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那是一個尋常的秋日午后，陽光和煦得像一首溫柔的詩。林晚記得那天的一切，每一個細節(jié)都如同烙印，刻在她的記憶深處，灼熱而疼痛。

4年前的那個下午，她牽著3歲的兒子趙辰，小名辰辰，走在市中心最繁華的購物廣場里。辰辰穿著一身黃色的卡通衛(wèi)衣，像一只剛破殼的小雞，搖搖擺擺，對世界充滿了無盡的好奇。他的小手里攥著一個剛買的機器人玩具，另一只手緊緊地被林晚牽著，手心的溫度溫暖而真實。

“媽媽，媽媽，你看！好大的氣球！”辰辰指著廣場中庭懸掛的巨大彩色氣球，一雙烏黑的眼眸亮得像浸在水里的星星。

“是啊，寶寶真棒，我們看完氣球就去買你最愛吃的草莓蛋糕，好不好？”林晚蹲下身，溫柔地幫兒子理了理有些凌亂的額發(fā)。

辰辰用力地點頭，奶聲奶氣地說：“好！還要給爸爸買一個！”

一句話，讓林晚的心甜得快要融化。她和丈夫趙剛結婚五年，辰辰是他們愛情的結晶，是這個小家庭的太陽。為了給孩子最好的生活，趙剛在外拼命工作，而她則做了全職媽媽，將所有的心血都傾注在兒子身上。

就在經(jīng)過一家女裝店時，林晚被櫥窗里的一件米色風衣吸引了。那件風衣的款式和顏色都是她喜歡的，她已經(jīng)很久沒有為自己添置新衣了。她只是下意識地停住了腳步，目光在風衣上停留了短短幾秒鐘。

“辰辰，你站在這里等媽媽一下，媽媽就看一眼，馬上回來?！彼诘溃杏X兒子的手還安穩(wěn)地在自己的掌心里。

然而，就是這短短的幾秒鐘，成了她一生都無法原諒自己的過錯。

當她回過頭時，身后空空如也。

“辰辰？”

她心頭一緊，立刻轉(zhuǎn)身。剛剛還站著兒子的位置，此刻只有來來往往的陌生人。

“辰辰！”林晚的聲音開始發(fā)顫，她急忙在附近尋找，“辰辰，你在哪兒？別跟媽媽開玩笑了！”

沒有回應。

廣場里的音樂依舊歡快，人群依舊嘈雜，但這一切都變成了刺耳的噪音，狠狠地扎進林晚的耳朵里?？只畔褚粡埦薮蟮木W(wǎng)，瞬間將她籠罩。她開始發(fā)瘋似地奔跑，一邊跑一邊聲嘶力竭地呼喊著兒子的名字。

“辰辰！趙辰！”

她的聲音淹沒在鼎沸的人聲中。周圍的人投來異樣的目光，有人同情，有人漠然。她沖到廣場的服務臺，語無倫次地請求廣播尋人。很快，廣播里響起了尋人啟事，但每一遍播報，都像一把刀子，將她的心割得更深。

她瘋了一樣地查看每一家店鋪，每一個角落，連試衣間和衛(wèi)生間都不放過。廣場的保安也加入了尋找的隊伍，可一個小時過去了，兩個小時過去了，整個廣場幾乎被翻了個底朝天，辰辰就像人間蒸發(fā)了一樣，杳無蹤跡。

直到有人提醒她報警，她才渾身顫抖地拿出手機，撥通了那個她從未想過會與自己有關的號碼。

02

警察很快趕到，調(diào)取了購物廣場的監(jiān)控錄像。在監(jiān)控室里，林晚死死地盯著屏幕，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錯過任何一個細節(jié)。

畫面中，她看到了自己停在女裝店門口，看到了辰辰乖巧地站在她的身后。然后，一個戴著黑色鴨舌帽、穿著灰色夾克的男人不經(jīng)意地靠近。男人手里拿著一個糖果，他彎下腰，對辰辰說了些什么。辰辰似乎有些猶豫，但最終還是被男人牽起了手。男人迅速地將他抱起，用寬大的衣物遮擋住孩子的身體，快步走向了廣場的一個側門，那里是監(jiān)控的死角。

整個過程，不到三十秒。

看到這一幕，林晚渾身的力氣仿佛被瞬間抽空，她癱倒在地，發(fā)出了絕望的哀嚎。是人販子！她的兒子，她心尖上的寶貝，被人販子拐走了！

丈夫趙剛接到電話趕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地獄般的景象。他沖上去，一把抓住林晚的衣領，雙目赤紅，幾乎是咆哮著質(zhì)問：“孩子呢？我讓你看好孩子，孩子呢?。俊?/p>

“我對不起你……我對不起你……”林晚只會重復著這句話，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

憤怒和絕望徹底擊垮了趙剛。起初，他還和林晚一起配合警方調(diào)查，張貼尋人啟事，整夜整夜地不睡。但隨著時間一天天過去，希望變得越來越渺茫，警方的調(diào)查也陷入了僵局，那個人販子仿佛有通天的本領，消失得無影無蹤。

趙剛的耐心和理智被消磨殆盡，他開始將所有的怨氣都發(fā)泄在林晚身上。

“如果你不去看那件破衣服，兒子會丟嗎？你為什么就不能專心一點！你這個女人，連個孩子都看不好！”

“要不是你非要逛街，辰辰怎么會出事！”

爭吵變成了家常便飯。曾經(jīng)溫馨的家，如今只剩下無盡的指責和冰冷的沉默。林晚的心本就千瘡百孔，丈夫的每一句話都像一把鹽，撒在她的傷口上。她無法反駁，因為她也認為是自己的錯。那份滔天的愧疚感，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辰辰失蹤的第三個月，趙剛扔給她一份離婚協(xié)議書。

“我不想再看到你這張臉，看到你，我就會想起我兒子是怎么丟的。我們離婚吧?！彼恼Z氣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

林晚看著協(xié)議書上的條款，財產(chǎn)分割那一欄，趙剛幾乎把所有的財產(chǎn)都留給了自己。林晚沒有任何異議，她甚至覺得這是自己應得的懲罰。她拿起筆，顫抖著在協(xié)議書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她選擇了凈身出戶。這個家里的一切，都充滿了和辰辰的回憶，她帶不走，也不想帶走。她唯一要帶走的，是找到兒子的執(zhí)念。

離開民政局的那天，天空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趙剛沒有回頭，決絕地消失在雨幕中。林晚站在原地，任由冰冷的雨水打濕全身。她失去了一切——兒子，丈夫，家庭。她的人生，在那個秋日的午后，徹底崩塌了。

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倒下。只要兒子還沒找到，她就必須活著，必須去找。

03

從此，林晚踏上了一條漫長而沒有盡頭的尋子之路。

為了生存，也為了能更方便地尋找兒子，她摒棄了所有需要坐班的工作，選擇了一份極不穩(wěn)定的銷售工作。這份工作需要她每天在外面跑，去見不同的客戶，去不同的城市。這正合她意，她可以去更多的地方，張貼更多的尋人啟事。

她買了一個很大的公文包，包里一邊裝著公司的產(chǎn)品資料和合同，另一邊，則永遠放著一沓厚厚的尋人啟事。啟事上的照片，是辰辰3歲生日時拍的，他戴著生日帽，笑得燦爛，嘴角邊還沾著一點奶油。照片下面，是兒子的基本信息和她的聯(lián)系方式。4年來，這張照片已經(jīng)被她反復加印了成千上萬次，紙張的邊緣都開始泛黃。

每天，她的生活被切割成兩部分。在客戶面前，她強打精神，介紹產(chǎn)品，洽談合作，努力地維持著一個職業(yè)女性的體面?？梢坏╇x開客戶的視線，她就變回那個丟失了孩子的母親。

她會走遍這座城市的每一條大街小巷，在電線桿上、公交站臺、小區(qū)宣傳欄，任何一個能貼東西的地方，都貼上尋人啟事。她會抓住每一個可能的機會，向路人展示兒子的照片，不管對方是行色匆匆的上班族，還是悠閑散步的老人，她都會迎上去，帶著一絲卑微的祈求：“您好，打擾一下，請問您見過這個孩子嗎？”

大多數(shù)時候，她得到的是搖頭和同情的目光。偶爾，也會遇到不耐煩的驅(qū)趕和白眼。但她從不放棄。

除了自己張貼啟事，她每周都會去市公安局的打拐辦公室，詢問是否有兒子的消息。每一次，接待她的都是同一位老警察，姓李。李警官總是嘆著氣，讓她留下最新的聯(lián)系方式，然后說一句：“有消息我們第一時間通知你?！?/p>

這句客套而標準的話，林晚聽了4年。4年，一千四百多個日日夜夜。希望在無數(shù)次的失望中被磨礪得越來越微弱，但從未熄滅。

她住在一個廉價的出租屋里，房間小而簡陋。墻上貼滿了辰辰的照片，從出生到3歲，每一張她都視若珍寶。夜深人靜時，她會拿出辰辰穿過的小衣服，緊緊地抱在懷里，仿佛這樣就能感受到兒子的氣息。她常常會做夢，夢見辰辰回來了，哭著喊媽媽?？擅慨斔斐鍪窒肴肀麜r，夢就醒了，只剩下冰冷的空氣和無盡的黑暗。

這4年，她跑遍了周邊的十幾個城市，見過形形色色的人，也聽過各種各樣的騙局。有人打電話來說知道她兒子的下落，騙走了她僅有的一點積蓄。但她不怕，只要有一絲一毫的可能性，她都愿意去嘗試。

時間在她身上刻下了清晰的痕跡。她的眼角添了細紋，曾經(jīng)光潔的雙手因為常年在外奔波、張貼啟事而變得粗糙。但她的眼神，卻始終執(zhí)著，像一頭尋找幼崽的母狼，充滿了不屈的韌性。

04

轉(zhuǎn)眼，距離辰辰被拐走已經(jīng)過去了整整4年。林晚依舊像一臺不知疲倦的機器，日復一日地重復著尋找的動作。

一個偶然的機會，她在和李警官通電話時，李警官在安慰之余，無意中提了一句：“林女士，你也別太絕望。這些年我們解救的一些被拐兒童，因為找不到親生父母，很多都被送去了各地的兒童福利院。你有時間的話，也可以去那些地方碰碰運氣。”

這句話像一道閃電，劈開了林晚心中積郁已久的陰霾。

對??！福利院！她怎么沒想到！

那些被解救的孩子，或者被遺棄的孩子，最終的歸宿不就是福利院嗎？或許當初拐走辰辰的人販子在某個環(huán)節(jié)出了問題，孩子被警方找到，但因為時間太久，孩子說不清自己的來歷，就被當做無名氏送進了福利院！

這個想法讓林晚激動得渾身發(fā)抖。她立刻請了假，利用所有的周末和休息時間，開始系統(tǒng)地、一個一個地去跑各個城市的兒童福利院。

這又是一段充滿希望又不斷被失望打擊的旅程。每到一個福利院，她都懷著朝圣般的心情，將辰辰的照片遞給院長和工作人員，仔細描述著兒子的一切特征。然而，每一次的回答都是“沒有見過這個孩子”。

她跑遍了周邊所有城市的福利院，沒有任何線索。最后，只剩下她所在的這座城市了。她從城東跑到城西，從城北跑到城南，一家家地找，一家家地問。希望之火，在一次次的熄滅后，只剩下一點微弱的火星。

轉(zhuǎn)眼，她跑遍了本市所有的兒童福利院，只剩下城南這一家“陽光福利院”了。

去往那里的路上，林晚的心情無比沉重。這也許是最后的機會了，如果這里再沒有……她不敢想下去。4年了，她的精神和身體都已接近極限，全靠著一點執(zhí)念在硬撐。

她抱著試一試的心態(tài)，也是抱著最后一絲希望，走進了“陽光福利院”的大門。

05

福利院里很安靜，院子里有幾個孩子在滑梯上玩耍，發(fā)出陣陣笑聲。林晚的目光習慣性地在那些孩子的臉上一一掃過，心口傳來熟悉的刺痛。每一個孩子，都差不多是辰辰現(xiàn)在的年紀。

她找到了院長辦公室，說明了來意。院長是一位和藹的中年女性，她同情地聽完林晚的講述，嘆了口氣說：“林女士，您別急，我?guī)ズ⒆觽兊幕顒邮铱纯窗?。不過我們院里符合您兒子年齡段的孩子不多，大部分都是有先天疾病被遺棄的?！?/p>

林晚跟在院長身后，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

活動室里，十幾個孩子正在老師的帶領下畫畫。林晚的目光像雷達一樣，貪婪而急切地掃過每一個孩子的臉龐、手和胳膊，不放過任何一個細節(jié)。

突然，她的呼吸停滯了。

在靠窗的一個角落里，坐著一個安靜的小男孩。他很瘦小，低著頭，默默地用蠟筆涂著顏色，不與任何人交流。他身上的衣服有些不合身，顯得空蕩蕩的。

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當他伸出左手去拿另一支畫筆時，林晚清晰地看到，在他的左手手背靠近手腕的地方，有一塊淡褐色的、形似月牙的胎記。

林晚的腦袋“嗡”的一聲，仿佛有驚雷炸響。

辰辰！辰辰的左手手背上，一模一樣的位置，也有一塊一模一樣的月牙形胎記！這是她和兒子之間最私密的印記！

她的身體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抖，眼淚瞬間模糊了視線。她一步步地走過去，腳步虛浮得像是踩在棉花上。她走到男孩面前，蹲下身，想要看清他的臉。

男孩似乎察覺到了有人靠近，受驚般地抬起了頭。

四目相對的那一刻，林晚再也控制不住，失聲痛哭。

這張臉，雖然比4年前清瘦了許多，也褪去了嬰兒肥，但那眉眼，那鼻子，那嘴唇的輪廓，分明就是縮小版的趙剛，是她日思夜想了整整4年的兒子！

“辰辰……你是辰辰，對不對？”她顫抖著伸出手，想要觸摸他的臉頰。

男孩的眼神里充滿了膽怯和迷茫，他瑟縮了一下，往后退了退，沒有說話。

接下來的事情，仿佛一場夢。在院方的幫助下，他們緊急做了親子鑒定。等待結果的那幾天，林晚度日如年。當鑒定報告出來，確認了母子關系的那一刻，她抱著報告單，哭得撕心裂肺，將4年來的所有委屈、思念和痛苦，全都宣泄了出來。

她終于找到了她的兒子！

很快，林晚辦好了所有的手續(xù)，將兒子接回了那個他早已陌生的家。回到出租屋，看著眼前這個瘦弱、膽怯、眼神里充滿了戒備和疏離的兒子，林晚心如刀割。他不再是那個會奶聲奶氣喊“媽媽”的活潑小雞，而像一只受了驚嚇、收起了所有羽毛的小鳥。

“辰辰，不怕，到家了，這是我們的家?！绷滞砼ψ屪约旱穆曇袈犉饋碜顪厝幔澳憧?，你身上都臟了，媽媽先幫你洗個澡，換身干凈衣服，好不好？”

男孩低著頭，沒有回應，但也沒有反抗。

林晚將他帶進狹小的浴室，放好了溫暖的熱水。她小心翼翼地，像對待一件稀世珍寶，開始幫他脫去身上那件不合身的舊衣服。她脫掉了他的外套，又脫掉了里面的毛衣。

當她最后幫兒子將貼身的薄上衣從頭上褪去，露出他瘦弱的脊背和胸膛時，林晚頓時傻眼，

“這……這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