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峰,算了吧?!?/p>
飯桌上,姑姑把一筷子菜夾到李峰碗里,嘆了口氣。
“你妹妹……可能早就已經(jīng)不在了。你這樣,不吃不喝,不找工作,整天瘋了一樣到處貼尋人啟事,是在折磨自己,也是在折磨你爸媽啊?!?/p>
“是啊,阿峰,”對面的鄰居張叔也開了口,“警察都找了兩年了,一點消息都沒有。這孩子,八成是兇多吉少了。你們得往前看,日子還得過下去?!?/p>
李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掃過在座的每一位親戚朋友。
兩年了,自從妹妹李月失蹤,這樣的話,他已經(jīng)聽了無數(shù)遍。
所有人都勸他放棄,所有人都覺得妹妹已經(jīng)死了。
“我妹妹沒死?!崩罘宸畔驴曜樱曇羯硢?,但每一個字都無比堅定,“她只是迷路了,找不到回家的路了。我會找到她,我一定會找到她?!?/p>
01
李峰和妹妹李月,生長在一個普通的工薪家庭。
家在城郊,父母是附近工廠的雙職工,為人老實本分。兄妹倆相差四歲,從小感情就極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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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李峰的記憶里,妹妹李月就像個小太陽,永遠明亮、溫暖。她愛笑,愛畫畫,心思單純善良。小時候他被鄰居家的孩子欺負,比他矮一個頭的李月會張開雙臂護在他身前,像一只憤怒的小貓。
她最大的特點,就是喜歡收養(yǎng)流浪的小動物。巷子里那只瘸了腿的貍花貓,樓下那只瘦骨嶙峋的黃狗,都曾是她“救助站”的成員。
為此,她沒少挨父母的罵,但下次看到受傷的小動物,她還是會偷偷地抱回家。
“哥,你看它多可憐啊?!彼偸菚е∝埿」?,仰著臉,用那雙清澈的眼睛看著李峰,尋求支援。
而李峰,從來都拒絕不了她。
兩年前,李月剛剛大學畢業(yè),正在家里準備考本地的教師編制。一天下午,她說出去寫生,就再也沒有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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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成了李家所有噩夢的開始。
報警,登報,貼尋人啟事……所有能想到的辦法,都用盡了。
警方也成立了專案組,調查了幾個月,排查了李月所有的社會關系,但最終,還是一無所獲。
李月,就像人間蒸發(fā)了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
母親為此大病一場,原本爽朗的性子,變得沉默寡言,時常一個人對著李月的照片發(fā)呆。
父親一夜之間,添了無數(shù)白發(fā),煙一根接著一根地抽,家里的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當時正在省城打拼、事業(yè)小有成就的李峰,毅然辭掉了工作,回到了這個風雨飄搖的家。
他要找妹妹。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他幾乎跑遍了這座城市和周邊的每一個角落。他見過無數(shù)的騙子,接過無數(shù)個謊報的電話,每一次滿懷希望地沖過去,又每一次失望透頂?shù)鼗貋怼?/p>
但他從沒想過放棄。
家里,唯一還留著妹妹氣息的,是她失蹤前一個月,從外面撿回來的一條流浪狗。
那是一條普通的土狗,黃色的毛,李月給它取名叫“土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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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撿回來時,它渾身是傷,又瘦又膽小。李月每天給它上藥,喂它好吃的,晚上抱著它睡覺,才慢慢把它養(yǎng)好。
李月失蹤后,土豆有好幾天不吃不喝,就趴在李月的房門口,嗚咽著,像個失去了母親的孩子。
后來,他開始跟著李峰。
李峰出去貼尋人啟事,他就跟在后面。
李峰坐在河邊發(fā)呆,它就安靜地臥在他腳邊。
這條妹妹留下的小狗,成了李峰這兩年來,唯一的慰藉。
02
李月失蹤后,警察第一個懷疑的對象,是她的男朋友,陳陽。
陳陽是李月在大學社團認識的,一個很陽光帥氣的大男孩,家境不錯,對李月也很好。
李峰是在警察局的問詢室里,第一次見到這個妹妹從未正式帶回過家的男孩。
他看起來憔悴不堪,眼睛通紅,一遍又一遍地跟警察重復著:
“不可能,月月不可能無緣無故失蹤的。她失蹤那天,我正在外地出差,有同事和酒店記錄作證。我們前一天晚上還通過電話,她說明天要去河堤寫生,心情很好,沒有任何異常。”
李峰當時沖了進去,一把揪住他的衣領。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把她藏起來了?把她還給我!”他像一頭失控的野獸。
陳陽沒有反抗,只是任由他抓著,眼淚流了下來:“大哥,我也想知道她在哪。如果你打我一頓能讓她回來,你現(xiàn)在就打死我。”
后來,警方的調查,證實了陳陽的清白。他確實有完整的不在場證明。
但他并沒有就此離開。在之后漫長的尋人日子里,陳陽成了除了李峰之外,最執(zhí)著的一個。
他一次又一次地從自己工作的城市請假過來,陪著李峰去貼尋人啟事,去鄉(xiāng)下打聽。
他把李月所有的日記、信件都拿了出來,和李峰一起,一遍一遍地看,試圖從里面找出哪怕一絲一毫的線索。
“月月她……有沒有跟你提過,她怕什么人?”一次,兩人坐在路邊休息,李峰沙啞地問。
陳陽想了很久,搖了搖頭,隨即又像是想起了什么。
“她沒說過怕誰。但她提過一次,她很討厭你叔叔,就是……總跟家里借錢的那個?!?/p>
03
日子在無望的尋找中,熬到了李月失蹤兩周年的那天。
這兩年,時間仿佛沒有沖淡任何東西,反而讓思念和痛苦,在沉默中發(fā)酵得更加濃烈。
“給月月……燒點東西吧?!?/p>
這天吃早飯時,母親突然開口,打破了飯桌上長久的死寂。
她的聲音干澀,像是從喉嚨里硬擠出來的。
李峰和父親都愣住了。
在他們當?shù)氐牧曀桌铮挥写_認親人已經(jīng)離世,才會在祭日燒紙錢和遺物。
母親提出這個,意味著,在她心里,她已經(jīng)接受了女兒不在人世這個最殘酷的結局。
“你說什么胡話!”父親猛地一拍桌子,眼睛都紅了,“月月只是失蹤了!她會回來的!”
“回來?什么時候回來?”母親也激動了起來,積壓了兩年的淚水,在這一刻決了堤,“兩年了!整整兩年了??!她要是還活著,怎么會一點消息都沒有?她舍得讓我們這么擔心嗎?”
“我夢到她了……我天天都夢到她……她在那邊,又冷又餓,什么都沒有……我心疼啊……”
母親趴在桌上,哭得撕心裂肺。
父親這個堅強了一輩子的男人,也別過頭去,偷偷地抹著眼淚。
李峰看著眼前這一幕,感覺自己的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地攥住了,痛得無法呼吸。
他知道,父母已經(jīng)撐不住了。
也許,他們是對的。
也許,妹妹真的已經(jīng)去了另一個世界。
上個星期,他又獨自一人去了一趟妹妹最喜歡去的西山。他在那里待了一整天,從日出到日落,把所有妹妹可能去寫生的地方都找遍了,可除了瑟瑟的秋風,什么都沒有。
回來的路上,他看著車窗外飛速倒退的景色,第一次,感到了深入骨髓的絕望。
也許,自己這種執(zhí)迷不悟的尋找,帶給這個家的,不是希望,而是更長久的折磨。
“好。”
李峰聽到自己沙啞的聲音,在屋子里響起,“我去準備?!?/p>
他把自己關在妹妹的房間里,一整天。
房間還保持著李月離開時的樣子。
書桌上,還攤著她的復習資料和畫了一半的素描。
床頭,擺著她最喜歡的布娃娃。
衣柜里,整齊地掛著她的衣服。每一件,都還帶著淡淡的洗衣粉的清香。
李峰一件一件地撫摸過去,仿佛還能感受到妹妹留下的余溫。
最終,他的目光,停留在了一件鮮紅色的沖鋒衣上。
那是李月二十歲生日時,他用自己第一個月的工資,給她買的禮物。她特別喜歡,每次出去寫生,都會穿著它。
她失蹤那天,穿的并不是這件。
李峰拿起那件紅色的外套,緊緊地抱在懷里,把臉埋進去,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屋外,傳來了父母壓抑的爭吵聲。
“……都怪你!從小就慣著她!讓她一個人到處亂跑!”是父親憤怒的聲音。
“現(xiàn)在說這些還有什么用?難道我心里比你好受嗎?”是母親絕望的哭喊。
李峰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是時候,該結束了。
不僅是為了讓父母解脫,也是為了讓他自己,從這個無盡的噩夢中,走出來。
04
傍晚,李峰拿著那件紅色的外套,走到了院子里。
院子的角落里,放著一個燒紙錢用的鐵桶。父親已經(jīng)在里面,放好了一些紙錢和元寶。
土豆似乎察覺到了什么,一直跟在他腳邊,焦躁不安地轉著圈,喉嚨里發(fā)出低低的嗚咽聲。
“土豆,乖,別鬧。”李峰蹲下身,摸了摸它的頭,“送月月……最后一程吧?!?/p>
他站起身,從口袋里掏出打火機。
就在他準備將手里的外套,扔進鐵桶的那一刻,意外,發(fā)生了。
土豆突然像發(fā)了瘋一樣,一躍而起,用嘴死死地咬住了那件紅色的外套,猛地向后一扯。
“土豆!你干什么!松口!”
李峰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呆了,他下意識地想去搶奪。
但土豆的力氣,大得驚人。它咬著那件對它來說幾乎是龐然大物的外套,轉身就朝屋后跑去。
“你給我站?。 ?/p>
李峰急了,也顧不上別的,拔腿就追了上去。
父母聽到院子里的動靜,也從屋里跑了出來,看到這一幕,都愣住了。
土豆并沒有跑遠。
它叼著那件鮮紅的外套,徑直跑到了院子盡頭,那個早已廢棄不用的地窖門口。
李峰家的地窖,是很久以前用來儲存冬天白菜和土豆的。后來生活條件好了,家家都有了冰箱,這地窖,也就慢慢荒廢了。
地窖的門,是一塊厚重的水泥板,上面還壓著幾塊沉重的石頭,平時根本沒人會去動它。
李峰追到地窖門口,看到眼前的一幕,不由得停下了腳步。
土豆將那件紅色的外套,扔在地上,然后開始用它的前爪,瘋狂地刨著地窖水泥門的邊緣。
它的喉嚨里,發(fā)出一陣陣急切而悲傷的嗚咽聲,像是在呼喚著什么,又像是在向李峰求助。
它的爪子,很快就在堅硬的地面上,刨出了血痕,但它卻像感覺不到疼痛一樣,依然在瘋狂地刨著,扒著。
“這狗……是中邪了嗎?”跟上來的父親,看著這一幕,不解地說道。
“它這是干什么呀?那地窖里,除了爛白菜,什么都沒有啊。”母親也一臉的困惑。
李峰卻死死地盯著土豆。
他突然想起,這兩年來,土豆時常會獨自跑到這個角落,一待就是一下午。
他還想起,每次有親戚朋友來家里,只要一靠近這個地窖,土豆就會變得異常警惕和兇狠。
他一直以為,是土豆在這里藏了什么自己喜歡的骨頭。
但現(xiàn)在,看著土豆那副幾近癲狂的模樣,一個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毛骨悚然的念頭,從他心底,慢慢地生了起來。
05
“爸,媽,你們退后?!?/p>
李峰的聲音,有些沙啞。
他走上前,土豆立刻停下了刨地的動作,轉過頭,用那雙濕漉漉的、滿是祈求的眼睛看著他。
李峰蹲下身,先是搬開了壓在水泥板上的幾塊大石頭。
然后,他將手指,扣進了水泥板邊緣的一個鐵環(huán)里,深吸一口氣,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嗨!”
伴隨著一聲低吼,那塊沉重的水泥板,被他猛地掀開了。
一股混雜著泥土、腐爛蔬菜和一種說不出的、陰冷腥甜的、奇怪氣味,從黑洞洞的地窖口,撲面而來。
李峰被這股味道嗆得咳嗽了兩聲。
他拿出手機,打開了手電筒,朝著地窖里照了進去。
地窖不深,大概兩米左右,下面還是空空蕩蕩的,堆著一些爛木板和廢棄的雜物,和他記憶中的樣子,沒什么兩樣。
“我就說嘛,什么都沒有?!备赣H在一旁松了口氣。
然而,李峰的目光,卻像是被什么東西釘住了一樣,直直地,落在了地窖最里面的那個角落。
他緩緩地,將手機的光束,移了過去。
當那道光,照亮了那個角落的瞬間,李峰臉上的表情瞬間凝固了,整個人愣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