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chuàng)作聲明:本文為虛構(gòu)創(chuàng)作,請勿與現(xiàn)實關(guān)聯(lián)
“博文啊,大舅跟你說句掏心窩子的話,不是大舅見死不救,現(xiàn)在這年頭,誰家都不容易。這樣吧,我個人先借你三萬應急,不過,親兄弟明算賬,這借條,你可得給我寫清楚了?!?/strong>
電話那頭,我那家底殷實的大舅王建國,正用一種極其為難和慷慨的語氣對我進行“施舍”。
我握著那部早已換了國產(chǎn)舊款的手機,看著銀行短信提醒里那串“503,247”的數(shù)字,嘴角的弧度,既嘲諷,又冰涼。
01
二零二三年十月二十八日,一個普普通通的周六。
我叫陳博文,拖著一個磨掉了漆的舊行李箱,站在了老家清河縣汽車站那熟悉的,卻又略顯破敗的大門口。
深秋的風,穿過稀疏的行道樹,吹在身上,帶著一股徹骨的涼意。
行李箱里,沒什么值錢的東西,只有幾件換洗的舊衣服。
唯一算得上是“巨款”的,是一張藏在我內(nèi)衣口袋里的工商銀行儲蓄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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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里,靜靜地躺著五十萬零三千二百四十七塊錢。
這是我那家在蘇州開了五年的廣告公司,在經(jīng)歷了三年殘酷的疫情寒冬,最終宣布倒閉清算后,扣除了所有的銀行貸款、供應商欠款以及員工遣散費,最后剩下的,我全部的身家。
“嘀嘀嘀——”
口袋里的手機震動了一下,屏幕上跳動著妹妹陳雨婷的名字。
“哥,你到縣城了嗎?我讓我老公李俊現(xiàn)在開車過去接你。”
“不用了,外面有的是出租車,我自己打車回去就行?!蔽铱粗謾C屏幕上那個親切的頭像,頓了頓,壓低了聲音。
“雨婷,有件事你得幫我。等會兒見到了爸媽,還有那些親戚們,你就跟他們說,我公司倒閉,不僅一分錢沒剩下,外面還欠了二十多萬的債?!?/p>
“?。俊彪娫捘穷^的陳雨婷明顯愣住了,“哥,你……你前兩天不是還說,公司清算完,賬上還剩下一點錢嗎?”
“剩下的那點,還不夠塞牙縫的?!蔽覍χ娫?,熟練地撒起了謊,“你別問那么多了,就按照我說的去做就行?!?/p>
說完,我便不給她繼續(xù)追問的機會,直接掛斷了電話。
我隨手攔下了一輛看起來很舊的出租車,拉開車門坐了進去,對著司機報出了老家龍泉鎮(zhèn)的地址。
開車的師傅,是個五十多歲,皮膚黝黑的中年男人,很是健談。
“喲,小伙子,從外地剛回來的?”
“嗯,在蘇州待了幾年?!?/p>
“在外面干啥大生意呢?”
“開過一家小公司,不過前陣子倒閉了?!蔽页冻鲆粋€苦澀的笑容,“現(xiàn)在這大環(huán)境,生意不好做啊,虧了不少錢?!?/p>
“哎喲,那可真是太可惜了?,F(xiàn)在這年頭,誰都不容易啊?!彼緳C師傅像是找到了共鳴,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我這出租車,這個月跑到今天,刨去油錢和份子錢,到手的還不到四千塊,家里的開銷都不夠。你那公司倒閉,大概虧了有多少?”
“不多,也就二十來萬吧?!蔽夜室鈱⑦@個數(shù)字,說得輕描淡寫。
“我的天,那可不是一筆小數(shù)目??!”司機師傅明顯被這個數(shù)字嚇了一跳,透過后視鏡,用一種同情的眼神看著我。
“你們這些年輕人啊,就是膽子大,敢闖敢拼。不像我們這些老家伙,就想著開個車,穩(wěn)穩(wěn)當當?shù)剡^日子。雖然賺得是少了點,但好歹心里踏實,不欠外債?!?/p>
我沒有再說話,只是將頭轉(zhuǎn)向了窗外,看著那些既熟悉又陌生的街景,在眼前飛速地倒退。
整整五年了。
我離開這個蘇北小縣城,已經(jīng)整整五年了。
當年,我揣著工作幾年攢下的十萬塊錢,意氣風發(fā)地要去蘇州創(chuàng)業(yè)的時候,身邊幾乎沒有一個人看好我。
我的大舅,那個在縣城里包工程,賺得盆滿缽滿的王建國,拍著我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博文啊,不是大舅給你潑冷水,外面哪有那么好混的?安安分分在縣城里考個公務員,才是正道?!?/p>
我的二姨,那個在縣城開了家服裝店,精明算計的李秀芬,撇著嘴說:“這孩子,從小就好高騖遠,我看他那十萬塊錢,早晚都得打水漂?!?/p>
就連我當時愛得死去活來的前女友林曉雪,也在臨走前,對我說了那句最傷人的話。
“陳博文,你太不現(xiàn)實了。我要的生活,是看得見摸得著的安穩(wěn),不是你那些虛無縹緲的夢想?!?/p>
說完,她便毅然決然地轉(zhuǎn)身,嫁給了縣城里一個開連鎖超市的小老板。
可是,我成功了。
我那家小小的廣告公司,在經(jīng)歷了最初的舉步維艱之后,奇跡般地活了下來,并且,越做越大。
第一年,我賺了三十萬。
第二年,五十萬。
第三年,八十萬。
那幾年,我成了整個家族的驕傲,成了他們口中“有出息”的代名詞。
過年回家,我開著那輛花三十萬淘來的二手寶馬,大舅第一個就端著酒杯,搶著要敬我這個“陳總”。
二姨拉著我的手,笑得臉上的褶子都堆在了一起,一個勁地問我,能不能幫她那個剛大學畢業(yè)的寶貝兒子,在蘇州安排一份體面的工作。
就連林曉雪,也在那年的同學聚會上,穿著性感的晚禮服,端著紅酒杯,頻頻地向我暗送秋波。
然后,疫情,說來就來了。
二零二零,二零二一,二零二二。
整整三年的時間,我的公司,就像是溫水里的青蛙,從最初的盈利,到后來的勉強維持,再到最后的入不敷出。
今年的九月份,在耗盡了最后一絲力氣之后,我終于還是撐不下去了,無奈地選擇了破產(chǎn)清算。
好在,我這些年,一直都保持著還算節(jié)儉的生活習慣,沒有胡亂地揮霍。
公司賬上的現(xiàn)金流,還足夠償還掉所有的銀行貸款和供應商的欠款。
最后,還給我剩下了這五十萬,可以用來東山再起的資本。
可是,我不想讓任何人知道。
因為這五年里,從云端到谷底的巨大落差,已經(jīng)讓我,看夠了這世間的人情冷暖,看透了那一張張在金錢面前,變幻莫測的嘴臉。
02
下午三點,出租車終于在老家那棟熟悉的,兩層小樓前停了下來。
父母親早早就等在了門口,翹首以盼。
母親看到我從車上下來,整個人都比五年前消瘦了一大圈,眼眶一下子就紅了。
“博文啊,我的兒,你怎么……怎么瘦成這個樣子了?在外面是不是這段時間太累了?也沒好好吃飯?”
“媽,我沒事,就是最近沒休息好。”我努力地擠出一個笑容,不想讓她擔心。
父親陳國強,是個傳統(tǒng)的鄉(xiāng)鎮(zhèn)退休教師,一輩子沉默寡言,不善言辭。
他默默地從我手里,接過了那個沉重的行李箱,只是伸出那雙布滿老繭的手,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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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來就好,回來就好?!?/p>
晚飯的時候,妹妹陳雨婷和她老公李俊,也從縣城趕了回來。
飯桌上,氣氛有些沉悶。
還是妹妹,先小心翼翼地,挑開了話頭。
“哥,公司那邊的事情……都處理好了嗎?”
“黃了?!蔽見A了一口母親做的紅燒肉,用一種云淡風輕的語氣說道,“還欠了些外債,不多,二十萬左右吧。不過問題不大,慢慢還總是能還清的?!?/p>
坐在一旁的妹夫李俊,聽到我這句話,臉上那原本還算熱情的表情,瞬間就變得有些微妙了起來。
“博文哥,那你接下來,有什么打算嗎?”
“還能有什么打算,先在縣城里找個工作做著唄?!蔽抑刂氐貒@了一口氣,“先把那二十萬的債還清了,再說別的?!?/p>
“唉,現(xiàn)在咱們這小縣城,工作也不好找啊?!崩羁u了搖頭,一副愛莫能助的表情。
“我那家小小的修車店,現(xiàn)在生意也一天不如一天,實在是幫不上你什么大忙。要不……要不等我回頭幫你問問,去我朋友開的那家物流公司試試?專門負責咱們鎮(zhèn)上的快遞派送,干得好的話,一個月也能有個五六千的收入?!?/p>
我的心里,冷笑了一聲。
我記得很清楚,三年前,我拿出八萬塊錢,給妹妹當嫁妝紅包的時候,李俊可不是現(xiàn)在這副嘴臉。
那個時候的他,端著酒杯,一口一個“博文哥”地叫著,說我年輕有為,是我們老陳家最有本事的人,以后有什么發(fā)財?shù)捻椖?,可千萬不能忘了他這個妹夫。
“行,那我先考慮考慮?!蔽覜]有當面拒絕他的“好意”。
一頓飯,吃得索然無味。
晚上八點,我剛剛洗漱完畢,躺在床上,手機就響了。
是大舅王建國打來的。
“喂,博文啊,聽說你今天從蘇州回來了?怎么樣?。磕隳羌覐V告公司,現(xiàn)在做得還好吧?”
大舅的聲音,聽起來熱情洋溢,充滿了長輩對晚輩的關(guān)愛。
可我卻能從他那過于熱情的語氣里,聽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小心翼翼的試探。
“大舅,公司已經(jīng)倒閉了。”我故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充滿了疲憊和沮喪。
“唉,這幾年的疫情,實在是太難了,我實在是撐不下去了?!?/p>
“那……那你現(xiàn)在,手頭上,還剩下多少錢啊?”他終于問出了那句他最關(guān)心的話。
“哪里還有什么錢啊,不欠一屁股外債,就算是不錯了?!蔽铱嘈χf道,“差不多有二十萬吧,一部分是銀行的貸款,一部分是供應商的貨款,只能以后慢慢還了?!?/p>
電話那頭,出現(xiàn)了長達十幾秒的,尷尬的沉默。
然后,大舅的語氣,明顯就變了,那股子虛偽的熱情,消失得無影無蹤。
“哎呀,那你現(xiàn)在的情況,可是有點麻煩了。欠了二十萬,這可不是一筆小數(shù)目?。∧憧傻煤煤糜媱澮幌?,接下來的路該怎么走了?!?/p>
“是啊,所以我現(xiàn)在,就想著能盡快找份工作,先把債還上?!蔽夜室庠囂街f道,“大舅,我記得您那邊的工地上,不是一直都缺人手嗎?您看我……”
“哎,你可別提了!”大舅立刻就打斷了我的話,“我那工地,現(xiàn)在也不景氣?。¢_發(fā)商的錢遲遲不到位,我都快給工人們發(fā)不出工資了!”
“而且啊,你一個大學生,文化人,細皮嫩肉的,怎么能干我們這種粗人的體力活呢?你這身體,也吃不消啊。這樣吧,我先幫你問問我那些朋友,看看他們公司,有沒有什么適合你的,文員之類的工作?!?/p>
掛斷電話,我的臉上,露出了一絲不出所料的冷笑。
我記得很清楚,三年前,我回家過年的時候,也是在這個房間里。
大舅拉著我的手,神秘兮兮地對我說:“博文啊,大舅的手里,最近剛好接了一個穩(wěn)賺不賠的大項目,你要不要也投點錢進來?大舅保證,不出一年,就能讓你賺個盆滿缽滿!”
現(xiàn)在呢?
03
第二天,是個周日。
我一覺睡到自然醒,然后去鎮(zhèn)上那家我從小剪到大的理發(fā)店,剪了個頭發(fā)。
理發(fā)師是我的高中同學,叫趙鵬,一個嘴巴比腦子轉(zhuǎn)得快的家伙,我們倆的關(guān)系,不好不壞。
“喲,這不是我們的大老板陳博文嗎?聽說你那家廣告公司,倒閉了?”趙鵬一邊熟練地揮舞著剪刀,一邊用一種幸災樂禍的語氣問道。
“嗯,倒了。”
“欠了多少錢???”
“二十萬左右吧?!?/p>
“我去,這么多!”趙鵬夸張地吹了一聲口哨,“那你這下可慘了。二十萬,在這小縣城里,不吃不喝都得還好幾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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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辦法,慢慢還唄?!蔽议]著眼睛,不想跟他多說。
“哎,我跟你說啊,”趙鵬突然壓低了聲音,湊到我的耳邊,神神秘秘地說道,“你現(xiàn)在這個情況,可千萬別想著去找那些親戚朋友借錢。我見得多了,這年頭,人一窮,關(guān)系就變了味了?!?/p>
“我知道。”
“對了,”趙鵬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你還記不記得,當年咱們班的班花,林曉雪???你們倆,不是還談過一段時間嗎?”
“記得。”
“嘿,人家現(xiàn)在可牛氣了。她老公,就是縣城里開那個‘好又多’連鎖超市的,聽說一年能輕輕松松賺個五六十萬呢!”趙鵬的語氣里,充滿了掩飾不住的羨慕。
“人家現(xiàn)在,在縣城里買了兩套大房子,開著一輛白色的奧迪。你說說,當年你要是能有現(xiàn)在她老公的那個本事,你們倆,說不定早就成了?!?/p>
我沒有說話。
我只是想起了五年前,林曉雪在跟我提分手的時候,淚眼婆娑地對我說的那句話。
“博文,我真的不是嫌棄你窮,我只是覺得,你太不現(xiàn)實了。創(chuàng)業(yè)有什么好的?風險那么大。安安穩(wěn)穩(wěn)地在縣城里找份工作,踏踏實實地過日子,難道不好嗎?”
現(xiàn)在回想起來,她哪里是嫌我不現(xiàn)實。
她嫌的,還是那個窮字。
下午,我去了一趟我發(fā)小張磊開的餐館。
餐館的生意看起來還不錯,中午飯點剛過,店里還有不少客人。
張磊看到我,表現(xiàn)得非常熱情,老遠就迎了上來,給了我一個大大的擁抱。
“博文!你小子,可算是回來了!聽人說,你那家公司……”
我們找了一個相對安靜的角落坐了下來。
“聽說你那公司倒閉了?”張磊親自給我倒上了一杯熱茶。
“嗯?!?/p>
“欠了多少?”
“二十萬左右?!?/p>
張磊也學著趙鵬的樣子,夸張地吹了一聲口哨:“兄弟,那你這下,可得趕緊想辦法了。二十萬,可不是一筆小數(shù)目?。 ?/p>
“我知道?!蔽姨痤^,看著他,試探性地問道,“磊子,你看你這餐館的生意,現(xiàn)在不是挺好的嗎?要不……要不我先來你這里幫幫忙?工錢你看著給就行。”
張磊臉上那熱情的笑容,瞬間就僵硬了一下。
“博文,你看你說的這是什么話。不是兄弟我不肯幫你。你看看我這個小破店,滿打滿算,連我在內(nèi)也就四五個人,現(xiàn)在真不缺人手?!?/p>
“而且,說句實話,你一個在外面開過公司,當過大老板的人,現(xiàn)在跑到我這個小餐館里來,又是端盤子,又是洗碗的,這要是傳出去了,對你的名聲,也不好聽吧?”
“那倒也是?!蔽尹c了點頭,沒有再繼續(xù)說下去。
我記得很清楚,上高中的時候,張磊家里條件不好,差點因為交不起學費而輟學。
是我,偷偷地找到了班主任,替他說情,又從自己那本就不多的生活費里,悄悄地塞給了他五百塊錢。
后來,他退伍回來,想要創(chuàng)業(yè)開這家餐館,啟動資金不夠。
也是我,二話不說,就從我那準備創(chuàng)業(yè)的十萬塊錢里,拿出了兩萬塊借給了他。
現(xiàn)在呢?
第三天,周一。
我去縣城里辦點事情,順便去了趟銀行,想把卡里的一些零頭取出來。
就在銀行的大廳里,我竟然意外地,碰到了我的前女友,林曉雪。
她穿著一身得體的銀行職業(yè)套裝,化著精致的淡妝,整個人看起來,比五年前,更加地成熟和有韻味了。
“陳博文?”林曉雪看到我,也顯得有些意外,“你……你回來了?”
“嗯,回來了?!?/p>
“我聽說,你那家公司……”林曉雪欲言又止。
“倒閉了?!蔽液芴谷坏爻姓J了,“還欠了些外債?!?/p>
“那你接下來,有什么打算?”林曉雪的眼神里,流露出一種很復雜的情緒,有同情,有惋惜,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慶幸。
“先找份工作,把債還了再說?!?/p>
“哦?!绷謺匝c了點頭,“那你……加油吧。以后要是有什么需要幫忙的地方,可以跟我說?!?/p>
“好。”
就在我們兩個人擦肩而過的那一瞬間,我清楚地聽到,她用一種極低的聲音,對她身邊的同事說道。
“看到了吧,我就說,我當年的選擇是沒錯的。這年頭,創(chuàng)業(yè)哪有那么容易的?還是找個有錢的老公,最靠譜。”
我沒有回頭,繼續(xù)邁著步子,向銀行的大門外走去。
口袋里的手機,輕輕地震動了一下,是家族微信群里,有了新的消息。
我點開一看,是我的二姨李秀芬,在群里發(fā)了一條消息。
“我今天聽人說,我們家博文從蘇州回來了??上О?,公司倒閉了,外面還欠了不少錢。大家伙以后要是有什么合適的工作機會,可得多幫幫他啊?!?/p>
緊接著,我的大舅王建國,就在下面回復道:“是啊,博文這孩子,以前就是過得太順了?,F(xiàn)在吃點虧,受點挫折,對他來說,也算是好事?!?/p>
我的表哥王志強,也跟著發(fā)了一條:“所以我早就說過,創(chuàng)業(yè)有風險,投資需謹慎。還是我們這種國企的穩(wěn)定工作,最靠譜?!?/p>
我看著這些虛情假意的文字,臉上露出了一絲冷笑。
我記得很清楚,三年前,我回家過年的時候,這個群里的畫風,可完全不是這個樣子的。
那個時候,我的二姨說的是:“我們家博文,可真是有出息啊!年紀輕輕的,就在蘇州開了那么大的公司,當上了大老板!”
我的大舅說的是:“我們老王家,這一輩里,可就出了博文這么一個能人??!”
我的表哥說的是:“博文哥,你可真是我的偶像啊!以后要是有什么發(fā)財?shù)臋C會,可千萬要多帶帶我這個弟弟??!”
現(xiàn)在呢?
04
第四天,周二。
我的“噩夢”,正式開始了。
我一上午,就接到了七八個陌生的電話。
第一個,是縣城里某家保險公司打來的。
“您好,請問是陳博文先生嗎?我是平安保險公司的業(yè)務員小王。聽說您最近,剛剛從外地回來,正在找工作是嗎?我們公司現(xiàn)在,正在招聘一批優(yōu)秀的客戶經(jīng)理……”
我面無表情地掛斷了電話。
五分鐘后,又一個電話打了進來,這次,是縣城里某家成人培訓機構(gòu)。
“陳先生您好,我們這里最近新開了一個成人職業(yè)技能的培訓班,主要教電腦和挖掘機。學費只要八千八,包教包會,還包推薦就業(yè)……”
我又一次,掛斷了電話。
下午,我的表哥王志強,親自給我打來了電話。
“喂,博文啊,我聽說你最近正在找工作是吧?我托我爸的關(guān)系,幫你打聽了一下??h城里新開的那個‘碧桂園’小區(qū),正在招一批保安,月薪三千五,還包吃包住。你看,要不要我?guī)湍懵?lián)系一下,去面試試試?”
保安?
月薪三千五?
我深吸了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那么憤怒。
“志強哥,謝謝你的好意。不過,我想再看看有沒有別的機會?!?/p>
“哎,你還看什么???博文?!蓖踔緩姷穆曇?,瞬間就變得語重心長了起來。
“不是我說你,你現(xiàn)在這個情況,能有份這么穩(wěn)定的工作,就已經(jīng)很不錯了。你別忘了,你外面還欠著二十萬的債呢,你總得想辦法,先把錢還上吧?”
“我知道,我會認真考慮的?!?/p>
掛斷電話,我妹妹陳雨婷的微信,就立刻發(fā)了過來。
“哥,剛才志強哥給我打電話了,說他給你介紹了一份很不錯的工作,你沒答應?”
“一份保安的工作,月薪三千五?!蔽已院喴庠摰鼗貜偷?。
“那……那確實是有點……”陳雨婷那邊,猶豫了一下。
“要不……要不我去我們醫(yī)院的后勤處問問,看看還有沒有招人的崗位?”
“不用了?!?/p>
“哥,你現(xiàn)在,就別太挑剔了。你不是還欠著錢嗎?先找份工作,穩(wěn)定下來再說啊。”
我沒有再回復她的消息。
我默默地點亮手機屏幕,打開了銀行的APP,看著那個刺眼的,五十萬零三千二百四十七塊的余額,陷入了沉思。
如果我現(xiàn)在,就告訴他們所有的人,我其實根本就沒有欠債,我手上,還有整整五十萬的現(xiàn)金,那結(jié)果,又會怎么樣呢?
我的大舅會說:“博文啊,正好!大舅的手里,最近剛好接了一個穩(wěn)賺不賠的大項目,你先投個十萬進來玩玩?”
我的二姨會說:“博文啊,你看你那個表弟,準備在南京買房,還差個十幾萬的首付,你能不能先借點給他?”
我的表哥會說:“博文哥,我最近想換輛新車,你看,你能不能先支持我一下?”
我的發(fā)小張磊會說:“兄弟,正好!我想把我的餐館擴大一下規(guī)模,你干脆投點股進來,我們一起干!”
甚至,就連我那個老實巴交的妹夫李俊,可能都會說:“博文哥,我那個修車店,想再開兩家分店,你看,你能不能先幫我一下?”
第五天,周三。
早上九點,我準時接到了我大舅的電話。
“博文啊,有件事,大舅得提前跟你說一下。”大舅的語氣,聽起來有些嚴肅。
“你還記不記得,五年之前,你管大舅借的那五萬塊錢???”
“記得啊。我不是在兩年之后,就連本帶利地,一起還給您了嗎?一共是八萬塊?!?/p>
“對對對,我不是說那個。”大舅清了清嗓子,說道。
“我是想說啊,你現(xiàn)在不是在外面欠了二十萬的外債嗎?手頭上肯定很緊張。大舅呢,也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你一個人為難。這樣吧,大舅先借你三萬塊錢應急。”
我的心里,微微愣了一下。
我沒有想到,我的大舅,竟然會主動提出要借錢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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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呢,”大舅的話鋒,很快就一轉(zhuǎn),“這親兄弟,也得明算賬。你呢,得給我寫一張正式的借條。不是大舅不相信你,主要是這錢的事情,還是白紙黑字地寫清楚了,比較好?!?/p>
“而且,你得答應大舅,這筆錢,必須在一年之內(nèi)還清。至于利息嘛,咱們都是親戚,我也就不收你那些高利貸了。就按照現(xiàn)在銀行的最高利率來算,一年,你給我三千塊錢的利息就行?!?/p>
我的心里,快速地計算了一下。
三萬塊錢的本金,一年的利息是三千,這相當于,是年化百分之十的利率了。
而現(xiàn)在銀行一年期定期存款的利率,才不過百分之一點五。
“還有啊,”大舅繼續(xù)說道,“這件事情,你可千萬別到處去說。我手頭上,其實也不寬裕。這要是讓別人知道了,都跑來找我借錢,我可借不起了。”
“大舅,這件事情,我想再想想?!蔽艺f道。
“你還想什么想啊?”大舅的語氣里,明顯帶上了一絲不滿。
“博文啊,不是大舅我說你。你現(xiàn)在這個情況,能有人愿意借錢給你,就已經(jīng)很不錯了!你知不知道,外面現(xiàn)在有多少人,一聽說你欠了債,都躲著你走呢!”
“我知道了,謝謝大舅?!?/p>
“那你到底是借,還是不借啊?”
“大舅,您讓我再考慮兩天,行嗎?”
“行行行,你好好考慮吧。不過你也別考慮得太久了,我這筆錢,也是從別的地方周轉(zhuǎn)過來的?!?/p>
掛斷電話,我坐在床邊,盯著手機屏幕,久久地發(fā)著呆。
下午,我的二姨李秀芬,也準時地打來了電話。
“博文啊,二姨聽說你現(xiàn)在的情況,挺困難的。這樣吧,二姨也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你為難,我先借你兩萬塊錢。”
“不過呢,你也得給我寫張借條,一年之內(nèi)還清。利息嘛,一年,你給我兩千塊錢就行?!?/p>
又是年化百分之之十的利率。
“還有啊,”二姨也刻意地壓低了聲音,“這件事情,你可千萬別讓你大舅知道了。你大舅那個人,要是知道了我借錢給你,肯定又得說我。而且,我手頭上也不寬裕,這兩萬塊錢,還是我從我那個服裝店的流動資金里,好不容易才擠出來的?!?/p>
“二姨,謝謝您的好意。我想再想想?!?/p>
“你還想什么想???博文,二姨跟你說句實話。你現(xiàn)在,欠著二十萬的外債,還想在咱們這小縣城里立足,就必須得有人幫你一把。二姨這兩萬塊錢,雖然不多,但也算是二姨的一片心意了。”
晚上,我的發(fā)小張磊,也給我發(fā)來了一條微信。
“兄弟,聽說你最近的情況,挺困難的。我呢,也不是那種見死不救的人。我這邊,可以先借你一萬塊錢救急。不過,你也知道,我的餐館,前陣子剛剛重新裝修過,手頭上也確實是不寬裕?!?/p>
“這一萬塊錢,你必須在一年之內(nèi)還給我。至于利息嘛,咱們哥們之間,也就不說那些虛的了,就按照現(xiàn)在的市場價來算,一年,你給我一千塊錢就行?!?/p>
我看著手機屏幕上,這些充滿了“善意”和“溫情”的文字,突然就笑了。
我記得很清楚,當年我借給張磊那兩萬塊錢的時候,可是一分錢的利息,都沒有收過他的。
我把手機,重重地扔在了床上,走到窗邊,點上了一根煙。
窗外,是那片我再熟悉不過的小鎮(zhèn)夜景。
街邊的路燈,一盞一盞地亮了起來,就像是一雙雙充滿了窺探和算計的眼睛。
這就是所謂的人性嗎?
當你風光無限的時候,所有的人,都想拼了命地往你的身邊湊。
可是,當你跌落谷底的時候,所有的人,都只想從你的身上,狠狠地,再咬下一塊肉來。
我重新拿起手機,打開了那個死氣沉沉的家族微信群。
群里,我的二姨,正在發(fā)著消息。
“唉,我們家博文這孩子,就是太倔了。我好心好意地要借錢給他,他竟然還說要考慮考慮。唉,現(xiàn)在的年輕人啊,就是太不懂事了,不知道珍惜別人對他的好意?!?/p>
我的大舅,立刻就在下面回復道:“就是,就是。我也說要借錢給他,他也說要考慮?,F(xiàn)在的年輕人啊,真是不知道感恩圖報這四個字,到底該怎么寫?!?/p>
我的表哥王志強,也跟著發(fā)了一條:“我給他介紹了那么好的工作,他也不去。哎,實在是太挑剔了?!?/p>
我的手指,懸浮在手機屏幕上,很想打出幾個字來反駁他們。
可是最終,我還是放下了。
算了,再等等吧。
我想看看,這出充滿了黑色幽默的大戲,到底還能怎么繼續(xù)演下去。
05
第六天,周四的早上。
我正在家里吃著早飯,我們家對門的鄰居,劉嬸,敲門進來了。
劉嬸是我們這個鎮(zhèn)上,出了名的“廣播站”,消息極其靈通。
“哎喲,博文啊,劉嬸聽說你從蘇州回來了。”劉嬸一屁股就坐在了我家的沙發(fā)上,開始自來熟地嘮叨了起來。
“哎呀,你這孩子,怎么這么不小心呢?好好的一個大公司,怎么說倒閉,就倒閉了呢?外面,還欠了那么多的錢!”
“劉嬸,這事兒……您是怎么知道的?”我明知故問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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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現(xiàn)在咱們這個鎮(zhèn)上,誰不知道啊!”劉嬸立刻就壓低了聲音,神神秘秘地對我說道,“你那個大舅,還有你那個二姨,現(xiàn)在到處都在跟別人說。說你啊,在外面欠了二十萬的外債,現(xiàn)在,正到處找他們借錢呢!”
我夾著筷子的手,在半空中,微微地頓了一下。
我什么時候,找他們借錢了?
我從頭到尾,都沒有主動找他們開口借過一分錢。
是他們,一個個地,主動打電話過來,說要“施舍”給我的。
可是現(xiàn)在,從他們的嘴里說出去,竟然就變成了,我主動找他們借錢?
“劉嬸,我沒有找他們借過錢?!?/p>
“哎呀,你就別再瞞著劉嬸了!”劉嬸伸出手,拍了拍我的手背,“劉嬸都懂,都懂?,F(xiàn)在的年輕人啊,創(chuàng)業(yè)失敗,是很正常的?!?/p>
“不過啊,劉嬸得給你提個醒。這借錢的事情,你可得想清楚了。能不借,就盡量別借。尤其是你那個大舅,還有你那個二姨,他們那為人,嘿嘿……”
劉嬸沒有再繼續(xù)說下去,但是,她那意味深長的笑容,已經(jīng)說明了一切。
我送走了熱心的劉嬸之后,立刻就打開了手機,點開了我們那個已經(jīng)沉寂了許久的高中同學群。
群里,果然已經(jīng)炸開了鍋。
我的理發(fā)師同學趙鵬,正在里面上躥下跳地,散布著消息。
“我跟你們說個大八卦?。∥覀儼喈斈昴莻€陳博文,現(xiàn)在在外面欠了二十多萬的外債,正到處借錢呢!”
立刻,就有一個同學回復道:“真的假的啊?他不是在外面開了個挺大的公司嗎?”
另一個同學也說道:“公司早就倒閉了唄。我聽說啊,他現(xiàn)在連他那個大舅的三萬塊錢,他那個二姨的兩萬塊錢,都借了。還找咱們的磊哥,借了一萬。”
我的發(fā)小張磊,立刻就冒了出來:“我可沒借他錢啊!你們可別在外面瞎說!”
又一個同學說道:“那肯定就是,他找你借了,你沒借唄?!?/p>
張磊:“……”
我看著手機屏幕上,這些充滿了惡意揣測和幸災樂禍的聊天記錄,嘴角,勾起了一絲冰冷的弧度。
這謠言的傳播速度,不僅比我想象中的要快。
而且,還被他們添油加醋到了,一個完全面目全非的地步。
我正準備關(guān)掉手機,不想再看這些污言穢語。
突然,群里,有一個我?guī)缀跻呀?jīng)沒什么印象的同學,發(fā)了一條與眾不同的消息。
一個網(wǎng)名叫“小雨淅瀝”的女生說道:“我怎么聽我一個在蘇州的表姐說,陳博文的公司清算完之后,其實根本就沒有欠債,賬上,還剩下了不少錢呢?他說自己欠債,是不是,在故意試探身邊的那些親戚朋友?。俊?/p>
整個同學群,瞬間就安靜了下來。
三秒鐘之后,消息,開始瘋狂地刷屏。
趙鵬:“怎么可能?現(xiàn)在這年頭,有幾家公司清算完,還能剩下錢的?”
另一個同學A:“該不會是真的吧?”
另一個同學B:“如果是真的,那他這個人,也實在是太壞了吧?竟然拿自己的親戚朋友來開這種玩笑?”
張磊:“我不信。他要是有錢,為什么要說自己欠了債?”
那個叫“小雨淅瀝”的女生,又發(fā)了一條消息。
“就是在測試人性唄。我那個表姐,剛好就認識陳博文公司的前員工。我聽說啊,他這次公司清算完之后,到手的錢,足足有五十多萬呢?!?/p>
我盯著那條消息,心跳,突然就開始不受控制地加速了起來。
我的身份,暴露了?
不對。
這個叫“小雨淅瀝”的同學,我翻了翻群里的聊天記錄,才想起來,她是高中時候,我們班里一個非常不起眼的女生,叫周小雨。
我們倆,自從畢業(yè)之后,就再也沒有過任何的聯(lián)系了。
她怎么會知道得這么清楚?
她的那個表姐,又怎么會,那么巧,就認識我們公司的前員工?
我立刻就從床上翻了起來,找到我們公司前財務的電話,撥了過去。
“喂,小陳,是我,陳總。我打電話是想問你一下,咱們公司清算完之后的具體賬目,你有沒有跟什么人提起過?”
“沒有啊陳總!公司的財務賬目,我都是嚴格保密的,絕對沒有跟任何人說過!”
“那……有沒有可能是,其他的人知道?”
“這個……”電話那頭的財務,猶豫了一下,“公司在進行清算的時候,合作的律師和會計師,都是知道的。還有就是在工商局那邊,也備了案。理論上來說,這些都是屬于公開的信息,但是,一般的人,應該是查不到的?!?/p>
“好,我知道了?!?/p>
掛斷電話,我的心里,陷入了沉思。
如果不是我們公司的人泄露出去的。
那么,就只有一種可能了……
是有人,在故意地,試探我?
我重新打開了那個同學群,那個叫“周小雨”的女生,已經(jīng)被群里的其他人,@了好幾次,但是,她卻始終沒有再出來回應。
我點開了她的微信主頁,發(fā)現(xiàn)她的朋友圈,設置了三天可見。
最近的一條朋友圈,是在今天早上發(fā)的。
上面只有簡簡單單的一句話:“有些人啊,表面上看起來像個王者,實際上,卻是個青銅??磻?,看戲。”
配圖,是一個吃著爆米花,看熱鬧的表情包。
我的心里,猛地一沉。
這個周小雨,她到底知道了多少?
她究竟是,真的知道所有的內(nèi)情,還是,也只是在詐我?
如果她是在詐我,那么,她的目的,又是什么?
如果她真的知道……
就在這時,我的手機,又一次響了起來。
這次,是我的妹妹陳雨婷。
“哥!你快看!你快看我們家的家族群!”
我立刻就切換到了那個家族群,發(fā)現(xiàn)群里,也早就已經(jīng)炸開了鍋。
我的大舅王建國,第一個就@了我。
“博文!我聽說,現(xiàn)在外面有人在亂傳,說你其實根本就沒有欠債!你那公司清算完之后,還剩下了幾十萬!這件事情,到底是不是真的?”
我的二姨李秀芬,也跟著發(fā)了一條。
“博文,你要是真的有錢,為什么要騙我們大家?”
我的表哥王志強,更是直接說道:“我就說嘛,現(xiàn)在的公司,清算完怎么可能還會欠錢?陳博文,你現(xiàn)在就給我們大家老老實實地交代!你到底,還剩下多少錢?”
我盯著手機屏幕上,那一條條充滿了質(zhì)問和憤怒的文字,手指,懸浮在了鍵盤上。
我到底該怎么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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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承認?是否認?還是,繼續(xù)裝傻?
就在我為此感到猶豫不決的時候,我的手機屏幕上,突然就彈出了一條新的微信消息。
發(fā)件人:周小雨。
消息的內(nèi)容,很簡單。
“陳博文,我們,是不是該好好地聊一聊了?”
我點開和她的對話框,周小雨,直接就給我發(fā)來了一張截圖。
那是一份來自于工商局的,企業(yè)清算報告的電子版。
上面,用黑體字,清清楚楚地寫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