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三年的冬天特別冷。
下邳城頭的積雪還沒化盡，陳宮被押到曹操面前時，頭發(fā)上還沾著城樓飄落的雪花。
曹操盯著他看了很久，突然說：“公臺，你瘦了。”
陳宮笑了：“孟德，你倒是胖了?！?/p>

一

讓我們把時間撥回中平六年。
那時的曹操還是個熱血青年，時任洛陽北部尉，剛用五色棒打死蹇碩的叔叔。而陳宮在兗州當(dāng)個小官，每天最大的煩惱是俸祿不夠買書。

命運(yùn)的轉(zhuǎn)折發(fā)生在初平三年。兗州刺史劉岱被黃巾軍所殺，陳宮對曹操說：“州今無主，而王命斷絕，宮請說之，明府往牧之。”
這句話改變了歷史走向。曹操因此獲得根據(jù)地，陳宮則收獲了一個朋友，以及未來的敵人。

二

陳宮這個人很有意思。
他既不是荀彧那樣的理想主義者，也不是郭嘉那樣的實用主義者。他更像是個認(rèn)死理的讀書人——認(rèn)準(zhǔn)的道理，十頭牛都拉不回來。
他背叛曹操的導(dǎo)火索，是曹操殺了名士邊讓。但更深層的原因，是他發(fā)現(xiàn)曹操不再是當(dāng)年那個“治世之能臣”了。

“寧我負(fù)人，毋人負(fù)我?！辈懿僬f出這句話時，陳宮正在窗外。后來他對呂布說：“曹孟德非仁主也?！?/p>

三

現(xiàn)在我們要說說呂布。
選擇呂布是陳宮一生最大的賭注。當(dāng)時他有兩個選擇：劉備或者袁紹。但他選了最不靠譜的那個。
為什么？
因為呂布簡單。在陳宮看來，一個頭腦簡單的武夫，總比心思深沉的梟雄好控制。
他錯了。

呂布就像一匹烈馬，你永遠(yuǎn)不知道他下一步會往哪跑。陳宮每次制定好作戰(zhàn)計劃，呂布總要問：“公臺，這樣能贏嗎？”
陳宮很想告訴他：打仗沒有百分百的勝算，但不說肯定輸。

四

下邳圍城是這對君臣最后的絕唱。
曹操大軍壓境，陳宮提出“犄角之勢”：呂布出城扎營，他在城內(nèi)堅守。很完美的計劃。
但呂布的妻子說：“將軍出城，宮、順?biāo)夭幌嗄埽坏┯凶?，妾豈得為將軍妻哉？”
就這一句話，葬送了最后的機(jī)會。

陳宮站在城頭，看著城外連綿的曹營，突然想起很多年前，他和曹操在兗州徹夜長談。那時曹操說：“愿與公臺共安天下?！?br/>現(xiàn)在他們要共毀天下了。

五

被俘后的對話很精彩。
曹操問：“公臺自謂足智多謀，今日如何？”
陳宮答：“恨呂布不用吾計！”
曹操又問：“今日之事當(dāng)如何？”
這是給臺階下。以曹操的愛才，只要陳宮服個軟，性命無憂。

但陳宮說：“今日之事，唯有就死?！?br/>“卿老母妻子何依？”
“宮聞將以孝治天下者不害人之親，將以仁政濟(jì)天下者不絕人之后。老母妻子存否，在明公，不在宮也?！?br/>這段話很妙。既保全了氣節(jié)，又用道德綁架保住了家人。

六

陳宮赴死前有個細(xì)節(jié)。
他徑直走向刑場，頭都不回。曹操忍不住起身相送，淚流滿面。

這個場景很值得玩味。
曹操哭的不是失去一個謀士，而是失去最后一個能懂他，卻選擇不跟他走的人。
陳宮用死亡完成了最后的叛逆。他告訴曹操：這世上總有人，是你用權(quán)力和利益收買不了的。

七

陳宮死后，曹操贍養(yǎng)了他的老母，還幫他女兒找了婆家。
這可能是三國最復(fù)雜的仇敵關(guān)系。
他們像兩條相交的直線，在某個點短暫相遇，然后朝著相反的方向越走越遠(yuǎn)。

很多年后，曹操在《龜雖壽》里寫“烈士暮年，壯心不已”，不知是否想起那個在下邳城頭，與他遙相對望的故人。

陳宮的故事告訴我們：
有些人的價值，不在于他幫誰贏了天下，而在于他選擇不幫誰。
在那個成王敗寇的時代，他用自己的方式證明——
不是所有的背叛都源于利益，有些背叛，恰恰是為了守住最初的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