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七那晚,燈芯‘啪’地爆了個燈花,春杏心里跟著一哆嗦——老人說,燈花爆,魂兒到。
青柳鎮(zhèn)沒人敢把門窗關死。2023年河北民俗學會跑田野,發(fā)現滹沱河沿岸二十多個村子還守著同一套老規(guī)矩:留一盞豆油燈,窗欞別開太大,兩指寬,剛好夠“那邊的人”側身進來。
調查組拍了三百多張照片,幾乎家家灶臺上都擺著同款豁口粗瓷碗,碗里一截棉芯漂在油面上,火頭像被誰掐著脖子,忽長忽短。
春杏家那盞也不例外,燈影晃得墻皮上的水漬像又漲了一次水。
更邪性的是,燈滅不滅的,沒人敢去挑——“引魂燈”只能自己滅,活人一吹,等于把路給趕斷了。
春杏就坐在炕沿,盯著那豆大火苗熬到雞叫。
燈芯最后一跳,她忽然松了肩膀,像有人把栓柱從她后背輕輕接走。
第二天,鄰居發(fā)現她洗了臉,辮子也重新抿過,雖然眼睛還腫,卻能把粥咽下去了。
后來有心理學論文管這叫“儀式性告別”,說火苗一滅,大腦就收到“關系終止”信號,悲傷從決堤改道慢慢滲——論文寫得繞,老百姓一句話:燈滅,人走,日子得接著過。
栓柱入土前,春杏往棺材里塞了三樣:一捆他還沒抽完的旱煙、一只繡了鴛鴦的枕套、半塊沒吃完的槽子糕。
煙和糕好懂,陰陽嘴饞,鴛鴦枕啥意思?
縣文化館2021年把“陰陽枕”收進非遺,解釋得直白:活人用的鴛鴦戲水,給逝者就得繡成單只,另一只“飛”走了,留個空位,象征“不獨留”。
春杏當年沒聽過學術詞,她只知道繡第二只鴨子時,手一抖把線扯劈了,干脆拆掉半只,歪打正著合了規(guī)矩。
如今展館里擺著復原件,導游會指著那故意缺翅的鴛鴦說:看,這就是“冀中喪俗的活化石”。
可沒人提,春杏當時把針扎進了指腹,血珠滲進布里,像給鴨子點了個紅眼圈。
頭七過后,春杏把栓柱的舊棉襖拆了,里層縫成一個小襁褓。
河灘上撿來的女嬰被裹進去,她給起名“念柱”。
村里人背地里嘀咕:親骨肉都沒留下,撿來的能頂啥?
春杏不吭聲,只是每年七月十五去上墳,多帶一包槽子糕,掰兩半,一半壓墳頭,一半塞念柱嘴里。
念柱長到會跑,先學會的詞不是“娘”,是“爹”,發(fā)音像“跌”,春杏聽了就笑,笑完背過身抹淚。
后來念柱考上師范,把春杏接進縣城,老太太臨走前把那只殘了鴛鴦的枕套又翻出來,洗了曬,疊得方方正正塞進自己包袱——她沒說要帶走,也沒說留給誰,就一句:“火葬場要是讓帶,就給我墊上,省得他認不出。
去年非遺辦做回訪,念柱把枕套捐了,現場來了幾個穿白大褂的,說是搞“哀傷療愈”試點,想借老物件做團體輔導。
春杏的故事被印成冊子,標題叫《一盞燈、一只枕,如何送走最愛的人》。
念柱看了直搖頭:哪有那么神,我娘就是熬,熬到燈滅,熬到枕破,熬到我長大。
可活動結束,好幾個城里人抱著枕套哭成孩子,她忽然懂了——儀式是不是非遺不重要,重要的是給傷心人一個能放心哭的地方。
如今滹沱河還是年年漲水,只是再沒人被卷走。
河堤上立了塊新碑,背面刻著“引魂燈”步驟:一、瓷碗豆油七分滿;二、棉芯搓雙股,蘸香油;三、門窗留縫,兩指寬;四、燈滅之前,不許哭出聲。
最后一句不是古語,是春杏的孫女添的——“想哭就等雞叫,天亮了,還得送孩子上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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