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符經(jīng)》有云:“宇宙在乎手,萬化生乎身。”
古之大能者,其神通之玄妙,早已超出三界之規(guī)、五行之限。
他們觀宇宙如掌中一粟,視萬物演化為自身一念。
然,即便是修成正果、位列仙班,乃至萬劫不滅、與天同壽,又有誰能真正洞悉那時(shí)光長河的源頭,看穿所有被掩蓋的真相?
孫悟空自以為成佛之后,便已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勘破了世間一切虛妄。
但他未曾料到,自己所知的“真相”,或許不過是師父菩提老祖讓他看到的,另一個(gè)更大的“虛妄”罷了。
01.
靈山,大雷音寺。
孫悟空,如今的斗戰(zhàn)勝佛,正端坐于蓮臺之上,聽佛祖講經(jīng)。
佛音浩渺,金蓮亂墜,天花繽紛。座下諸佛、菩薩、羅漢,無不面帶微笑,沉浸于無上妙法之中。
唯有悟空,心里像是有只猴子在抓撓,怎么也靜不下來。
他成佛已逾百年,早已褪去了妖猴的野性,修得了佛陀的莊嚴(yán)??刹恢獮楹?,近來總有些揮之不去的煩躁。這種感覺,與當(dāng)年被壓在五行山下的五百年寂寥不同,也與取經(jīng)路上的艱難險(xiǎn)阻不同。
那是一種源于神魂深處的、莫名的悸動(dòng),仿佛有什么極其重要的東西,被他遺忘了。
講經(jīng)結(jié)束,諸佛散去。悟空鬼使神差地留了下來,待如來佛祖走下蓮臺時(shí),他合十一禮,忍不住問道:“世尊,弟子有一事不明。”
如來含笑看著他,目光溫和而深邃,仿佛能看穿一切:“悟空,你有何惑?”
“弟子……時(shí)常會想起在方寸山學(xué)藝的日子?!蔽蚩照遄弥~句,“弟子總覺得,師父他……似乎不僅僅是教了我們那些師兄弟。”
如來的笑容微微一滯,但快得讓人無法察覺。
他輕輕嘆了口氣,道:“菩提老祖乃世外高人,其神通廣大,非你我所能揣度。他一生點(diǎn)化生靈無數(shù),你所見的,不過是他座下一粟罷了。”
“一粟……”悟空喃喃自語,心中的疑惑卻更深了。
他記得很清楚,當(dāng)年師父將他逐出師門時(shí),曾嚴(yán)厲地告誡他,不許對任何人提起自己的名號。悟空一直以為,那是師父淡泊名利,不愿惹塵世因果。
可如今想來,這更像是一種……刻意的隱藏。
“悟空,”如來看他神情恍惚,聲音多了幾分鄭重,“過去之事,不必追尋。你已是斗戰(zhàn)勝佛,當(dāng)潛心修行,護(hù)持佛法,這才是你的正道?!?/p>
悟空心中一凜,連忙應(yīng)是:“弟子明白了?!?/p>
然而,嘴上雖這么說,那顆懷疑的種子,卻已然在他心底生根發(fā)芽。
就在他轉(zhuǎn)身準(zhǔn)備離開大雄寶殿時(shí),一股極淡、卻異常熟悉的氣息,若有若無地飄入他的鼻尖。
那不是靈山的檀香,也不是天庭的仙氣。
那是一股……草木腐朽與泥土混合的味道,帶著一絲若有似無的血腥氣。
悟空猛地回頭,眼中金光一閃!
這味道,他只在一個(gè)地方聞到過——花果山,水簾洞深處,那條通往東海龍宮的密道里。
更準(zhǔn)確地說,是當(dāng)年他初得金箍棒,意氣風(fēng)發(fā),以為天地之大皆可去得時(shí),曾在密道盡頭一處被封印的石壁前聞到過。
當(dāng)時(shí)他以為是什么上古妖獸的遺骸,沒太在意。
可這味道,為何會出現(xiàn)在莊嚴(yán)肅穆的靈山之巔?
02.
帶著滿腹疑云,悟空離開了靈山。
他沒有回自己的佛國凈土,而是駕著筋斗云,徑直朝著一個(gè)地方飛去——西牛賀洲,靈臺方寸山。
那個(gè)地方,承載了他最無憂無慮的學(xué)藝時(shí)光,也埋藏著他心中最深的秘密。
自從被逐出師門,他再也沒有回去過。
一為謹(jǐn)遵師命,二為……不敢。他怕看到人去樓空,物是人非的場景。
但今天,他必須回去。
方寸山依舊是那般仙氣繚繞,古木參天。山還是那座山,樹還是那些樹,可當(dāng)悟空落在斜月三星洞的洞口時(shí),心卻猛地沉了下去。
洞口,被一層無形的結(jié)界封鎖著。
這結(jié)界之力,宏大、古樸、蒼茫,帶著一股他從未感受過的威壓。這絕不是菩提老祖的手筆!師父的法術(shù),飄逸靈動(dòng),道法自然,從無這般霸道的氣息。
悟空試探著伸出手,指尖剛一觸碰到結(jié)界,一股沛然巨力便反彈而來,將他震得倒退了數(shù)步。
“好強(qiáng)的禁制!”悟空心中駭然。
以他如今斗戰(zhàn)勝佛的法力,三界之內(nèi),能如此輕易將他震退的禁制,屈指可數(shù)。
這背后,究竟是誰?又為何要封印斜月三星洞?
他不信邪,將金箍棒掣在手中,迎風(fēng)一晃,化作擎天之柱,狠狠地朝著那無形結(jié)界砸了下去!
“轟——!”
一聲巨響,整座方寸山都為之震顫。
然而,那結(jié)界只是泛起一陣水波般的漣漪,金箍棒的萬鈞神力,竟如泥牛入海,消散得無影無蹤。
悟空驚得目瞪口呆。
自他出道以來,金箍棒下,從無不可破之物。今天,卻在一個(gè)小小的洞府前失了手。
他收起金箍棒,冷靜下來,開啟火眼金睛,仔細(xì)審視這道結(jié)界。
金光閃爍的眼眸中,結(jié)界的本質(zhì)漸漸清晰。它并非由單一的法力構(gòu)成,而是由三種截然不同、卻又完美融合的力量交織而成。
一股,帶著毀天滅地的妖氣,狂暴而純粹。
一股,蘊(yùn)含著普度眾生的佛光,慈悲而浩瀚。
還有一股,充斥著君臨天下的皇威,霸道而威嚴(yán)。
妖、佛、皇。
三種截然不同的力量,怎么會同時(shí)出現(xiàn)在這里?
悟空百思不得其解,他繞著洞府走了一圈,試圖尋找結(jié)界的薄弱之處。忽然,他在洞府后山的一塊不起眼的石壁上,發(fā)現(xiàn)了一行幾乎被歲月磨平的刻字。
字跡龍飛鳳舞,力透石壁,帶著一股難言的孤高與桀驁。
“一念為妖,一念為佛,一念為……帝。師尊,您到底,想做什么?”
落款,沒有名字,只有一個(gè)模糊的、仿佛被火焰灼燒過的印記。
悟空死死地盯著那行字,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沖天靈蓋。
這話的口吻,分明也是菩提老祖的弟子!
可他熟知的那些師兄弟里,絕無人有這般氣魄!更重要的是,這字里行間透露出的信息——妖、佛、帝……
難道……師父他老人家,真正傾囊相授的,不止我一個(gè)?
03.
為了解開謎團(tuán),悟空決定從最不可能出錯(cuò)的地方查起——幽冥地府。
無論仙佛妖魔,其生平根腳,都必然會在生死簿上留下一筆。他想去查查,菩提老祖的真名,以及那另外兩個(gè)神秘“師兄”的來歷。
閻羅殿內(nèi),十殿閻王見斗戰(zhàn)勝佛親臨,誠惶誠恐,親自將他迎入內(nèi)殿。
“大圣,不知您駕臨地府,有何吩咐?”秦廣王小心翼翼地問道。
“俺老孫想查一些舊事。”悟空也不廢話,直言道,“勞煩幾位,將上古至今所有的生死簿,都給俺老孫搬來?!?/p>
十殿閻王面面相覷,臉上皆是為難之色。
“這個(gè)……大圣,并非我等不愿,只是……”楚江王擦了擦額頭的冷汗,“生死簿乃地府機(jī)密,事關(guān)六道輪回,按天規(guī),即便是您,也無權(quán)隨意翻閱啊?!?/p>
悟空眼睛一瞪,煞氣外露:“天規(guī)?當(dāng)年俺老孫在天宮之上,也沒見誰拿天規(guī)說過事!怎么,如今俺老孫成了佛,反倒沒以前好使了?”
“不敢,不敢!”閻王們嚇得連連擺手。
最終,他們還是不敢得罪這位煞星,命判官取來了記載著仙佛名錄的特等生死簿。
悟空接過厚重的簿冊,神念一掃,開始飛速查找。
然而,結(jié)果讓他大失所望。
他查遍了所有道號、法號中帶有“菩提”二字的仙人,沒有一個(gè)對得上。他又試圖查找?guī)熜值軅兊拿郑Y(jié)果發(fā)現(xiàn),凡是與方寸山有關(guān)的生靈,其記載都變得模糊不清,仿佛被一股神秘的力量強(qiáng)行抹去了一角。
最詭異的是,當(dāng)他試圖直接用神念搜索“菩提老祖”四字時(shí),那本由地府幽冥神鐵鑄成的生死簿,竟發(fā)出了“嗡”的一聲哀鳴,書頁上瞬間裂開了數(shù)道細(xì)密的縫隙!
“這!”
十殿閻王大驚失色,撲通一聲全跪下了。
“大圣!使不得??!這名字,是禁忌!”秦廣王聲音顫抖地喊道。
悟空也被這變故驚住了,他收回神念,看著手中微微顫抖的生死簿,沉聲問道:“什么禁忌?”
“小……小王也不知?!遍惲_王哭喪著臉,“只知在很久以前,地藏王菩薩曾親自傳下法旨,三界之內(nèi),有幾個(gè)名字,不可言,不可聞,不可錄。‘菩提’二字,便在其中。據(jù)說,強(qiáng)行探查,會引來天道反噬!”
天道反噬?
悟空的心,一沉再沉。
師父他,究竟是什么來頭?一個(gè)名字,竟能引動(dòng)天道!
地府的路走不通,悟空又上了天庭。
他沒有去凌霄寶殿,而是直奔三十三重天外的兜率宮。三界之內(nèi),若還有誰可能知道師父的秘密,恐怕就只有這位看似與世無爭、實(shí)則深不可測的太上老君了。
見到悟空,老君依舊是那副笑呵呵的模樣,仿佛早就料到他會來。
“猴兒,不在靈山享清福,跑到我這老頭子的丹房來做什么?”
“老君,俺老孫不與你繞圈子?!蔽蚩臻_門見山,“你可知,我?guī)煾钙刑崂献娴膩須v?”
老君搖著蒲扇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他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悟空從未見過的凝重。
“你問這個(gè)做什么?”老君的聲音低沉了下來,“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要好?!?/p>
“俺老孫只想知道真相!”悟空固執(zhí)地說道。
太上老君沉默了許久,久到悟空以為他不會再開口。
最終,他幽幽一嘆:“我不能說。不是不說,是不能說。我若說了,這天,恐怕就要變了?!?/p>
他看了一眼丹爐中熊熊燃燒的六丁神火,意有所指地說道:“悟空,你這猴兒,天生石心,不染因果,本是跳出三界棋局的異數(shù)。可你終究還是拜了師,入了局。你可知道,你的師父,他才是這天地間,最大的棋手之一啊?!?/p>
“棋手?”
“回去吧?!崩暇]上了眼睛,不再多言,“不要再查了。時(shí)機(jī)到了,你自然會知道一切。若時(shí)機(jī)未到,你查得越深,陷得也就越深?!?/p>
04.
從兜率宮出來,悟空的心中非但沒有解惑,反而充滿了更大的迷茫。
老君的話,像一團(tuán)迷霧,將他重重包裹。
棋手?棋局?
難道西天取經(jīng),大鬧天宮,這一切都只是一場早已被安排好的戲碼?而他孫悟空,不過是其中一顆身不由己的棋子?
這個(gè)念頭,讓一向桀驁不馴的斗戰(zhàn)勝佛,感到了一股徹骨的寒意。
他漫無目的地在三界之中游蕩,不知不覺,竟來到了一片從未涉足過的虛空地帶。
這里位于三界交匯之處,清濁之氣混雜,時(shí)空亂流叢生,仙佛妖魔,皆視之為禁地。
就在悟空準(zhǔn)備離開這片混亂之地時(shí),一股微弱卻清晰的召喚感,忽然從混沌深處傳來。
那感覺,與他神魂相連,同根同源。
是師父的法力!
悟空心中一動(dòng),毫不猶豫地循著那股召喚,向混沌深處飛去。
越往里飛,周圍的景象就越是光怪陸離。破碎的時(shí)間碎片如琉璃般劃過,泯滅的空間裂縫像巨獸的嘴巴,無聲地開合。
這里的法則,與三界截然不同。
若非悟空練就了金剛不壞之軀,又有佛法護(hù)體,恐怕早已被這時(shí)空亂流撕成碎片。
不知飛了多久,前方出現(xiàn)了一座懸浮在虛空中的孤島。
島上,寸草不生,只有一塊通體漆黑的巨石,靜靜地矗立在中央。
而那股召喚感,正是從巨石上傳來的。
悟空緩緩落在島上,一步步走向那塊黑石。
他能感覺到,石頭里,蘊(yùn)藏著一股熟悉而又陌生的力量。那力量,與他體內(nèi)的法力遙相呼應(yīng),仿佛本就是一體。
他伸出手,輕輕地按在了冰冷的石面上。
剎那間,風(fēng)云變色!
整座孤島劇烈地顫抖起來,黑石之上,迸發(fā)出萬丈烏光!
一個(gè)蒼老、威嚴(yán)、卻又帶著一絲疲憊的聲音,在他腦海中轟然炸響:
“小師弟……你……終于來了……”
這聲音!
悟空渾身一震,這不是師父菩提老祖的聲音,又是誰的?!
可這聲音,為何會從一塊石頭里傳出來?
“你是誰?為何會我?guī)煾傅膫饕糁ǎ俊蔽蚩諈柭暫葐枴?/p>
那個(gè)聲音沒有直接回答,反而發(fā)出了一聲悠長的嘆息。
“我……是你的大師兄啊……”
“胡說!”悟空怒道,“我大師兄乃是……”
他的話戛然而止。
因?yàn)樗鋈话l(fā)現(xiàn),自己竟然想不起任何一個(gè)方寸山師兄弟的清晰面容和姓名!那些記憶,仿佛被蒙上了一層厚厚的紗,看得見輪廓,卻看不清細(xì)節(jié)。
“想不起來了,對嗎?”那個(gè)聲音帶著一絲悲涼的笑意,“因?yàn)槲覀?,本就不該被任何人記起。我們是師父藏在時(shí)光里的……棄子?!?/p>
05.
棄子?
這兩個(gè)字,像兩柄重錘,狠狠地砸在悟空的心上。
“你到底是誰?把話說明白!”悟空握緊了金箍棒,對著黑石吼道。
黑石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積蓄力量。
周圍的混沌之氣開始瘋狂地向孤島匯聚,原本清晰的云層變得灰蒙蒙的,連風(fēng)里都帶著股說不清的腥氣。
悟空握緊了金箍棒,他知道,真正的考驗(yàn),馬上就要來了。
而那些被師父和師兄們藏在時(shí)光里的秘密,遲早會像這混沌地帶的迷霧一樣,被徹底吹散。
終于,那個(gè)聲音再次響起,這一次,清晰而有力,仿佛就在他的耳邊。
“斗戰(zhàn)勝佛?呵,好一個(gè)響亮的名頭?!?/p>
聲音里充滿了毫不掩飾的嘲諷。
一個(gè)模糊的人影,開始在黑石表面緩緩浮現(xiàn),那是一個(gè)身披殘破黑甲,身形偉岸的影子,一雙猩紅的眸子,仿佛能洞穿虛空,死死地盯著悟空。
“小師弟,你終于來了?!?/p>
悟空瞳孔驟縮,厲聲問道:“你是誰?如何會我方寸山的法術(shù)?”
那黑影發(fā)出一陣低沉的笑聲,笑聲中充滿了滄桑與不甘。
“會?我可不是會這么簡單。在你還只是那塊冥頑不靈的石頭時(shí),我早已將師父的七十二變,運(yùn)用得出神入化了?!?/p>
黑影的語氣陡然一轉(zhuǎn),充滿了無盡的孤傲。
“師父,一共收了三個(gè)真正的徒弟。”
“一個(gè),用來顛覆這天,那便是我?!?/p>
“一個(gè),用來普度這眾生,他如今,正高坐在那蓮臺之上?!?/p>
“還有一個(gè)……”黑影的聲音頓了頓,似乎在回憶著什么,語氣變得復(fù)雜難明,“用來一統(tǒng)這天下?!?/strong>
悟空只覺得渾身血液都凝固了,他難以置信地吼道:“一派胡言!師父座下弟子眾多,何來三人之說!”
“是嗎?”黑影發(fā)出一聲輕蔑的嗤笑,問出了一個(gè)讓悟空神魂巨震的問題。
“那你不妨告訴我,小師弟……”
“當(dāng)年你大鬧天宮,為何……會那般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