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43 年的元朝大都，國史館里的燭火亮到深夜。史官們圍著三大箱宋、遼、金的檔案，吵得臉紅脖子粗。有人拍著《宋史》手稿喊 “宋是正統(tǒng)”，立馬就有金朝遺臣跳起來反駁 “金占中原百年，憑啥不算？”

這場爭論，像一根刺，從元朝扎到明朝，直到清朝乾隆年間，才被一位皇帝用 “五行玄學(xué)” 拔掉。可剝開 “正統(tǒng)” 兩個字，藏著的從來不是歷史對錯，而是新王朝的生存之道。

一、元朝：三史并修，實則和稀泥

蒙古人騎馬打下中原時，沒料到會被 “正統(tǒng)” 兩個字難住。

他們滅金用了 23 年，滅南宋用了 45 年。按漢人的規(guī)矩，只有正統(tǒng)王朝才配被修史?？山饻邕|、宋，元又滅金、宋，這 “連環(huán)繼承” 的賬，怎么算都繞不過去。

元初有個叫楊維楨的文人，寫了篇《正統(tǒng)辨》，直言 “宋雖南渡，正統(tǒng)在焉；遼金乃夷狄，只配作‘載記’”。這話捅了馬蜂窩 —— 金朝遺臣王鶚當(dāng)即反駁，說 “金據(jù)開封、洛陽，管著五千萬人；南宋躲在江南，才兩千多萬人，誰是偏安？”

王鶚不是普通人，他曾是金哀宗的翰林院學(xué)士，元朝修史時還被請去當(dāng)顧問。他一反對，滿朝的金朝舊臣都跟著附和，楊維楨最后被逼得辭官回老家。

1345 年，丞相脫脫實在吵不動了，拍板說 “全修！各寫各的史！” 于是《宋史》《遼史》《金史》同時出爐，成了中國歷史上唯一一次 “三國并立” 的官方修史。

可這妥協(xié)里藏著貓膩?！督鹗贰防锎髸貢?“金太祖娶六十老婦生子，是天意”，把金朝的建立吹成 “天命所歸”；元滅金后，官方文書里說 “繼承金統(tǒng)”，可滅南宋時，只說 “平江南”，把南宋當(dāng) “地方割據(jù)”。

史官們心里都清楚，這哪是認(rèn)正統(tǒng)？不過是蒙古人怕得罪漢人和女真舊部，玩的 “端水” 把戲。可這水沒端平 —— 漢人覺得南宋委屈，女真人覺得金朝沒被正視，爭論壓根沒停。

二、明朝：喊著 “驅(qū)胡”，卻認(rèn)了元朝正統(tǒng)

1368 年，朱元璋在南京登基，喊出 “驅(qū)除胡虜，恢復(fù)中華” 的口號。按說，明朝該徹底否定金朝，把南宋捧成唯一正統(tǒng)。

可朱元璋轉(zhuǎn)身就打了自己的臉。他在登基詔書上寫：“元雖夷狄，入主中國百年，天命所歸?！?不僅認(rèn)了元朝的正統(tǒng)，還讓史官修《元史》，把元朝當(dāng) “前朝” 對待。

這不是朱元璋心軟，是沒辦法。如果否定元朝正統(tǒng)，那明朝推翻元朝，就成了 “反賊”，而非 “承天命” 的新王朝。可認(rèn)了元朝，就得連帶認(rèn)元朝承認(rèn)的 “金統(tǒng)”—— 畢竟元朝自己說 “繼承金統(tǒng)”。

這矛盾讓明朝人陷入了 “精神分裂”。

科舉考試考《宋史》，出題都從宋朝歷史里選，明著告訴讀書人 “宋是正統(tǒng)”；可民間話本里，岳飛成了 “抗金英雄”，說書人講到 “岳母刺字”，臺下觀眾拍著桌子罵金兵，把金朝當(dāng) “侵略者”。

官方更擰巴。明朝的邊境地圖，把金朝舊地標(biāo)為 “僭偽之地”，可駐軍用的烽燧制度，還是金朝傳下來的；萬歷年間修《大明會典》，說 “宋為正統(tǒng)”，可提到元朝時，又說 “元承金統(tǒng)，我朝承元統(tǒng)”。

最諷刺的是《金瓶梅》。這本書里，主角西門慶被設(shè)定成 “金國女真后裔”，家里擺著金朝的瓷器，還跟人炫耀 “我祖上是大金的官”。作者蘭陵笑笑生敢這么寫，正因為明朝人對金朝的態(tài)度本就模糊 —— 嘴上鄙夷，卻又忍不住羨慕金朝的武力。

連王陽明都犯過難。有學(xué)生問他 “金算正統(tǒng)嗎？” 王陽明半天沒回答，最后只說 “先學(xué)好圣賢書，別糾結(jié)這些”。其實他心里清楚，這問題一答就錯，不如不答。

三、清朝乾隆：用 “五行” 定正統(tǒng)，藏著滿漢融合的心思

1773 年，乾隆皇帝在養(yǎng)心殿翻《遼史》，看到 “金朝自稱為土德” 時，突然拍案而起：“荒唐！宋才是火德正統(tǒng)，金哪配稱土德？”

這話不是隨口說的。乾隆心里早有一盤棋，而 “五行德運說”，就是他的棋子。

按傳統(tǒng)的五行理論，王朝更替是 “五德循環(huán)”：唐是土德，宋承唐，是火德（土生金？不對，這里得糾正 —— 宋初定的是火德，因為宋太祖認(rèn)為 “宋承后周，后周木德，木生火”）。金朝一開始想蹭宋的火德，說 “火生土，金是土德”，可后來又偷偷改成 “金德”，說 “土生金”。

乾隆抓住了這個 “漏洞”。他下諭旨說：“金改德為金，是篡逆之舉，根本沒資格承宋的正統(tǒng)。我大清是水德，水克火，承的是宋的正統(tǒng)，跟金沒關(guān)系！”

這套 “五行魔術(shù)”，看著是學(xué)術(shù)爭論，實則是政治算計。

乾隆時期，清朝已經(jīng)統(tǒng)治漢地近百年，可滿漢矛盾還在。如果認(rèn)金朝正統(tǒng)，那清朝（女真后裔）就成了 “夷狄承夷狄”，漢人士大夫肯定不服；認(rèn)宋為正統(tǒng)，清朝就成了 “承中華正統(tǒng)”，能拉攏讀書人。

更重要的是，抹去金朝的正統(tǒng)性，能淡化清朝的 “異族” 色彩。乾隆怕人說 “清朝和金朝一樣，都是女真入主中原”，所以故意把金朝踢出去，強(qiáng)調(diào) “清朝承宋，是中華正統(tǒng)”。

為了把這事坐實，乾隆下令編纂《四庫全書》時，凡提到 “金朝正統(tǒng)” 的文獻(xiàn)，要么刪改，要么銷毀。比如南宋李心傳的《建炎以來系年要錄》，里有 “金為正統(tǒng)” 的話，直接被改成 “金為偽朝”；連元朝修的《金史》，也被加了批注，說 “金非正統(tǒng)，不過列國耳”。

1781 年，乾隆又編了本《欽定歷代紀(jì)元編》，明確把宋列為 “正統(tǒng)”，遼、金放在 “列國” 里。這下，爭論了六百年的正統(tǒng)問題，終于被皇帝用權(quán)力定了調(diào)。

四、正統(tǒng)之爭，從來都是 “現(xiàn)實賬”

其實，宋金誰是正統(tǒng)，從一開始就不是歷史問題。

北宋時，宋朝稱金為 “夷狄”，說 “我居中原，正統(tǒng)在我”；金朝滅遼占宋后，立馬修《遼史》，說 “遼是夷狄，我承遼統(tǒng)，也是正統(tǒng)”。金章宗甚至模仿宋朝開科舉、修禮樂，就是想證明 “我不是蠻夷，是中華”。

元朝修三史，是怕得罪漢人和女真舊部，要維穩(wěn)；明朝認(rèn)元朝，是怕自己成 “反賊”，要合法性；乾隆定宋為正統(tǒng)，是要拉攏漢人，鞏固統(tǒng)治。

歷史學(xué)家錢穆說過：“中國史上的正統(tǒng)之爭，本質(zhì)是政權(quán)合法性的宣傳工具。” 這話戳中了要害 —— 誰掌握了 “正統(tǒng)” 的定義權(quán)，誰就掌握了統(tǒng)治的正當(dāng)性。

可如果跳出 “正統(tǒng)” 的框框看，宋和金都給中華文明留下了印記。宋朝的理學(xué)、宋詞、科舉制度，影響了后世近千年；金朝的火器、歷法、城市建設(shè)，也融入了中原文化。就像黃河和長江，走的路不一樣，最后都匯入了中華文明的大海。

今天再爭論宋金誰是正統(tǒng)，已經(jīng)沒了意義。但我們該記?。簹v史從不是非黑即白的，那些灰色的爭論背后，藏著的是王朝的生存智慧，也是文明融合的痕跡。

畢竟，真正的 “正統(tǒng)”，從來不是靠筆桿子寫出來的，而是靠對百姓的善待、對文化的傳承，一點點攢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