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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都洛陽的清晨,屬于鐵血女皇武則天。
在紫宸殿的冰冷御座上,她一言便能決定朝臣的生死榮辱,威嚴(yán)得不似凡人。
到了正午,她卻化身為控鶴府內(nèi)貪戀歡愉的婦人。
年輕男子們健碩的身體環(huán)繞著她,溫?zé)岬木茪馀c他們唇邊的低語交織在一起,讓她在片刻的沉淪中,追逐著早已逝去的青春幻影。
可當(dāng)深夜的孤寂如潮水般涌來,褪去所有偽裝的她,卻只剩下抱著冰冷枕頭無聲哭泣的脆弱。那日間看似解語的溫存,究竟是慰藉心靈的良藥,還是淬著劇毒的溫柔鄉(xiāng)?
在這張由欲望與權(quán)力織就的大網(wǎng)中,她究竟是掌控全局的獵人,還是早已深陷其中,連自己的眼淚都分不清是為權(quán)力的孤寂,還是為那致命的纏綿而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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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神都洛陽的寅時,也就是清晨五點,天邊還是一片深沉的黛青色,連最勤快的鳥兒都還未開口??缮详枌m的紫宸殿內(nèi),早已是燈火通明,亮如白晝。空氣里彌漫著昂貴龍涎香和一種更具穿透力的東西——恐懼。
年近七旬的女皇武則天,穿著一身繡著日月的十二章紋龍袍,端坐在高高的御座上。歲月在她臉上刻下了細密的紋路,但那雙眼睛,卻依舊像鷹隼一樣銳利,不帶一絲溫度。她的妝容精致到每一根眉毛都紋絲不亂,仿佛一張完美的面具,將所有情緒都隔絕在外。
殿下跪著幾個瑟瑟發(fā)抖的大臣,為首的是新任的兵部侍郎。地上散落著一卷卷文書,那是內(nèi)衛(wèi)剛剛呈上的罪證,說他勾結(jié)朋黨,貪墨軍餉。氣氛壓抑得幾乎能擰出水來,殿內(nèi)除了官員們粗重的喘息,就只剩下武則天翻閱奏折時,紙張發(fā)出的“沙沙”聲。
她不說話,只是用戴著長長金質(zhì)護甲的食指,輕輕敲擊著龍椅的紫檀木扶手?!皣}…噠…噠…”,每一聲,都像一把小錘子,不偏不倚地砸在所有人的心尖上。那個兵部侍郎的冷汗已經(jīng)浸透了朝服,整個人癱軟在地上,像一灘爛泥。
終于,武則天放下了奏折。她抬起眼,那雙看過無數(shù)生死的眼睛,淡淡地掃過那個已經(jīng)嚇破了膽的侍郎,嘴唇輕啟,只吐出三個字:
“拖出去?!?/p>
沒有罪名宣讀,沒有廷議辯論,更沒有給他一句申辯的機會。話音剛落,兩名身材魁梧的禁衛(wèi)便從殿外走進來,像拖一條死狗一樣,將那名侍郎拖出了大殿。很快,殿外傳來一聲短促而凄厲的慘叫,然后一切又歸于沉寂。
站在武則天身側(cè),離她最近的首席女官上官婉兒,不由得心里一緊。她看著女皇那張波瀾不驚的臉,知道在這一刻,陛下又一次將自己變成了無悲無喜、至高無上的“神皇”,而不是那個有血有肉的“武曌”。她是在用這種絕對的權(quán)力,震懾著殿上所有蠢蠢欲動的心。
處理完所有要緊的事務(wù),天邊已經(jīng)泛起了魚肚白。大臣們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退下,巨大的紫宸殿瞬間恢復(fù)了空曠與寂靜。武則天靠在椅背上,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態(tài)。上官婉兒連忙端上一盞早已備好的清茶。
“陛下,潤潤嗓子吧?!?/p>
武則天“嗯”了一聲,接過茶杯,送到唇邊。就在那一瞬間,她端著茶杯的手,出現(xiàn)了一絲幾乎無法察察覺的、輕微的顫抖。這一下顫抖,快得如同燭火在風(fēng)中搖曳的幻影,卻被侍立一旁的婉兒精準(zhǔn)地捕捉到了。
婉兒心中巨震。是什么?是什么能讓這位剛剛還談笑間定人生死,泰山崩于前都面不改色的女皇,產(chǎn)生如此失控的生理反應(yīng)?是連日操勞的疲憊?還是……
她內(nèi)心深處,也藏著不為人知的恐懼?這個念頭在婉兒心中一閃而過,她不敢深想,只是默默地垂下了頭。
轉(zhuǎn)眼到了正午,日頭高照。早朝的陰霾一掃而空,宮內(nèi)的另一處所在——控鶴府,則完全是另一番景象。這里沒有壓抑的朝堂,只有明媚的陽光,和煦的春風(fēng),還有悅耳的絲竹之聲。
武則天已經(jīng)換下了沉重的龍袍,穿上了一身寬松華麗的緋色便服,斜倚在鋪著厚厚軟墊的榻上。她的周圍,環(huán)繞著一群年輕俊美、神采飛揚的男子。為首的,便是她如今最寵愛的面首,張易之和張昌宗兄弟。
張昌宗膚白貌美,被譽為“蓮花六郎”,此刻正抱著琵琶,彈奏著一曲《蘭陵王入陣曲》,只是曲調(diào)被他改得靡靡動聽,全無金戈鐵馬之氣。而他的兄長張易之,則挨在武則天身邊,手里端著一只金杯,巧舌如簧地給她講著從宮外聽來的趣聞。
“……陛下您是沒瞧見,那家新開的胡姬酒肆,里面的姑娘跳起舞來,腰肢擰得跟麻花似的,可哪有咱們六郎身段的萬分之一柔軟呢?”張易之說著,還夸張地比劃了一下,引得武則天哈哈大笑起來。
“你這張嘴啊,真是越來越會說話了?!蔽鋭t天笑得眼角的皺紋都舒展開了,她接過張易之遞來的酒,一飲而盡,豪氣干云,“來,投壺!誰要是輸了,罰酒三杯!”
他們嬉笑打鬧,言語間頗為輕佻,毫無君臣之禮,更像是一家富貴的老祖母在和自己的孫輩們玩鬧。一個新分來控鶴府伺候的小宮女阿桃,端著果盤站在角落,嚇得頭都不敢抬。她怎么也想不通,清晨在傳說中那個冷酷如冰的女皇,到了中午,竟會是這副模樣。這真的是同一個人嗎?
武則天的笑聲雖然爽朗,但仔細聽,卻總帶著一絲刻意拔高的腔調(diào)。她似乎在用這種極致的喧囂和放縱,來拼命填補某種巨大的空虛。她看著張氏兄弟那年輕得能掐出水的臉龐,眼神里偶爾會閃過一絲恍惚,仿佛透過他們,在看著另外一些早已模糊的影子。
當(dāng)夜幕再次降臨,神都的繁華被包裹進一片沉沉的黑暗里。
喧囂散盡,人去樓空。武則天的寢宮——仙居殿,大得有些嚇人。巨大的宮殿里只剩下她一個人,更顯得空曠而冰冷。所有的宮女太監(jiān)都被遣退到了殿外,沒有她的傳召,誰也不敢靠近半步。
她親手摘下頭上沉重的鳳冠,褪去華服,坐在梳妝臺前,由著鏡子映出自己最真實的模樣。那是一張布滿歲月溝壑的、蒼老的面孔,眼袋浮腫,嘴角也因常年緊抿而帶著一絲刻薄的弧度。這才是她,武曌,一個快七十歲的老婦人。
她沒有立刻睡下。而是走到床邊,從床頭一個上了三道鎖的紫檀木盒子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件東西。
那不是價值連城的珠寶,也不是決定帝國命運的詔書。
那只是一個平平無奇,甚至已經(jīng)有些破舊掉漆的撥浪鼓。
鼓面上畫著簡單的紅花綠葉,顏色已經(jīng)斑駁。她用粗糙的手指,輕輕摩挲著鼓面,又轉(zhuǎn)了轉(zhuǎn)那根光滑的木柄。那雙白天里銳利如刀的眼睛,此刻變得異常溫柔,溫柔得仿佛能滴出水來,卻又充滿了無盡的思念和壓抑的痛苦。
終于,她吹熄了最后一盞燈,躺在寬大的龍床上。她沒有立刻閉眼,而是從身邊拿起一個繡著鴛鴦戲水圖樣的柔軟枕頭,緊緊地抱在懷里,將自己的臉深深地埋了進去。
很快,在死一般寂靜的夜里,響起了一絲極其壓抑的、細微的啜泣聲。那聲音斷斷續(xù)續(xù),仿佛一只受傷的野獸,在無人知曉的角落里,獨自舔舐著自己的傷口。那個枕頭,仿佛是她在這偌大的天地間,唯一的依靠和傾訴的對象。
恰好在夜里輪值,端著熱水準(zhǔn)備經(jīng)過殿門的阿桃,從緊閉的門縫里,隱約聽到了這若有似無的哭聲。她瞬間嚇得魂飛魄散,手中的銅盆“哐當(dāng)”一聲掉在地上,發(fā)出一聲刺耳的響動。她顧不上撿,連滾帶爬地跑遠了,仿佛身后有什么可怕的鬼魅在追趕。
而殿內(nèi)的哭聲,在那一聲巨響之后,戛然而止。
02
又是新一天的早朝,紫宸殿里的空氣依舊能把人的骨頭凍僵。但今天,有些不一樣。
當(dāng)一眾大臣都像鵪鶉一樣縮著脖子,希望自己能變成殿里的柱子時,一個須發(fā)皆白的身影,顫巍巍地從百官的行列中走了出來。
是國老,狄仁杰。
他年紀(jì)雖大,腰板卻挺得筆直。他沒有像別人一樣畏懼地匍匐在地,只是躬身行了一禮,聲音洪亮地說道:“老臣有本奏!”
武則天抬眼看了看他,眼神里難得地沒有那種冰冷的審視,反而多了一絲復(fù)雜的情緒,有敬重,也有不耐煩?!皣险堉v?!?/p>
“老臣彈劾控鶴府張易之、張昌宗兄弟!”狄仁杰開口便是一記重錘,砸得整個大殿嗡嗡作響。“此二人以色侍君,實乃小人行徑。如今更是恃寵而驕,干預(yù)朝政,穢亂宮闈,臣以為,此二人乃禍亂之源,懇請陛下為了我大周江山社稷,將他們逐出宮去!”
這話一出,殿內(nèi)頓時鴉雀無聲。不少人暗地里為狄仁杰捏了一把冷汗。誰不知道張氏兄弟是陛下心尖上的人?彈劾他們,不等于是在打女皇的臉嗎?
武則天面無表情地聽著,手指又開始“噠、噠、噠”地敲擊扶手。她沉默了很久,才緩緩開口,聲音聽不出喜怒:“國老的意思是,朕如今天下了,連找?guī)讉€人說說話解悶的權(quán)力都沒有了?”
“陛下富有四海,天下才俊皆可為陛下解憂。陛下若想聽曲,可以召集天下最好的樂師;陛下若想談詩,可以召集天下最好的文人。”狄仁杰不卑不亢,直視著御座上的女皇,“但張氏二人,除了以容貌取悅陛下,于國無益,于陛下圣名有損!老臣并非與那兩個后生過不去,只是,天下乃李家之天下,陛下代為執(zhí)掌。如今立武氏子弟為太子之事議論紛紛,又如此寵信外戚,恐天下人心不安啊!”
最后這幾句話,像幾根鋼針,狠狠刺中了武則天內(nèi)心最敏感、最不容觸碰的地方。
“李家的天下……”她低聲重復(fù)了一遍,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她最恨的就是這句話。她無時無刻不在提醒她,她窮盡一生打下的江山,她坐的這張龍椅,名不正言不順。她終究是個“外人”,一個“代為執(zhí)掌”的女人。
她之所以寵幸張氏兄弟,固然有排遣寂寞的原因,但更深層的,是向天下人擺出一種姿態(tài),一種挑釁——你們男人能做到的三宮六院,我一個女人也能做到!這關(guān)乎她作為史上第一位女皇帝的尊嚴(yán)!
殿上的氣氛已經(jīng)僵持到了極點。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狄仁杰那張蒼老卻堅毅的臉,和御座上女皇那深不可測的表情之間游移。一些依附張氏兄弟的官員已經(jīng)準(zhǔn)備出班反駁狄仁杰,而另一些老臣則在心中默默為狄仁杰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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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所有人都以為女皇要雷霆震怒,降罪于這位倔強的老臣時,武則天忽然笑了。
她笑得很大聲,胸腔都在震動,仿佛聽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話。她一邊笑,一邊緩緩走下了御座,親自走到狄仁杰面前,扶起了他。
“國老之言,字字珠璣,朕記下了?!彼恼Z氣突然變得無比溫和,像是在安撫一個鬧脾氣的長輩,“但國老啊,你只知社稷,卻不知朕心?!?/p>
說完,她轉(zhuǎn)過頭,目光落在了不遠處正幸災(zāi)樂禍、準(zhǔn)備看狄仁杰笑話的張昌宗身上。她的笑容未變,說出的話卻讓整個大殿的溫度瞬間降到了冰點。
“昌宗,你過來?!?/p>
張昌宗愣了一下,連忙擺出一副嬌媚的姿態(tài),扭著腰走了過來,嗲聲嗲氣地說:“陛下有何吩咐?”
武則天依舊笑著,用那戴著長長護甲的手指,輕輕勾起他的下巴,柔聲問道:“國老說你穢亂宮闈,你說,朕是該信國老的金玉良言呢,還是……該信你這張漂亮的小臉蛋,或者,干脆割了你這條會說話的舌頭?”
“撲通”一聲,張昌宗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一干二凈,雙腿一軟,直挺挺地跪倒在地,抖得像風(fēng)中的落葉?!氨荨菹隆尽咀镌撊f死!”
這一手敲山震虎,用得是爐火純青。武則天既給了狄仁杰天大的面子,讓他全身而退;又把張氏兄弟的性命死死攥在了自己手里,警告他們不要得意忘形;更重要的是,她向滿朝文武,包括那些蠢蠢欲動的李氏宗親和武家子侄,再次展示了她那深不可測、無人能及的帝王心術(shù)。
整個大殿,只有她一個人在微笑。
下朝后,武則天破例沒有去控鶴府,而是單獨召見了狄仁杰,在仙居殿的暖閣里,擺上了一盤棋。
沒有了君臣的架子,兩人就像多年未見的老友,對坐品茗,默然落子。
“啪”,武則天落下一顆黑子,封死了狄仁杰白子的一條大龍,她抬起頭,輕聲說:“國老,你今天這步棋,走得太急了。你這是在逼朕?!?/p>
狄仁杰捻著一顆白子,遲遲沒有落下,只是嘆了口氣:“陛下,老臣也是沒辦法。您是知道的,天下人都在看著您。您把天下人,也把您自己,逼得太緊了。”
“緊?”武則天冷笑一聲,“若是不緊,朕這把老骨頭,早就被那些餓狼一樣的權(quán)臣,連同朕那幾個不成器的兒子,一起啃得渣都不剩了!你以為朕不想做個慈母,不想把江山還給李家?可你看看朕的兒子們,顯兒懦弱,旦兒謙退,他們誰能駕馭得了這滿朝的豺狼虎豹?一旦我倒下,你信不信,這天下,立刻就會血流成河!”
說到這里,她的聲音里透出難得的疲憊和深深的無奈。這一刻,她不再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女皇,而只是一個為子女前途和江山未來操碎了心的母親,一個被逼到絕境,只能選擇用最強硬的手段來維持平衡的掌舵人。
狄仁杰沉默了。他從女皇那雙不再年輕的眼睛里,看到了真實無比的掙扎和痛苦。他一直以為女皇是被權(quán)力蒙蔽了心智,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她比誰都清醒,也比誰都孤獨。
他緩緩落下手中的白子,棋盤上,局面已然無解。
“陛下……”狄仁杰的聲音有些沙啞,“老臣,明白了?!?/p>
03
狄仁杰的諫言,就像一塊石頭投進了池塘,雖然激起了不小的波瀾,但水面很快又恢復(fù)了平靜,甚至比以前更加風(fēng)平浪靜。
武則天對張氏兄弟的寵愛,非但沒有收斂,反而變本加厲了。
這天午后,控鶴府里又搭起了一座三尺高的小臺子,鋪著華麗的波斯地毯。被譽為“蓮花六郎”的張昌宗,穿著一身薄如蟬翼的白紗,扮成道家的仙童,正在臺上翩翩起舞。他的腰身柔軟得不可思議,每一個旋轉(zhuǎn),每一個騰挪,都帶著一股子說不清道不明的妖冶和誘惑。
武則天就斜倚在臺下的軟榻上,一邊看著,一邊和張易之喝著葡萄酒。陽光透過窗欞灑進來,在她華貴的袍子上落下一片斑駁的光影。
“六郎這腰身,比去歲又軟了幾分啊?!蔽鋭t天抿了一口酒,隨口點評道,眼睛卻一刻也沒有離開臺上的那個身影,“回頭跟尚食局說一聲,多給他燉些燕窩補補。”
“那還不是全托了陛下的洪福?!睆堃字s緊湊上來,諂媚地笑道,“咱們兄弟能有今天,都是陛下您疼愛。要是沒了陛下,我們兄弟倆什么都不是。”
武則天聽了這話,只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她看著臺上那個青春飛揚、活力四射的身體,眼神有些迷離。她仿佛透過那個年輕的身影,看到了早已逝去的年華,看到了自己也曾有過的,無憂無慮的時光。
她對張氏兄弟的好,一部分固然是排遣寂寞的寵愛,但另一部分,何嘗不是在“豢養(yǎng)”自己的青春幻影?她需要這種鮮活的生命力,來對抗日益逼近的衰老、死亡的陰影,以及權(quán)力帶來的刺骨冰冷。
這一切,都被侍立在不遠處的上官婉兒,冷冷地看在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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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時刻伴隨在女皇身邊的首席女官,婉兒看不慣張氏兄弟那副狐媚之態(tài)。她倒不是嫉妒,而是深深的擔(dān)憂。她見證過第一個男寵薛懷義的崛起與覆滅,那個和尚因為恃寵而驕,最后竟敢火燒明堂,落得個亂棍打死的下場。她害怕張氏兄弟會成為第二個薛懷義,最終引火燒身,甚至牽連到陛下的圣名。
終于,趁著一個無人打擾的空隙,婉兒走上前,為武則天續(xù)上一杯茶,低聲進言:“陛下,張公子他們畢竟是外臣,如此長久地留在宮中,恐怕……會招惹朝臣們的口舌?!彼迷~比狄仁杰要委婉得多,點到即止。
武則天端起茶杯,用杯蓋輕輕撇著浮沫,頭也不抬地瞥了她一眼,反問道:“婉兒,你跟在朕身邊多少年了?”
婉兒一愣,恭敬地回答:“回陛下,自奴婢十四歲起,至今已近三十年?!?/p>
“三十年了……”武則天放下茶杯,目光直直地看著她,“那你怎么也學(xué)起了那些老古董的陳詞濫調(diào)?還是說……你覺得他們兩個,分了朕對你的寵愛和信任?”
這句話像一盆冰水,從頭到腳澆了婉兒一個透心涼。她心頭一凜,猛地跪下:“奴婢不敢!奴婢絕無此意!”
她忽然意識到,自己可能想得太簡單了。陛下對張氏兄弟的維護,已經(jīng)超出了尋常的寵幸。這其中,一定有她看不懂的深意。又或者,這本身就是女皇對自己這位最信任的女官的一次敲打和試探,試探她的忠心,也警告她不要逾越自己的本分。
從那一刻起,婉兒的心中,第一次對這位她追隨了半生的女皇,產(chǎn)生了除了敬畏之外的,一絲絲的恐懼和隔閡。她發(fā)現(xiàn),自己或許從來沒有真正看懂過她。
很快,婉兒就明白了,張氏兄弟在武則天手里,不僅僅是逗樂解悶的寵物,更是兩枚極其好用的棋子。
一場盛大的宮宴上,百官云集,李氏宗親和武氏族人分坐兩側(cè),氣氛微妙。酒過三巡,武則天忽然笑著對張易之說:“易之,你去替朕,給那邊你的幾位王爺叔叔敬杯酒。”
這聲“王爺叔叔”,叫得幾位上了年紀(jì)的李氏宗親王爺臉色鐵青。張易之是什么東西?一個靠臉上位的男寵,也配和他們論輩分?
張易之得了女皇的旨意,更是有恃無恐。他端著酒杯,扭著腰走到一位脾氣最是火爆的李姓王爺面前,捏著嗓子說:“王爺,小人敬您一杯。您可要多喝點,看您這臉色,最近是不是身子不太好?。俊?/p>
他言語輕浮,姿態(tài)妖嬈,那王爺本就憋了一肚子火,此刻再也忍不住,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來,指著張易之的鼻子破口大罵:“你算個什么東西!一個只會獻媚的小人,也敢在老夫面前放肆!滾!”
張易之像是被嚇到了,酒杯“當(dāng)啷”一聲掉在地上,他立刻轉(zhuǎn)身,像只受了委屈的小兔子一樣,三步并作兩步跑到武則天面前,撲進她懷里“嗚嗚”地哭訴起來:“陛下……您看他……他罵我……嗚嗚嗚……”
武則天一邊輕輕拍著他的背安撫,一邊抬眼看向那位氣得渾身發(fā)抖的王爺,臉上依舊掛著笑,只是那笑容里,沒有一絲溫度。她什么也沒說,只是擺了擺手,示意宴會繼續(xù)。
那位王爺自以為女皇沒追究,心中稍安,卻不知大禍早已臨頭。
第二天,一道詔書從宮中發(fā)出,那位王爺因“宮宴之上,藐視君上,言行無狀,意圖不軌”的罪名,被削去王爵,奪去所有封地,全家圈禁于私宅,終身不得出。
消息一出,滿朝震動。
所有人都明白了。張氏兄弟,就是女皇的逆鱗,是她權(quán)力的延伸。打他們,就等于打女皇的臉。他們是不是禍水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是女皇的人。
上官婉兒看著這一切,心中一片冰涼。她明白了,女皇輕而易舉地,就借著一個男寵的幾滴眼淚,鏟除了一位在李氏宗親中頗有威望、有潛在威脅的人物。
這盤棋,下得真是越來越大了。
04
春去秋來,神都的政治氣候,就像這天氣一樣,越來越冷。
宮廷內(nèi)外的壓力,已經(jīng)達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頂峰。武則天年事已高,關(guān)于她應(yīng)該還政于李氏子孫的流言,像野草一樣瘋長。其中,一首不知從何而起的童謠,傳得最是厲害。
“武家一只鵝,撲騰上李家坡。坡上吃得腦滿腸肥,到頭來還是李家一只鵝?!?/p>
這首歌謠簡單上口,帶著一股子民間的狡黠和嘲諷,很快就從洛陽的街頭巷尾,飄進了深宮大院,最終傳到了武則天的耳朵里。
那日,她正在御花園里賞菊,聽著身邊的小太監(jiān)學(xué)說了這首童謠,她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了。她一把將手中一朵開得正盛的菊花狠狠掐斷,揉碎在掌心。
這首童謠,像一根淬了劇毒的刺,深深地扎進了她的心臟。它輕飄飄地,就否定了她這一生的掙扎與奮斗,將她所有的功業(yè)都定義為一個“竊國者”的暫時得逞。她不是“鵝”,她是“曌”,是日月當(dāng)空,光照大地的神皇!
那天夜里,她又做噩夢了。
她夢見自己被廢黜的兒子廬陵王李顯,還有相王李旦,一左一右地將她從高高的龍椅上推了下來。她摔得頭破血流,而大殿之下,她早已賜死的王皇后和蕭淑妃,變成了兩個沒有四肢的厲鬼,正對著她發(fā)出凄厲的獰笑,喊著:“武媚娘,你也有今天!”
她尖叫著從夢中驚醒,渾身冷汗,心臟狂跳不止。
極度的不安全感,讓她變得愈發(fā)多疑和暴躁。她下令內(nèi)衛(wèi)和洛陽地方官府徹查童謠的來源,凡是傳唱者,一律抓捕入獄。一時間,洛陽城內(nèi)風(fēng)聲鶴唳,人人自危,又有不少無辜的百姓因此下了大獄,家破人亡。
她開始懷疑身邊的每一個人。一個給她端茶的宮女,手稍微抖了一下,她便會厲聲喝問是不是想在茶里下毒;一個大臣上奏時,聲音稍微大了一些,她便會懷疑他是不是心懷怨憤。甚至連一直忠心耿耿、為她處理無數(shù)機密文書的上官婉兒,她也時常會用一種審視的、猜忌的目光打量。
為了鎮(zhèn)壓這些反對的聲音,也為了填補內(nèi)心的恐懼黑洞,她重新啟用了那些以手段殘酷著稱的酷吏,比如來俊臣、周興。她秘密授權(quán)他們可以“便宜行事”,用任何手段去“挖掘”謀反的證據(jù),羅織罪名。
“朕要的不是真相,”她對來俊臣說,“朕要的是安靜?!?/p>
上官婉兒在為她整理每日的卷宗時,看到了那些由酷吏審訊得來的“供詞”。里面的手段慘不忍睹,什么“鳳凰曬翅”、“玉女登梯”,光是看那些文字,就讓婉兒這個見慣了生死的人都感到一陣陣生理性的惡心和不寒而栗。她幾次想開口勸諫,可一看到女皇那雙布滿血絲、毫無感情的眼睛,就把話又咽了回去。
她知道,此刻的女皇,已經(jīng)聽不進任何勸告了。她像一個溺水的人,瘋狂地想抓住一切能讓她感到安全的東西,哪怕那東西是劇毒的藤蔓。
狄仁杰再次站了出來。他上奏請求停止這種濫用酷刑、制造冤獄的行為,稱之為“自毀長城,動搖國本”。
這一次,武則天連棋都懶得跟他下了。她只是在朝堂上,冷冷地告訴他:“國老年紀(jì)大了,眼神也不濟了。有些陰暗角落里的老鼠,是該好好清掃清掃了。這件事,就不勞國老費心了?!?/p>
君臣之間那點僅存的溫情和默契,徹底碎裂。狄仁杰看著御座上那個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第一次感到了深深的無力。
然而,在這片血腥的恐怖氛圍之下,上官婉兒憑借她女性的直覺和常年處理文書的敏銳,察覺到了一些不對勁的地方。
最近幾起被揭發(fā)出來的“謀反大案”,證據(jù)都太過“完美”了,供詞、證人、物證,環(huán)環(huán)相扣,完美得就像是有人事先寫好的劇本。
而且,所有案件的矛頭,都有意無意地,最終都指向了那些手握實權(quán)、支持還政于李唐的舊臣,以及幾位低調(diào)的李氏宗親。
這不像是在“挖掘”謀反,更像是在“定點清除”。
更讓婉兒心驚的是,她發(fā)現(xiàn),好幾起案件的關(guān)鍵證人和告密者,在事發(fā)前,都和控鶴府的張氏兄弟有過或明或暗的接觸。
一個可怕的猜測,在她心中油然而生。
會不會……是張氏兄弟在背后推波助瀾?他們利用陛下現(xiàn)在的猜忌心和不安全感,借陛下的手,為自己鏟除政治上的異己,甚至是……為他們自己將來某一天登上更高的位置,鋪平道路?
這個念頭讓婉兒不寒而栗。
她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兩難境地。如果把這個猜測告訴陛下,以陛下現(xiàn)在對張氏兄弟的寵信,以及她自己多疑的性格,很可能不但不會相信,反而會認(rèn)為自己是在嫉妒,是在構(gòu)陷她的寵臣。那時候,倒霉的只會是自己。
可如果不說,她能清晰地預(yù)感到,一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巨大的政治風(fēng)暴正在醞釀。這張由恐懼、猜忌和野心織成的大網(wǎng),正在悄無聲息地收緊,它足以顛覆整個朝堂,甚至……顛覆女皇陛下的寶座。
深夜,婉兒看著燈下還在批閱奏折,鬢角已經(jīng)全白的女皇的背影,心中五味雜陳。這個曾經(jīng)無所不能、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女人,似乎正在被她自己親手制造的恐懼,和她最寵愛的人,一步一步,推向一個萬劫不復(fù)的深淵。
05
山雨欲來風(fēng)滿樓。
那場上官婉兒預(yù)感中的風(fēng)暴,來得比她想象中更快,也更猛烈。
這天的早朝,與往常一樣,從令人窒息的沉寂開始。但這份沉寂很快就被打破了。
張易之,這位女皇的第一寵臣,今日沒有穿那身華麗的便服,而是換上了一身利落的禁衛(wèi)統(tǒng)領(lǐng)的勁裝。他帶著一隊全副武裝的禁衛(wèi),押著幾個被五花大綁的人,在滿朝文武驚愕的目光中,大步走上了金殿。
“陛下!”他“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聲音里帶著一種刻意表現(xiàn)出來的悲憤和急切,“臣,破獲了一起驚天謀逆大案!”
武則天緩緩抬起頭,目光落在他身上:“講?!?/p>
“臣遵陛下旨意,一直暗中監(jiān)視朝中不軌之徒。就在昨夜,臣的人抓獲了這幾名與廢太子李顯的舊部私下串聯(lián)的逆黨!”張易之指著身后那幾個人,“在對他們的搜查中,臣……臣發(fā)現(xiàn)了一件萬萬不敢相信的東西!”
他說著,從懷中取出一卷用黃綾包裹的卷軸,高高舉過頭頂?!罢埍菹掠[!”
一名太監(jiān)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走下去,接過卷軸,呈送到了御座之上。
武則天慢慢展開卷軸。那是一份已經(jīng)寫好的詔書草稿。當(dāng)她看清上面的內(nèi)容時,整個大殿的空氣仿佛都在一瞬間凝固了。
那是一封“廢后詔書”。
詔書以一種極其激烈的口吻,歷數(shù)了武則天登基以來的種種“罪狀”,稱其為“牝雞司晨,禍亂朝綱”,并要求她立刻退位,還政于廬陵王李顯。詔書的措辭,與當(dāng)年駱賓王所寫的《為徐敬業(yè)討武曌檄》有幾分相似,但更加惡毒。
這已經(jīng)足夠驚世駭俗了。但更讓所有人倒吸一口涼氣的,是詔書的落款。
雖然筆跡經(jīng)過了刻意的模仿和偽裝,但在場的所有人都看得出,那熟悉的、秀麗而剛勁的字體,分明出自一人之手——常年為女皇起草詔令的首席女官,上官婉兒!
為了增加可信度,詔書的末尾,還赫然按著一個用鮮血印下的、清晰的女子指??!
“轟”的一聲,整個大殿炸開了鍋。所有人的目光,都像利劍一樣,齊刷刷地射向了站在女皇身側(cè),此刻已經(jīng)臉色煞白、搖搖欲墜的上官婉兒。
“不可能……這不是我寫的……”婉兒嘴唇翕動,喃喃自語。她知道,自己掉進了一個精心設(shè)計的、天衣無縫的陷阱里。但此刻,百口莫辯。
張易之抬起頭,用一種痛心疾首的腔調(diào),繼續(xù)他的表演:“陛下!臣萬萬沒有想到,上官待詔深受陛下天恩,親信不疑,竟會……竟會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她這是要置陛下于死地,顛覆我大周的江山?。∪舴浅嫉炔煊X得早,后果不堪設(shè)想!”
他聲淚俱下,仿佛自己才是那個最忠心耿耿、為女皇安危操碎了心的人。
上官婉兒渾身一震,她猛地從震驚中清醒過來,快步走到殿下,重重跪倒在地,對著御座上的那個人影,發(fā)出了杜鵑泣血般的申訴:
“陛下!奴婢冤枉!奴婢對陛下的忠心,天地可鑒,日月可表!這一定是有人栽贓陷害!請陛下明察!”
武則天沒有理會她的申辯,也沒有看張易之的表演。她緩緩地從御座上走了下來,一步一步,走到了大殿中央。她親自從太監(jiān)手中,拿起了那份所謂的“詔書”。
她端詳著上面模仿得惟妙惟肖的字跡,又伸出手指,輕輕碰了碰那個已經(jīng)干涸的、暗紅色的血指印。她沉默著,久久沒有說話。
她的臉上,依舊是那副完美無瑕的面具。沒有憤怒,沒有失望,甚至沒有一絲驚訝。這種死一般的沉默,比任何雷霆之怒,都更讓人感到發(fā)自骨髓的恐懼。
時間仿佛凝固了。整個帝國,都在等待著這位女皇的判決。
她到底在想什么?
她是在回憶這個從十四歲起就跟在自己身邊,一同經(jīng)歷了無數(shù)風(fēng)雨的才女,那幾十年的陪伴與扶持嗎?還是在冷酷地衡量,犧牲一個上官婉兒,來平息一場可能真實存在的、更大的政治風(fēng)暴,究竟哪一個更劃算?
她的眼中,似乎閃過了一絲難以言喻的痛苦,但那情緒稍縱即逝,快到無人能夠捕捉。
狄仁杰等幾位老臣看不下去了,他們顫巍巍地出班,為上官婉兒求情,力陳此事太過蹊蹺,漏洞百出,恐是奸人構(gòu)陷。而以張氏兄弟為首的一派,則聯(lián)合了武三思等武氏宗親,堅稱謀逆之罪,鐵證如山,必須立即處死,以儆效尤!
兩派人在朝堂上激烈地爭吵起來,唾沫橫飛。
終于,武則天抬起了頭。她的目光像冰冷的刀子,緩緩掃過殿上每一個人的臉,掃過狄仁杰的憂心忡忡,掃過張易之的得意忘形,最后,落在了跪在地上,渾身顫抖的上官婉兒的臉上。
她緩緩開口,聲音不大,卻像一把重錘,清晰地敲在每個人的心上。
“上官婉兒。”
“奴婢在?!?/strong>
“你跟了朕一輩子,也該知道朕的規(guī)矩?!?/strong>
她頓了頓,轉(zhuǎn)身走回御案前,拿起了那支決定生死的朱筆。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張易之的嘴角,已經(jīng)忍不住向上揚起。
然后,武則天做了一個所有人都沒想到的舉動。
她沒有在免罪書上簽字,更沒有在早已擬好的死刑判決上畫一個血紅的叉。
她只是拿著那支朱筆,再次走到了上官婉兒的面前。
在婉兒驚恐和不解的目光中,她抬起婉兒的臉,用那冰冷的、沾滿了朱砂的筆尖,在婉兒光潔飽滿的額頭上,重重地、一筆一劃地,劃下了一道屈辱的印記!
那道朱紅的印記,像一道流血的傷口,烙印在婉兒的臉上,也烙印在了所有人的心里。
“既有反心,”女皇的聲音冷得不帶一絲人類的情感,“便刻下此印,以為懲戒。從今往后,永為官奴。”
她丟下筆,轉(zhuǎn)身走向御座,頭也不回地發(fā)出了最后的命令:
“來人,把她帶下去,掌嘴五十,然后……關(guān)進掖庭宮!”
這個判決,既不是死,也不是生。它保留了婉兒的性命,卻用一種最公開、最屈辱的方式,徹底摧毀了她作為一名士人、一名女官的所有尊嚴(yán)和未來。
武則天,她究竟是信了上官婉兒謀反,還是在用這種方式保護她?她是對自己最信任的人徹底失望,還是這一切背后,另有不為人知的深意?
沒有人知道答案。
金殿之上,只留下張易之計謀得逞后,那壓抑不住的、得意的冷笑,和狄仁杰等人,震驚、不解,而又絕望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