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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歲那年，林鴻達從云州市紡織廠退休。

拿到退休證那天，他算了筆賬：自己退休金7800元，妻子方秀華只有1420元。

"咱們繼續(xù)AA制，各花各的錢。"他把話說得斬釘截鐵。

方秀華沉默地看著他，最后只說了一個字："好。"

第二天，她就去社區(qū)登記做住家保姆，月薪4200元，包吃住。

林鴻達覺得這樣挺好——各過各的，互不干涉，清清爽爽。

他每天喝茶、釣魚、打麻將，日子過得逍遙自在。

三年后，兒子突然打來電話："爸，思雨要生了！是個女孩！您讓我媽回來幫忙帶孫女吧。"

林鴻達趕到妻子工作的地方，當他推開那扇門的瞬間……

眼前的一切，讓他整個人都僵住了。

林鴻達從云州市紡織廠人事科走出來時，手里攥著那本紅色的退休證，心情說不出的暢快。

三十六年了，終于熬出頭了。

他在廠門口站了會兒，看著進進出出的年輕工人，突然覺得自己跟他們不一樣了。他是退休干部，有退休金的人，不用再看領導臉色，不用再加班熬夜，不用再為年底考核發(fā)愁。

路過商場時，他特意拐進去，給自己買了雙新皮鞋，又買了套茶具。這些年他攢下的錢，加上退休金，日子肯定會越過越滋潤。

回到家時，方秀華正在廚房做飯。

"證拿到了？"她頭也不回，繼續(xù)切菜。

"拿到了。"林鴻達把證件往茶幾上一放，舒舒服服地靠在沙發(fā)上，"下個月十五號就能領退休金了。"

"多少？"

"七千八。"林鴻達滿意地點點頭。

方秀華切菜的動作頓了頓，但很快又繼續(xù)了。

林鴻達翻出自己的賬本，開始仔細計算。這是他的老習慣了，做了三十多年財務，什么都要算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一直相信，錢要算明白了，日子才能過得踏實。

當年結婚的時候，他就跟方秀華說好了，兩個人經(jīng)濟獨立，各管各的。工資分開存，開銷按比例分攤。這些年就是這么過來的，從來沒亂過。

方秀華那時候也沒反對，只是輕輕點了點頭："都聽你的。"

這么多年下來，他一直覺得這樣挺好。兩口子清清楚楚，誰也不欠誰的，省得以后有矛盾。廠里那些家庭矛盾，哪個不是因為錢的事？

"你退休金是多少來著？"林鴻達抬起頭問。

"一千四百二。"方秀華的聲音有些低。

林鴻達在本子上寫下兩個數(shù)字，然后又寫下家里每月的固定開支：物業(yè)費260元，水電燃氣平均280元，兩個人的伙食費怎么也得1400元，還有日常雜費200元。

他算得很仔細，連買醬油醋的錢都算上了。

"咱們繼續(xù)AA制。"他抬起頭，很認真地說，"你出700的伙食費，再出270的物業(yè)水電，一個月970，你還能剩下450，夠你自己花的了。"

方秀華端著炒好的菜出來，放在桌上。她的動作很輕，幾乎沒發(fā)出什么聲音。

"我退休金就這么點，還要出一半的家用？"她輕聲問道。

"那當然。"林鴻達理所當然地說，"我掙得多是我的本事，咱們一直都是AA制，公平公正。你要是覺得吃虧，那就各管各的，我自己做飯，你也自己做。反正我一個人也挺好。"

他說這話的時候，語氣很堅定。這些年他一直跟人說：夫妻之間最怕的就是錢算不清楚，到最后誰都覺得自己吃虧，日子還怎么過？

"我沒說吃虧。"方秀華坐下，慢慢盛了碗飯，"我就是想，能不能按比例出？你掙得多，多出點，我掙得少，少出點。這樣更合理些。"

"那不公平。"林鴻達夾起一塊肉，嚼得咯吱作響，"憑什么我多掙就要多出？那我這些年的努力不是白費了？咱們結婚的時候就說好了，經(jīng)濟獨立，誰也不依靠誰。我當年可是清清楚楚跟你說過的。"

方秀華低著頭扒飯，半天才憋出一句："那我出去掙錢。"

"掙錢？"林鴻達愣了愣，放下筷子，"你都六十三了，還掙什么錢？再說了，你在家待著也挺好的，做做飯，看看電視，多清閑。"

"社區(qū)在招住家保姆，月薪四千二，包吃住。"方秀華抬起頭，眼睛有些紅，"我想去試試。"

"你要去做保姆？"林鴻達皺起眉頭，"那不是伺候人的活兒嗎？你一個退休干部，去做那種事？"

"伺候人怎么了？"方秀華站起來，開始收拾碗筷，"總比坐在家里什么都沒有強。而且那也是憑本事吃飯，不丟人。"

"隨你。"林鴻達靠在沙發(fā)上，翻開報紙，"反正你自己愿意就行。還能多掙點錢，挺好的。我還擔心你退休了在家閑著沒事干呢，容易閑出病來。這樣也好，既能掙錢，又能活動活動筋骨，一舉兩得。"

他是真的這么想的。方秀華出去做保姆，既能掙錢，又不用在家待著無聊，多好。而且她要是住在雇主家，他一個人在家更自在，想干什么干什么。

第二天一早，方秀華就去了社區(qū)。

林鴻達在家睡到快十點才起，發(fā)現(xiàn)桌上放著兩個饅頭和一碗小米粥，旁邊壓著張紙條：早飯熱一下就能吃，我去社區(qū)了。

他把紙條揉成團，扔進垃圾桶。心想：這女人還真是認真，一大早就跑去了。

起來后，他開始規(guī)劃自己的退休生活。首先要把身體鍛煉好，每天早上去公園打太極拳，下午找人下棋或者釣魚。然后要把這些年想去沒去成的地方都走一遍。黃山、九寨溝、張家界……他在本子上列了個長長的清單，每個地方都標注了預算。

中午的時候，方秀華回來了，臉上帶著些許疲憊，但眼里有一絲光。

"怎么樣？談成了嗎？"林鴻達頭也不抬地問。

"成了。"方秀華開始收拾自己的衣服，"明天就去雇主家，住家的，一個月休兩天。"

"那挺好。"林鴻達點點頭，"記得按月給家里打生活費，別忘了。咱們說好的，各管各的。"

方秀華的手頓了頓，繼續(xù)疊衣服。

"一個月八百，夠不夠？"

"夠了夠了。"林鴻達很滿意，"你看，你一個月還能剩三千多呢，比在家閑著強多了。對了，雇主家是干什么的？什么情況？"

"兒子在外地工作，留下老父親一個人，需要人照顧。老人中風了，生活不能自理。"

"哦，那不算太累。"林鴻達繼續(xù)看報紙，"就伺候一個老人，比以前上班輕松多了。你好好干，人家給的工資也不低。"

方秀華把衣服塞進旅行包，又收拾了些日用品。整個過程都很安靜，只有拉鏈的聲音。她打開衣柜，里面掛著幾件舊衣服，最新的一件還是六年前買的。她猶豫了一下，還是都拿上了。

"帶那么多干什么？"林鴻達瞥了一眼，"占地方。雇主家又不是沒衣柜。"

"以防萬一。"方秀華說。

晚上七點，她拖著箱子站在門口。

"那我走了。"

"嗯。"林鴻達從沙發(fā)上站起來，走到門口，"路上小心點。對了，雇主家在哪兒？"

"西郊區(qū)，靠近開發(fā)區(qū)那邊。"

"那確實挺遠的。"林鴻達皺皺眉，"不過住家的也方便，省得你來回跑，花路費。要是有什么事就給我打電話。"

方秀華拉開門，邁出去一步。

"秀華。"林鴻達叫住她。

她回過頭。

"記得啊，一定要按月打錢。咱們說好的，各管各的。還有，好好照顧自己，別太累了。"

方秀華看著他，眼神里閃過什么東西，但很快就恢復平靜。

"知道了。"

門關上了。

林鴻達回到客廳，看著空蕩蕩的房子，深深吸了口氣，突然覺得特別舒坦。

終于可以一個人了。

想吃什么吃什么，想看什么電視看什么電視，誰也管不著。不用考慮她的口味，不用遷就她的習慣，多自在。

他打開冰箱，拿出一瓶啤酒，躺在沙發(fā)上，打開電視調(diào)到體育頻道。

這才是退休生活該有的樣子。

日子就這么一天天過去了。

林鴻達的退休生活過得格外滋潤。每天早上睡到自然醒，起來隨便煮個面條或者熱個包子，就算解決了早飯。吃完飯，他就下樓去小區(qū)花園，那里有一群老頭子每天在下棋。

"老林來了！"

"今天誰跟我殺一盤？"

林鴻達在棋盤前坐下，跟老周擺開陣勢。

"你老婆呢？好久沒見了。"老周隨口問道，走了個炮。

"她去做保姆了，住家的，一個月才回來兩天。"林鴻達走了個馬，"挺好的，還能多掙點錢，也不閑著。"

"你舍得??？"旁邊的老孫笑了，"人家都是退休了享福，你倒好，讓老婆出去伺候人。"

"她自己愿意去的。"林鴻達不以為然，"而且她退休金少，不出去掙錢能干什么？在家待著也是待著，悶得慌。"

"你退休金不是七千多嗎？還在乎她那點錢？"老周問。

"那不一樣。"林鴻達認真地說，"咱們一直都是AA制，各花各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她想多掙點，我也不攔著，這是她的自由。再說了，人得有事做，不然天天在家悶著，容易悶出病來。你看老劉家那口子，退休后天天在家，半年就得了抑郁癥。"

老孫搖搖頭："你這人啊……"

"我這人怎么了？"林鴻達有些不高興，"我這叫尊重她的選擇。她要是不想去，我還能逼著她去不成？咱們是夫妻，不是主仆。"

幾個老頭子面面相覷，都沒再說話。

下完棋，林鴻達去菜市場買了點菜，回家隨便炒炒就是一頓。

一個人做飯確實簡單，想吃什么就做什么，不用考慮別人的口味。以前方秀華在家的時候，總說他做菜太咸、太油，現(xiàn)在可好，愛放多少鹽放多少鹽，愛放多少油放多少油。

吃完飯，他打開電腦，開始看之前收藏的旅游攻略。

退休了，正是出去玩的時候。這些年在廠里忙忙碌碌，連個像樣的假期都沒有?，F(xiàn)在可好了，有的是時間，有的是錢，想去哪兒就去哪兒。

他在旅游網(wǎng)站上看到有人組織去黃山的團，價格不貴，五天四夜才2600元。林鴻達想都沒想就報了名。

報名之后，他還特意去商場買了套新衣服，又買了個單反相機。這可是他第一次退休旅游，得穿得體面點，多拍點照片留念。

出發(fā)前一天，他給方秀華發(fā)了條短信：我去黃山玩幾天，下周三回來。家里你不用擔心。

方秀華回得很簡短：好的，注意安全。

林鴻達看著手機屏幕，想了想，又發(fā)了一條：你那邊還好嗎？工作累不累？

過了很久，才收到回復：挺好的，不累。

他也沒多想，把手機放在一邊，繼續(xù)收拾行李。心想：看來她適應得不錯。

黃山回來，林鴻達拍了一百多張照片，每張都精心挑選過，發(fā)到朋友圈里。老同事們紛紛點贊評論。

"老林，你這退休生活過得比上班還精彩??！"

"羨慕死了，我也想去黃山。"

"帶著嫂子一起去多好，兩個人玩多浪漫。"

看到最后一條評論，林鴻達愣了一下，但很快就回復："她在忙工作，下次有機會再一起去。"

其實他根本沒想過要帶方秀華一起去。兩個人旅游多麻煩，得考慮她的想法，還得遷就她的體力。一個人多自在，想去哪兒去哪兒，想玩多久玩多久，想吃什么吃什么。

接下來的幾個月，他又去了九寨溝，然后是桂林。

每次出去玩，他都會拍很多照片，發(fā)到朋友圈里。照片里的他笑得很開心，穿著新買的戶外服，戴著新買的墨鏡，看起來年輕了十歲。

"老林真會享受生活！"

"看把你美的，像個小伙子！"

他逢人就說，說自己的退休金夠花，老婆也有工作，各過各的，誰也不拖累誰。這樣多好，兩個人都自由，誰也不束縛誰。

有一次，鄰居趙大媽在電梯里碰到他。

"老林啊，你老婆什么時候回來？我好久沒見她了。"

"她在雇主家呢，住家保姆，一個月才回來兩天。"林鴻達按著電梯按鈕。

趙大媽皺起眉："你也真是的，老婆都六十多了還讓人家出去做保姆？你退休金不是挺高的嗎？怎么就舍不得養(yǎng)著她？"

"她自己愿意的，我能有什么辦法？"林鴻達有些不耐煩，"而且她掙她的錢，我花我的錢，互不干涉。這叫經(jīng)濟獨立，現(xiàn)代夫妻都這樣。"

"哎呦，都是一家人，還分得那么清楚干什么？"趙大媽搖搖頭，"你看看人家老陳，退休了天天跟老伴一起買菜做飯散步，多溫馨。你們倒好，各過各的，像什么話？"

"那是他們的活法。"林鴻達擺擺手，"我和秀華不一樣，我們有我們的生活方式。這叫與時俱進，你們不懂。"

電梯到了，林鴻達快步走出去。

趙大媽在后面嘆了口氣："這老林啊，真是……"

林鴻達快步上樓，心里有些不痛快。這些人就是閑著沒事干，瞎操心。他和方秀華怎么過日子，關別人什么事？

每個月15號，林鴻達的退休金準時到賬。他會拿出一部分用來旅游，一部分用來日常開銷，剩下的就存起來?？粗~戶里的數(shù)字一點點增長，他心里格外滿足。

每個月20號，方秀華也會準時給家里打800塊錢。

林鴻達收到轉賬通知，會給她發(fā)條短信：錢收到了。

方秀華只回：嗯。

有時候林鴻達會問：你那邊還好嗎？

方秀華：還行。

累不累？

還行。

雇主對你好嗎？

挺好的。

對話總是這么簡短，像完成任務一樣。

林鴻達也不在意，反正各過各的，只要錢按時打過來就行。他有時候也會想，要不要去看看方秀華，但想想又覺得沒必要。她說挺好的，那就是真的挺好。而且西郊區(qū)那么遠，來回一趟得三個多小時，太麻煩了，還不如在家舒服。

春節(jié)的時候，方秀華回來了一天。

她比之前瘦了些，頭發(fā)白了不少，臉上也多了些皺紋，但林鴻達沒怎么注意。他正忙著跟朋友們打電話拜年。

"今年在家過年嗎？"他隨口問道。

"不了，初二早上我就得回去。"方秀華坐在沙發(fā)邊上，像個客人，"雇主家有事。"

"那么急？不能多休幾天？"林鴻達放下手機。

"老人離不開人，過年親戚多，更忙。"

"行吧，那你自己看著辦。"林鴻達繼續(xù)看電視，"對了，建業(yè)說他今年不回來了，在深州那邊過年，工作忙。"

"我知道，他給我發(fā)信息了。"方秀華站起來，"我去做年夜飯。"

"做簡單點就行，咱們兩個人也吃不了多少。"林鴻達叮囑道。

年夜飯很簡單，四個菜一個湯，都是些家常菜。

兩個人坐在桌前，吃得很安靜。電視里放著春晚，但誰也沒看。

"這一年你掙了不少吧？"林鴻達夾起一塊肉，"扣掉給家里的，還剩多少？"

"還行。"方秀華低著頭吃飯。

"雇主對你怎么樣？有沒有為難你？"

"挺好的，都很客氣。"

"那就行。"林鴻達點點頭，喝了口酒，"你看，我就說嘛，出去掙錢比在家閑著強。你現(xiàn)在也算是個獨立女性了，有自己的收入，多好。"

方秀華沒說話，只是慢慢地扒拉著碗里的米飯。

吃完飯，她開始收拾碗筷。林鴻達回到沙發(fā)上，拿出手機開始搶紅包。

"老林，朋友群里發(fā)紅包了！快搶！"他自言自語地說著，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動。

初二早上，天還沒亮，方秀華就起來了，簡單收拾了一下行李。

"這就走？"林鴻達還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問，"不多待會兒？"

"不了，雇主說今天家里人多，需要我?guī)兔Α?

"那行，路上小心。對了，建業(yè)那邊你有時間就打個電話，問問他工作怎么樣。"

"好。"

門又關上了。

林鴻達翻了個身，繼續(xù)睡。心里還想著，一個人在家真舒服，想睡到幾點睡到幾點，沒人吵。

日子又恢復了平靜。

轉眼到了五月份，林鴻達正在公園釣魚，手機突然響了。

是兒子林建業(yè)打來的。

"爸！"

"怎么了？這個點打電話，是不是有什么事？"林鴻達收起魚竿。

"好消息！思雨懷孕了！"林建業(yè)的聲音里滿是興奮。

"真的？"林鴻達立刻站了起來，"幾個月了？"

"剛查出來，才一個多月。醫(yī)生說各項指標都挺好的。"

"好好好！這是大喜事啊！"林鴻達樂得合不攏嘴，"那你們好好養(yǎng)著，需要什么就說話。"

"爸，我就是想問，等孩子生下來，能不能讓我媽回來幫忙帶？"林建業(yè)說，"思雨媽媽身體不太好，恐怕幫不上忙。"

"當然可以！"林鴻達想都沒想就答應了，"到時候我讓你媽回來。她在外面做保姆也做了快三年了，該回來享享福了。而且?guī)ё约簩O女，她肯定愿意。"

"那就好，我和思雨都放心了。"林建業(yè)松了口氣，"等孩子再大點，我們就確定預產(chǎn)期，到時候提前通知您和我媽。"

掛了電話，林鴻達在公園里轉了好幾圈，魚也不釣了。

他要當爺爺了！還是個孫女！

這可是天大的喜事！

他立刻給方秀華打了電話。

"喂？"方秀華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疲憊。

"秀華！好消息！思雨懷孕了！咱們要當爺爺奶奶了！"

"是嗎？"方秀華的語氣沒什么波動，"那挺好的。"

"等孩子生下來，你得回來幫忙帶啊。建業(yè)說思雨她媽身體不好，幫不上忙。到時候你就辭職，安安心心在家?guī)O女。這可是咱們的親孫女！"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

"到時候再說吧。"方秀華的聲音很輕。

"什么叫到時候再說？"林鴻達皺起眉，"那可是咱們孫女！親孫女！你這當奶奶的不回來帶，誰帶？"

"我知道，但我現(xiàn)在走不開。"方秀華說，"雇主家老人情況不太好，正是需要人的時候……"

"那你辭職啊！"林鴻達打斷她，聲音大了起來，"孫女重要還是工作重要？你這人怎么回事？做保姆能做一輩子嗎？那點工資有多重要？"

"我再考慮考慮。"方秀華說。

"考慮什么？你……"

嘟嘟嘟。

電話掛了。

林鴻達看著手機，有些惱火。

這女人怎么回事？孫女都要出生了，還舍不得那份工作？一個月才四千多，至于嗎？難道一份保姆工作比孫女還重要？

他越想越氣，又撥了過去，但這次沒人接。

接下來的幾個月，方秀華一直在做保姆，沒有辭職的意思。

林鴻達打過幾次電話，每次她都說"再看看"、"再考慮考慮"、"現(xiàn)在確實走不開"。這讓林鴻達越來越不滿。

九月的一個下午，林鴻達接到了兒媳婦宋思雨的電話。

"爸，是我，思雨。"

"哦，思雨啊，身體怎么樣？"林鴻達放下茶杯。

"挺好的，孩子也很健康。"宋思雨頓了頓，"爸，我想跟您商量個事……"

"什么事你說。"

"就是……關于我媽回來帶孩子的事。"宋思雨的聲音有些為難，"建業(yè)跟媽媽說過好幾次了，但媽媽好像不太愿意辭職……"

"我知道，我也跟她說過。"林鴻達有些尷尬，"她說工作走不開。"

"可是爸，我預產(chǎn)期是十二月底，馬上就要生了。"宋思雨的聲音里帶著些焦慮，"我媽身體不好，真的幫不上忙。如果媽媽不回來，我們都不知道該怎么辦……"

"你放心，我一定會讓她回來的。"林鴻達拍著胸脯保證，"她是孩子的奶奶，哪有不回來帶孫女的道理？"

"那就謝謝爸爸了。"宋思雨松了口氣，"拜托您了。"

掛了電話，林鴻達又給方秀華打了過去。

這次響了很久才接。

"喂？"

"秀華，思雨剛給我打電話了。"林鴻達的語氣有些嚴厲，"她預產(chǎn)期是十二月底，你到底什么時候回來？你不能真的讓人家找月嫂吧？那多見外。"

"我……"方秀華的聲音里有些猶豫，"我現(xiàn)在真的走不開。"

"走不開？"林鴻達火氣上來了，"你到底想干什么？那是咱們孫女！親孫女！你當奶奶的不回來帶，像什么話？別人會怎么看咱們？"

"我不是不想回來……"方秀華的聲音更輕了。

"那你就是不想！"林鴻達打斷她，"你就是舍不得那份工作，舍不得那點錢！一個月四千多，夠干什么的？你看看你這是什么態(tài)度？"

"你聽我說……"

"我不聽！"林鴻達的聲音提高了，"你自己看著辦吧！反正話我說在這兒了，孫女生下來你不回來，你就別怪我不客氣！"

他掛了電話，氣呼呼地坐在沙發(fā)上。

這個女人，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一點家庭觀念都沒有！

十二月初，天氣越來越冷。林鴻達每天都在等方秀華的消息，但她一直沒有主動聯(lián)系。

他又打過幾次電話，但方秀華的態(tài)度依然含糊。

"再等等，我跟雇主商量商量。"

"老人最近身體不太好，我現(xiàn)在真的走不開。"

"讓我再想想辦法……"

林鴻達越聽越火大。這都什么時候了，還在想辦法？孫女馬上就要出生了！

十二月十八號晚上九點多，林鴻達正準備睡覺，手機突然響了。

"爸！思雨要生了！羊水破了！我們在醫(yī)院！"林建業(yè)的聲音又急又慌。

林鴻達一個激靈，立刻從床上坐起來，睡意全無。

"哪個醫(yī)院？"

"市婦幼保健院！產(chǎn)科！"

"我馬上過來！"

林鴻達手忙腳亂地穿上衣服，披上外套，沖出家門。樓道里的燈都滅了，他摸黑下樓，差點踩空。

打了個出租車，一路狂奔到醫(yī)院。

產(chǎn)科在六樓，林鴻達爬樓梯爬得氣喘吁吁，心臟砰砰直跳。

林建業(yè)正在產(chǎn)房外走來走去，看到父親，趕緊迎上來。

"爸！您來了！"

"怎么樣了？思雨還好嗎？"林鴻達喘著粗氣問。

"還在里面，醫(yī)生說要觀察，可能需要剖腹產(chǎn)。"林建業(yè)滿臉焦急，額頭上都是汗，"我媽呢？您聯(lián)系她了嗎？"

"聯(lián)系了，她說……她說走不開。"林鴻達說這話的時候，聲音都有些發(fā)虛。

"什么？！"林建業(yè)愣住了，"這都什么時候了，她還走不開？我老婆馬上要生了，她這個當奶奶的居然說走不開？"

"她說雇主家老人離不開她……"林鴻達也有些尷尬。

林建業(yè)沉著臉，沒說話。過了一會兒，他深吸了一口氣。

"爸，我把地址發(fā)給您。"他掏出手機，"您現(xiàn)在就去，把我媽接過來。不管她同不同意，今晚必須把她帶來醫(yī)院。"

"現(xiàn)在？"林鴻達看看時間，"都快十點了，天這么冷……"

"對，現(xiàn)在！"林建業(yè)的語氣很堅決，眼睛紅紅的，"孫女馬上就要出生了，我需要我媽在這里。我需要的是我媽，不是別人！"

"可是她說走不開……"

"爸！"林建業(yè)突然提高了聲音，"您就直接去，別管她說什么！這是我的請求，也是思雨的請求！難道您真的忍心讓思雨生孩子的時候，連婆婆都不在身邊嗎？"

林鴻達看著兒子通紅的眼眶，心里一軟。

"好，好，我這就去。"

他拿著手機，記下地址，走出醫(yī)院。

夜里的風很冷，吹得人直打哆嗦。林鴻達裹緊了外套，叫了輛網(wǎng)約車。

"師傅，去西郊區(qū)，這個地址。"他把手機遞給司機看。

司機看了看，皺起眉："這么晚了去那邊？那地方挺偏的。"

"有急事，麻煩您快點。"

車子開了很久，越開越偏。

周圍的建筑越來越舊，路燈越來越昏暗。街道也變窄了,兩邊是低矮的居民樓，外墻斑駁，很多窗戶還亮著昏黃的燈光。偶爾能看到路邊有小攤販在收攤，地上濕漉漉的。

林鴻達看著窗外，心里越來越不安。

方秀華在這種地方工作？這環(huán)境也太差了吧？

"師傅，是這里嗎？"林鴻達看著窗外，有些不確定。

"就是這兒，您要找的地方。"司機指指前面，"那棟樓，五樓503。"

林鴻達付了錢下了車，抬頭看著眼前的居民樓。

樓很舊，外墻的涂料大片大片地脫落，露出里面灰黑色的水泥。一樓的墻上貼滿了各種小廣告，樓道口堆著破舊的紙箱和廢棄的家具。一股霉味混著垃圾的味道撲面而來。

樓道里沒有電梯，只有昏暗的聲控燈，還是壞的。林鴻達打開手機的手電筒，開始往上爬。

樓梯很窄，扶手上落了厚厚一層灰，摸上去黏黏的。墻上的白灰早就發(fā)黃發(fā)黑了，有些地方還長了霉斑。每層樓的拐角處都堆著雜物。

一層，兩層，三層……

他的腿越來越沉，呼吸越來越急促。膝蓋隱隱作痛，腰也開始發(fā)酸。

五樓到了。

走廊里很安靜，只有他自己的腳步聲和喘氣聲。墻上貼著幾張泛黃的通知，地上散落著幾個煙頭和一些不知名的垃圾。

林鴻達找到503的門牌號，站在門口。

門是那種老式的防盜門，漆都掉得差不多了，露出里面生銹的鐵皮。門把手也銹跡斑斑。

他抬起手，準備敲門。

猶豫了片刻，又放下了。

心里突然有些發(fā)慌，不知道門后是什么景象。

但兒子的請求還在耳邊，孫女馬上就要出生了……

林鴻達咬咬牙，再次抬起手，這次沒有猶豫，重重地敲了敲門。

"誰啊？"里面?zhèn)鱽矸叫闳A的聲音，帶著疲憊。

"是我。"林鴻達說。

門開了。

方秀華站在門口，穿著件洗得發(fā)白的舊毛衣，頭發(fā)亂糟糟的，臉上滿是疲憊?？吹绞撬?，她愣了一下。

"你怎么來了？"

"思雨要生了，在醫(yī)院。建業(yè)讓我來接你。"林鴻達說。

方秀華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回頭看了看屋里。

"你……先進來吧。"她側過身。

林鴻達邁進門檻。

就在踏進屋子的那一瞬間，他整個人僵住了。

眼前的景象，讓他腦子里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