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chuàng)作聲明：本文為虛構(gòu)創(chuàng)作，請勿與現(xiàn)實(shí)關(guān)聯(lián)

“哥，你快回來吧……媽，媽她快不行了……”電話那頭，妹妹的聲音撕心裂肺。

“她現(xiàn)在知道急了？二十年了，她還記得有我這個兒子？”我對著漆黑的夜空冷笑。

可當(dāng)我最終推開那扇慘白的病房門，看到的卻不是彌留的母親，而是繼父那張臉時，我這個四十多歲的山東漢子，竟再也站不住了。

01

二十年前的那個夏天，天熱得像個巨大的蒸籠，連空氣都是黏糊糊的，壓得人喘不過氣。

我剛剛大學(xué)畢業(yè)，揣著畢業(yè)證和對未來的滿腔熱血回到生我養(yǎng)我的青島，感覺自己馬上就要大展宏圖，讓為了我半輩子的母親過上好日子。

可我推開家門的那一刻，所有的憧憬和喜悅，都被客廳里那個陌生的男人身影給擊得粉碎。

那個男人叫老張，個子不高，人很黑瘦，坐在我家的板凳上，顯得局促不安，一雙手因?yàn)榫o張，不停地在自己那條洗得發(fā)白的褲子上搓來搓去。

母親從廚房里端著一盤西瓜出來，看到我，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然后又努力地堆起來，指著那個男人，用一種我從未聽過的、近乎于小心翼翼的語氣說：“志強(qiáng)，回來了。來，認(rèn)識一下，這是你張叔?！?/p>

我沒動，像一根木樁似的杵在門口，渾身的血液都在往頭上涌。

我盯著那個叫老張的男人，又看看我母親。

父親才走了三年，墳頭的草綠了又黃，黃了又綠，不過才三個輪回，家里怎么就多出了一個外人？一個要取代我父親位置的男人？

“什么張叔？”我的聲音干澀又沙啞，充滿了挑釁。

母親的臉色“刷”地一下白了，手里的西瓜盤子都晃了晃。

她放下盤子，走過來想拉我的手，被我一把甩開。

“志強(qiáng)，你聽媽說，我……我想跟你張叔，搭伙過日子?！?/p>

“搭伙過日子？”我重復(fù)著這幾個字，感覺它們像一串燒紅的鐵烙，燙得我的心都在滋滋作響。我笑了起來，笑得很大聲，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

“說得真好聽！你不就是想改嫁嗎？我爸尸骨未寒，你就這么著急找個男人？你對得起他嗎？你把我們這個家當(dāng)成什么了！”

我的吼聲在不大的屋子里回蕩，震得窗戶玻璃都嗡嗡作響。

老張猛地站了起來，嘴巴張了張，似乎想說什么，但最終只是低下了頭，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母親被我吼得渾身發(fā)抖，嘴唇哆嗦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眼淚卻大顆大顆地往下掉?！爸緩?qiáng)，媽也是……媽也是一個人太苦了……”

“苦？誰不苦？我爸走了，我也苦！你就沒想過我嗎？”我徹底被憤怒沖昏了頭腦，開始在家里瘋狂地摔東西。

父親生前最喜歡的那個紫砂茶壺，被我“哐當(dāng)”一聲摔在地上，碎成了無數(shù)片。

墻上那張我們一家三口的合影，也被我扯下來，狠狠地撕成了兩半。

那是我記憶里，家里最混亂、最狼藉的一天。

母親的哭聲，東西破碎的聲音，還有我粗重的喘息聲，交織在一起，成了一場無法收場的噩夢。

第二天清晨，我趁著母親還在房間里哭，收拾了自己所有的東西，從我積攢的學(xué)費(fèi)里拿出了一大半，塞進(jìn)了背包。

我在桌上留下了一封信，信上沒有稱呼，只有一行充滿怨毒和決絕的字：“你什么時候孤苦無依，什么時候我就回來給你收尸。”

寫完，我頭也不回地走出了那個家，登上了最早一班開往南方的綠皮火車。

火車開動的時候，窗外的景象飛速倒退，我沒有回頭，心里只有一個念頭：這個家，這個有“外人”的家，我李志強(qiáng)，永不回來。

02

南方的城市很繁華，機(jī)會多，但想站住腳跟很難。

我憋著一股勁，從工地上搬磚開始干。

什么臟活累活，只要給錢，我都干。

最難的時候，我在橋洞底下睡過，也啃過發(fā)了霉的饅頭。

被人騙過工錢，也被人欺負(fù)看不起。

但每當(dāng)我覺得快撐不下去的時候，只要一想到我媽跟那個男人在一起過日子的畫面，心里那股火就“噌”地一下燒起來，所有的苦和累就都感覺不到了。

我就一個念頭：我得混出個人樣來，要讓他們知道，沒他們，我李志強(qiáng)能活得更好。

后來，我靠著攢下的錢和一股子機(jī)靈勁，開始自己包點(diǎn)裝修的小工程。

慢慢地，生意越做越大，我就成立了自己的裝修公司。

我在這個城市買了房，也買了車，娶了一個溫柔賢惠的南方姑娘，還生了個可愛的兒子。

我終于有了自己的家，一個完完全全屬于我自己的家。

二十年一晃就過去了，我從一個愣頭青變成了兩鬢有些白發(fā)的中年男人。

我的口音變了，生活習(xí)慣也變了，山東老家，成了一個我刻意不去想的名詞。

妹妹李志敏偶爾會給我打電話，她是老家和我唯一的聯(lián)系。

頭幾年，她總是在電話里小心翼翼地勸我：“哥，你就服個軟，給媽打個電話吧。她很想你?！?/p>

我每次都冷冰冰地回絕：“想我？她當(dāng)初想那個老張的時候，怎么就沒想過我？別再提了?！?/p>

后來，她看勸不動我，就在電話里說些家里的情況。

“哥，咱媽身體還行，就是血糖有點(diǎn)高。張叔對她挺好的，家里的活都不讓她干，每天晚上都陪她出去遛彎?！?/p>

我一聽見“張叔”這兩個字就煩躁。“夠了！”我通常會直接打斷她，“我不想聽那個男人的任何'事，他好不好，跟我有關(guān)系嗎？以后別再說這些，不然電話也別打了！”

說完，我就把電話掛了。

我知道電話那頭的妹妹肯定會難過，但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那份怨恨在我心里扎了根，二十年下來，不僅沒少，反而把我的心給包裹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的。

我妻子只知道我在山東還有個媽和妹妹，但她很聰明，從來不多問為什么我從不帶她和兒子回去。

她知道，那是我心里不能碰的地方。

兒子長大了也會問我：“爸爸，為什么我們過年不去山東看奶奶？”

我只能摸著他的頭撒謊說：“奶奶身體不好，喜歡清靜，等她身體好了，爸爸就帶你回去?！?/p>

日子就這么一天天過，我就活在自己給自己造的這個殼里。

我反復(fù)告訴自己，我沒有錯。

是她先“背叛”了這個家，我這么做，只是在懲罰她當(dāng)年犯下的錯。

03

我以為日子就會這樣一直過下去，直到我們都老去，直到那份積攢了二十年的怨恨，隨著時間慢慢地、徹底地風(fēng)干成一具空洞的殼。

我以為我已經(jīng)贏了，我在沒有她的世界里，活出了自己的人樣，有了成功的事業(yè)和美滿的家庭。

可生活，總會在你自以為掌控了一切的時候，在你最沒有防備的時候，冷不丁地給你最沉重的一擊。

那天深夜，我還在書房里熬著。

桌上攤著一個項(xiàng)目的設(shè)計圖紙，密密麻麻的線條和數(shù)據(jù)看得我眼花。

為了這個項(xiàng)目，我已經(jīng)連續(xù)加了好幾個晚上的班。

妻子和兒子早就睡了，整個別墅都靜悄悄的，只能聽到窗外偶爾傳來的幾聲蟲鳴，還有我敲擊鍵盤時發(fā)出的“嗒嗒”聲。

我端起旁邊已經(jīng)涼透的咖啡喝了一口，滿嘴的苦澀，心里卻有一種踏實(shí)的滿足感。

這一切，都是我李志強(qiáng)，靠著自己一雙手，從無到有打拼出來的。

就在這時，放在桌角的手機(jī)屏幕突然亮了起來，隨之而來的是一陣急促的振動聲，在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突兀。

我有些不耐煩地皺起了眉頭，這么晚了，會是誰？

我拿過手機(jī)，屏幕上跳動著兩個字——“志敏”。

我的心，沒來由地咯噔一下，像被什么東西撞了一下。

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預(yù)感，順著脊椎骨就爬了上來。

妹妹知道我工作忙，也知道我不想聽家里的事，我們之間的通話，向來都像例行公事，簡短而客氣，而且從來沒有在這么晚的時候打來過。

我盯著那個名字，猶豫了幾秒鐘。

手指懸在接聽鍵上，卻感覺有千斤重。最終，我還是深吸一口氣，按下了接聽鍵，把手機(jī)放到了耳邊。

電話一接通，傳來的不是妹妹的聲音，而是一陣壓抑不住的、撕心裂肺的痛哭。

那哭聲很亂，很絕望，帶著一種要把五臟六腑都哭出來的架勢。

這聲音不像是我平時那個說話輕聲細(xì)語的妹妹，隔著電話線，狠狠地砸在了我的胸口上，砸得我腦袋里一陣發(fā)懵。

“哥……”過了好半天，妹妹才從哭聲的縫隙里，擠出了一個字。

她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帶著濃重的鼻音和無助的顫抖，“哥，你快回來吧……媽，媽她……她突發(fā)心梗，正在醫(yī)院搶救……”

我的腦子“嗡”的一聲，像是被投入了一顆炸彈。

我手里還捏著一支繪圖筆，“啪嗒”一聲掉在了地上，可我一點(diǎn)反應(yīng)都沒有。

我下意識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身體僵得像塊石頭。

突發(fā)心梗？搶救？這些詞我聽得懂，但就是沒法把它們和我記憶中的那個母親聯(lián)系在一起。

在我心里，她還是二十年前那個雖然固執(zhí)，但身體硬朗的中年婦女。

“醫(yī)生……醫(yī)生剛下了病危通知書……”妹妹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每一個字都像是用盡了她全身的力氣，“說……說讓咱們……準(zhǔn)備后事……”

后面的話，我?guī)缀蹙吐牪磺辶恕?/p>

我的耳朵里全是嗡嗡的轟鳴聲，像是有一窩蜜蜂在里面橫沖直撞。

“病危通知書”、“準(zhǔn)備后事”，這些只有在電視劇里才會聽到的臺詞，怎么會這么突然地，就砸到了我的頭上？

我握著電話，半天說不出一句話，連呼吸都忘了。

我能清楚地感覺到，我的心跳得很快，一下一下，撞得我胸口生疼。

“哥，你聽到了嗎？哥！”電話那頭的妹妹見我沒反應(yīng)，急得哭喊起來，“你快回來見媽最后一面吧！她……她不清醒的時候，嘴里一直在叫你的名字……一直在叫‘志強(qiáng)’……哥……”

她一直在叫我的名字。

這句話像一根針，準(zhǔn)確無誤地扎進(jìn)了我的心里。

我閉上了眼睛，再睜開時，腦子里的那片混亂好像瞬間平息了。

我聽到自己用一種異常平靜，甚至可以說是冷漠的聲音，對著電話說：“知道了。”

說完，我便掛斷了電話。

我沒有開燈，就那么靜靜地站在黑暗的書房里。

我的心里，像打翻了一個五味瓶，各種滋味交織在一起，亂糟糟地翻騰不休。

有震驚，有慌亂，甚至還有一絲絲連我自己都不愿承認(rèn)的，不易察覺的悲傷。

但很快，另一種更強(qiáng)烈、更扭曲的情緒，像黑色的潮水一樣，從我心底最深的地方猛地涌了上來，瞬間就淹沒了一切。

那是一種遲來的、帶著報復(fù)快感的勝利。

二十年了。

你終究，還是要等到我回來。

在你最無助，最需要人給你收場的時候，你嘴里叫的，還是我這個兒子的名字。

我，李志強(qiáng)，終究還是贏了。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我自己都嚇了一跳。我怎么會變得如此冷血？

04

我?guī)缀跏橇⒖叹陀喠俗钤缫话囡w往青島的機(jī)票。

手機(jī)屏幕的光在深夜的書房里亮得刺眼，我點(diǎn)開航空公司的軟件，手指因?yàn)橛昧τ行┌l(fā)白，卻感覺不到絲毫的顫抖。

整個過程快得像個沒有感情的機(jī)器人，選定航班，輸入身份信息，支付，一氣呵成。

直到訂單確認(rèn)的短信“叮”的一聲跳出來，我才像是被人抽了一鞭子，猛地回過神來。

我真的要回去了，回到那個我發(fā)誓永不踏足的地方。

我沒有驚動睡夢中的妻子和兒子。

我踮著腳，像個賊一樣在自己家里走動。

路過兒子房間時，我停下了腳步，門虛掩著，能看到他睡得正香，小胸脯一起一伏，嘴角還掛著一絲甜笑。

我的心猛地揪了一下，像被一只手攥住了。

這二十年，我在這里扎了根，有了自己的家，有了自己的牽掛。

可電話那頭的那個女人，她也是我的根，盡管我已經(jīng)恨了她二十年。

我從衣柜里胡亂抓了幾件換洗的衣服塞進(jìn)一個背包，衣服是什么款式、什么顏色，我根本沒看。

然后，我撕下一張便簽紙，在上面留了幾個字：“家里有急事，回山東一趟，勿念?！?/p>

字跡潦草，帶著一股子急躁和冷硬。做完這一切，我拿起車鑰匙，頭也不回地走出了這個家。

凌晨四點(diǎn)的城市，馬路上空空蕩蕩，只有路燈把我的車影子拉得很長。

坐在飛機(jī)的舷窗邊，看著腳下城市的燈火慢慢變成一片模糊的光海，我的思緒也像這架飛機(jī)一樣，在云層中穿梭，回到了過去。

我想起了小時候，母親帶我去海邊挖蛤蜊，她總是把最大最肥的留給我；我想起了我上學(xué)時，她為了給我湊學(xué)費(fèi)，沒日沒夜地給人織毛衣，熬壞了眼睛；我也想起了父親葬禮上，她哭得暈厥過去的樣子……

這些溫暖的記憶，像一把把小刀，凌遲著我的心。

可每當(dāng)我的心開始軟化的時候，那個沉默寡言的男人——老張的臉，就會清晰地浮現(xiàn)在我的腦海里。是他，毀了我們這個家。是他，搶走了我的母親。

飛機(jī)落地時，青島的天還沒亮，灰蒙蒙的。

我沒有片刻停留，隨著人流走出機(jī)場，直接打了一輛出租車，報出了市醫(yī)院的名字。

車窗外，是熟悉又陌生的街景。

二十年的時間，青島早已不是我記憶中的模樣，以前那些低矮的紅瓦房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棟棟高樓，馬路也拓寬了不知道多少。

可我無心去看這些變化，我的腦子里，正一遍又一遍地預(yù)演著接下來可能發(fā)生的場景。

母親會是什么樣子？大概會很憔悴，身上插滿各種管子，奄奄一息吧。

她看到我的時候，會流淚嗎？她的眼淚里，是終于見到兒子的激動，還是對自己當(dāng)年所作所為的懺悔？

我會對她說什么？是冷冷地站在床邊，質(zhì)問她：“你看看你現(xiàn)在這個樣子。你當(dāng)初要是沒跟他走，會是今天這樣嗎？”還是在她臨終前，假惺惺地，表現(xiàn)出一個兒子該有的大度，輕描淡寫地說一句：“我原諒你了”？

還有那個老張。

他現(xiàn)在肯定像熱鍋上的螞蟻吧，急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卻一點(diǎn)辦法都沒有。

他會是什么表情？是看到我之后，既尷尬又不得不求我？他大概會搓著手，低聲下氣地跟我說：“志強(qiáng)，你媽她……你快想想辦法……”然后，我會用眼角的余光瞥他一眼，讓他明白，在這個家里，誰才是真正的主心骨，誰才是那個能做主的人。

想到這里，我的嘴角甚至泛起一絲冷酷的笑意。

從機(jī)場到醫(yī)院的這條路，導(dǎo)航上顯示不過一個多小時的車程，我卻感覺像是走了一輩子那么長。

車?yán)锏目諝夂軔?，我的胸口也堵得慌。每分每秒，都是一種煎熬。

05

出租車在市醫(yī)院住院部大樓前停下。

我付了錢，拉開車門，一股濃重的消毒水味就撲面而來，讓我一陣反胃。

我按照妹妹發(fā)來的信息，找到了重癥監(jiān)護(hù)室。

長長的走廊里空無一人，只有頭頂?shù)陌谉霟?，發(fā)出冰冷的光。

妹妹正靠在走廊的墻上，雙眼紅腫得像兩個核桃，看到我來了，她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下子撲過來，抱著我嚎啕大哭。

“哥，你總算回來了……總算回來了……”

我僵硬地拍了拍她的背，喉嚨發(fā)緊，卻說不出一句安慰的話。我的目光，越過她的肩膀，投向了那扇緊閉的、寫著“ICU探視”的玻璃窗。

透過那扇小小的窗戶，我看到了里面躺在病床上的母親。

她比我記憶中蒼老了太多太多，頭發(fā)已經(jīng)全白了，稀疏地貼在頭皮上。

臉上布滿了深深的皺紋，皮膚蠟黃，嘴上戴著呼吸機(jī)，身上連接著各種我叫不出名字的儀器。

那些花花綠綠的曲線在監(jiān)護(hù)儀上跳動著，每一次跳動，都像是在宣告著生命的脆弱。

她瘦得脫了相，就像一張被揉皺了又勉強(qiáng)撫平的舊報紙，了無生氣。

那一瞬間，我的心，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狠狠地攥住了，疼得我?guī)缀醮贿^氣來。

這就是我的母親？這就是那個曾經(jīng)會把我高高舉過頭頂，會笑著罵我“小兔崽子”的女人？

然而，這突如其來的心痛，很快就被那股更強(qiáng)大的怨恨給壓了下去。

它像一層堅(jiān)硬的、冰冷的殼，迅速將我剛剛萌生出的一絲軟弱給包裹起來。

我對自己說，李志強(qiáng)，你不能心軟，別忘了這二十年你是怎么過來的。她今天的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選擇。

我推開抱著我的妹妹，深吸了一口氣，胸腔里充滿了消毒水的味道。我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挺直了腰桿，像一個即將走向戰(zhàn)場的將軍。

我準(zhǔn)備好了。

準(zhǔn)備好去面對這場遲到了二十年的對峙，準(zhǔn)備好去贏得這場戰(zhàn)爭的最后勝利。

我抬起手，握住那冰冷的金屬門把手，準(zhǔn)備推開那扇，決定一切的門。

我緩緩地，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推開了那扇沉重的白色病房門。門軸發(fā)出輕微的“吱呀”聲，在寂靜的病房里顯得格外刺耳。

預(yù)想中母親孤獨(dú)躺著、或者那個老張手足無措的畫面，完全沒有出現(xiàn)。

眼前的景象，和我腦海里預(yù)演了千百遍的情形，截然不同。

母親確實(shí)躺在病床上，了無聲息。但在病床邊，還坐著一個人。

那是一個男人的背影。

他穿著一身洗得已經(jīng)看不出原本顏色、甚至有些發(fā)白的舊藍(lán)色工裝，后背微微佝僂著，身形看起來比我印象中還要消瘦、蒼老。

他就那樣靜靜地坐在床邊的椅子上，一動不動，像一尊沉默的雕塑。

我看不清他的臉，只能看到他花白的頭發(fā)和布滿褶皺的后頸。

他正俯著身子，一只手拿著一個小小的塑料勺子，另一只手端著一個水杯。他用勺子舀起一點(diǎn)點(diǎn)溫水，極其緩慢、又極其耐心地，湊到母親干裂的嘴唇邊，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一滴一滴地，往里喂。

他的動作很輕，很慢，充滿了小心翼翼，仿佛手里捧著的不是一杯水，而是一件稀世珍寶，生怕一不小心就會嗆到昏迷中的母親。

喂完一小口，他就停下來，拿起旁邊的棉簽，仔細(xì)地、溫柔地，替母親擦去嘴角溢出的水漬。

整個過程，安靜得掉根針都能聽見。

只有監(jiān)護(hù)儀發(fā)出規(guī)律的“滴滴”聲，和他那輕微得幾乎無法察覺的、粗重的呼吸聲。

這幅畫面，充滿了某種難以言喻的溫情和專注，和我心中那場充滿了指責(zé)和怨恨的“審判”，格格不入。

也許是門開的聲音驚動了他，也許是他感覺到了我這個不速之客的注視。

他喂水的動作停頓了一下，然后，那個佝僂的背影，緩緩地，極其僵硬地，轉(zhuǎn)了過來。

他想看看是誰進(jìn)來了。

當(dāng)他那張臉，完完整整地、毫無遮擋地，暴露在我眼前的那個瞬間。

我整個人，如同被一道看不見的閃電劈中，渾身的血液仿佛在這一瞬間凝固了，雙腳像是被釘子釘死在地面上，動彈不得。

我的喉嚨里像是堵了一團(tuán)滾燙的棉花，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只能死死地盯著那張緩緩轉(zhuǎn)向我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