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chuàng)作聲明:本文為虛構(gòu)創(chuàng)作,請勿與現(xiàn)實關(guān)聯(lián)
日子這東西,就像腳下的土路,走得遠了,就想回頭瞅瞅來時的那個坑。
阿瑪拉覺得她這輩子,是從一個坑里爬出來,又穩(wěn)穩(wěn)當當?shù)刈呱狭艘粭l平坦的大道。可她沒想到,十年后,當她揣著滿心的安穩(wěn)想回去看看那個老坑時,卻被自家門口的另一撥坑給絆了個結(jié)結(jié)實實。
她那遠在萬里之外的丈夫,活得好好的,在族人嘴里,卻成了一抔黃土。
這到底是咋回事,她得自個兒弄個明白。
01
東莞的秋天,不像阿瑪拉的老家,干得人嗓子冒煙。這里的風是潮的,軟的,吹在人臉上,像情人的手。阿瑪拉正拿著個小噴壺,給花園里的茉莉花澆水。那茉莉是她十年前從敘利亞帶來的種子,如今在她家的小院里,長得瘋了一樣,開出的花,又白又香,是她熟悉的味道。
她的男人溫致遠,正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手里捧著本厚厚的醫(yī)書。他是個醫(yī)生,今年六十一了,頭發(fā)白了大半,可那腰板,還挺得跟年輕時候一樣直。他時不時地抬起頭,瞅瞅正在澆花的阿瑪拉,那眼神,跟這秋天的日頭一樣,暖暖的,全是疼愛。
草地上,兩個混了血的娃兒,一個叫溫念安,九歲,一個叫溫悅恩,七歲,正追著一只蝴蝶跑。笑聲像一串銀鈴鐺,在院子里滾來滾去。
誰看了不說,這是神仙過的日子。
十年前,溫致遠還是個五十出頭的援外醫(yī)生。在敘利亞一家野戰(zhàn)醫(yī)院里,他瞅見了縮在角落里頭,又瘦又小的阿瑪拉。那會兒,她還是個剛沒了爹娘的孤女,眼神里全是驚恐。溫致遠就把自個兒的口糧分給她,用他那件白大褂,給她撐起了一片沒炮火的天。醫(yī)療任務結(jié)束,他沒多想,就跟上頭打了報告,費了九牛二虎的勁兒,把這個小他三十歲的姑娘,娶回了中國。
起先,旁人都拿怪眼光瞅他們??扇兆邮亲詡€兒過的,不是過給旁人看的。溫致遠拿他后半輩子的耐心和穩(wěn)重,把阿瑪拉心里的那些洞,一個個都給填平了。阿瑪拉也拿她那股子年輕的、火一樣的真誠,把溫致遠那孤寂了半輩子的心,給捂熱了。
這安穩(wěn)的日子,是被一通從敘利亞打來的電話給攪亂的。電話是阿瑪拉的親叔叔賈比爾打來的,說從小把她拉扯大的祖母,快不行了。
阿瑪拉的心,一下子就揪了起來。她要回去,立刻就得回去。溫致遠本想跟著去,可他手上排著一臺頂要緊的心臟手術(shù),病人情況兇險,他走不開。他只能給阿瑪拉訂了最快的機票,又去銀行取了二十萬塊錢的人民幣,讓她帶著,以防萬一。
機場里,夫妻倆拉著手,說了半天的話。溫致遠一遍遍地囑咐她,到了地方要報平安,人多的地方別去。阿瑪拉紅著眼圈,點著頭,說她處理完老人的后事,馬上就回來。
02
從東莞飛到敘利亞,飛機轉(zhuǎn)了好幾趟,最后還得坐上那種顛得人五臟六腑都要移位的長途車。阿瑪拉十年沒回來了,一下車,聞到故鄉(xiāng)那股子混著羊糞和塵土的空氣,她差點掉下淚來。
可眼前的一切,又讓她覺得陌生。記憶里那個雖然窮,但家家戶戶門口都種著花的小鎮(zhèn),不見了。到處是塌了半邊的土墻,墻上還留著黑黢黢的彈孔。戰(zhàn)爭像一把鈍刀子,把這片土地刮得不成樣子。
她心里頭發(fā)慌,加快了腳步,往村子走。快到村口的時候,她遠遠地瞅見幾個人影,站在那棵老胡楊樹下。走近了,她才看清,是她的叔叔賈比爾,帶著幾個族里的男人。
“叔叔!”阿瑪拉喊了一聲,眼淚就下來了,她扔下行李,張開胳膊就想抱上去。
賈比爾卻像被蝎子蟄了一下,猛地往后退了一步。他瞅著阿瑪拉,那眼神怪得很,有心疼,有憐憫,還有一股子說不出的嚴厲。
“阿瑪拉,你回來了?!辟Z比爾的嗓子又干又啞,像被沙子磨過一樣。他說:“你祖母的事,我們很難過。但是,在她老人家的后事處理完之前,你不能進村?!?/p>
阿瑪拉愣住了,她以為自己聽錯了:“為啥?叔叔,您說啥?我是回來奔喪的?。 ?/p>
賈比爾耷拉下眼皮,不敢看她的眼睛,聲音沉得像塊石頭:“我們這里,有規(guī)矩。不歡迎寡婦,來攪擾葬禮的安寧?!?/p>
“寡婦?”這兩個字,像兩道響雷,在阿瑪拉的頭頂上炸開。她腳下一軟,差點沒站穩(wěn),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失聲喊道,“叔叔!您胡說啥呢!致遠他活得好好的!我們昨天上飛機前還通過電話!”
賈比爾這才抬起頭,那雙渾濁的眼睛里,沒有一點點動搖?!巴薨。銊e再騙自個兒了。我們?nèi)齻€月前,就已經(jīng)收到了你丈夫的死訊?!?/p>
03
阿瑪拉被關(guān)在了村口一間廢棄的石屋里。說是安置,其實跟軟禁沒啥兩樣。屋子里一股子霉味,只有一扇小小的窗戶。
她想不通,這到底是咋回事?一個活生生的人,咋就成了別人口里的死人?她拿出手機,想給溫致遠打電話,可屏幕上頭,一格信號都沒有。這里是山區(qū),跟外界的聯(lián)系,還靠著村里那部老掉牙的座機。
她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這時候,她的表哥卡里姆來了。他端著一碗還冒著熱氣的羊肉湯和兩塊馕餅,臉上掛著一副假惺惺的關(guān)切。
“阿瑪拉,我的好妹妹,你別難過了。我知道你一時半會兒接受不了,可人死不能復生,你得往前看?!彼淹敕诺桨斃媲埃倌<贅拥亍鞍参俊钡?。
阿瑪拉一把推開那碗湯,紅著眼睛問他:“到底咋回事?誰說我丈夫死了?你們從哪兒聽來的?”
卡里姆嘆了口氣,一五一十地“講”了起來。他說,三個月前,賈比爾叔叔收到了一封從中國寄來的信。信是一個自稱是溫致遠醫(yī)院同事的人寫的。信上說,溫致遠在一場醫(yī)療事故里頭,意外死了。醫(yī)院賠了筆錢,可因為阿瑪拉是外國人,手續(xù)辦起來麻煩,所以先寫信通知一下老家的親人。信里頭還“好心”地說,怕阿瑪拉受不住這個打擊,希望家里的親人能先給她做做思想工作。
“那封信呢?信在哪兒?”阿瑪拉急著問。
卡里姆搖了搖頭,臉上擠出幾分悲傷:“信是用阿拉伯文寫的,你祖母看了,一口氣沒上來,就病倒了。她老人家臨去前,把信給燒了,說不想讓你瞅見這個傷心東西?!?/p>
這個解釋,聽起來一點毛病都沒有。村里的人都信了。他們都覺得阿瑪拉是傷心過度,腦子不清楚了,不愿意承認她男人死了的事實。
他們開始用那種憐憫的眼光瞅著她,背地里商量著該咋樣“安置”她這個“可憐的寡婦”。卡里姆更是當著大家的面,拍著胸脯說,他作為表哥,“義不容辭”,愿意“接納”阿瑪拉,照顧她和她在中國的兩個娃。
阿瑪拉聽到這些話,只覺得渾身發(fā)冷。她這才明白過來,自個兒這是掉進了一個早就挖好的坑里。
04
阿瑪拉曉得,哭鬧和解釋,在這里一點用都沒有。她必須找到證據(jù),證明溫致遠還活蹦亂跳地在中國做手術(shù)呢,不是他們嘴里那個死人。
夜里,月亮像個白瓷盤子,掛在天上。阿瑪拉瞅著門口那個打瞌睡的守衛(wèi),像只貓一樣,悄沒聲地溜出了石屋。她憑著記憶,深一腳淺一腳地摸回了她祖母的家。
屋子里頭,被翻得亂七八糟,箱子柜子都敞著口,東西扔了一地。一看就是卡里姆他們干的,說是“尋找”遺物,其實是想找她這次帶回來的錢。
阿瑪拉強忍著心里的悲痛,跪在冰涼的土地上,借著窗戶里漏進來的那點月光,一點一點地翻找。她不信她祖母會把那么要緊的信給燒了。她祖母那個人,一輩子仔細,連塊包東西的布頭都要洗干凈了疊好。
她忽然想起了小時候,她祖母教她藏好東西的地方。就在堂屋那個大壁爐的內(nèi)側(cè),有一塊石磚是松的,后頭有個小洞。
她摸索著,用指甲摳了半天,終于把那塊石磚給摳開了。里頭果然有個用藍布包著的小鐵盒子。打開鐵盒子,一封信紙靜靜地躺在里頭,信紙已經(jīng)有些發(fā)黃了。
信確實是用阿拉伯文寫的,可那字寫得歪歪扭扭,話也說得顛三倒四,充滿了蹩腳的翻譯味兒,一看就不是個懂阿拉伯文的人寫的。信的內(nèi)容,跟卡里姆說的差不多。
可信的最后頭,有一句話,讓阿瑪拉的心跳漏了一拍。那信為了顯得真實,特意加了一句:“溫醫(yī)生時常想念阿瑪拉小姐,還跟我們提起過,你們在‘哭泣之泉’邊的約定?!?/p>
“哭泣之泉”!
那是村子后山一個很偏僻的小水潭,是阿瑪拉和卡里姆小時候玩耍的秘密地方。她記得很清楚,有一次,卡里姆就在那泉水邊上跟她表白,被她給拒了??ɡ锬樊敃r就惡狠狠地說:“你就算是跑到天邊上,也永遠是我的人!”
這個地方,只有她和卡里姆兩個人曉得!溫致遠遠在中國,他怎么可能曉得!
狐貍的尾巴,終于被她給抓住了。她捏著那封信,手指頭都在發(fā)抖。她瞅著窗外黑沉沉的夜,心里頭卻亮堂了起來。
05
第二天,族人都在為祖母的葬禮做準備。阿瑪拉拿著那封信,走到了人群中間。
她當著所有人的面,把信交給了她的叔叔賈比爾。她沒直接說卡里姆撒謊,她只是平靜地指出了信里的那個破綻。她問賈比爾叔叔,也問所有的長輩,一個中國來的醫(yī)生,咋會曉得連村里好多年輕人都不知道的“哭泣之泉”?
卡里姆的臉“唰”地一下就白了。他強撐著,狡辯說,那肯定是阿瑪拉跟溫致遠說的,溫致遠又告訴了他同事。
阿瑪拉冷笑了一聲,又拋出了第二個疑點:“好,就算是我說的。那這信上說,我丈夫是醫(yī)療事故死的。可我這次回來,他給了我一張銀行卡,里頭有二十萬人民幣。你們想想,要是他真是事故死的,醫(yī)院賠的錢,會是這么一個吉利的整數(shù)嗎?你們曉得這筆錢是怎么從銀行里頭取出來的嗎?要他本人,活生生的本人,拿著身份證,當著銀行柜員的面,輸對了密碼,才能取出來!”
這話一出,底下的人群開始騷動起來,交頭接耳地議論。賈比爾的眉頭也皺成了一個疙瘩。
卡里姆看情況不對,狗急跳墻了。他指著阿瑪拉的鼻子就罵:“你瘋了!你為了一個外國人,連自家族人都不信了!那筆錢肯定是他死前留給你的遺產(chǎn)!你被他騙了,你這個蠢女人!”
“我沒有瘋!”阿瑪拉的嗓門一下子就提了起來,清亮得像把出鞘的刀,“我丈夫怕我路上有事,給了我一個緊急聯(lián)系電話,說能聯(lián)系到他在中國的單位?,F(xiàn)在,我就當著大家的面,打這個電話!”
她從貼身的衣兜里,掏出另一部她藏起來的備用衛(wèi)星電話。她曉得,這是她最后的希望。她當著所有人的面,撥通了那個號碼。
06
電話響了很久,終于通了。對面?zhèn)鱽硪粋€很沉穩(wěn)的男人聲音,說的是中文。
阿瑪拉把電話開了免提,讓所有人都聽得見。她也用中文,飛快地把村里發(fā)生的事說了一遍,報上了溫致遠的名字和他工作的醫(yī)院。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鐘,然后,那個男人的聲音再次響起,清晰而有力:“請您和您的家人放心,溫致遠主任醫(yī)師目前正在我院主持一場非常重要的手術(shù),他一切安好。請不要相信任何不實謠言?!?/p>
真相大白了。
卡里姆的臉,白得像死人一樣,腿一軟,癱坐在了地上。族人們?nèi)颊隋仯媚欠N鄙夷和憤怒的眼光,刀子一樣地戳著他。
賈比爾的臉上青一陣,白一陣,他覺得自個兒的老臉,都被丟盡了。他沖上前,一把揪住卡里姆的衣領(lǐng),眼睛瞪得像銅鈴,怒吼道:“你這個無恥的騙子!你為啥要這么干!”
卡里姆被逼到了絕路上,眼神一下子就變得瘋狂起來。他忽然指著阿瑪拉,歇斯底里地笑了起來:“為啥?因為她不配!她嫁給了一個劊子手!一個手上沾著咱們族人鮮血的仇人!叔叔,你難道都忘了嗎?”
他掙脫開賈比爾的手,從懷里掏出一部很老舊的手機,翻出了一張存了很久,已經(jīng)很模糊的照片,懟到了賈比爾和阿瑪拉的面前。
“你們都給老子看清楚!這個所謂的中國醫(yī)生,你們以為他是個善人嗎?都睜大你們的狗眼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