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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波，你在哪兒？”接到電話，小姑就關(guān)切地問，接著又說，“老院子的石榴熟了，又酸又甜，一共12個。落了兩個，給他們分了5個，還剩5個。你哪天回來摘了捎回去。院子里還有嫩南瓜，油光閃亮，摘幾個?！?/p>

小姑說的石榴樹，長在老院子?xùn)|南角，只有1米來高，拇指粗細，長在沙石填充的房基里，土地瘠薄，光溜溜的全是粗沙粒，地方也逼仄得很，東邊是鄰家的房子，西邊是一棵五六米高、碗口粗細的大桃樹。今年春夏連旱，許多樹木都被旱死。它身小力薄，根基尚淺。那孱弱的、麻桿似的石榴樹怎么說也能難結(jié)出大石榴。我只在給桃樹噴農(nóng)藥時象征性的對著含苞欲放的石榴花敷衍了事地噴了幾下，可它竟然頑強地結(jié)出大石榴，確實是個奇跡。彼時石榴花“山青指問紅何樣，說是石榴花欲然”，團團簇簇布滿梢頭，紅艷似火，如錦似繡、如霞似霧。石榴葉光滑細長，綠如翡翠、亮如琉璃，嬌嫩欲滴。小小的石榴樹，渾身上下花紅葉綠，枝繁葉茂，仿佛有遏制不住的激情在涌動。

這棵石榴樹是父親三年前所栽。當時僅有筷子高低，身材細的像毛線。孤零零的呆在那里，像賈平凹筆下的小桃樹一般羞澀、矜持。父親已在房基里栽下桃樹、杏樹，對這棵弱得像草一樣的石榴樹卻疼愛有加，像對待孩子一般護理。而今，石榴樹結(jié)出了果實，但病魔卻不等父親享用，生拉硬扯帶走父親兩年有余，又生生拉走母親已半年，任憑我涕淚漣漣、肝腸欲斷。

想起石榴樹，仿佛父母歷歷在眼前。爺爺去世早，小姑只有6歲，我的父親也只有十幾歲。在那艱難的歲月里，父親一路照顧，櫛風(fēng)沐雨，相依為命，把小姑撫養(yǎng)成人。如今小姑已年逾古稀。家里改善生活，父親總要給小姑留一份。小姑生活不如意，父親經(jīng)常力所能及的接濟。母親和姑姑處的也像親姐妹，幾十年來從沒有紅過一次臉，沒有一句高腔話。父親病重期間，小姑隔三差五送吃的喝的。幾十年來，一大家人雖家境清寒，卻患難與共。父親和姑姑把手足情深演繹得樸實無華，他們在用最溫情的方式傳遞著親情的力量，贏得街坊鄰居嘖嘖稱贊。日子清長，但其樂融融，兩家如同一家。在我的身邊時常聽到因為家長里短、雞毛蒜皮的小事，親戚鬧得如陌路、似仇人，但我們兩家歷經(jīng)幾十年的風(fēng)雨，仍然和睦如初。父母過世后，姑姑幫忙照看老院子，在院子里種上了各種蔬菜。姑姑說回到老院，仿佛兄嫂在身邊。我明白。小姑也許是在用這種方式留住我的父母，她的兄嫂，從小到老的親人。是經(jīng)過幾十年年歲月拷打磨礪，歷久彌真的血水情深。父母厚德，首先把親情鍛造得顛撲不破。

父親在世時常常教導(dǎo)我要敦厚勤奮、與人友善、誠懇守信。他們是這樣說的，也是這樣做的，為我做了幾十年的榜樣。上個世紀70年代，家里窮的揭不開鍋，但父親還是收留了駐馬店一個因災(zāi)荒四處奔波賣毛筆的人，讓其在我家住了10來天。天連續(xù)下雨一個多月，扔在樹杈上的禾苗都結(jié)出了谷穗，駐馬店人在我家一同吃粗糧咽野菜，多年后，還互有往來。南來北往的小商販誤了飯點或遭了難，父親也會盡力收留，盡管當時我家還十分貧窮。他說，窮人很難，暫時住咱家是咱家的福氣，誰還沒有個生活的坎。在父親的言傳身教之下，我也曾照顧一個患小兒麻痹行動不協(xié)調(diào)吃飯都非常困難的學(xué)生，直到他畢業(yè)。我坐在他的桌對面，打飯打菜，盡己所能。父母善行，把仁愛的種子埋在了我心里。

在我的印象里，父親像一塊土地，總是竭盡所能的“出”，最大限度的“容”。為人有品，行事有德。在我們兄妹三人上小學(xué)時，要輪流管老師吃飯，輪到我家時，我家必傾其所有恭恭敬敬地招待，甚至要提前籌劃好幾個月。計劃經(jīng)濟時代，物資短缺，我家地少人多，雖不至于挨餓，卻常捉襟見肘，黃豆、花生、雞蛋、干菜非等到管老師飯時才能吃。老師們喜歡上我家，我家敬之如賓，我們也盼望，因為可以借此改善生活。有時，老師誤了飯點，也來我家，是我家的熟客。教過我的老師，父親都認識，言語神態(tài)滿是恭敬。我們兄妹也從沒有惹過父母生氣。一直到現(xiàn)在，我對老師非常地恭敬，常想沒有老師當年的教導(dǎo)付出，哪有我的今天，他們都是我生命中的貴人。母親更像一團水，溫和善良像她的名字一樣，在村里是出了名的，對街坊鄰居都是有求必應(yīng)，能幫盡幫。在父母的營造下，我們一家雖凄苦卻幸福。父母的言傳身教，教會了我尊敬與敬畏。

父母晚年在小院子里下各種各樣的果樹。而今我們在品嘗杏軟桃脆、石榴甜葡萄酸，往事一幕幕閃現(xiàn)眼前?？粗媲暗氖瘛傲裰︽鼓攘駥嵎?，榴膜輕明榴子鮮”，顆顆石榴籽像晶瑩的珍珠，紅艷艷、密匝匝、親密密、透靈靈，他們密密實實地抱在一起，像緊密團結(jié)的一家人。我想父母也許是祈愿我們一家像石榴一樣和睦團結(jié)、心地澄澈，而栽下的一顆心心念的石榴樹，作為給予我們的遺產(chǎn)、留給我們的寶藏吧。睹物思人，如今我也在教育的田地里向?qū)W生傳達著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牢記總書記的囑托，引導(dǎo)他們精誠團結(jié)，像石榴籽一樣。 恍惚中，我感覺父母在遠處深情地凝視著我。

石榴是軟籽，含在嘴里，一股清甜如瓊漿玉液。吃著石榴，我在想我是家庭中人，為人父為人夫；我是社會中人，是公民、是黨員、是教師，承擔(dān)著社會責(zé)任和義務(wù)。父母“勤勞葆本色，簡樸育精神”為我留下的物質(zhì)財富、精神財富，足以讓我享用一生。他們雖然普通，有著中國農(nóng)民普遍具有的淳樸善良，但他們?yōu)槲伊粝铝四钕?、留下了回味、留下了使命、留下了對生命更深一層的理解。我該怎么辦？把父輩的靈魂和對生活的熱愛，用另一種方式表達，用另一種途徑播撒。撒貝寧說：“如果命運是世界上最爛的編劇，你就要爭取做你自己人生最好的演員。”老舍也說：“生活是種律動，須有光有影，有左有右，有晴有雨，滋味就含在變而不猛的曲折里”。我豁然明白，我是我自己的演員，生旦凈末丑，喜怒哀樂悲，不管角色如何變，都要演繹出最真切的人間真味?！白蛞菇叴核?，艨艟巨艦一毛輕”，涵養(yǎng)足夠的能量場，平凡之人平常心，奏出最強音。

我家的石榴，結(jié)出果實，芬芳自留。

作者簡介

姚紅波，河南省洛陽市宜陽縣張塢鎮(zhèn)第一初級中學(xué)教師。求知學(xué)習(xí)，生活本真；教書育人，為所當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