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講常理的雨水濕氣面前，文物保護早就不能再單純靠天時地利。技術再先進，也只能照看得了“重點病房”，更多散落在城鄉(xiāng)角落的老建筑、老塑像，還在風雨里硬扛。但潮氣不等人，裂縫也不會自己愈合。

等到哪天問題肉眼可見，往往已經(jīng)來不及修補?，F(xiàn)在還能去看的，就別等它倒下才想起；能走近一點的古建、文物，就別拖到“修不回來”的那天。

北方的古城圈，最近可“潮”了。

本該秋高氣爽的西安，公園椅子上冒出小蘑菇，古城墻也潮濕得長起了青苔。磚縫間的叢叢青綠里甚至開出幾朵小花。

今年9月初以來，秋雨給古城硬塞了一個降水包月套餐，一連下了38天的雨。據(jù)陜西氣象的統(tǒng)計，全省平均降雨量比常年同期多1.6倍，為1961年有完整氣象觀測記錄以來的第2多，僅次于2021年。換句話說，這是陜西半個多世紀里第二強的連陰雨。

2025年10月15日，西安市城墻和平門至建國門段，因墻面覆蓋苔蘚形成的 “綠色景觀”，吸引眾多市民與游客駐足觀賞并拍攝記錄。（圖/視覺中國）

單看一場細雨，降水量感覺不多，但一天天加起來卻可能帶來大影響。作為陜西黃河邊上的鄰居，山西也沒逃過這波潮濕。晉城、運城等地多處國家級文保單位，不等國慶結束便閉門謝客，緊急開啟修繕、維護。

一場秋雨，幾多愁。人“潮”得發(fā)愁，文物古建也“潮”得渾身難受。當天氣不似預期、當秋雨季猛然變長，那些沒有腿的歷史見證者，又能到哪里躲雨去濕？

最土的寶貝，“潮”得嚇人

錯峰旅游的朋友們，最近興許能在西安古城里看到奇景——水柱沿著古城墻嘩啦啦地沖下來。遙看像嶺南山間飛瀑，近看原是城墻在排水。游人拿手機記錄的同時，不禁擔憂起來：這老磚頭老泥巴，能扛得住嗎？

城墻飛瀑，古城秋日限定奇觀。（圖/@西安城墻）

不用太擔心。這古城墻在幾百年前就設下了“排水機關”。城墻頂部并不是平的，而是略微向兩側傾斜，雨水打上去會順勢流走。順著垛墻底部的排水槽，水一股腦兒傾瀉出去。不容易積水，也就不容易滲進墻體。

除了古人的手藝，現(xiàn)代人也給它裝上了一整套“防御系統(tǒng)”。城墻上布著三千多個24小時工作的監(jiān)測點和感應裝置，連天氣預報、降雨量、護城河水位都接入了平臺。只要哪個地方冒險情，馬上就有人去疏排水、鋪防雨布。

對于磚石材質的古建，這點連陰雨比較好對付；對于軟泥材質的文物，那可就要敏感多了。山西運城新絳縣三官廟有一尊網(wǎng)紅神像，人稱“小土豆”。國慶期間，它的淋雨模樣，惹得不少文保愛好者心疼。

這“小土豆”原是一尊元代彩色泥塑，是真武元帥的人間代表。近700年的水汽侵蝕，使它的彩衣褪去，露出泥黃結構，臉部僅留下黑色豆豆眼，仿似沾滿泥巴的土豆。

“小土豆”的狀況前后對比。（圖/小紅書截圖）

今年國慶期間，新絳陰雨不斷，雨水經(jīng)瓦縫滲漏下來，砸在“小土豆”的臉上。土豆臉竟然垮掉一大半，可愛的豆豆眼也隨之黯淡。雖然正殿里放有這神像的復原品，但沒看到網(wǎng)紅“小土豆”的萌樣，還是讓不少愛好者感到遺憾?！霸L古要趁早”，社交媒體上有網(wǎng)友再次喊出這句熟悉的口號。

據(jù)封面新聞報道，三官廟工作人員在10月6日當即用塑料膜拉起臨時天幕，為“小土豆”遮雨。新絳縣文物保護中心也發(fā)布通告，三官廟從10月12日起至30日暫停開放。主要原因是建筑屋面滲漏，濕度較高，對部分塑像造成損傷。

新絳三官廟正殿的三官彩塑。（圖/視覺中國）

除了慘遭雨水毀容的“小土豆”，別的神級古建文物也在風雨中告急。今年10月7日至20日起，位于山西省晉城市澤州縣的青蓮寺古建藝術博物館、玉皇廟彩塑壁畫博物館，都不得不臨時閉館。

據(jù)“風雅晉城”公眾號的發(fā)布，這是出于雨天里的緊急應對。連著下了好些天的秋雨，文物建筑的屋頂瓦片喝飽了水，展廳里的空氣也潮得過了警戒線，文保工作者只能趕緊上手做養(yǎng)護和修整，免得濕氣傷到房子和文物。

山西晉城，府城玉皇廟，二十八星宿泥塑像。（圖/視覺中國）

青蓮寺和玉皇廟，都是國保中的“國寶”單位?！逗谏裨挕の蚩铡酚螒蚶锱l(fā)沖天女神“亢金龍”，她的真身就靜靜矗立于玉皇廟的二十八星宿彩塑行列。作為玉皇大帝身邊的侍從，每個星宿都有擬人相貌和獨特造型，身邊還跟著自己的小動物，堪稱中國古神話IP化的杰作。

而青蓮寺則是我國僅存的3個唐代寺院之一，里面保存了6尊唐代彩塑，其中垂足大佛更是全國唯一。寺內(nèi)藏經(jīng)閣頂部的清代琉璃組畫，默默訴說著《西游記》故事近三百載，如今也成了游客爭相觀賞的對象。

山西晉城，青蓮寺的“最強打工人”努力在風雨里扛住。（圖/視覺中國）

今年的連陰雨，不禁讓人想起四年前秋天那場反常的強降雨。2021年10月5日，山西省晉中市、呂梁市、臨汾市等地遭遇特大暴雨。在持續(xù)的降雨中，山西共有1783處文物受到影響。作為三面環(huán)山的古剎，青蓮寺更是千百年來都得與山間水汽與雨水做斗爭。

據(jù)《中國日報》報道，2021年10月青蓮寺門前山洪滾滾，寺內(nèi)21座建筑全部漏雨，大部分的椽木無法繼續(xù)使用，有些木板也嚴重腐爛。最近三四年，青蓮寺都處于努力修繕的狀態(tài)。部分佛殿外搭起支撐鋼架，里面拉起雨棚。盡管如此，那幾尊被大家稱為“嘻嘻”“不嘻嘻”的角神，面目依然在水汽中逐漸模糊。

這年頭雨又連續(xù)下起來，下得歷史文保愛好者心頭一緊。

濕度爆表， 誰也別想躲過

秋雨下得細水長流，看著溫吞，卻殺傷力不小。雨水總能暗戳戳地找到古建的微小破口：屋頂瓦縫先滲水，墻體跟著起裂，地基一旦松動，整座古建筑可能就站不穩(wěn)。

更要命的是，雨停不等于結束。如果大太陽接著登場，把剛淋透的屋頂一曬，溫濕度說變就變，彩繪和油飾就像干裂的泥皮，容易崩開。在山西這樣木構建筑繁多的地區(qū)，木蜂、蛀蟲本來就虎視眈眈，濕度一高，它們立刻開始活躍，把木頭、磚雕、壁畫全當作新上桌的自助餐。

2023年，山西大同，工人在修繕華嚴寺的瓦頂。（圖/視覺中國）

真正磨人的，是那些年復一年的氣候波動。中國文化遺產(chǎn)研究院研究員詹長法接受《科技日報》的采訪時介紹，氣候對古建筑的傷害，是按年份分層滲透的。

起初的一兩年，濕熱一輪輪地拱，墻皮起泡、漆面鼓包、梁柱微微變形；接著五到十年，裂縫擴大、裝飾層成片脫落、材料本身開始變脆變?nèi)酰徽嬉系?0年以上，地基下沉、排水亂套，原本一體的建筑可能開始散架。

按理說，能留存千百年的文物古建，早已歷經(jīng)風雨。它們或幸運散布在干燥少雨的地方，或神奇地從修建起就帶有高臺和排水設計。無奈的是，現(xiàn)在的大氣，已經(jīng)不按規(guī)矩出牌了。

中國天氣網(wǎng)把2012年—2021年的氣候數(shù)據(jù)捋了一遍，結果挺扎心：這是有記錄以來“史上最濕的十年”。 國家氣候中心專家介紹，現(xiàn)在降雨天數(shù)雖有減少，但每一場都火力全開。大氣升溫后水汽含量暴漲，極端性降水說來就來。

1951年以來，我國平均降水量呈增加趨勢。（圖/中國天氣）

華西秋雨本來就是季節(jié)性背景板，現(xiàn)在一待就不肯離開。雨還是那場雨，但累計降水量早就不是原來的路數(shù)。

今年降在山西和陜西的連陰雨，是華西地區(qū)的基礎秋雨配置，只是持續(xù)時間、累計降水量不同尋常。受南北冷暖空氣交匯的影響，這種秋雨的個性非常磨唧，偶爾又會用力過猛。例如2019年，就從8月27日一直下到11月30日，歷時95天。

對于陜西省來說，秋雨通常從9月12日開始，到10月初結束，持續(xù)時間平均為25天。然而，今年陜西地區(qū)的秋雨8月底就搶著上線，比往年提早了近一個月。

在不講常理的雨水濕氣面前，文物保護早就不能再單純靠天時地利。在杭州良渚，文保工作人員給古城的墻體抹上純天然植物精油，抑制苔蘚和微生物的滋生；在蘇州園林，用石墨烯封住假山裂縫，卻仍保留石頭自由呼吸的空間；而晉城青蓮寺，干脆聯(lián)動氣象監(jiān)測，傳感器隨時上線，把空氣濕度緊緊盯住。

極端濕的天氣下，青蓮寺的佛祖也需要文保工作者的保護。（圖/視覺中國）

技術再先進，也只能照看得了“重點病房”，更多散落在城鄉(xiāng)角落的老建筑、老塑像，還在風雨里硬扛。但潮氣不等人，裂縫也不會自己愈合。

等到哪天問題肉眼可見，往往已經(jīng)來不及修補?，F(xiàn)在還能去看的，就別等它倒下才想起；能走近一點的古建、文物，就別拖到“修不回來”的那天。

各位，訪古要趁早。

作者 | 曉洋 編輯 | 曾寶氣 題圖 | IC Photo 運營 | 鄧官靖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