了”。
離開軍旅后,南京郊外那座小院,他種花喂豬,寫作,偶爾外出不離拐杖。1985年檢出肝癌,醫(yī)生勒令斷酒,兒女與警衛(wèi)三班倒盯守??纱蜷_糧倉、灶臺、衣柜,最后都翻出小瓶茅臺。許世友把瓶口擦得干干凈凈,喝兩口,再塞回暗處。身體一天不如一天,他仍懂得把酒藏好——這可不像少林拳那樣張揚。
9月末病危通知下達,親友輪流守護。他斷斷續(xù)續(xù)昏迷,偶爾睜眼,先摸床頭,摸到空處才安靜。10月22日16點57分,心電圖成一條直線。遺物整理時,醫(yī)護在天花板夾層找到幾瓶未啟封的茅臺,也找到幾瓶僅少一指。那是老兵最后的倔強。
許世友身后,南京忽然暴雨。送別隊伍中,有人低聲說:“老許這輩子,打了半個世紀(jì)的仗,喝了半個世紀(jì)的酒。”這些瓶瓶罐罐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卻是他對自己、對伙伴、對風(fēng)雨歲月最原始的獎勵與緬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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