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度八!怎么又燒到這么高!”
體溫計上鮮紅的數(shù)字,像一根燒紅的鐵針,狠狠扎進林曉月布滿血絲的眼睛里。
懷里八個月大的女兒悅悅,小臉通紅,呼吸急促,就算在睡夢中,也難受地擰著小眉頭,發(fā)出小貓一樣脆弱的哼唧聲。
“陳浩!陳浩你快來看!”林曉月的聲音帶著哭腔,充滿了深夜里最深的恐懼。
臥室里,丈夫陳浩煩躁地翻了個身,聲音含糊不清:“又發(fā)燒了?昨天不是剛退燒嗎……物理降溫,先用毛巾擦擦……”
又是這句話。
林曉月的心,一點點沉了下去。
一個月了,女兒悅悅就在這反復(fù)的發(fā)燒中掙扎,家里的退燒藥換了一茬又一茬,丈夫的耐心,也和這該死的病情一樣,被消磨得所剩無幾。
她抱著滾燙的女兒,站在漆黑的客廳里,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zhuǎn)。
她隱隱覺得,有什么可怕的東西,已經(jīng)悄悄潛入了她的生活,正在一點點吞噬掉她最珍貴的一切。
01
八個月前,悅悅剛出生的時候,這個家不是這樣的。
林曉月還清楚地記得,悅悅的百日宴上,丈夫陳浩抱著粉雕玉琢的女兒,笑得合不攏嘴,挨桌敬酒,跟所有親朋好友炫耀:“看看,我女兒,是不是全天下最漂亮的小公主?”
婆婆也一改往日的嚴肅,抱著孫女到處發(fā)紅包,嘴里念叨著:“這是我們陳家的福星?!?/p>
那時候的林曉月,覺得她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
丈夫體貼,女兒可愛,生活充滿了陽光和希望。
她辭去了工作,心甘情愿地做起了全職媽媽,把所有的心血都傾注在了女兒身上。
悅悅也很爭氣,長得白白胖胖,不愛哭鬧,一逗就咯咯地笑,小區(qū)里人見人愛。
林曉月一度以為,這樣幸福安穩(wěn)的日子,會一直持續(xù)下去。
直到兩個月前,悅悅的第一次發(fā)燒。
那天晚上,悅悅突然就燒了起來,三十八度五。
對于新手父母來說,這無異于一場十級地震。
林曉月和陳浩手忙腳亂地給孩子貼上退燒貼,又用溫水一遍遍擦拭她的身體,折騰了半宿,才總算把體溫降了下來。
第二天一早,兩人就抱著孩子沖到了社區(qū)醫(yī)院。
醫(yī)生是個經(jīng)驗豐富的老大夫,簡單檢查了一下,就笑著說:“沒事,小孩子抵抗力弱,多半是換季著涼了,也可能是在長牙,有點‘出牙熱’,很正常的。”
他給開了點小兒專用的退燒藥,囑咐了幾句,就把他們打發(fā)了。
林曉月和陳浩都松了一口氣。
“看吧,我就說沒事,你昨天晚上緊張得跟什么似的?!被丶业穆飞?,陳浩還開玩笑地刮了一下林曉月的鼻子。
林曉月也覺得是自己太大驚小怪了。
吃了藥,悅悅的燒很快就退了,又恢復(fù)了活潑可愛的樣子。
那場小小的風(fēng)波,很快就被一家人拋在了腦后。
可他們誰也沒想到,這根本不是結(jié)束,而僅僅只是一個開始。
一個星期后,悅悅又發(fā)燒了。
還是在半夜,還是沒有任何征兆,體溫一下子就躥到了三十九度。
這一次,夫妻倆有了經(jīng)驗,喂藥、物理降溫,一套流程下來,第二天燒也退了。
林曉月心里雖然有些犯嘀咕,但也沒太往心里去。
可又過了一個星期,同樣的劇情,再次上演。
林曉月終于覺得不對勁了。
“這也太頻繁了吧?哪有小孩子一個星期發(fā)一次燒的?”她憂心忡忡地對陳浩說。
“可能就是體質(zhì)弱一點吧?!标惡普陔娔X前加班,頭也不抬地說,“下次再去醫(yī)院,讓醫(yī)生好好給看看?!?/p>
于是,他們又去了社區(qū)醫(yī)院。
還是那個老醫(yī)生,聽了林曉月的描述,也只是輕描淡寫地說:“反復(fù)發(fā)燒,說明炎癥沒消下去,這樣吧,打兩天點滴,鞏固一下?!?/p>
看著冰冷的針頭扎進女兒細嫩的小手里,林曉月的心都揪成了一團。
悅悅哭得撕心裂肺,小身體不停地掙扎。
林曉月抱著她,眼淚也跟著掉了下來。
打了兩天點滴,悅悅總算好了,一連半個月都沒再發(fā)燒。
林曉月那顆懸著的心,總算放了下來。
可好景不長,半個月后的一天夜里,那個熟悉的滾燙,又一次出現(xiàn)在了悅悅的額頭上。
這一次,林曉月是真的慌了。
02
“我們得去大醫(yī)院看看,我覺得社區(qū)醫(yī)院根本查不出問題?!绷謺栽卤е杌璩脸恋呐畠?,對陳浩說。
陳浩打了個哈欠,看了看表,已經(jīng)是凌晨三點。
“現(xiàn)在去大醫(yī)院,急診也得排隊排到天亮,有什么用?”他有些不耐煩地說,“先吃藥,等天亮了再去?!?/p>
“可我總覺得不對勁,悅悅這次跟以前不一樣,她都沒什么精神了?!绷謺栽碌牡诹?,向她發(fā)出了強烈的警報。
“行了行了,別自己嚇自己了?!标惡茝拇采吓榔饋?,倒了杯水,“哪個孩子發(fā)燒的時候有精神的?趕緊喂藥,讓她睡一覺就好了?!?/p>
林曉月看著丈夫臉上毫不掩飾的疲憊和敷衍,想說的話,都堵在了喉嚨里。
她知道,丈夫最近公司忙,壓力大,可悅悅也是他的女兒啊。
為什么他能這么沉得住氣?
難道只有自己一個人,心急如焚嗎?
第二天一早,林曉月頂著兩個黑眼圈,堅持抱著悅悅,去了市里最好的兒童醫(yī)院。
陳浩本來要上班,被她逼著請了假,一臉的不情愿。
兒童醫(yī)院里,永遠都是人山人海。
嘈雜的哭鬧聲、家長焦急的呼喊聲、廣播里不斷重復(fù)的叫號聲,混雜在一起,讓人的神經(jīng)時刻緊繃著。
他們掛了個專家號,排了兩個小時的隊,終于見到了醫(yī)生。
醫(yī)生是個四十多歲的女人,表情很嚴肅。
她詳細地詢問了病情,又給悅悅做了檢查,眉頭越皺越緊。
“反復(fù)低燒,血象卻一直不高,這不太正常?!贬t(yī)生開了一大堆檢查單,“先去查個血,拍個片子,做個B超看看?!?/p>
拿著那一沓厚厚的繳費單,陳浩的臉色有些難看。
“查這么多,得花多少錢?。课铱催@醫(yī)生就是想坑錢?!彼÷暤乇г埂?/p>
“錢重要還是女兒重要?”林曉月冷冷地回了一句。
陳浩被噎了一下,沒再說話。
一整天的檢查,對一個只有八個月大的嬰兒來說,是場不折不扣的酷刑。
抽血的時候,悅悅哭得差點背過氣去,林曉月抱著她,心疼得渾身發(fā)抖。
做B超的時候,冰冷的探頭在身上滑來滑去,悅悅因為害怕,哭鬧不止。
等到所有結(jié)果都出來,已經(jīng)是下午四點多了。
醫(yī)生看著那些報告,表情依舊凝重。
“從檢查結(jié)果來看,沒有發(fā)現(xiàn)明顯的器質(zhì)性病變,肺部、腹部都還好?!?/p>
林曉月剛松了口氣,就聽醫(yī)生接著說:“但是,有幾項炎癥指標,一直居高不下。這說明,孩子體內(nèi)肯定有某個地方,存在著慢性感染灶。但具體是哪里,現(xiàn)在還不好說?!?/p>
“那……那該怎么辦?”林曉月的心又提了起來。
“先住院吧?!贬t(yī)生下了結(jié)論,“住院觀察,做個更全面的檢查,必須把病因找出來。”
住院。
這兩個字,像一塊大石頭,壓在了林曉月和陳浩的心上。
而婆婆在得知這個消息后,第一時間打來了電話。
她沒有關(guān)心孫女的病情,第一句話就是興師問罪。
“我早就跟你說了,小孩子不能天天吹空調(diào),你就是不聽!看看,現(xiàn)在作成肺炎住院了吧!你這個當媽的,到底是怎么帶孩子的!”
林曉月拿著電話,百口莫辯。
她想解釋不是肺炎,可婆婆根本不給她開口的機會,劈頭蓋臉地又是一頓數(shù)落。
掛了電話,林曉月看著病床上,因為發(fā)燒而昏睡不醒的女兒,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疲憊和孤單。
03
住院的日子,是灰色的。
悅悅住的是三人間,病房里擠滿了病人和家屬,空氣中永遠彌漫著一股消毒水和飯菜混合的奇怪味道。
悅悅的情況,時好時壞。
每天早上,護士都會來抽血化驗,那凄厲的哭聲,成了林曉月一天中最恐懼的開場白。
各種各樣的檢查,也還在繼續(xù)。
腦部CT、骨髓穿刺……凡是醫(yī)生能想到的項目,幾乎都做了一遍。
可結(jié)果,還是一樣。
——查不出病因。
悅悅就像一個醫(yī)學(xué)上的謎題,困住了所有的醫(yī)生。
他們只能用最大劑量的抗生素,來勉強壓制住她體內(nèi)的炎癥,可只要一停藥,體溫很快就會反彈。
林曉月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憔悴了下去。
她每天睡不到四個小時,所有心神都系在女兒身上,不敢有片刻的松懈。
女兒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皺眉,都能讓她的心揪緊。
陳浩一開始還每天都來醫(yī)院,但公司的事情多,他漸漸地來得越來越少,有時候甚至兩三天才露一次面。
他每次來,都會帶很多吃的用的,但他臉上的不耐煩,也越來越明顯。
“怎么還沒查出來?這都住了快半個月了,錢花得跟流水一樣,到底什么時候是個頭啊?”他站在病床邊,看著賬單,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
“你以為我想待在這里嗎?”林曉月的情緒一下子就上來了,“你覺得花錢心疼了?那悅悅每天挨那么多針,她不疼嗎?”
“我不是那個意思。”陳浩煩躁地抓了抓頭發(fā),“我就是覺得,這醫(yī)院的水平,是不是也不行?。俊?/p>
“那你說怎么辦?你去找個更好的醫(yī)院啊!”
兩人之間的爭吵,越來越多,也越來越頻繁。
婆婆倒是每天都來送飯,但她每次來,都沒什么好臉色。
“我就沒見過這么難帶的孩子,從出生就沒讓大人省過心?!?/p>
“肯定是小月懷孕的時候,亂吃了什么東西,把孩子的底子給搞壞了?!?/p>
“要不,我們找個大師給看看吧?我聽說城東有個王半仙,可靈了,說不定是沾上什么不干凈的東西了?!?/p>
這些話,像一根根小刺,扎得林曉月遍體鱗傷。
她不明白,為什么女兒生病了,所有人不去找病因,卻都來指責(zé)她這個當媽的。
好像這一切,都是她的錯。
在這個家里,她成了一個孤島。
沒有人能理解她的痛苦和恐懼。
她只能一個人,抱著病弱的女兒,在漫漫長夜里,苦苦支撐。
有一次,同病房的一個大姐,實在看不下去了,悄悄地把林曉月拉到一邊。
“妹子,我跟你說,你別嫌我多嘴?!贝蠼銐旱土寺曇?,“我看你家孩子這情況,有點邪門。你們有沒有想過,會不會……是別的病???”
“別的???什么病?”林曉月的心里咯噔一下。
“就是那種……不太好治的,比如……血液病什么的?!贝蠼阏f得很隱晦,“我建議你,跟醫(yī)生提一下,做一個最全面的篩查,別怕花錢,別耽誤了孩子?!?/p>
大姐的話,像一道閃電,劈開了林曉月混沌的腦子。
對啊。
為什么她沒想到呢?
萬一,真的是什么罕見的、嚴重的疾病呢?
她一刻也等不了了,立刻就跑去找了主治醫(yī)生。
04
“醫(yī)生,求求你,再給悅悅做一個最全面的檢查吧!”
林曉月沖進醫(yī)生辦公室,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不管是血液病,還是免疫系統(tǒng)的病,所有能想到的,都查一遍吧!我們不怕花錢!”
主治醫(yī)生看著她憔悴的樣子,嘆了口氣。
“陳太太,你先別激動?!彼矒岬溃捌鋵?,常規(guī)的血液和免疫檢查,我們都已經(jīng)做過了,確實沒有發(fā)現(xiàn)異常。不過,既然你堅持……”
他沉吟了一下,說:“還有一個最終的篩查方案,包含了所有罕見病和病毒的檢測,但費用非常高,而且,很多項目醫(yī)保都不能報銷。”
“做!我們做!”林曉月想都沒想,就一口答應(yīng)了下來。
她把這個決定告訴陳浩時,預(yù)料之中的爭吵,再次爆發(fā)了。
“你瘋了???”陳浩在電話那頭的聲音,陡然提高了八度,“還要做什么檢查?這半個多月,花了快十萬了,查出什么了?你現(xiàn)在還要去做那個什么最終篩查?那得多少錢?你當我們的錢是大風(fēng)刮來的嗎?”
“陳浩,這可能是我們最后的機會了!”林曉月哭著說,“萬一悅悅得的是什么罕見病,早一天查出來,就多一份希望?。 ?/p>
“什么希望?我看你就是被那些醫(yī)生給嚇傻了!”陳浩的聲音冰冷又絕情,“他們就是想騙我們的錢!林曉月,我告訴你,我沒錢了!公司資金周轉(zhuǎn)都出問題了,我一分錢都拿不出來了!”
“沒錢?”林曉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對,沒錢!你自己想辦法吧!”
電話,被狠狠地掛斷了。
林曉月握著冰冷的手機,站在醫(yī)院嘈雜的走廊里,只覺得全世界的聲音,都離她遠去了。
她的丈夫,在女兒最需要錢救命的時候,跟她說,他沒錢了。
這是壓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沒有哭,也沒有鬧。
她只是平靜地,回到了病房,看著病床上熟睡的女兒。
然后,她拿出了自己的手機,撥通了娘家父母的電話。
她賣掉了父母當初給她買的,作為婚前財產(chǎn)的一套小公寓。
錢,很快就到賬了。
她拿著那筆錢,交上了所有的檢查費用。
在同意書上簽字的時候,她的手,穩(wěn)得沒有一絲顫抖。
從這一刻起,她誰也不指望了。
救女兒這件事,是她一個人的戰(zhàn)爭。
等待最終結(jié)果的那幾天,是林曉月人生中最黑暗的日子。
悅悅的病情,突然加重了。
持續(xù)的高燒,讓她出現(xiàn)了驚厥的癥狀,小小的身體,不停地抽搐。
醫(yī)生下了病危通知書。
悅悅被緊急送進了ICU。
林曉月被一扇冰冷的大門,隔絕在了外面。
她不能進去,只能在探視時間,隔著厚厚的玻璃,看一眼那個小小的、插滿了管子的身體。
她整個人,都麻木了。
不吃,不喝,也不睡,就像一個沒有靈魂的木偶,日日夜夜地守在ICU的門口。
她甚至已經(jīng)感覺不到悲傷了。
巨大的恐懼和絕望,像潮水一樣,將她整個人都淹沒了。
她不敢去想最壞的結(jié)果,只能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向滿天神佛祈禱。
只要能讓我的女兒活下來,讓我做什么都可以。
用我的命去換,也可以。
05
三天后,主治醫(yī)生把林曉月叫到了辦公室。
辦公室里,還坐著一位頭發(fā)花白的老專家,神情肅穆。
林曉月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她知道,審判的時刻,到了。
“陳太太,你坐。”主治醫(yī)生的聲音,異常沉重。
林曉月拉開椅子,僵硬地坐了下來,雙手死死地絞在一起。
“最終的篩查結(jié)果,出來了。”醫(yī)生把一份報告,輕輕地推到了她的面前。
林曉月低著頭,看著那張紙。
上面的每一個字,她都認識,可組合在一起,她卻一個都看不懂。
她的目光,最終落在了那個被加粗標紅的診斷結(jié)論上。
——人類免疫缺陷病毒(HIV)抗體:陽性。
“這是……什么意思?”林曉月的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著,發(fā)出了連自己都覺得陌生的聲音。
主治醫(yī)生和老專家對視了一眼,眼神里充滿了同情和不忍。
最后,還是老專家,用一種盡可能平緩的語氣,艱難地開口了。
“陳太太,這意味著……你的女兒悅悅,她感染了HIV病毒。”
“也就是我們通常所說的……艾滋病?!?/p>
轟——!
林曉月覺得自己的整個世界,都炸開了。
耳朵里,是尖銳的鳴響,眼前的一切,都在旋轉(zhuǎn),扭曲,最后變成一片無盡的黑暗。
艾滋病?
這三個字,她只在電視和新聞里見過。
它怎么會,怎么可能會,出現(xiàn)在她只有八個月大的女兒身上?
“不……不可能!”她像瘋了一樣,猛地站了起來,打翻了桌上的水杯,“你們一定是搞錯了!絕對是搞錯了!我和我老公都做過婚檢的,我們都是健康的!怎么可能!”
“你先冷靜一點!”主治醫(yī)生連忙扶住她,“我們知道這個結(jié)果很難讓人接受,所以我們反復(fù)核對了三次,樣本也送到了市疾控中心去復(fù)核,結(jié)果都是一樣的?!?/p>
“我們也很想知道,感染源是哪里?!崩蠈<覈@了口氣,“除了母嬰和血液,還有一種傳播途徑……”
他沒有再說下去。
但林曉月懂了。
那個最骯臟,最不堪的可能,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子,狠狠地捅進了她的心臟。
不。
絕對不可能。
她的女兒,還是一個連翻身都不會的嬰兒?。?/p>
林曉月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醫(yī)生辦公室的。
她失魂落魄地走在醫(yī)院的走廊里,像一個游魂。
周圍的一切,都變得不真實起來。
她的大腦,一片空白,反復(fù)回想著那三個字。
艾滋病。
艾滋病。
艾滋病。
她渾渾噩噩地回到了空無一人的家里,那個曾經(jīng)充滿了歡聲笑語的地方,如今卻像一座冰冷的墳?zāi)埂?/p>
她把自己扔在沙發(fā)上,蜷縮成一團。
她想哭,卻發(fā)現(xiàn)自己連一滴眼淚都流不出來了。
所有的力氣,都像是被抽干了。
為什么?
她一遍又一遍地問著自己。
到底是哪個環(huán)節(jié),出了問題?
是出生時醫(yī)院的消毒?還是社區(qū)醫(yī)院打的點滴?
她的腦子里,像過電影一樣,閃過悅悅出生以來的每一個片段。
忽然,一個被她忽略了很久很久的東西,猛地跳了出來。
嬰兒房的監(jiān)控。
為了隨時能看到女兒的情況,她和陳浩在嬰兒房里裝了一個帶云存儲功能的攝像頭。
可是,自從悅悅生病住院,她已經(jīng)快兩個月,沒有點開過那個APP了。
一個可怕的念頭,毫無征兆地,躥進了她的腦海。
林曉月像被電擊了一樣,猛地從沙發(fā)上彈了起來。
她發(fā)瘋似的找到手機,因為太過慌亂,輸錯了好幾次密碼。
終于,她點開了那個熟悉的APP圖標。
她顫抖著手,在日期欄里,往前翻,一直翻到了悅悅第一次發(fā)燒的前一天。
她點下了“回放”鍵。
屏幕上,開始加載熟悉的畫面——那是悅悅的小床,她正安詳?shù)厮?/p>
林曉月死死地盯著屏幕。
幾分鐘后,臥室的門,被悄悄地推開了一條縫。
一個黑影,走了進來。
當那個黑影,慢慢地,慢慢地,走到小床邊,露出那張臉時,林曉月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一干二凈。
她的眼睛,因為極致的恐懼和震驚,猛地睜大,瞳孔縮成了針尖大小。
手機,從她無力的手中,滑落,“啪”的一聲,摔在了地上。
她像是被人抽走了所有的骨頭,軟軟地癱倒在地。
她張著嘴,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喉嚨里,只能發(fā)出“嗬嗬”的、如同困獸般的嘶鳴。
幾秒鐘后,她像是突然被注入了一股來自地獄的力量。
她掙扎著,從地上爬了起來,眼神空洞,面無表情,像一個被設(shè)定了程序的機器人。
她一步一步地,走向了廚房。
她拉開了最下面的那個抽屜。
她從里面,拿出了一把家里最鋒利的,用來砍骨頭的刀。
然后,她轉(zhuǎn)過身,握著那把刀,拉開房門,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