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興三年九月，若再不動手，司馬懿就會先一步摸到城下。”這是孟達在上庸城頭對副將說的話，清風(fēng)卷過，旌旗獵獵，他的眉頭卻始終舒不開。

孟達出身扶風(fēng)，早年投劉璋。當(dāng)時劉璋求賢若渴，聽說孟達能文能武，擺下三案禮相迎，可蜀中局勢沉悶，人才再多也難施展。孟達很快發(fā)現(xiàn)，自己若不另覓去處，這輩子頂多混個郡守。于是，迎接劉備入蜀成了轉(zhuǎn)折點。法正先搭橋，孟達隨之而去，兩人并肩改換門庭。

在劉備帳下，法正風(fēng)生水起，謀略被視作救命稻草；孟達卻被安置到臨時空缺的新城太守。說白了，就是照看后方倉庫的角色。陸遜后來回憶此事時曾感慨：“此人鋒芒被藏，實乃蜀中隱患?！笨上В瑒渑c諸葛亮都沒聽進去。

機會終于來了。攻取上庸一役，劉備任命孟達為主將，命劉封配合作戰(zhàn)。上庸地勢險要，孟達制定的“木牛聲東”之計原本能速戰(zhàn)速決，卻被年輕的劉封當(dāng)眾否掉?！拔易杂修k法，何必繞圈？”劉封的語氣咄咄逼人，孟達憋了一肚子火還是忍了。他知道，自己動嘴不如劉封動姓。

襄樊救援關(guān)羽的命令下達時，孟達主張疾馳而去，劉封卻認(rèn)為形勢未明，不肯給兵。結(jié)果眾所周知，關(guān)羽敗走麥城，蜀漢元氣大傷。劉封先下手為強，把責(zé)任推到孟達頭上。劉備怒不可遏，連問由頭都省了，直接降旨斥責(zé)。那一刻，孟達寒意直透心底：自己不過是別人手里的棋子，隨時可棄。

曹丕趁機招攬，將“平民起步封太守”的待遇擺上桌面。孟達權(quán)衡再三，攜部曲三千投魏。這一步看似背叛，卻也是生存本能。他在魏國的開局極為順利，鎮(zhèn)守新城，俸祿、兵權(quán)樣樣不缺。曹丕甚至口頭許諾：“若能固守漢中門戶，來日可拜鎮(zhèn)北將軍?！泵线_心里暗喜，總算有人識貨。

變數(shù)出現(xiàn)在黃初七年。曹丕病逝，朝堂被司馬懿、曹真分掌。司馬懿對孟達素有成見，一句“外來之人，猶豫不定”就把他架在火上烤。朝議時，無論孟達提什么建議，司馬懿總能輕描淡寫駁回。孟達感到熟悉的被冷落，一股莫名的漂泊感又襲上心頭。

有意思的是，這段時間諸葛亮暗暗派出了陳震，與孟達互通書信。信里寫道：“昔日誤會，一筆勾銷。若君回歸，漢室不吝重任。”孟達讀后沉默良久，他懷念故土，更懷念早年與法正把酒高歌的夜晚，可腦海里同樣浮現(xiàn)出劉備那張盛怒的臉。進退兩難，他開始搖擺。

正當(dāng)孟達猶豫，司馬懿敏銳察覺。為了防微杜漸，司馬懿故意把徐晃調(diào)去近衛(wèi)，并派他赴上庸“巡城”。這招殺雞儆猴的味道太濃，孟達再拖就坐實嫌疑，只能孤注一擲，決定響應(yīng)蜀漢。守城計劃、暗號傳遞、糧道割裂，他一氣呵成，倒也干脆。

然而，司馬懿沒給他喘息的時間。最快八百里的急行軍僅用九日趕到新城，徐晃先行斷后。此時的孟達已無法退路，只能憑城死守。徐晃在城下勸降：“早歸不晚歸，不過一死，何苦為蜀做嫁衣！”這番話點燃了孟達胸中的怒火。他拈弓搭箭，冷冷一句：“背誓之人，何資格言忠！”箭出弦，破空聲短促。徐晃本想再開口，箭矢已深嵌額骨，當(dāng)場墜馬。魏營驚愕，軍心一時動搖。

斬徐晃是孟達一生最亮眼的高光，卻也是終點的序章。司馬懿怒令強攻，三日三夜不絕烽火。孟達麾下多是新附舊部，對魏軍難下殺手，意志逐漸崩散。第四天拂曉，西城角缺口被撞開，魏軍鐵騎如潮水涌入。巷戰(zhàn)中，孟達左臂中矛，仍提刀力戰(zhàn)到午時。最終，他疲憊地靠在殘墻，問沖來的校尉：“若我今死，能否葬于扶風(fēng)？”校尉無言，只以長矛作答。

這位曾被劉備、諸葛亮同時嫌棄的將領(lǐng)，一度在魏國大放異彩，最后還是倒在自己的搖擺與孤絕中。有人說他反復(fù)無常，有人說他委屈求全；若把孟達看作戰(zhàn)場上的普通人，不過是想要一個公允的位置。遺憾的是，三國的權(quán)力棋盤從不給外來棋子足夠的耐心。一旦失去庇護，即便能手刃徐晃，也照樣難逃覆滅。

孟達身上折射出的，不僅是個人的悲劇，也是動蕩時代中層將領(lǐng)普遍的尷尬處境——才能有余，背景不足，稍有搖擺便被卷入更大的風(fēng)暴。千載之后再評價他的忠與勇，已然失焦；真正讓后人心驚的，是那個連頂尖武將徐晃都可能因一句辱罵而喪命的瞬息戰(zhàn)場。風(fēng)云變換，成敗只在呼吸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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