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李偉的生活，就像一杯溫吞的白開水，無色無味，卻又每天不得不喝。

結(jié)婚五年，曾經(jīng)的風(fēng)花雪月早已被柴米油鹽磨得不見蹤影。他和妻子方慧的婚姻，進(jìn)入了一種穩(wěn)定到令人窒息的階段。他在一家不大不小的公司做著中層管理，收入穩(wěn)定，足夠支撐起這個三口之家和不大不小的房貸。方慧則在兒子上了幼兒園后，做起了全職主婦，每天的生活軌跡就是家、菜市場和學(xué)校，三點一線。

這個家看起來像是一個標(biāo)準(zhǔn)的幸福模板：丈夫工作體面，妻子賢惠持家，孩子乖巧可愛。但只有身處其中的李偉知道，這光鮮的模板之下，是日復(fù)一日的空虛和乏味。

每天下班回家，迎接他的總是相似的場景：方慧在廚房里忙碌的背影，客廳電視里播放著兒子喜歡的動畫片，空氣中彌漫著飯菜的香氣。換鞋，放下公文包，和兒子象征性地?fù)肀б幌?，然后癱在沙發(fā)上，等待開飯。飯桌上，方慧會聊一些家里的瑣事，比如今天的菜價，兒子在幼兒園和哪個小朋友鬧了別扭。李偉則通常是“嗯”、“啊”、“哦”地回應(yīng)著，心思早已飄遠(yuǎn)。

他沒有什么特別的愛好。年輕時也曾是個活躍分子，喜歡呼朋引伴，打球、唱歌、旅行。但婚后，這些活動都漸漸遠(yuǎn)去。生活的重心變成了家庭，責(zé)任的擔(dān)子壓在了肩上。如今，他唯一的消遣，就是在兒子睡著后，開一罐冰啤酒，坐在沙發(fā)上看一場無關(guān)痛癢的球賽。屏幕里的球員在激烈地奔跑、沖撞、吶喊，而他只是一個麻木的看客，連為進(jìn)球歡呼的力氣都沒有。

他看著鏡子里的自己，眼角已經(jīng)有了細(xì)微的皺紋，曾經(jīng)引以為傲的腹肌也團(tuán)結(jié)成了一塊，變成了凸起的小肚腩。他才三十出頭，卻感覺自己已經(jīng)活到了六十歲，對什么都提不起興趣。方慧似乎也察覺到了他的狀態(tài)，偶爾會抱怨他像個悶葫蘆，對什么都漠不關(guān)心。她報了健身班，學(xué)起了瑜伽和烘焙，努力地為自己的生活增添色彩。而李偉，依舊固守在他的沙發(fā)和啤酒罐里，像一只被困在圍城里的野獸，消磨掉了所有的激情和銳氣。

他渴望改變，卻又不知道從何下手。生活像一張巨大的網(wǎng)，將他牢牢地困在原地，動彈不得。他覺得自己的靈魂正在一點點干涸，直到某一天，一個偶然的機會，為他這潭死水般的生活，投下了一顆石子。

02

那天下午，李偉在公司的茶水間接水，無意中聽到兩個同事在興致勃勃地討論著什么。

“老王，晚上還去不去老地方？聽說最近那邊上了幾條大家伙。”一個叫張胖子的同事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說道。

“去啊，怎么不去！家伙都準(zhǔn)備好了，就等天黑了?！北环Q作老王的回應(yīng)道，臉上是掩飾不住的興奮。

“釣魚？”李偉鬼使神差地問了一句。

張胖子和老王見是李偉，熱情地拉他入伙：“是啊，李哥，晚上去郊區(qū)野釣，一起去玩玩？”

李偉猶豫了一下。釣魚，在他印象里，那是老年人才會喜歡的活動，一坐就是一天，枯燥又無聊。但轉(zhuǎn)念一想，晚上回家也是對著電視發(fā)呆，還不如出去透透氣。

“我……我沒魚竿啊。”他找了個借口。

“嗨，多大點事兒！我那有備用的，家伙全得很，你人來就行！”老王拍著胸脯保證。

就這樣，李偉第一次坐上了去往郊區(qū)野塘的“戰(zhàn)車”。夜幕降臨，城市的喧囂被遠(yuǎn)遠(yuǎn)拋在身后。車窗外是寂靜的田野和習(xí)習(xí)的涼風(fēng)，空氣中夾雜著泥土和青草的芬芳。李偉深吸一口氣，感覺胸口的沉悶都消散了不少。

那是一個廢棄的養(yǎng)殖塘，周圍長滿了半人高的野草。同事們熟練地找好位置，支起釣箱，調(diào)配餌料，掛餌，拋竿，動作一氣呵成。李偉學(xué)著他們的樣子，笨拙地拋出了第一竿。

夜晚的池塘邊異常安靜，只有偶爾的蟲鳴和風(fēng)吹過蘆葦?shù)纳成陈?。李偉盯著水面上那只小小的浮漂，在夜光燈的照射下，像一粒綠色的星星。起初，他覺得很無聊，蚊子在耳邊嗡嗡作響，讓人心煩意亂。但漸漸地，當(dāng)他把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那?！熬G星”上時，整個世界仿佛都安靜了下來。工作上的煩惱，家庭里的瑣碎，都在這一刻被拋諸腦后。他的世界里，只剩下水面和那只隨時可能帶來驚喜的浮漂。

“唰！”突然，浮漂猛地往下一頓，然后被迅速拖入水中。

“有口！提竿！”旁邊的老王低喝一聲。

李偉下意識地猛地一揚魚竿，一股沉甸甸的力道從竿梢傳來，讓他心頭一緊。他笨拙地和水下的“家伙”搏斗著，魚線被繃得嗡嗡作響。在老王的指導(dǎo)下，他時而收線，時而放線，心臟怦怦直跳，手心全是汗。幾分鐘后，一條活蹦亂跳的大鯽魚被成功地拉出水面，在抄網(wǎng)里兀自掙扎。

當(dāng)李偉親手把那條沉甸甸的魚從網(wǎng)上取下來時，一種前所未有的成就感和興奮感涌上心頭。這比簽下一份大合同，比看一場精彩的球賽，都要來得直接和刺激。

從那天起，李偉瘋了一樣地愛上了釣魚。他的人生仿佛找到了新的“解藥”。

他開始在網(wǎng)上瘋狂地學(xué)習(xí)釣魚知識，從調(diào)漂到配餌，從線組搭配到魚情分析。他把以前看球賽的錢，都投進(jìn)了漁具店。從幾十塊的入門竿，到幾百塊的進(jìn)階竿，再到后來上千塊的品牌竿，它的裝備越來越專業(yè)，也越來越昂貴。

晚上跟同事去野釣，周末跟同事去野釣，只要是休息時間，家里幾乎就見不到他的人影。車子的后備箱里，塞滿了各種漁具，散發(fā)著一股濃濃的腥味。

03

方慧的抱怨聲也隨之而來。

“李偉，你看看你現(xiàn)在像什么樣子！一休息就往外跑，家里的事一點都不管！兒子都快不認(rèn)識你這個爹了！”

“我這不也是為了放松一下嘛，工作壓力那么大。”李偉一邊擦拭著心愛的魚竿，一邊心不在焉地回答。

“放松？我看你是上癮了！你聞聞你身上這股腥味，還有車?yán)铮叶伎焱铝?！花了那么多錢買這些破爛玩意兒，有什么用？能當(dāng)飯吃嗎？”方慧的聲調(diào)越來越高。

“什么叫破爛玩意兒！這叫愛好，你不懂！”李偉也來了火氣，覺得妻子完全不理解他。

爭吵的次數(shù)越來越多，夫妻間的隔閡也越來越深。李偉覺得方慧不可理喻，而方慧覺得李偉自私自利，完全不顧家。以前的溫情脈靡，如今只剩下相對無言和偶爾的爭吵。

但這一切，都無法阻擋李偉對釣魚的熱情。對他來說，只有在水邊，在等待浮漂信號的那份專注里，他才能暫時忘記現(xiàn)實生活中的一切煩惱，找回一絲掌控感和激情。

兩個月后，李偉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他看上了一根日本進(jìn)口的頂級品牌魚竿，標(biāo)價八千八。這幾乎是他一個月的工資。他猶豫了很久，內(nèi)心天人交戰(zhàn)。一方面，是妻子的埋怨和家庭的開支；另一方面，是那根魚竿完美的涂裝、極致的腰力和擁有它的那種滿足感。

最終，欲望戰(zhàn)勝了理智。他背著方慧，偷偷刷信用卡買下了那根魚竿。

拿到魚竿的那天，他像個得到了心愛玩具的孩子，撫摸著光滑的竿身，感受著它驚人的輕量和硬挺。他覺得，擁有了這根“屠龍寶刀”，自己一定能征服所有水域里的巨物。

這根昂貴的魚竿，成了他的精神寄托，也成了埋在他和妻子之間的一顆定時炸彈。他將魚竿小心翼翼地藏在車子的后備箱夾層里，每次出釣都像是進(jìn)行一場秘密的儀式。他渴望著用這根新竿釣上一條真正的大魚，來證明自己的投資是值得的，也向那些釣友們好好炫耀一番。

而那個能讓他實現(xiàn)夢想的機會，很快就來了。

04

“老李，周末有個好地方去不去？”同事老王在電話里神秘地說道，“城西那個廢棄的荷花塘，聽人說里面有好家伙！前幾年有人承包養(yǎng)魚的，后來老板跑路了，里面的魚一直沒人管，都長成精了！有人看到過臉盆那么大的青魚在水里翻花！”

“真的假的？”李偉的心一下子被勾了起來。對于釣魚人來說，“好家伙”、“巨物”這樣的詞匯，有著致命的誘惑力。

“千真萬確！不過那地方有點邪門，水深，水草多，以前好像還淹死過人。去的人少，所以魚才能長那么大。敢不敢去挑戰(zhàn)一下？”老王激將道。

“有什么不敢的！周六早上，老地方見！”李偉想都沒想就答應(yīng)了。

他已經(jīng)迫不及待地想讓自己的新魚竿“開光”了。那片傳說中有巨物的池塘，不正是它最好的舞臺嗎？

周六一大早，天還沒亮，李偉就躡手躡腳地起了床。他從后備箱里拿出那根寶貝魚竿，配上了最粗的線組和最大的魚鉤，準(zhǔn)備大干一場。

他和老王到達(dá)那片池塘?xí)r，晨霧還未散盡，如輕紗般籠罩著水面。這片池塘比他們平時去的野塘要大得多，水面平靜得像一面鏡子，但顏色卻呈現(xiàn)出一種深不見底的墨綠色，讓人看了心里有些發(fā)毛。池塘邊長滿了各種水草和不知名的植物，顯得有些荒涼和陰森。

“就這兒了！”老王選了一個相對開闊的釣位，“這地方水深，絕對藏著大家伙?！?/p>

兩人支好裝備，開始打窩。李偉用上了自己秘制的窩料，希望能盡快把水底的巨物誘過來。

然而，一整個上午過去了，浮漂卻像被定住了一樣，紋絲不動。偶爾有小魚鬧窩，也只是讓浮漂輕輕點動幾下，根本不是大魚的信號。反倒是老王，那邊接連上了幾條半斤左右的鯽魚。

“奇了怪了，難道傳說是假的？”李偉有些沉不住氣了，不停地調(diào)整著釣點深度和餌料狀態(tài)。他眼角的余光瞟著身邊那根昂貴的魚竿，心里有些焦躁?；舜髢r錢買的神兵利器，難道就要在這里空手而歸？

老王看出了他的心思，安慰道：“別急，釣大魚，守是第一位的。越是這種天氣，大魚越是中午開口?！?/p>

兩人一邊閑聊，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抽著煙。就在李偉快要放棄，準(zhǔn)備收竿吃午飯的時候，異變陡生。

他那支靜靜立在水中的浮漂，沒有任何預(yù)兆地，猛地向下一沉，然后像一支離弦的箭一樣，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瞬間拖入水中！

“中魚了！”李偉一聲大喝，興奮地抓起魚竿。

然而，下一秒，他就感覺到了不對勁。從竿梢傳來的，不是魚掙扎的力道，而是一股沉重而又無法抗拒的巨力，仿佛掛住了一輛水下行駛的汽車！他的身體被這股力量帶得一個趔趄，差點被拖下水。

“我靠！這是什么怪物！”李偉死死地握住魚竿，手臂上的青筋暴起。他那根號稱能硬扛百斤巨物的頂級魚竿，此刻被彎成了一個驚心動魄的弧度，幾乎呈九十度角，發(fā)出了“嘎吱嘎吱”的呻吟，仿佛隨時都會斷裂。

“快！穩(wěn)?。　崩贤跻搀@呆了，連忙扔下自己的魚竿跑過來幫忙。

李偉咬緊牙關(guān)，拼盡全力與水下的東西抗衡。但是，那股力量實在太大了，魚線輪的泄力裝置發(fā)出了刺耳的尖叫，魚線被飛快地拉了出去。他根本無法控制！

就在這僵持的瞬間，那股巨力再次爆發(fā)！

“砰！”一聲脆響，不是魚竿斷了，而是架在竿架上的連接處被硬生生拉斷。李偉一個沒抓穩(wěn)，那根他視若珍寶的魚竿，連帶著魚線輪，瞬間被拖進(jìn)了墨綠色的池塘深處，只在水面上留下一個漩渦和一串氣泡，很快就消失不見了。

05

李偉當(dāng)場就懵了，大腦一片空白。

那可是他花了近萬塊買的魚竿??！他才用了沒幾次，連一條像樣的魚都還沒釣上來，就這么沒了？

一股無法言喻的怒火和心疼瞬間沖昏了他的頭腦。

“我的竿！”他大叫一聲，甩掉鞋子就要往水里跳。

“別！李偉！你瘋了！”老王一把從后面死死抱住他，“這水深不見底，下面有什么東西都不知道，你下去送死??！”

“放開我！我的魚竿！我得把它撈上來！”李偉奮力掙扎，眼睛都紅了。那根魚竿對他來說，不僅僅是錢，更是他逃離現(xiàn)實生活的精神寄托?，F(xiàn)在，寄托沒了，他感覺自己的世界也崩塌了一角。

“一根魚竿而已！沒了再買！命重要?。　崩贤跗戳嗣貏褡琛?/p>

但此刻的李偉已經(jīng)完全聽不進(jìn)去了。他趁著老王稍微松懈的瞬間，猛地掙脫開來，一個猛子就扎進(jìn)了冰冷的池塘里。

“李偉！”老王在岸邊急得大喊。

水面上泛起一圈漣漪，李偉的身影消失在了墨綠色的水中。老王焦急地在岸邊踱步，眼睛死死地盯著水面，心臟提到了嗓子眼。

一秒，兩秒，十秒……一分鐘過去了。

水面恢復(fù)了死一般的平靜，除了偶爾飄過的落葉，再無半點動靜。李偉沒有像預(yù)想中那樣浮出水面換氣。

“李偉！你別嚇我！快出來?。　崩贤醯穆曇魩狭丝耷?，他對著水面瘋狂地呼喊著，但回應(yīng)他的，只有自己聲音的回響。

一種巨大的恐懼瞬間攫住了他。他知道，出事了。他顫抖著手，掏出手機，哆哆嗦嗦地按下了報警電話：“喂……110嗎？我……我朋友掉進(jìn)池塘里，不見了！快來救人??！”

警方和救援隊很快趕到了現(xiàn)場。他們沿著池塘邊進(jìn)行了數(shù)小時的搜索和打撈，潛水員也下水進(jìn)行了探查，但都一無所獲。這個看似平靜的池塘，像一只擇人而噬的怪獸，悄無聲息地吞噬了一個活生生的人。

李偉，就這么憑空失蹤了。

由于水下環(huán)境復(fù)雜，水草叢生，能見度極低，潛水員的搜救工作異常困難。天色漸晚，搜救隊依然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線索。在和現(xiàn)場指揮商議后，警方做出了一個決定——抽干池塘的水！

抽水機被調(diào)了過來，巨大的水泵發(fā)出轟鳴聲，兩條粗壯的管道伸入池塘，渾濁的塘水被源源不斷地抽向遠(yuǎn)處的溝渠。

抽水工作進(jìn)行了一整天一夜。池塘的水位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下降，露出了大片大片的淤泥和腐爛的水草，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濃烈的腥臭味。所有人的心都懸著，等待著真相浮出水面。

第二天下午，當(dāng)池塘里的水只剩下沒過腳踝的泥漿時，抽水機停了下來。幾個警察穿著防水褲，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泥塘里，準(zhǔn)備進(jìn)行最后的搜索。

太陽西斜，給泥濘的塘底鍍上了一層詭異的金色。現(xiàn)場一片寂靜，只剩下風(fēng)吹過的聲音。

突然，其中一個年輕警察停住了腳步，他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著前方不遠(yuǎn)處的一片淤泥，仿佛看到了什么極度不可思議的景象。

“這……這是什么東西?。俊?/p>

所有人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頓時全都傻眼了，

“這……這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