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光緒年間，江西鄱陽湖邊有個叫余老栓的擺渡人，撐了三十年渡船，渾身曬得像涂了層桐油，手上的老繭比船板還厚。他的渡船是艘舊木船，船幫上刻著“平安渡”三個字，雖不起眼，卻是湖邊漁民和過往客商的救命船——鄱陽湖脾氣怪，前一刻還風(fēng)平浪靜，下一秒就可能掀起丈高的浪，多少大船都翻在里面，唯獨(dú)余老栓的小渡船，三十年里從沒出過事。

這天傍晚，余老栓剛把最后一波客商送對岸，正準(zhǔn)備收船，忽然聽見湖邊傳來急促的呼救聲。他抬頭一看，只見遠(yuǎn)處水面上漂著個青布包袱，包袱旁有個人影在掙扎，浪頭一卷，人影就沒了大半。余老栓心里一緊，抄起船槳就往那邊劃，水浪拍在船板上，濺得他滿臉都是水，他卻顧不上擦，眼睛死死盯著那處人影。

圖片為AI生成

等船靠近，他才看清是個年輕書生，穿著件洗得發(fā)白的藍(lán)布長衫，懷里還緊緊抱著本書，嘴里斷斷續(xù)續(xù)喊著“救命”。余老栓探出身子，伸手抓住書生的胳膊，使勁往船上拉，誰知書生懷里的書滑了出去，掉進(jìn)了湖里。“我的書！”書生急得要往水里跳，余老栓趕緊按住他：“命都快沒了，還管書！”

把書生拉上船，余老栓才發(fā)現(xiàn)他腿上被水草劃了道大口子，血正順著褲管往下流。他從船尾翻出個布包，里面是些草藥和布條，這是他常備的——湖上救人，難免有個磕碰?！叭讨c(diǎn)。”余老栓說著，把草藥嚼爛了敷在書生傷口上，又用布條仔細(xì)纏好。書生疼得齜牙咧嘴，卻還是不住道謝：“多謝老丈救命之恩，在下柳遇春，是去南昌府趕考的，沒想到坐船時遇到了風(fēng)浪，船翻了……”

圖片為AI生成

余老栓“嗯”了一聲，把船往岸邊劃：“夜里湖上不太平，你跟我回家住一晚，明天再做打算。”柳遇春連忙點(diǎn)頭，看著余老栓熟練地?fù)沃?，忽然問：“老丈，我看這湖面風(fēng)浪這么大，您的小船卻穩(wěn)得很，是不是有什么訣竅？”余老栓笑了笑，指了指船尾掛著的個小木牌——木牌上刻著個模糊的神像，看不清模樣，只知道刷著層紅漆，“靠它唄，這是鄱陽神的牌位，我爺爺傳下來的，說能保平安。”

柳遇春湊近看了看，木牌上的紅漆都快掉光了，神像的臉也被水浸得模糊，他心里犯嘀咕，卻沒多說。到了余老栓家，是間臨水的小木屋，屋里陳設(shè)簡單，只有一張床、一張桌，墻上掛著張漁網(wǎng)。余老栓煮了鍋魚湯，又蒸了兩個玉米餅，柳遇春餓壞了，狼吞虎咽吃了個精光。夜里，他睡在偏屋，聽見余老栓在堂屋里對著那個小木牌說話，聲音輕輕的，像是在跟老朋友聊天。

第二天一早，柳遇春要走，余老栓塞給他一包干糧，又叮囑道：“去南昌府走陸路吧，最近湖上不太平，聽說有好幾艘船都沒了蹤影?！绷龃褐x過余老栓，背著包袱上了路，心里卻沒把“湖上不太平”當(dāng)回事——他覺得余老栓是年紀(jì)大了，膽子小。

半個月后，柳遇春考完試，覺得自己考得不錯，心里高興，便想走水路回故鄉(xiāng)——陸路太遠(yuǎn)，水路能快些。他在湖邊找了艘大船，船上人多，還有貨商帶著不少貨物，他覺得安全，便付了船錢上了船。船開的時候，天還晴著，可到了湖心，忽然刮起了大風(fēng)，烏云一下子壓了下來，浪頭像小山似的往船上拍，船身晃得厲害，有人嚇得哭了起來。

柳遇春心里慌了，忽然想起余老栓的話，還有那個小木牌。他正想找船老大問問怎么辦，忽然聽見船底傳來“咔嚓”一聲響，船身一下子傾斜了，水開始往船艙里灌?！按┝?！”有人大喊，船上頓時亂作一團(tuán)，有人跳船，有人抱著貨物哭，柳遇春也慌了，抓住船舷想跳，卻被一個浪頭打翻，掉進(jìn)了水里。

圖片為AI生成

冰冷的湖水裹著他，他掙扎著想要浮出水面，卻覺得有什么東西在往下拽他的腿，力氣大得很。他心里害怕，想起余老栓的小木牌，嘴里下意識喊著：“鄱陽神救命！鄱陽神救命！”

就在這時，他忽然覺得腿上的力氣松了，眼前閃過一道紅光，緊接著，他看見水面上漂著個小木牌——正是余老栓船上掛著的那個，木牌上的神像忽然清晰起來，是個穿著青布長衫的男子，眉眼溫和，正對著他笑。他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就覺得有股力量把他往岸邊推，浪頭不再打他，風(fēng)也小了些。他順著那股力量往岸邊漂，不知漂了多久，終于被人拉上了岸——拉他的人，竟是余老栓！

“你怎么不聽我的話，偏要走水路！”余老栓又氣又急，把他拉到自己的小船上，給他裹上干衣服。柳遇春渾身發(fā)抖，指著水面說：“老丈，我看見鄱陽神了！還有您的小木牌！”余老栓嘆了口氣，從懷里掏出那個小木牌，木牌上的紅漆又變得模糊了，神像也看不清了?！澳遣皇俏业男∧九?，是鄱陽神顯靈了?！彼f。

圖片為AI生成

柳遇春這才知道，余老栓的爺爺當(dāng)年也是擺渡人，有一次救了個落水的老人，老人臨走時給了他這個小木牌，說自己是鄱陽神，感念他的善舉，特賜木牌保他平安，還說若是遇到真心求救的人，木牌會顯靈。余老栓爺爺把這話傳了下來，余老栓守了三十年渡船，救了無數(shù)人，小木牌也顯過好幾次靈，只是他從不對外人說——怕有人貪心，來搶木牌。

“那這次船上的人……”柳遇春問。余老栓搖了搖頭：“船翻的時候，我就劃著船去救了，只救上來你一個，其他人……”他沒再說下去，柳遇春心里難過，也沉默了?；氐接嗬纤?，柳遇春養(yǎng)了幾天，身體漸漸好了。他想給余老栓錢，余老栓卻推辭了：“我救你不是為了錢，鄱陽神賜我木牌，就是讓我多救人?！?/p>

后來，柳遇春考中了舉人，被派到鄱陽湖邊的縣城當(dāng)縣令。他上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拜訪余老栓，還想給鄱陽神修座廟。余老栓卻擺手說：“鄱陽神不要廟，他只要這湖上少些死人，多些平安?！绷龃郝犃耍睦锸苡|動，便下令整頓湖上路，嚴(yán)查不安全的船只，還組織了一支救生隊(duì)，專門在湖上救人。

有一次，柳遇春和余老栓一起在湖上巡邏，遇到一艘小船翻了，他們趕緊劃過去救，把人救上來后，柳遇春看見余老栓的小木牌又閃了道紅光，這次，他清楚地看見神像對著他點(diǎn)了點(diǎn)頭。他忽然明白，鄱陽神不是高高在上的神，而是守護(hù)著這片湖的善靈，是余老栓這樣一代代擺渡人的善舉，讓他一直留在這片湖上。

又過了十年，余老栓老了，撐不動船了，柳遇春便讓他住在縣城里，好吃好喝伺候著。余老栓卻不愿意，還是回了湖邊的小木屋，每天坐在門口，看著湖面上來來往往的船，手里拿著那個小木牌，像是在等著什么。

有一天，余老栓坐在門口曬太陽，忽然看見水面上漂來一朵紅色的蓮花，蓮花上站著個青布長衫的男子，正是小木牌上的神像。男子對著余老栓笑了笑，說：“老栓，你守了這片湖三十年，救了無數(shù)人，功德圓滿了，跟我走吧。”余老栓點(diǎn)了點(diǎn)頭，把小木牌放在桌上，慢慢閉上了眼睛。

圖片為AI生成

等柳遇春趕來時，余老栓已經(jīng)沒了氣息，桌上的小木牌泛著紅光，漸漸變得透明，最后消失了。柳遇春把余老栓埋在湖邊，立了塊碑，上面寫著“擺渡人余老栓之墓”。后來，有人在湖上看見過一個撐著小船的老人，船上掛著個小木牌，遇到有難的人就去救，有人說那是余老栓，也有人說那是鄱陽神——其實(shí)，他們本就是同一個，是這片湖的守護(hù)者，是善的化身。

再后來，鄱陽湖邊的人都知道，若是在湖上遇到危險(xiǎn)，只要真心求救，就會有一艘掛著“平安渡”木牌的小船來救你，船上的人，可能是余老栓，也可能是鄱陽神，不管是誰，都會把你平安送到岸邊。而那片湖，也因?yàn)檫@些善舉，變得越來越平靜，越來越平安。

圖片為AI生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