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都知道“蟲草”，蟲子被真菌寄生，最后變成了“半蟲半草”的狀態(tài)。如常用來煲湯的蛹蟲草，是主要生長在昆蟲蛹體上的蘑菇；又如名貴的冬蟲夏草，是與蝙蝠蛾幼蟲形成的蘑菇復(fù)合體。

自然界不乏有這種寄生現(xiàn)象，由于蘑菇的加入，原本樸實的寄主搖身一變，成為稀罕玩意。而更離奇的是，蘑菇自己也會被別的蘑菇寄生，長成完全變樣的新種類！

常用來煲湯的蛹蟲草，作者供圖

龍蝦味的蘑菇好吃嗎？

每年夏秋季，在北美的許多林區(qū)，人們總能發(fā)現(xiàn)一些鮮紅橙色的“畸形”蘑菇，它們通常體型較大，外形有的像乳菇，也有的像紅菇，但是它們無一例外，菌褶近乎都消失了！只留下滿身的疙瘩，很是詭異。

當(dāng)?shù)厝税堰@類蘑菇稱為“龍蝦菇”。它們不僅外表像是煮熟的龍蝦肉，據(jù)說吃起來也有淡淡類似龍蝦的味道。可能有人就說了，蘑菇還能有龍蝦味？那都是商家唬人的，就像海鮮菇?jīng)]有海鮮味，鮑魚菇?jīng)]有鮑魚味一樣。但你還別說，龍蝦菇的“龍蝦味”可能還真有點可信度。

龍蝦菇，可不是個新物種，圖片來源：參考文獻(xiàn)[6]

龍蝦菇實際上是一種菌寄生菌（Hypomyces lactifluorum）寄生在其他蘑菇上形成的蘑菇復(fù)合體，這種菌寄生菌喜歡寄生在乳菇和紅菇的身上，尤其是短柄紅菇（Russula brevipes）、迷惑多汁乳菇（Lactifluus deceptivus）和辣味多汁乳菇（L. piperatus）。我們暫且將這種寄生真菌稱為“多汁乳菇菌寄生菌”。

多汁乳菇菌寄生菌首先會感染宿主的菌蓋部分，使它失去繁殖能力，但不會殺死它。隨著侵染加深，這種真菌會形成一層美麗的亮橙色覆蓋物，覆蓋在宿主蘑菇表面，使其質(zhì)地變得堅硬，并布滿細(xì)小的疙瘩。同時，這種寄生真菌會使宿主蘑菇過度生長，導(dǎo)致原本規(guī)整的蘑菇外形發(fā)生變化，最終變得扭曲畸形。

裝在一起的海鮮菇（蟹味菇）和白玉菇，其實是同一種蘑菇——斑玉蕈（Hypsizygus marmoreus），作者供圖

近些年的研究揭開了龍蝦菇神奇“變身”的秘密。研究發(fā)現(xiàn)，當(dāng)這種寄生真菌逐漸侵入宿主蘑菇時，它會一點點“接管”對方的身體：乳菇或紅菇的 DNA 在不同部位逐步消失，先是邊緣區(qū)域，接著是菌蓋，最后連菌柄也不剩多少遺傳信息。等到我們在林子里看到那種扭曲、鮮艷的橙紅色“龍蝦菇”時，原本的宿主其實已經(jīng)所剩無幾。即使切開來看，里面的菌肉和普通蘑菇?jīng)]什么區(qū)別，但在基因?qū)用?，它幾乎完全被“洗白”，成了寄生真菌的新作品?/strong>

更令人驚訝的是，這種“改造”不僅僅發(fā)生在外觀和遺傳信息上。隨著寄生過程的推進(jìn)，宿主蘑菇體內(nèi)的化學(xué)成分也發(fā)生了深刻變化。

北美市場上售賣的蘑菇，左邊是雞油菌，右邊是龍蝦菇，圖片來源：參考文獻(xiàn)[7]

蘑菇界的“改造大師”

短柄紅菇，民間常被稱為石灰菌，雖然可食，但苦澀、口味較差，被多汁乳菇菌寄生菌寄生之后，這種苦澀口感會被中和，蘑菇鮮味得到提升；辣味多汁乳菇，又被稱為白辣菌，具有辛辣味道，誤食會導(dǎo)致胃腸炎型中毒，但被多汁乳菇菌寄生菌寄生之后，這種蘑菇竟神奇的變得可食且美味，食用后再未發(fā)生中毒案例。

多汁乳菇菌寄生菌在寄生的過程中會重新塑造宿主的代謝物組成，某些原本辛辣或苦澀的成分被分解，中性的或帶有鮮香氣味的物質(zhì)則增加，從而賦予龍蝦菇獨特的海鮮風(fēng)味。換句話說，多汁乳菇菌寄生菌不只是“篡改”了宿主的身份，還像一位隱藏的廚師，把一朵平平無奇甚至難以下咽的蘑菇，調(diào)制成了一道自然饋贈的美味。

龍蝦菇的內(nèi)部菌肉，肉眼看并沒有異樣，實則已被寄生真菌替換，圖片來源：參考文獻(xiàn)[8]

菌寄生菌屬（Hypomyces）的成員，幾乎都是一群喜歡寄生在其他真菌上的家伙。在其他真菌還在吭哧吭哧努力長“蘑菇”繁衍后代的時候，它們已經(jīng)演化出了獨特的寄生手段，輕松竊取了其他真菌努力的成果。

多汁乳菇菌寄生菌廣泛存在于北美地區(qū)，包括加拿大、美國和墨西哥等，在中國未見分布，但經(jīng)常出野外的朋友也偶爾能遇到類似的蘑菇，它們典型的一個特征就是片狀的菌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密密麻麻的細(xì)小顆粒物。這其實是被其它菌寄生菌屬成員寄生的結(jié)果。我國比較常見的有磚紅菌寄生菌（Hypomyces lateritius）、金孢菌寄生菌（H. chrysospermus）等。

被磚紅菌寄生菌寄生的乳菇，背面菌褶消失了，作者供圖

磚紅菌寄生菌主要寄生在乳菇身上，在其大部分發(fā)育過程中呈白色至淺黃色，但隨著生長時間延長，顏色會變成磚紅色，食用性未知。而金孢菌寄生菌主要寄生在牛肝菌身上，隨著寄生真菌的生長，寄主牛肝菌會從白色變成淡黃色，然后變成深金黃色，最終變成硬殼狀的紅褐色，此時蘑菇已經(jīng)開始腐爛。這種寄生真菌具有止血抗菌的藥用活性，而食性未知。

被金孢菌寄生菌寄生的牛肝菌，初期覆蓋一層白膜，圖片來源：參考文獻(xiàn)[9]

值得一提的是，菌寄生菌與我們?nèi)粘Ｋf的“霉菌”并不是一回事。雖然二者同屬于真菌，但霉菌通常指的是一些在潮濕環(huán)境中快速生長的絲狀真菌，比如會讓食物發(fā)霉變質(zhì)的曲霉、青霉等，它們大多以分解有機(jī)物為生，同樣也可以分解蘑菇，讓蘑菇腐爛變質(zhì)；而菌寄生菌則是一類專門“盯上”其他真菌的寄生者，它們侵入蘑菇體內(nèi)，改變甚至完全接管宿主的形態(tài)和代謝，就像龍蝦菇那樣讓原本平凡的蘑菇徹底“改頭換面”。

在這些“以菌為食”的寄生者中，還有一種堪稱“蘑菇上長蘑菇”的典型代表——星孢寄生菇（Asterophora lycoperdoides）。它也常常寄生在紅菇身上，尤其是稀褶紅菇（Russula nigricans）、煙色紅菇（R. adusta）和密褶紅菇（R. densifolia）。和菌寄生菌不同的是，當(dāng)這些宿主蘑菇逐漸衰弱或開始腐爛時，它才會悄然出現(xiàn)，并在宿主表面生長繁殖。

長在腐爛紅菇菌蓋上的星孢寄生菇，圖片來源：參考文獻(xiàn)[10]

星孢寄生菇的一個顯著特征是會在菌蓋表面形成棕褐色的粉末，這其實是由無性的厚垣孢子堆積而成。與多數(shù)蘑菇僅依賴有性生殖不同，星孢寄生菇采用“雙管齊下”的策略：既能通過擔(dān)子產(chǎn)生有性孢子，也能通過無性厚垣孢子迅速克隆自身。目前食性未知，但通常認(rèn)為不可食用。

自然界中菌寄生的現(xiàn)象總是令人驚嘆，它的豐富與奇妙遠(yuǎn)超我們?nèi)庋鬯姟?strong>每一朵“變異”的蘑菇背后，都可能潛藏著復(fù)雜的生態(tài)關(guān)系與巧妙的生存策略。

參考文獻(xiàn)

[1] 馬晶. 菌寄生真菌(mycoparasite)形態(tài)學(xué)及分類學(xué)研究[D]. 吉林農(nóng)業(yè)大學(xué), 2008.

[2] Laperriere G, Desgagné-Penix I, Germain H. DNA distribution pattern and metabolite profile of wild edible lobster mushroom (Hypomyces lactifluorum/Russula brevipes)[J]. https://doi.org/10.1139/gen-2017-0168, 2018.

[3] 楊祝良, 王向華, 吳剛. 云南野生菌[M]. 科學(xué)出版社, 2022.

[4] 賀新生. 四川盆地蕈菌圖志[M]. 科學(xué)出版社, 2011.

[5] 吳興亮, 卯曉嵐, 圖力古爾, 等. 中國藥用真菌[M]. 科學(xué)出版社, 2013.

[6]https://de.wikipedia.org/wiki/Hypomyces_lactifluorum

[7]https://de.wikipedia.org/wiki/Hypomyces_lactifluorum

[8]https://www.mushroomexpert.com/hypomyces_lactifluorum.html

[9]https://en.wikipedia.org/wiki/Hypomyces_chrysospermus

[10]https://www.first-nature.com/fungi/asterophora-lycoperdoides.php

策劃制作

本文為科普中國·創(chuàng)作培育計劃扶持作品

出品丨中國科協(xié)科普部

監(jiān)制丨中國科學(xué)技術(shù)出版社有限公司、北京中科星河文化傳媒有限公司

作者丨饒固 江西中醫(yī)藥大學(xué) 中醫(yī)學(xué)院、生命科學(xué)學(xué)院

審核丨曾輝 福建省農(nóng)業(yè)科學(xué)院食用菌研究所所長

策劃丨符思佳

責(zé)編丨符思佳

審校丨徐來 張林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