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雨薇站在空蕩蕩的嬰兒房里，指尖輕輕拂過淡藍色的墻面。

窗外的夕陽將房間染成一片暖黃，卻照不進她心底的冰涼。

鄰居陽臺傳來撲棱翅膀的聲音，伴隨著幾聲模糊的啁啾。

那是羅教授養(yǎng)的鸚鵡翠翠，總愛學(xué)人說話，聲音尖利又突兀。

她嘆了口氣，將最后一件小衣服疊好放進行李袋。

這些精心準備的嬰兒用品，終究還是要送去給更需要的人。

就在她拉上行李袋拉鏈時，翠翠突然清晰地叫了一聲："小心肝！"

傅雨薇的手猛地一顫，仿佛被這突如其來的叫聲刺穿了心事。

她快步走到窗前，看見鸚鵡正歪著頭看她，黑豆般的眼睛閃著光。

這個看似平常的黃昏，因為這只多嘴的鸚鵡，即將掀起驚濤駭浪。

01

傅雨薇將行李袋提到玄關(guān)，蹲下身系運動鞋帶時動作格外緩慢。

鞋帶在她手指間纏繞了三圈，又故意松開重系。

她在拖延時間，不愿意這么快就面對空無一人的客廳。

起身時膝蓋有些發(fā)軟，連忙扶住墻站穩(wěn)。

自從上個月流產(chǎn)之后，她總覺得渾身使不上力氣。

醫(yī)生說這是正常的產(chǎn)后虛弱，需要時間恢復(fù)。

可傅雨薇覺得，真正需要恢復(fù)的不是身體，而是那顆空洞的心。

她最終還是沒有立刻出門，而是轉(zhuǎn)身又回到了嬰兒房。

淡藍色的墻面是她和沈煜城一起選的，說是男女寶寶都適用。

當(dāng)時沈煜城還笑話她太心急，孩子都沒影就先準備起房間。

現(xiàn)在想來，那笑聲里似乎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勉強。

她輕輕撫摸著空置的嬰兒床，木質(zhì)欄桿冰涼刺骨。

這間房朝南，陽光最好，是她特意為未來的寶寶挑選的。

如今卻只能堆砌著無人使用的母嬰用品，像個無聲的諷刺。

窗外突然傳來撲棱棱的聲響，伴隨著幾聲怪叫。

傅雨薇走到窗邊，看見隔壁陽臺的鸚鵡正在籠子里撲騰。

這只叫作翠翠的鸚鵡是羅教授的寶貝，聰明得令人吃驚。

有時候它會突然冒出幾句完整的話，嚇得人一跳。

就像現(xiàn)在，它突然扯著嗓子喊："回來啦！回來啦！"

傅雨薇下意識看了眼手機，才下午三點半。

沈煜城說今晚八點才能到家，現(xiàn)在應(yīng)該還在飛機上。

她苦笑著搖搖頭，覺得自己真是魔怔了。

連鸚鵡隨便叫兩聲都能聯(lián)想到丈夫的歸期。

正要轉(zhuǎn)身離開窗口，翠翠又發(fā)出一串模糊的音節(jié)。

這回聽著像是"寶寶乖"，但又不太確定。

傅雨薇的心猛地揪緊，手指無意識地攥住了窗簾。

流產(chǎn)這件事，她還沒告訴任何親戚朋友。

連住在對門的羅教授都不知道她曾經(jīng)懷孕又失去的事。

這只鸚鵡怎么可能知道？一定是她太敏感了。

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離開這個令人窒息的房間。

客廳的茶幾上放著前天母親帶來的補藥。

傅玉瑛總是這樣，不由分說地塞給她各種偏方。

"抓緊時間再懷一個，歲數(shù)不小了。"

母親的話言猶在耳，像針一樣扎在心里。

她何嘗不想要個孩子？可有些事情強求不來。

手機突然響起，屏幕顯示"煜城"兩個字。

傅雨薇連忙接起來，聲音里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期待。

"下飛機了？"她盡量讓語氣聽起來輕松自然。

電話那頭傳來機場廣播的背景音，沈煜城的聲音有些模糊。

"臨時改簽了，大概六點就能到家。"

傅雨薇的心跳突然加快，手指不自覺地握緊了手機。

"怎么不早說？我什么都沒準備......"

"不用準備什么，就想早點見到你。"

沈煜城的聲音透著疲憊，但這句話說得格外溫柔。

掛斷電話后，傅雨薇站在原地愣了好一會兒。

這種感覺很久沒有過了，像是初戀時等待約會的心情。

她快步走向廚房，打開冰箱盤點食材。

記得冷凍室里還有他愛吃的蝦餃，可以蒸來做晚餐。

轉(zhuǎn)身時不小心碰到流理臺上的補藥盒子。

藥盒應(yīng)聲落地，褐色的藥丸滾得到處都是。

傅雨薇蹲下身一粒粒撿起，突然覺得眼眶發(fā)酸。

這些藥她一直在偷偷吃，連沈煜城都不知道。

上次流產(chǎn)之后，醫(yī)生說她需要調(diào)理半年才能再次備孕。

可現(xiàn)在三個月都不到，母親就急著催她再次懷孕。

而沈煜城，似乎對要孩子這件事始終不太熱衷。

撿完最后一粒藥，傅雨薇靠著櫥柜慢慢站起來。

窗外又傳來鸚鵡的叫聲，這次聽著像是在笑。

她搖搖頭，決定不去理會這只多嘴的鳥。

當(dāng)務(wù)之急是收拾屋子，準備迎接丈夫歸來。

02

傅雨薇將最后一個靠墊擺正時，門鎖傳來轉(zhuǎn)動聲。

她下意識整理了下頭發(fā)，快步走到玄關(guān)。

沈煜城拖著行李箱站在門口，風(fēng)塵仆仆卻依舊挺拔。

深灰色大衣肩頭還沾著細密的水珠，外面下雨了。

"不是說六點到嗎？這才五點四十。"

傅雨薇接過他的公文包，聞到熟悉的古龍水香氣。

沈煜城俯身換鞋，聲音悶悶的："航班提前了。"

他的目光在玄關(guān)掃過，最終落在那個鼓鼓的行李袋上。

"這是要出門？"語氣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傅雨薇連忙解釋："是給表姐家孩子的舊衣服。"

她刻意省略了"原本給我們孩子準備的"這幾個字。

沈煜城"哦"了一聲，表情明顯放松下來。

他從西裝內(nèi)袋取出一個絲絨盒子，遞到她面前。

"路過拍賣會看到的，覺得適合你。"

傅雨薇打開盒子，里面是一條鉆石項鏈。

吊墜是精致的羽毛造型，在燈光下熠熠生輝。

"太貴重了......"她下意識想要推拒。

沈煜城已經(jīng)拿起項鏈，示意她轉(zhuǎn)身。

冰涼的金屬觸到脖頸時，傅雨薇輕輕顫了顫。

他的手指偶爾擦過她的皮膚，帶著室外的寒意。

"喜歡嗎？"沈煜城的聲音在耳后響起。

傅雨薇從玄關(guān)鏡子里看見自己泛紅的臉頰。

"喜歡，就是覺得沒必要買這么貴的。"

她注意到沈煜城眼下淡淡的青黑色。

這次出差整整兩周，他看起來瘦了不少。

"你先洗個熱水澡吧，我去準備晚飯。"

傅雨薇想幫他脫大衣，卻被輕輕避開。

"我自己來。"沈煜城轉(zhuǎn)身掛好大衣，"簡單吃點就行。"

這種若有似無的疏離感，從半年前就開始出現(xiàn)了。

傅雨薇告訴自己不要多想，出差勞累很正常。

她跟進臥室，看著沈煜城解開領(lǐng)帶。

"這次出差還順利嗎？"

"老樣子。"他漫不經(jīng)心地回答，"薛天佑差點搞砸個單子。"

提到好友兼合伙人時，沈煜城皺了皺眉。

傅雨薇想起上次見薛天佑，對方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

像是憐憫，又像是欲言又止。

當(dāng)時她以為是自己多心，現(xiàn)在想來或許不是。

"浴室熱水放好了。"她輕聲打斷自己的胡思亂想。

沈煜城點點頭，拿著換洗衣物走進浴室。

關(guān)門聲響起后，傅雨薇在床邊坐下。

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羽毛吊墜，鉆石棱角分明。

這條項鏈至少頂她半年工資，沈煜城向來大方。

可有時候，她寧愿不要這些昂貴的禮物。

寧愿他像剛結(jié)婚時那樣，下班帶一支玫瑰花回來。

浴室傳來嘩嘩水聲，傅雨薇開始整理行李箱。

她把西裝一件件掛起，襯衫送去洗衣袋。

在收納夾層里發(fā)現(xiàn)一瓶安眠藥，已經(jīng)吃了大半。

傅雨薇的手頓了頓，將藥瓶默默放回原處。

沈煜城從沒說過他失眠，每次通話都道晚安。

也許就像她偷偷吃補藥一樣，他也有不愿說的事。

整理到最底層時，指尖觸到一張硬紙片。

是張音樂廳門票存根，日期是三天前的晚上。

演奏家很有名，沈煜城向來不喜歡古典樂。

傅雨薇盯著存根看了很久，直到水聲停止。

她飛快地將存根塞回原處，假裝繼續(xù)整理。

浴室門打開，沈煜城裹著浴袍走出來。

"找到我的充電器了嗎？手機沒電了。"

他的頭發(fā)還在滴水，神情自然得像什么都沒發(fā)生。

傅雨薇從抽屜取出充電器遞過去，努力保持微笑。

"餓了吧？蝦餃已經(jīng)蒸上了，很快就能吃。"

她轉(zhuǎn)身朝廚房走去，指甲深深陷進掌心。

那張存根像根刺扎在心上，吐不出來也咽不下去。

也許只是客戶應(yīng)酬，她試圖安慰自己。

可什么樣的應(yīng)酬會單獨去看音樂會？

窗外突然傳來撲棱翅膀的聲音。

鸚鵡翠翠尖利地叫著："說謊！說謊！"

傅雨薇手一抖，差點打翻流理臺上的玻璃杯。

這只鸚鵡今天格外吵鬧，叫得人心煩意亂。

03

水晶吊燈在餐桌上投下溫暖的光暈。

蝦餃升騰的熱氣模糊了彼此的表情。

傅雨薇夾了只蝦餃放到沈煜城碟子里。

"嘗嘗看，是不是以前那個味道。"

沈煜城咬了一口，點頭："不錯。"

簡短的評價后，餐桌上又陷入沉默。

只有筷子碰觸碟子的輕微聲響。

傅雨薇偷偷觀察丈夫，他吃得心不在焉。

手機就放在手邊，屏幕時不時亮起。

"這次去南方，天氣應(yīng)該很好吧？"

她試圖找些輕松的話題。

"一直在開會，沒注意天氣。"

沈煜城放下筷子，擦了擦嘴角。

手機振動起來，他看了眼來電顯示。

"抱歉，這個得接。"

他起身走向陽臺，關(guān)上了玻璃門。

傅雨薇看著他的背影，筷子在碟子里劃來劃去。

蝦餃漸漸涼了，表皮變得僵硬。

陽臺傳來斷斷續(xù)續(xù)的談話聲。

"這個價格不可能......我知道......"

沈煜城的聲音忽然提高，帶著不耐煩。

傅雨薇低頭看著項鏈吊墜，鉆石冷冷反著光。

這條項鏈或許不是拍賣會買的，她突然想到。

發(fā)票和證書都不在盒子里，不像他往日的作風(fēng)。

結(jié)婚三年，沈煜城送禮物總是配套齊全。

像是要證明什么，又像是要彌補什么。

陽臺門滑開，沈煜城皺著眉頭走進來。

"薛天佑又自作主張，差點丟了大客戶。"

他揉著太陽穴坐下，滿臉疲憊。

傅雨薇盛了碗湯推過去："先喝點湯暖暖。"

"嗯。"沈煜城接過湯碗，忽然想起什么，"媽昨天來過了？"

"來了會兒，送了些補藥。"

傅雨薇下意識看向流理臺，藥盒已經(jīng)收起來了。

沈煜城吹著湯勺里的熱氣："又催你要孩子？"

他的語氣很平淡，聽不出情緒。

"就是隨便聊聊。"傅雨薇含糊其辭。

其實母親說得很難聽，差點又吵起來。

但這些話沒必要告訴沈煜城。

他從來不愿卷入她和母親的爭執(zhí)。

"其實......"傅雨薇鼓起勇氣開口。

手機又不合時宜地響起來。

沈煜城看了眼屏幕，這次直接按掉。

"你剛才想說什么？"

傅雨薇攥著餐巾，指節(jié)有些發(fā)白。

"我在想，也許我們可以再試試......"

話沒說完，手機再次頑固地振動。

沈煜城嘆了口氣："可能是急事。"

他再次起身走向陽臺，這次沒關(guān)門。

傅雨薇聽著他溫和下來的語氣。

"沒事，你說......明天見面詳談？"

聲音忽然壓低，帶著她陌生的溫柔。

晚餐徹底涼了，傅雨薇起身收拾碗碟。

水流聲掩蓋了陽臺的談話，也掩蓋了她的嘆息。

等她擦干凈流理臺，沈煜城才結(jié)束通話。

"公司有點急事，明天得早點去。"

他站在廚房門口，眼神閃爍。

傅雨薇背對著他擦杯子："快去快回就好。"

這句話說得輕飄飄的，像羽毛落地。

但她知道，有什么東西已經(jīng)不一樣了。

轉(zhuǎn)身時換上若無其事的笑容："要咖啡嗎？"

沈煜城搖搖頭："還有些郵件要回。"

他走向書房，腳步匆忙。

傅雨薇站在空蕩的廚房，手指無意識摩挲著吊墜。

鉆石的棱角硌著指腹，微微發(fā)疼。

窗外忽然傳來撲棱翅膀的聲音。

鸚鵡翠翠清晰地學(xué)著："明天見！寶貝！"

這次她確定沒聽錯，確實是"寶貝"兩個字。

傅雨薇猛地推開窗，夜風(fēng)灌進來。

對面陽臺鳥籠罩著布，翠翠應(yīng)該睡了。

也許是幻聽，她告訴自己。

可心底的不安像墨汁滴入清水，緩緩彌漫開來。

04

晨光透過紗簾，在木地板上投下細碎光斑。

傅雨薇睜開眼，身旁的位置已經(jīng)空了。

枕頭凹陷處還留著沈煜城的氣息。

她伸手輕撫那個凹陷，指尖冰涼。

床頭柜上有張便條：早餐在保溫箱。

鋼筆字跡潦草，像是匆忙間寫就。

傅雨薇披上睡袍走向廚房，腳步虛浮。

保溫箱里溫著豆?jié){油條，都是她愛吃的。

可看著這些食物，她卻沒什么胃口。

玄關(guān)的行李袋還立在原地，提醒著她的失敗。

今天必須把東西送給表姐了，她下定決心。

門鈴?fù)蝗豁懫穑蚱屏饲宄康膶庫o。

傅雨薇透過貓眼看見羅教授焦急的臉。

"小傅啊，能不能幫個忙？"

羅學(xué)禮抱著個襁褓，額角都是汗。

"我女兒急診住院，女婿在外地。"

"孩子有點發(fā)燒，我得去醫(yī)院送東西。"

傅雨薇連忙開門："孩子給我吧，您快去。"

襁褓里的嬰兒睡得正熟，小臉通紅。

羅教授感激不盡："奶粉尿布都在這包里。"

"翠翠我也喂過了，就是麻煩你看著點。"

老人匆匆交代幾句，幾乎是跑著離開的。

傅雨薇抱著嬰兒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這個小生命輕得不可思議，帶著奶香。

她小心地走到沙發(fā)旁坐下，動作僵硬。

嬰兒在她懷里動了動，發(fā)出輕微的哼聲。

傅雨薇的心突然軟成一灘水。

她輕輕拍著襁褓，哼起不成調(diào)的搖籃曲。

這是她流產(chǎn)前常聽的胎教音樂，記憶深刻。

嬰兒漸漸安靜下來，呼吸變得平穩(wěn)。

陽光從窗外斜射進來，落在孩子臉上。

細小的絨毛閃著金光，像天使的光環(huán)。

傅雨薇看得入神，沒注意陽臺的動靜。

鸚鵡翠翠不知何時飛到了晾衣架上。

黑豆般的眼睛好奇地盯著這一幕。

"寶寶乖......"傅雨薇無意識地喃喃自語。

手指輕柔地撫過嬰兒發(fā)燙的額頭。

她取出退燒貼，動作生疏卻溫柔。

"輕點貼，不然會疼的。"

像是在對孩子說，又像是在安慰自己。

翠翠在晾衣架上跳了跳，模仿著："輕點！"

傅雨薇這才發(fā)現(xiàn)鸚鵡跑出來了。

她緊張地看了眼鳥籠，門果然開著。

"快回去，小心飛走了。"

她不敢大聲，怕驚擾懷里的嬰兒。

翠翠歪著頭，突然叫了聲："媽媽！"

傅雨薇的手猛地一顫，退燒貼歪了。

嬰兒不舒服地扭動起來，小聲哭泣。

她連忙調(diào)整姿勢，輕輕搖晃著。

"不哭不哭，媽媽在這里。"

脫口而出的話讓她自己都愣住了。

眼眶突然發(fā)熱，視線變得模糊。

這三個字她偷偷練習(xí)過很多次。

在空蕩的嬰兒房里，對著空氣練習(xí)。

如今終于有機會說出口，卻是對著別人的孩子。

翠翠撲棱著翅膀飛近了些。

清晰地重復(fù)著："媽媽在這里！"

傅雨薇苦笑著搖頭："傻鳥，我可不是它媽媽。"

她小心地調(diào)整退燒貼，確保貼得平整。

嬰兒漸漸停止哭泣，睜著烏溜溜的眼睛看她。

那眼神純凈得讓人心碎。

傅雨薇輕聲細語地哄著，淚水卻止不住。

滴落在嬰兒臉頰上，激起小小的漣漪。

她連忙擦干眼淚，也擦去嬰兒臉上的淚滴。

"對不起，阿姨不是故意的。"

聲音哽咽得幾乎說不出話。

這段時間積壓的委屈突然決堤。

失去孩子的痛苦，丈夫的疏離。

母親的催促，還有那些說不出口的寂寞。

都在這個陌生嬰兒的注視下無所遁形。

翠翠安靜地站在沙發(fā)背上，不再學(xué)舌。

像是感受到她的悲傷，連鳥都沉默了。

傅雨薇哭了很久，直到懷里的嬰兒再次入睡。

她輕輕將孩子放倒在沙發(fā)墊子上。

蓋好小被子，動作熟練得像是做過千百遍。

起身時發(fā)現(xiàn)鸚鵡還站在原地。

黑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她。

"看什么看？"傅雨薇破涕為笑。

翠翠突然飛到她肩上，輕輕啄了啄她的頭發(fā)。

這個意外的親近讓她心頭一暖。

或許連鳥兒都懂得她的悲傷。

電話鈴聲突兀響起，傅雨薇連忙接起。

是羅教授，說女兒已經(jīng)穩(wěn)定，下午就能回來。

掛斷電話后，她看著熟睡的嬰兒出神。

指尖輕輕描繪著孩子的五官輪廓。

這種為人母的感覺，短暫卻真實。

陽臺上的鳥籠空蕩蕩的，翠翠還站在她肩上。

傅雨薇走到陽臺，鸚鵡乖乖飛回籠中。

她關(guān)好籠門，聽見翠翠清晰地說："寶寶乖。"

這次她沒有難過，反而笑了笑。

"是啊，寶寶很乖。"她輕聲回應(yīng)。

05

午后的陽光斜斜地穿過百葉窗。

嬰兒在沙發(fā)上酣睡，呼吸平穩(wěn)許多。

傅雨薇守在旁邊看書，不時探手試體溫。

退燒貼似乎起作用了，小臉不再那么紅。

門鎖轉(zhuǎn)動的聲音嚇了她一跳。

這個時間沈煜城不應(yīng)該在公司的。

她慌忙站起身，書滑落在地毯上。

沈煜城推門進來，臉色不太好。

"客戶臨時改期，下午沒事就回來了。"

他的目光落在沙發(fā)上的襁褓上，驟然凝固。

"這是？"聲音里帶著明顯的驚愕。

傅雨薇連忙解釋："羅教授的孫子，暫時照看下。"

她刻意省略了嬰兒發(fā)燒和老人去醫(yī)院的事。

沒必要讓沈煜城擔(dān)心這些瑣事。

沈煜城的表情放松了些，但眉頭仍皺著。

"怎么放沙發(fā)上了？小心著涼。"

他邊說邊走近，彎腰打量熟睡的嬰兒。

傅雨薇注意到他伸手想碰孩子的臉頰。

卻在即將觸及時縮回手，像是被燙到。

這個細微的動作刺痛了她的眼睛。

"很可愛的孩子。"沈煜城直起身，語氣平淡。

像是評價一件無關(guān)緊要的物品。

傅雨薇彎腰撿起書："你要不要抱抱？"

話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沈煜城最不擅長應(yīng)付小孩，她是知道的。

果然，他立刻后退半步："不了，我還有郵件要回。"

轉(zhuǎn)身時，他的目光在嬰兒用品行李袋上停留片刻。

那個鼓鼓的袋子還立在玄關(guān)，像個無聲的指控。

傅雨薇跟著他走進廚房："吃飯了嗎？"

"和薛天佑吃過了。"沈煜城打開冰箱取水。

提到好友名字時，他下意識摸了摸鼻子。

這個小動作表示他在掩飾什么。

結(jié)婚三年，傅雨薇早就熟悉他的每個習(xí)慣。

"天佑最近怎么樣？"她故作輕松地問。

沈煜城擰瓶蓋的動作頓了頓："老樣子。"

仰頭喝水時，喉結(jié)快速滑動著。

傅雨薇靠在流理臺上，指尖無意識劃著臺面。

"他上次說想投資幼兒園，還挺意外的。"

"隨便說說而已。"沈煜城放下水瓶。

轉(zhuǎn)身時差點撞到她，兩人都有些尷尬。

這種肢體上的疏遠，比語言更傷人。

電話鈴聲適時響起，拯救了僵局。

沈煜城看了眼屏幕，表情微妙。

"是薛天佑。"他對傅雨薇說，像是在解釋。

但接電話時卻走進了書房，關(guān)上門。

傅雨薇站在空蕩的廚房，聽見自己的心跳。

一下，兩下，沉重得像敲鼓。

沙發(fā)上的嬰兒發(fā)出細微的哼聲。

她連忙走過去，輕輕拍著襁褓。

嬰兒在睡夢中抓住她的手指，軟軟的觸感。

這一刻的溫暖如此真實，又如此短暫。

書房門打開，沈煜城走出來。

"天佑待會兒要過來談點事。"

他邊說邊整理領(lǐng)帶，避開她的目光。

傅雨薇點頭："要準備茶點嗎？"

"不用，我們很快就談完。"

這句話說得太快，像是早就準備好了答案。

一小時后，薛天佑提著公文包出現(xiàn)在門口。

他先熱情地和傅雨薇打招呼，眼睛卻瞟向沙發(fā)。

"喲，這是誰家孩子？"

語氣里的驚訝顯得有些刻意。

傅雨薇重復(fù)了解釋，薛天佑連連點頭。

"我說呢，你們要有孩子早告訴我了。"

他說著用手肘碰碰沈煜城，笑容曖昧。

沈煜城沒接話，直接引著他往書房走。

關(guān)門之前，傅雨薇聽見半句壓低的話。

"......那邊已經(jīng)安排好了......"

具體內(nèi)容聽不清，但薛天佑的表情很嚴肅。

她站在原地，掌心莫名出汗。

嬰兒忽然哭起來，哭聲嘹亮。

傅雨薇連忙抱起來輕哄，在客廳來回踱步。

書房門開了一條縫，談話聲隱約傳出。

"......畢竟是你親生的......"

薛天佑的聲音被嬰兒哭聲掩蓋大半。

傅雨薇的心猛地一沉，以為自己聽錯了。

她靠近些，哭聲卻更大了。

"寶寶不哭，阿姨在這里。"

她輕聲哄著，耳朵卻豎著捕捉書房里的動靜。

沈煜城的聲音突然提高："夠了！"

接著是椅子拖動的聲音。

傅雨薇慌忙退開，假裝專心哄孩子。

書房門打開，薛天佑先走出來。

看見她時愣了一下，隨即堆起笑容。

"弟妹真是有愛心，以后肯定是好媽媽。"

話說得真誠，眼神卻飄忽不定。

沈煜城跟在后面，臉色陰沉。

"我們出去談。"他對薛天佑說。

甚至沒有看傅雨薇一眼，兩人徑直出門。

防盜門合上的聲音在空蕩的客廳回響。

傅雨薇抱著嬰兒站在中央，渾身發(fā)冷。

鸚鵡翠翠在陽臺清脆地叫："騙子！"

這次她聽得清清楚楚，確實是這個詞。

嬰兒還在哭，小臉漲得通紅。

傅雨薇機械地搖晃著，思緒早已飄遠。

薛天佑那句話到底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親生的"？

是她太敏感，還是真的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窗外傳來汽車發(fā)動的聲音。

她走到窗邊，看見沈煜城的車駛出小區(qū)。

副駕駛上的薛天佑正在說著什么。

手勢激動，像是在爭論。

傅雨薇低頭看著懷里的嬰兒，突然覺得很累。

這種累從骨子里透出來，讓她想永遠睡去。

06

暮色四合時，羅教授終于回來接孩子。

老人眼眶紅腫，但神情輕松了許多。

"閨女已經(jīng)沒事了，真是太謝謝你了。"

他接過熟睡的孫子，聲音沙啞。

傅雨薇遞過裝滿嬰兒用品的背包："孩子退燒了。"

羅教授連連道謝，蹣跚著走向?qū)﹂T。

關(guān)門聲在走廊回蕩，留下滿室寂靜。

傅雨薇站在玄關(guān)，突然不適應(yīng)這種安靜。

幾個小時前還有嬰兒的哭聲和體溫。

現(xiàn)在只剩下她一個人，面對空蕩的房子。

她慢慢走回客廳，沙發(fā)上還留著小小的凹陷。

指尖拂過那個痕跡，仿佛還能感受到溫度。

沈煜城直到深夜才回來，帶著一身酒氣。

這很反常，他平時很少喝醉。

傅雨薇上前扶他，被輕輕推開。

"我沒醉。"沈煜城脫外套的動作很穩(wěn)。

但眼神渙散，腳步也有些虛浮。

"喝點蜂蜜水吧。"傅雨薇轉(zhuǎn)向廚房。

手腕突然被抓住，力道有些重。

沈煜城低頭看她，目光深沉。

"你今天很像......"話說到一半停住。

傅雨薇心跳漏了一拍："像什么？"

沈煜城卻松開手，搖頭："沒什么。"

他徑直走向浴室，留下淡淡的酒氣。

傅雨薇站在原地，手腕還在發(fā)燙。

那句未完的話像羽毛搔過心尖。

她最終還是沒有追問，去泡了蜂蜜水。

浴室水聲嘩嘩，磨砂玻璃映出模糊身影。

傅雨薇無意間瞥見洗手臺上的手機亮著。

屏幕顯示一條新消息，前綴是"寶貝"。

水聲太大，沈煜城似乎沒聽見提示音。

傅雨薇的手微微發(fā)抖，蜂蜜水灑出些許。

她強迫自己轉(zhuǎn)身，不去看那個屏幕。

也許只是客戶，她試圖安慰自己。

可什么客戶會叫"寶貝"？

浴室門打開，沈煜城裹著浴巾走出來。

水珠順著腹肌滑落，帶著誘人的光澤。

他看見桌上的蜂蜜水，愣了愣。

"謝謝。"端起杯子一飲而盡。

傅雨薇觀察他的表情，沒有任何異常。

"今天和天佑談得順利嗎？"

她假裝隨意地問，手指揪著衣角。

沈煜城放下杯子："就那樣。"

明顯的敷衍，連借口都懶得找。

傅雨薇突然覺得很累，這種猜疑游戲太耗神。

她轉(zhuǎn)身想走，卻被從后面抱住。

沈煜城的下巴抵在她頸窩，呼吸溫?zé)帷?/p>

"薇薇......"聲音帶著酒后的沙啞。

這個久違的親密稱呼讓她鼻尖發(fā)酸。

她已經(jīng)很久沒聽他這樣叫自己了。

"我累了。"她輕聲說，卻沒有掙脫。

沈煜城的手臂收緊，將她轉(zhuǎn)過來面對他。

酒精讓他的眼神變得直接而熾熱。

"我想要你。"這句話幾乎是貼著她耳朵說的。

傅雨薇的心跳驟然加快，混合著期待與不安。

她聞到他身上沐浴露的香氣，和自己一樣。

這種熟悉感讓她暫時放下疑慮。

沈煜城的吻落下來，帶著蜂蜜的甜味。

這個吻開始很溫柔，漸漸變得急切。

像是要通過這種方式確認什么。

又像是要掩蓋什么。

傅雨薇被動地回應(yīng)著，心里亂成一團。

那些疑問在唇齒間翻滾，卻問不出口。

沈煜城的手探進她衣擺，掌心滾燙。

動作卻有些粗暴，不像從前那般細致。

傅雨薇輕微掙扎了下："去臥室......"

話未說完就被攔腰抱起。

腳步踉蹌地走進臥室，一起倒在床上。

沈煜城的重量壓下來，讓她有些窒息。

"等一下......"她推拒著他的胸膛。

卻被吻住嘴唇，所有話語都被堵回去。

這種帶著懲罰意味的親熱讓她害怕。

像是兩個人在通過身體爭吵。

窗外的月光很亮，照得房間如同白晝。

傅雨薇偏過頭，看見墻上交疊的身影。

那么親密，又那么遙遠。

沈煜城的手撐在她耳側(cè)，呼吸粗重。

"你最近很奇怪。"他突然說。

傅雨薇睜大眼睛："什么？"

"總是心不在焉的。"他的目光銳利。

這句話像是倒打一耙，讓她措手不及。

究竟是誰心不在焉？誰滿口謊言？

但她沒有說出口，只是別開臉。

這個動作激怒了沈煜城，他扣住她的手腕。

力道很大，留下淺淺的紅痕。

"看著我。"他命令道，聲音低沉。

傅雨薇被迫迎上他的視線，眼眶發(fā)紅。

就在這時，陽臺傳來撲棱棱的聲響。

鸚鵡翠翠尖銳的叫聲劃破夜空：

"輕點！別壓到寶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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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沈煜城的動作猛地僵住，瞳孔驟然收縮。

壓在傅雨薇身上的重量瞬間消失。

他撐起身子，臉色在月光下變得慘白。

"什么聲音？"聲音嘶啞得不像他自己。

傅雨薇也愣住了，心臟狂跳不止。

翠翠又在外面叫："輕點！寶寶！"

這次更加清晰，每個字都像錘子砸在心上。

沈煜城猛地從床上彈起來，打開陽臺門。

夜風(fēng)灌進來，吹得窗簾瘋狂舞動。

鸚鵡在隔壁陽臺撲騰，嘴里還在重復(fù)。

"別壓到寶寶......輕點......"

像是在循環(huán)播放某個可怕的錄音。

沈煜城轉(zhuǎn)身看向傅雨薇，眼神駭人。

"它為什么這么說？"每個字都像從牙縫擠出來的。

傅雨薇慌忙坐起身，扯過被子遮住身體。

"是羅教授的鸚鵡，它整天學(xué)舌......"

解釋的話被粗暴打斷。

"學(xué)舌？"沈煜城冷笑，"學(xué)誰的話？"

他一步步走近，陰影籠罩下來。

傅雨薇下意識后退，脊背抵住床頭。

"我不知道，可能就是隨便學(xué)的......"

"隨便學(xué)？"沈煜城俯身撐在她兩側(cè)。

酒氣混合著寒意，撲面而來。

"它怎么不學(xué)別的？偏偏學(xué)這個？"

傅雨薇渾身發(fā)抖："你懷疑我？"

這句話問出來，她自己都覺得可笑。

沈煜城的眼神已經(jīng)說明了一切。

那種被背叛的憤怒，幾乎要實體化。

"我們根本沒有孩子！"他低吼道。

聲音里的痛苦讓她心驚。

傅雨薇試圖解釋："你聽我說......"

"說什么？"沈煜城猛地直起身。

在房間里暴躁地踱步，像個困獸。

"說我出差這段時間，家里來了別人？"

"說那個孩子......"他突然停住。

表情變得古怪，像是想到什么。

傅雨薇順著他的目光看向玄關(guān)。

那個裝滿嬰兒用品的行李袋還立在那里。

"不是你想的那樣！"她急忙下床。

雙腿發(fā)軟，差點跪倒在地。

沈煜城搶先一步提起行李袋。

拉鏈被粗暴拉開，小衣服散落一地。

淡藍色的連體衣，嫩黃色的襪子。

每件都是她精心挑選，等著給孩子穿的。

現(xiàn)在卻像罪證一樣攤在燈光下。

"這些是給誰的？"沈煜城撿起一件衣服。

手指收緊，布料皺成一團。

傅雨薇沖過去想搶回來："是給表姐孩子的！"

手腕卻被死死攥住，疼得她吸氣。

"表姐？"沈煜城冷笑，"哪個表姐？"

"張晴！我姑媽的女兒！"

傅雨薇聲音發(fā)顫，眼淚不受控制地流下來。

但沈煜城顯然不信，眼神越來越冷。

"昨天媽來說什么了？催我們要孩子？"

他突然轉(zhuǎn)移話題，打得她措手不及。

傅雨薇愣?。?就是平常那些話......"

"平常？"沈煜城逼近，"她是不是又罵你沒用？"

這話太尖銳，直接刺穿她的鎧甲。

傅雨薇臉色煞白，嘴唇顫抖著說不出話。

母親確實說了難聽話，但她從沒告訴過沈煜城。

"你終于受不了了？"他繼續(xù)逼問。

"覺得我給不了你想要的，就找別人？"

每個字都像刀子，凌遲著她的心。

傅雨薇拼命搖頭："我沒有！"

"那這是什么？"沈煜城指向滿地的嬰兒衣服。

又指向窗外："那又是什么？"

翠翠還在不知疲倦地叫著："寶寶......"

傅雨薇絕望地發(fā)現(xiàn)，這一切太像巧合。

像極了被撞破奸情的現(xiàn)場。

尤其是剛才，他們確實在親熱。

而鸚鵡喊出了那樣的話。

"是羅教授的孫子......"她試圖解釋。

沈煜城卻打斷："今天那個孩子？"

他突然笑起來，笑聲里帶著瘋狂。

"傅雨薇，你當(dāng)我傻嗎？"

"一個下午的時間，就教鸚鵡說這么多？"

傅雨薇怔住，這才意識到問題所在。

翠翠學(xué)話需要重復(fù)聽說，不可能一蹴而就。

所以這些話，確實是之前就學(xué)會的。

可是什么時候？為什么她毫無印象？

沈煜城撿起地上的手機，屏幕還亮著。

那條"寶貝"的消息赫然在目。

"看來我們都有秘密。"他輕聲說。

眼神里的溫度徹底消失，只剩寒意。

傅雨薇看著那個刺眼的稱呼，渾身冰涼。

原來誤會是雙向的，猜忌也是。

他們像兩個瞎子，在黑暗中互相傷害。

鸚鵡還在叫，聲音穿透夜色。

像一場荒誕劇的旁白，冰冷而尖銳。

08

沈煜城將手機重重摔在床上。

屏幕碎裂的聲音像玻璃扎進心里。

"那個'寶貝'是誰？"傅雨薇終于問出口。

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卻帶著孤注一擲的勇氣。

沈煜城背對著她，肩膀僵硬："客戶。"

"什么樣的客戶會叫寶貝？"

傅雨薇赤腳踩過滿地狼藉的嬰兒衣服。

布料柔軟的觸感此刻像針扎般難受。

沈煜城轉(zhuǎn)身，眼底布滿紅血絲。

"那你呢？鸚鵡那些話怎么解釋？"

兩人在滿地淺藍鵝黃中對峙。

像兩個被困在孤島的傷員，互相撕咬。

傅雨薇指著窗外："是羅教授孫子的原因！"

"我今天照顧那孩子時說過類似的話......"

沈煜城突然大笑，笑聲里帶著淚意。

"傅雨薇，你撒謊的時候睫毛會抖。"

他太了解她，了解得讓人絕望。

"從什么時候開始的？"他輕聲問。

像是真的在尋求答案，又像是在審判。

傅雨薇跌坐在床沿，指甲陷進掌心。

"我沒有做對不起你的事。"

這句話蒼白得連自己都說服不了。

沈煜城蹲下身，撿起一只小小的襪子。

"記得買這些的時候，你笑得多開心。"

他的指尖摩挲著襪子上小熊圖案。

聲音忽然變得很輕，像在自言自語。

"你說要買大一號，孩子長得快......"

傅雨薇的淚水砸在手背上，滾燙。

那些幸福的回憶此刻變成利刃。

一刀刀割開偽裝，露出血淋淋的真相。

"煜城，你相信我一次......"

她伸手想碰他，卻被猛地揮開。

"相信？"沈煜城站起身，俯視著她。

"我相信你每次說'我沒事'的時候。"

"相信你說'不要孩子也沒關(guān)系'的時候。"

每個字都像淬毒的箭，射中靶心。

傅雨薇張了張嘴，發(fā)不出聲音。

原來他們都在說謊，用謊言維持假象。

窗外傳來撲棱翅膀的聲音。

翠翠還在堅持它的臺詞表演。

"寶寶哭了......媽媽抱......"

這次學(xué)的句子更長，更致命。

沈煜城的表情徹底冰冷。

"離婚吧。"三個字輕飄飄落下。

卻像巨石砸碎整個夜晚。

傅雨薇猛地抬頭，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就因為這些莫名其妙的話？"

"不。"沈煜城走向衣柜取出行李箱。

"因為我們都累了。"

他開始收拾東西，動作機械而迅速。

襯衫西裝胡亂塞進箱子，像在逃離什么。

傅雨薇看著他的背影，忽然覺得很陌生。

這個她愛了三年的男人。

此刻像個準備撤退的士兵。

不留戀，不回頭。

"那個音樂會的存根呢？"她突然問。

沈煜城拉行李箱拉鏈的動作頓了頓。

"客戶送的票，一個人去的。"

解釋得很快，像背誦準備好的臺詞。

傅雨薇站起身，赤腳踩過碎玻璃。

細微的刺痛從腳底傳來，讓她清醒。

"是薛天佑說的'親生'那個客戶嗎？"

這句話讓房間空氣徹底凝固。

沈煜城緩緩轉(zhuǎn)身，眼神復(fù)雜。

"你偷聽我們說話？"

"只是碰巧聽見。"傅雨薇仰起臉。

淚水已經(jīng)干了，臉上緊繃繃的。

兩人隔著五步距離對視。

像兩個賭徒，亮出最后的底牌。

沈煜城忽然松開行李箱拉桿。

"既然你聽到了，那就攤開說。"

他走到窗前，點燃一支煙。

這是戒煙兩年后他第一次破戒。

煙霧繚繞中，側(cè)臉線條冷硬。

"我有個孩子。"他說得很輕。

傅雨薇扶住墻壁，才沒讓自己倒下。

"什么......時候的事？"

聲音飄忽得像是別人的。

"大學(xué)時候。"沈煜城吐出一口煙圈。

"畢業(yè)前分手，她瞞著我生下孩子。"

煙灰掉在地毯上，燙出一個小小的洞。

就像傅雨薇心上突然出現(xiàn)的空洞。

"前段時間才聯(lián)系上，孩子病了。"

他繼續(xù)說，像在講別人的故事。

"需要骨髓配型，所以我最近總出差。"

真相如此俗套，又如此殘忍。

傅雨薇慢慢滑坐在地，渾身發(fā)冷。

所以那些禮物是補償，疏離是愧疚。

那些失眠的夜晚，那些欲言又止。

都有了解釋。

"為什么不說？"她問，聲音啞得厲害。

沈煜城掐滅煙蒂："怕你接受不了。"

怕你接受不了。

多可笑的理由。

傅雨薇看著滿地嬰兒衣服，突然笑起來。

笑聲在深夜房間里回蕩，凄厲又悲傷。

"所以我這些天的痛苦算什么？"

"我流產(chǎn)后的抑郁癥算什么？"

她抓起一件小衣服狠狠扔過去。

布料軟軟地落在他腳邊，毫無殺傷力。

沈煜城的表情終于出現(xiàn)裂痕。

"流產(chǎn)？什么時候的事？"

他向前一步，聲音帶著真實的震驚。

傅雨薇仰頭看著他，淚流滿面。

"三個月前，你出差的時候。"

"醫(yī)生說是壓力太大，沒保住。"

每個字都像刀，割開隱瞞的膿瘡。

沈煜城踉蹌后退，撞到衣柜。

"為什么不告訴我？"

這次輪到他問這個問題。

傅雨薇扯出比哭還難看的笑。

"怕你擔(dān)心，你說那個項目很重要。"

相同的理由，相同的諷刺。

他們都在為對方考慮。

用沉默互相傷害。

鸚鵡突然發(fā)出撲棱棱的聲響。

"不哭......媽媽在......"

學(xué)得惟妙惟肖，像極了她下午哄孩子的語調(diào)。

沈煜城緩緩蹲下身，與她平視。

"所以鸚鵡學(xué)的那些話......"

"是下午哄羅教授孫子時說的。"

傅雨薇抱緊膝蓋，把臉埋進去。

真相大白時，沒有贏家。

只有滿目瘡痍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